阶段三:治疗中期(21~70次) M在生下孩子四个月后,我们又开始了心理分析。M决定再次进行心理分析,依旧是因为她的一个梦,一个与父亲死亡有关的梦。带着对这个梦的困惑以及感恩,我们开始了接下来的工作。M这一阶段的梦,主要呈现了各种角色的死亡,以及各种死亡的方式,从自我的死开始,女孩的死,父亲的死,佛祖的死,祭祀之死,自杀之死,被害之死,病痛之死等等,然后便是离开,以及复活的主题呈现出来。 【父亲之死·二】 父亲将死去,无法避免。我心中无比沉痛,但知悲伤无用,应该默默陪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时间。有很多人来给他送终,大家都聚集在一个会议室中。我约他一同去外面的林荫道散步。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我想对他说我爱他,但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不停地说些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我能记得的很少,而且多数只记得他打骂恐吓我的回忆,但我还是挖空心思努力回忆一些同他一起的美好回忆。我不停地跟他说话,虽有沉沉的悲伤,但却不会痛哭流涕,我觉得他只是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再也不会回来,似乎一切都与死亡无关。虽然他显得很平静,一言不发地听我说话,但我还是叫他不要怕,也别难过和担心,对一个人而言,死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充满了哲理,令人敬畏,而这旅程的终结正预示着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我们所有人终有一死,待到我死的那日未必有他现在这般洒脱,始始终终,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悲伤了。 走着走着,他说他有点累,于是躺在地上休息,这时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头顶出现一本书,被风从第一页吹到最后一页,我顿时明白他时辰将至,于是默默祝福和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这时从他的身体里射出几根水柱,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泄气的充气人偶。我很沉重,虽然难过但彼此都接受了死亡的事实,所以没有哭泣没有不舍,内心只有深深的祝福。 大家以为他已死去,于是纷纷从会议室走出来准备举行送行仪式,但我看见他的眼睛仍然在眨动,于是告诉大家继续等待,我们都需要足够的耐心来等他真正离去。虽已感到无话可说,但我还是和他说了一些往事。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将永远离开我,我要记住这一时刻。我想说些煽情的话,我想告诉他虽然我一直嘴巴不甜,但是,爸爸,我爱你,不管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有多生硬,但这三个字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最后的话。我知道你爱我,我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 他的眼睛突然射出两注水线,然后缓缓闭上了。他终于离开了。 心理分析:这是导致M决定重新开始心理分析的梦,对于M的心理发展而言,这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梦。梦中,父亲再次死去,只是这一次的死亡,没有了太多的悲伤和手足无措,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和愤怒,而是充满了安宁,爱以及平和。这个梦没有太多的情节和故事,角色也没有伪装和化身,而是简单的一个女儿直面父亲死亡的全过程,或者说是平静而爱意浓重地将父亲送走的过程。梦者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成熟女人,平和地为父亲送终,告诉他自己对于死亡的认知,以及内心最为隐秘真实的情感,这里,M不再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爱的被照顾者,一个弱者,而是以一个照顾者,一个给予爱的角色,陪伴临死的父亲。