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午后,馥郁阳光瀑布般从窗外洒进,给手边的书本笼上淡淡光影。翻看间忽然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从页间掉落。 照片上的少妇是我的年轻时的曾祖母,柔发如云,两鬓像蝉翼似的遮住一半耳朵,梳向后面,绾一个大大的横爱司髻,像只大蝙蝠扑盖着她后半个头。曾祖母浅浅地笑着,温婉端庄,眸光灵动。我的心神,不由一晃…… 印象里,曾祖母是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发丝已然花白,绵软且稀疏。小时候,她待我是极好的,百般呵护,无微不至。那时我也素来安静乖巧,总爱偎在曾祖母怀里,听她缓缓叙述过去的故事,看她面上慈祥温和的笑容。然后,在每个闲适的午后,缠曾祖母为自己绾各式的发髻。 许是旧时颇喜打扮,曾祖母绾髻的手艺极高,至少在我眼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凤凰髻、羽扇髻、燕尾髻……每每对着镜子,见一缕缕长发在曾祖母手中温顺而服帖,渐渐成了型,我心下便不禁一阵欢喜与小小的自豪。 这样的日子约是过了一年,我7岁时,一向康健的曾祖父突然去世了,曾祖母颇受打击。没多久,她也是疾病缠身,愈发憔悴起来。 曾祖母不再耐心地为我绾髻了,也不怎么陪我,每日只是独坐在窗前,轻阖着眼浅眠。薄薄扁扁的 阳光从窗隙生硬地挤进来,斜照在曾祖母身上。她的白发又少了,只剩一小把,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绾青丝的丰润亮丽的女子了。脸上,写着我不知不识的哀戚与忧愁。好像从那时起,曾祖母便垂垂老去,亦终归走向同一个渺茫而不可知的方向。 我开始害怕,又磨着曾祖母硬要她为自己绾髻。她深深地望着我,眼底有我望不穿的情愫。良久,她才微微扯了扯嘴角,牵强一笑,目光清明:"等你头发再长些,及腰了,再绾也来得及。" 于是,长发及腰便成了我日日夜夜奢望般的期待,我相信,只要这个约定在,曾祖母就永远不会离开我。可这毕竟是一个孩童幼稚且固执的痴想,曾祖母终究还是走了,任凭我如何哭闹,也不肯停留于世。那一刻,我不禁对曾祖母怀了些许恨意,觉得她是一个心怀巨大谎言的人。待我长发及腰,绾髻人却自此诀别。 后来的后来,我已长大,一头长发也已剪断,同曾祖母的失去一同不见。然而那段时光,却如藤蔓于我心沉默奇异地扎下根来,四季常青,不曾随任何事物的消逝而轰然老去。 不论是谁,终会有离开的那天,我们要做的,只剩下铭记和缅怀。我愿回忆不会淡去,一如阳光下老照片上曾祖母泛着柔光的笑容,在我心深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