一开始,M只是告诉父亲自己对于死亡的认识,安慰他不要害怕,就像一个母亲安慰一个孩子一样,这之中纵有深厚的情感,也被她压抑了,她想告诉他很多话,想告诉他她爱他,但是她说不出口;然后父亲死去,梦者亦没有太多的悲伤和不舍,只有深深的祝福,但是父亲并不瞑目;M很清楚需要继续等待,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待父亲真正的离去,这时她终于说出内心更为隐秘真实的情感,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爱他——无论过去多少怨恨,无论多么生硬。父亲终于离开。这一过程就是M处理父亲情结的缩影。父亲的眼睛射出的水线,是一种释放,一种融化,也是一种告别,一种应允,这之中有爱,有谅解。怨恨报复并不能解决问题,唯有爱,唯有彼此谅解。 M的这个梦引发了一件奇妙的事情。生完孩子的M之后好几个月都没有来例假,做完这个梦,M自然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例假来了。很多时候,我们的身体充当了心灵的代言人,当我们的问题在心灵层面呈现而不被理解时,便会通过身体层面以一种具象的方式表达。例假在很大程度上象征着女性对自己性别的接受,通过父亲象征性的死亡,M完成了自己的成人仪式,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汉德森在《人及其象征》中论述"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时提到"美女是每一少女或少妇,她与自己的父亲有着一种强烈的情感联系,由于这一联系的精神特征,这种情感连接纽带极为牢固……通过学会爱野兽,她觉醒了,感受到了隐藏在其动物性的但却是真正的情欲形式的人欲之爱。这大概象征着一种她对自己真正性机能的醒悟,使她能够欣然悦纳自己本原欲望中的情欲成分。"每一个女人,在与父亲的关系中都是复杂的。M作为一个母亲,尽管与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并生子,但不代表着她真正接受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对动物式的情欲所产生的真实反应,这或许也是她生完孩子之后例假迟迟不来的原因——她拒绝作为一个女人。只有在父亲这一精神性的角色象征性地死亡之后,她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女人——一个接受自己与异性有情欲之爱的人。月经周期从心灵的本质而言,象征着女性的性成熟,从一个女孩转变为女人的标志之一,是一种流血牺牲,一种服从,一种被动性。这是一种真正的女性原则。女人通过自我牺牲完成自身的成人仪式,就如海的女儿在为爱而牺牲而奉献的过程中获得了灵魂,这是一个女人的心灵成长之路,只有通过接受这种女性原则才能成为真正的女人。 现实生活中,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缘故,M与父亲的关系确实出现了缓解的迹象,父亲对她多了一些宽容,她对父亲也多了一些谅解。只是M对于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孩子要什么,对于孩子的哭闹十分烦心,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兴趣照顾孩子,但同时又对自己十分苛责,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在这种种冲突之中,M的情绪十分混乱,这个梦后,我们便开始了这一阶段的工作。 【自我之死·一】 我和一个同伴一起被一只大鸟带进一个山洞。山洞里黑暗无光,走了一会之后,我们到达一个平静的水洼边,大鸟把我俩放在水洼旁的石台上。大鸟是我和同伴的母亲,是一只十分巨大的白色鹈鹕,比我们大两倍。她叼住我和同伴的时候就好象叼住两条鱼。水洼很浅,散发着银色的光。我们约好一起死去。大鸟将同伴轻轻叼起来再轻轻放在水洼里。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死去了。然后大鸟叼起我,放进水洼里。 我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死去,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四周没有一点声音,死亡的过程并不痛苦。我们的生命之水只是浸泡在银色液体中缓缓地无形地蒸发……过了很久,我睁开了眼睛,身边是死去的同伴和大鸟的尸体,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不知为何我竟然活着。我捡了一些赤红色的石子,爬了起来,离开了山洞。 后来有人挟持了我,要我带他们去找赤红色的石子,不然就杀了我。我嘴上答应着他们,手默默地伸向我风衣左边的口袋,摸到口袋里那几块赤红石子,好像揣着巨大的秘密一样,生怕被发现,心跳得特别厉害,手心直出汗…… 心理分析:这是M第一次直接梦见自己的死亡。梦者和一个同伴(男性)被一只作为母亲的鹈鹕带进山洞,约好一起死去,鹈鹕先将同伴放进水里,他闭上眼睛死去,然后是梦者自己,也被放进水里,感觉自己的生命在缓缓蒸发,这是一个死亡的过程;接下来的梦却是梦者发现自己还活着,同伴和鹈鹕都已死去——或者说梦者也确实经历了死亡,只是又复活过来,梦者捡了一些赤红色的石子离开山洞,那赤红石子蕴藏着巨大的秘密,以致她被挟持去寻找那珍贵之物。 前面一个梦中父亲终于离去,梦者开始接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身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梦者内心还有很多冲突。对于鹈鹕,梦中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梦者认为鹈鹕在渔民的驱使下用她那大嘴巴下水抓鱼,上岸后全部吐给渔民的行为实在愚蠢,它的行为确实奉献,但她不喜欢无私奉献。对于母性的这一面,M是不完全接受的。她试图在母性的无私奉献和独立的自我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她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母亲,也希望保持独立完整的自我,但照顾孩子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常让她烦躁不堪,她在思索怎样才能在不失去自我的情况下做一个好母亲。而梦者母亲在父亲从商之后就辞职作为家庭主妇,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相夫教子,尽管没有给予M想要的爱和关怀,但也算无私奉献。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这并不是M想要的生活。或许这是梦中无私奉献的鹈鹕母亲死去的原因。另外,鹈鹕把嘴戳进自己的囊中取出吞下的鱼喂养自己的孩子,这一习性过去被人们误以为她是在用自己的鲜血来喂养孩子,因而鹈鹕"便成为基督为世人赴死,以及基督教传统中自我牺牲的象征。鹈鹕在炼金术中是乌鸦(代表世界末日)的对立面,象征万物复苏。"这里,鹈鹕的赴死与梦者的复活有着同样的意义。 梦者对赤红石子的联想是"朱砂",朱砂的化学品名称为HgS,又称辰砂、丹砂、赤丹、汞沙,是硫化汞的天然矿石。在古老的炼金术中,容器中液态的水银和固态的硫磺一起精馏和提纯,经过转化,贱金属转化为贵金属——"点金石"。从心灵分析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象征的表达,所叙说的是一道经由死亡、复活而完善的过程,象征了从事炼金术士的灵魂死亡、复活而后完善。梦者和一个男性同伴——女性原则和男性原则在一个封闭的容器——山洞的水洼中经历死亡变形,梦者复活带出赤红石子,这本身就是一种转化的过程,赤红石子被作为一种具象的象征——梦者心灵的珍宝被带回。作为一个母亲,男性原则是需要暂时被留下的,他与"母亲"一起安躺在这山洞之中。山洞的特性,在无意识的象征体系中可以被理解为大地母亲之子宫,梦者和一个男性同伴在母亲的带领下回归大地子宫,那是一种新的孕育,重新结合,"母亲"和"男性同伴"在这里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梦者之复活和第三物赤红石子的出现。现实中,再次出现一个巧合,梦者的母亲患子宫肌瘤,做手术从其子宫中取出的血色肌瘤,那亦是"赤红石子"。 这是梦者在成为母亲的过程对女性角色、母亲角色以及如何成为自己的探索。一些东西必须死去,必须暂时留下,才能复活,才有新生。 【女孩之死】 梦中,有个女孩死了。自杀身亡。大家都很诧异,觉得她一直很乐观开朗,怎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不愿相信。缓缓收拾她的遗物,心里猜想她究竟遭遇了何种耻辱,以致于无法继续生存。我意识到确实有人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但我不知道她竟然是自杀。我只记得见过她的尸体被装在木箱里,顺水漂下,最终在岸边的一处落地生根。 女孩之死 心理分析:M对于这个梦感受十分深刻,醒来后,她便将这个梦画了下来(如图)。画中,木箱散落在一旁,自杀而亡的女孩静静地躺在河边的树林中,蜷缩着身体,仿佛只是安详地睡着了,在她的坟头,长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神话的力量》中讲述阿刚琴人有关玉米起源的故事,这是一个男孩看到的意象,他看到一个头戴绿羽毛的年轻人走向他,并邀请他与其比赛摔跤,赢了又再回来,结果又赢,如此反复,直到有一天年轻人告诉男孩,下次男孩必须把他杀掉,埋葬他并照顾埋下他的地方,男孩照做,过了一段时间,男孩回来看到年轻人被埋的地方,长出了玉米,从此他们便不再需要出去打猎,同样的波利尼西亚人有关椰子起源的故事中,也提到一个年轻人必须先死,继而被埋葬,然后植物便从他残留的身躯中长出,这些故事所传达的便是"从腐烂中才有生命诞生","死是新生命所必须"(坎贝尔,2011)。在M的心灵中,我们看到了同样的意象。梦中这个女孩是自杀身亡,被埋葬,并从她的坟头长出了一朵白花。只是这白花,对M的心灵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梦者意识到有人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但不知道她是自杀而死,她给人的感觉乐观开朗——这亦是M在现实中总给人乖乖女的形象,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经历着怎样的创痛挣扎。只是她为什么自杀?梦者也开始思索她究竟遭遇了何种耻辱,以至于无法继续生存。工作中,M对于这个梦进行了积极想象,"虽然她一直来找我,我却一直劝她安息。从来都不曾想过她为何而死,从来没去体会过她心中的怨恨。她不再找我,默默地沉睡,土地之上是她绽放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舞。时间之河依旧默默地流淌,她终于学会了放下。我以为,我以为而已。昨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我睡不着,于是去看她。我对着花朵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于是我听到了。"原来女孩被轮奸,然后自杀。M说到这里的时候很难过,她说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她承担了这么多,这么多……"这里的轮奸并非现实中的轮奸,而是一种象征,轮奸在无意识中是一种仪式。那么对M的心灵而言,轮奸又有着怎样的原型意义? 【被肢解的女人】 有四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彼此关系很要好,她们中有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因发生事故需要输血,后来被输血给她的人(兄弟帮的人)操控去杀害三个好友。但她最终还是清醒过来,阻止了输血给她的那个男人,回到了姐妹当中,并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个男人有魔法,出于复杂的情感开始追踪短发女人。 姐妹四人去一座山城旅游,游客们被带进一座教学楼,大概有五六层,一楼中央是一个大的泳池。大家进入一个房间,在一排桌子前坐下,桌子另一边是学校的考官,开始逐个问问题。一个考官问短发女人关于自我的问题,她有点说不清楚,最后没有令考官满意,于是被人切了嘴和舌,断了胳膊和腿,从窗户扔了出去,掉进一楼中央的泳池里。这个泳池被称作墨池,池底有一种植物会将沉下的物品缠住。墨池内,短发女人的躯体和四肢被一丛植物缠住,植物疯狂地用水草缠裹女人,好像饥饿的水兽。这时有个人游了过来,是追踪她的曾经给她输血的男人。他把她解救出来,自己却被水草缠住不能脱身。 三个女人在水池边拾捡短发女人七散八落的身体,都是些金属零件。男子终于脱险游到岸边,一边将金属骨架安在短发女人的胳膊处,一边说"以后就能重新长出肉来"。四人已经不再把那个男人当敌人了,他带着大家去参加一个篝火舞会,并把兄弟帮的帅哥介绍给三个女人。大家一起跳舞跳得很开心。后来那个男人终于认清自己对短发女人的感情,得到了大家的祝福。 心理分析:梦的主角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个男人曾给这个女人输血,但对这个女人的情感十分复杂,在追踪她的同时,又舍命救她,并将肢解的女人拼接在一起。这次的这个男人与之前出现的陌生男子都不同,不再是对现状一无所知的男子,不再是冷漠地将爱人弃之于海的男子,不再是被黑山羊蛊惑的男子,尽管对待女子的方式和感情比较冲突,但这之中有爱存在,让人感觉温暖,并且最后终于认清了对女子的感情。 在与父亲和解的过程中,M内在的阿尼姆斯也在发生着变化,虽然他还不是明确地引导梦者的心灵探索之旅,但至少在这个梦中他开始充当一种救助者和中介联结者的角色。是他给女子输血挽救了她的生命,也就是说,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已经流淌着他的血液,他们已经密不可分地连结在一起;一开始,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对女子的情感,而是操控她去杀害自己的姐妹——一些女性的原则和部分;然后他追踪她,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将她解救出来,以至于自己差点不能脱身,他在拼接她的金属身体时说"以后能重新长出肉来",梦者描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心疼与爱意;最后他把姐妹们介绍给兄弟帮,他们不再是敌人——梦者内在的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首次达成共识,一起庆祝,彼此祝福。 梦中的女人是一个短发女人。头发的长短可以反应女人内在女性的发展,相比长发而言,短发女人的女性特征较弱。梦者之前一直是短发,做这个梦期间,她开始留长发,并且一直保留至今,之前的她喜欢短发的帅气和简单,现在她开始希望自己拥有长发的温柔和飘逸。考官询问女人的是一个关于自我的问题,她说不清楚——或者说她对自我的认识不够,一个留着短发的血液里流淌着另一个男人的血液的女子,对于自己究竟是谁确实充满困惑。于是她被肢解扔进水池中,男子将她解救出来,她七零八落的身体竟全是金属零件。梦者对金属的第一反应是冰冷,坚硬,接着联想到的是自己对待孩子时的态度。这与短发的感觉类似,这也是梦者在工作中呈现给治疗师的感觉之一。如果一个女人,缺乏女性原则的温暖包容,她便会显得冷漠僵硬,如金属般。这里的肢解是积极的,或者说是必须的,只有这样,男子才能将其重新拼接,并长出新的血肉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祭祀之死】 我和一群人去旅游,有男有女一大群人,其中有个女孩特别招人喜欢,是男生们暗恋的对象。我们去参观一个陵墓,在黑暗的山洞里,有一个巨大的地洞,深不见底,没有路可以下去,据称地洞的底部就是王陵的入口。不知发生了什么,女孩被选中做祭品,献上自己的身体给所有男人。女孩很虔诚地接受了,我目睹这一切,在一旁默不作声。而后我获得了进入陵墓的资格,并获得王者的继承权。 心理分析:这个梦里一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女孩被选中做祭品,将自己的身体献给所有的男人。女孩作为一个祭品被轮奸,这是一个仪式。前文中女孩之所以自杀便是被轮奸,这里,我们终于看到轮奸于梦者的心理意义。 俄罗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创作的芭蕾舞剧《春之祭》就是描写俄罗斯原始部族通过一个少女的死亡——她将不停地跳舞直至死去以庆祝春天之万物生发,作为对大自然的献祭。斯特拉文斯基幻想出俄罗斯远古时期的祭祖仪式:"我想像到一个肃穆的异教祭典:一群长老围成一圈坐着,看见一位少女被要求跳舞直至跳死。她是他们用以祭祀春天之神的祭品。"全曲共分两幕十四个部分,第一幕为《大地的崇拜》共有八个舞曲组成,第二幕《祭献》由六个舞曲组成,从春天的征兆,劫持的游戏,春天的轮舞,对抗部落的游戏,圣者登场,大地的崇拜(圣者),大地之舞,少年神秘的环舞,赞美被选中者,召唤祖先,祖先的仪式,到最高潮献祭的舞蹈,少女在彷徨以及因惧怕而神思恍惚之后,终于跳起了献祭之舞——或者说死亡之舞,在越来越粗野的音乐声中,筋疲力尽倒下——她终于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大地和春天。少女的献祭仪式有着很强的命运色彩,非常原型。对自然和大地的崇拜在古老神秘的文化中相当普遍,多以大母神的崇拜表征,其心理本质是对生命和创造力的原始恐惧和崇拜,是对女性原则的一种高度认可。献祭生命的形式本身也表现了作为生养创造和吞噬恐惧这双重来源的"母性"普遍经验。AnthonyStevens在《简析荣格》中论述女性的成人礼时说"这个仪式的设计仿佛是为了提高她对自己作为一个在生命本身的层面上具有创造力的,能够到达男人绝不可能知道的神圣领域的女人的内在知觉。"这种内在知觉,只有在将"少女"之纯洁无暇献祭,才可能获得。作为对自然创造力和生命力崇拜的献祭仪式将"少女"献祭是必须的,少女并不具备这样的创造力,只有经历了情欲之爱的少女才拥有真正的母性之生创力,而这一过程,"少女"的纯洁是必须被献祭的,她必须被"玷污",被"轮奸"。有些少数民族现在还保存着女性成人仪式,当晚,她必须被献祭给部族的某个成年男性,这一仪式所传达的心理意义是共通的。无论是原始文化中将少女的生命真的献祭给神灵也好,还是M的梦中将少女的身体献祭给男人也罢,都不过是一种仪式的象征性表达,所强调的是对生命本身以及女性原则的崇拜与认可。那么女孩的祭祀之死在生之崇拜面前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彼此促进和转化的。 而在皮娜·鲍什改编的歌舞剧《春之祭》中,着重表现的一个少女的献祭,是将妇女祭献品的受难这一非常野蛮却往往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情境通过肢体表达的艺术放大,处于中心地位的是性别之间的对立和男女之间的陌生感,以及女人作为客体和牺牲品的角色。然而两性之间的斗争不是在大地崇拜这一部分中产生的,大地和自然的崇拜更像是一个男女共同的仪式,但仪式结束之后两性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分离中去。面对献祭和牺牲,两性就自身之存亡不可能不出现斗争,这亦是在我们个体心灵之中存在的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的斗争。现代社会在心灵层面的渐行渐远,女性对自己心灵任务的理解乏善可陈,同时男性原则对女性原则的肆意践踏与凌辱,女性被作为献祭牺牲品的理所当然而产生的愤怒与悲痛深入每一个现代女性心灵之中。成为母亲的M,其内在的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之间需要更多的牺牲与妥协,作为女性如果其内在的女性原则始终不理解少女献祭的意义,任愤怒悲痛之情绪蔓延,如果其男性原则始终冷漠强硬,一味指手划脚,就只会给心灵带来更多的分裂和怨恨。梦中的女孩虔诚地接受了这一命运,梦者便获得"进入陵墓的资格,获得王者的继承权"。在个体的心灵发展过程中,只有女性原则真正明白献祭之意义,主动牺牲献出少女之纯真,也只有男性原则真正理解了女性原则牺牲背后的情感,学会谦卑包容,二者才可能真正和解,个体才可能完整。 然而梦者是不接受这种命运的,也并不理解这轮奸仪式背后真正的意义,前文的梦中被轮奸的女孩因感屈辱而自杀,一个因生命崇拜的仪式带来的不是更多的生命力,而是以自杀告终,这里有太多的误解在其中。无意识在这个梦中通过另一个女孩的表现向梦者展示献祭的意义和价值,梦者能否真正理解并接受?工作中M依然对"献祭"感到愤怒,内心的某一部分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对她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屈辱。可喜的是梦者在梦中见证了这一奇迹,工作中我们默默陪伴"少女"的愤怒。这愤怒不可能轻易转化。我们无法假装,心灵的疗愈还需要时间。 【自我之死·二】 在儿时的家里,我和丈夫在父母的卧室,还有一个是不认识的医生,他宣布我还剩6个小时存活时间,因为我的血液已无法挽回了。大概是得了某种血液病,身体里的血已经一点点坏掉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我开始哭泣,不甘自己的命运,不想离开人世。丈夫开始烦躁不安,他说:"如果现在只能这样等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死亡事实的话,那就平平静静地离开吧,不要让活着的人更加悲伤,不要让活下去的人以为你无法瞑目而更加难过。为了活着的人,就这样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对死亡的恐惧吧;就假装坦然地接受了死亡,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吧。安静地离开,我会一直陪你到最后。"丈夫说让我自己冷静一会,如果想通了不再发泄就给他打电话,他就会回来陪我,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心理分析:梦中,M患了某种血液病,即将死去。在经历了前面的女孩的祭祀之梦后,梦者再一次梦见了自我的死亡,这一次死亡的原因是体内的血液在一点点坏掉。关于血液,之前的梦中出现了黑山羊之血,还有男子输给短发女人的血,这些血来自父亲,或者说来自阿尼姆斯——一种男性原则,它们坏掉了,它们导致了梦者之死。作为母亲,这种死亡是积极的,它们必须死去。梦者不甘,开始哭泣,而丈夫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试图去理解梦者,而是教训她要为了活着的人,压抑自己的情感——一如现实生活中他的态度,他的爱与陪伴都是有条件的。这亦是男性之原则——讲求逻辑和条件,缺乏情感与包容,这是与女性原则——讲求情感和无条件之爱,缺乏逻辑是完全相对的。在遭遇这绝对的男性原则时,女性的诸多情感将何处安放?这是梦者继前文祭祀之死的梦中探索两性原则的对立之后的再一次反思,面对生死离别,男性原则依旧冷漠无情,他并不能理解女性原则的诸般情感。死亡在这里开始呈现出终结、完成之意,但梦者面对这种完结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M在这次工作时,试着回到梦中,体验将死的自己这一角色。在面对丈夫的冷漠时,除了悲伤,M感觉到了愤怒,极为强烈的愤怒。这是梦者在日常生活中极少体验到的情绪,但在梦的工作中,她体验到这一情绪。我们让这种愤怒留着心灵之中,留在治疗的空间里,并不需要将其在现实生活中释放。这是一种酝酿,我们要给心灵一些发酵的时间。 【佛祖之死】 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佛祖死去了,他的尸体躺在木板床上,需要大家守灵三天才入葬。他穿着很朴素的灰色海青,两手握着一本名为"××真经"的书,据说佛祖就是在看书的时候安静地死去的。我是一个扫地的下人,被派去打扫佛祖的房间。佛祖安静地躺在木板床上,床边是一个木桌,正对木桌就是一扇大窗户,我一边擦桌子一边发现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暖暖的,佛祖有半个身体都在阳光中,这时我看见佛祖扭过头来,对我笑了。 我有点吃惊,但是佛祖白白圆圆的面容十分慈爱,对我笑的时候充满了一种关爱,顿时我觉得十分温暖。这时大师兄进来了,看到这一幕立刻命令我去把隔壁二师兄叫过来。于是我匆匆跑去隔壁,二师兄正在案头写字,见我慌慌张张,便气定神闲地教导我:如此急躁,还需要修行啊。 心理分析:这个梦里,佛祖涅槃。佛祖的涅槃不同于常人,他是在看书的时候安静地死去的,而在梦者前去打扫房间时,却发现沐浴在阳光中的佛祖扭头对她笑了,这让她感觉温暖,以及慈爱,梦者在去寻找师兄的过程慌张急躁,受到了师兄"还需要修行"的教导。这里的死亡并非俗世理解的死亡,佛教中的死亡即"涅槃",是一种特殊的状态,进入涅槃的圣人,将永远从生命的烦恼、痛苦中脱离,从此不再进入六道轮回。在印度教哲学里意指通过肉体的解脱而与高级生命的结合,达到一种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不生不灭之自在境界。这里的死亡呈现出的不再是完结之意,而是解脱与超越之意。梦者并没有宗教信仰,对于佛教的了解也甚少,当佛祖在其梦中显现的时候,放在心理分析的层面,我们将其视为自性(Self)之显现。荣格认为,由于每个生而为人者都烙印着"神的肖像",因此也就与"位于客观价值量表最高点的统体和全体"相接触。当需要的时候,这个直观的知识便肯定会降临到我们身上;荣格说:"经验显示个人的曼陀罗是秩序的象征,它们在患者身上发生的时机,主要是心灵失去方向或转向的时候。"M梦中佛祖的显现,也就说明其意识面临着危机,其心灵需要被整合。佛祖的微笑,亦是来自自性的温暖和力量。佛祖"拈花微笑"之公案,是禅宗以心传心的典故,包含了彼此默契、心神领会、心意相通、心心相印。佛祖在大梵天王灵鹫山上说法时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其意,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佛祖所传的其实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是一种"传法"、"涅槃"的境界,只能感悟和领会,无需用言语表达。然而M的急躁慌张,也说明她对此的认识并不够,于是师兄告诉她,还需要修行。无论是对于死亡的意义,还是对于佛祖的微笑,梦者都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来领悟。 【离开】 英国一个历史悠久的地下博物馆,有一条很古老的河流从博物馆的最底层流过。我以一个陌生男子的视角,预测到博物馆即将被河水淹没,随后以博物馆为中心,洪水渐渐淹没整个城市。人类依然可以在水中生存,但大部分人类决定向上层迁徙,抛弃财产拖家带口地向上游去,在水没有淹没的中心大楼的楼顶集合,并向太空迁徙。 我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房间,这栋楼已经废弃。我随意走入一个房间,里面有光,房间的一角很鲜艳温馨,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玩耍,他是一个金色头发大眼睛的白种小男孩,他身后好像还有另一个小男孩,三四岁,样子很模糊。一个30多岁的白种男人进入房间,很防备地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向他解释大家都将离开水世界,希望他们能和我一起向上游去。男子没有说话离开了……我走进对面的房间,这是一个病房,里面有四张床,其中一张靠墙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黑人女子,35岁左右,看上去很虚弱,正在输血。这时白人男子再次出现,他看上去有点生气,让我离女子远一点,后来我才知道他很爱她,但她患了重病,他们没有足够的体力向上游,也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维持女人的生命。 我说服他们和我一同向上游,因为我有这个力量带所有人离开,包括两个小孩,但是因为黑人女子患病,所以有一定的风险,不能保证在向上游的过程中她能坚持得住……我成功带领他们四个人向上游到中心大楼的楼顶,在那里,黑人女子得到了紧急的医治,有了好转的可能。 心理分析:这个梦里,梦者以一个男子的视角经历一场大洪水,洪水是自一个古老的地下博物馆开始向上蔓延,然后淹没整个城市,人们可以在水中生存,但大部分的人决定向太空迁徙。根据荣格的心灵结构理论,地下的博物馆可以说是个人无意识之所在,而博物馆最底层的河流则是集体无意识之洪流,这种淹没,是无意识向意识的入侵。前一次梦中以佛祖象征的自性原型显现之后,梦者开始了其自性实现的心灵之旅。作为一个心灵的自主性因素的自性原型的实现一般是由无意识内容侵入自我意识启动的。这样一般会带来神经症,随之而来的是人格的更新或是自我认同于自性而导致膨胀。就如M的梦中所示,这种入侵并非致命,人们可以在水中继续生存,但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离开。 接下来,作为男人的M,或者说作为M的阿尼姆斯,发现了一家四口的困境,并以自己的强大力量将他们带离。这困境,便是梦者自己的困境,重病的黑人女子35岁,与M年龄相仿,她没有能力离开。这里,阿尼姆斯再次扮演了一个救助者的角色,就如前面兄弟帮的男子一样,但这一次,阿尼姆斯更加主动,果敢,强大。阿尼姆斯是个体面对内在世界的介面。被阿尼姆斯所占据的女人,可能会失去很多女性的色彩——就如M之前的状态,但是能够辨析与关注其他存在的女性,则能够从这个原型意象中获得积极的力量,阿尼姆斯便是心灵探索真正的引导者。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在无数次的交锋之后,二者之间出现了转机,M的内在女性部分患着重病,无力离开,阿尼姆斯则向其展现了自己的力量,将内在女性部分及其他各部分带离困境并使内在女性部分有了好转的可能。这里,男性原则依旧是男性原则,但他让女性原则感受到了其积极的一面。这也是M不断自我分析并成长的结果。 本文转载自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的洗心岛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由申荷永老师主编的《意象体现与中国文化》。 ———————————————————————————————————————— 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 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创办人:申荷永 研究院简介:http://www.psyheart.org/16/12.html 研究院QQ群:79448734 电话:400-878-3393 官网:http://www.psyheart.org/ 专业学习论坛:http://www.psyheartbbs.org/forum.php 申荷永新浪微博:"荷永" 申荷永新浪博客:"洗心岛" 扫描以下二维码即可关注"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