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原谅但不能忘记卷连载


  二
  春节抱着苞米棒子、土豆满载而归,明利拔回来一大把青黄豆。从此我也成为一名并不熟练的"小偷",在野外碰到什么能吃的食物就吃什么,在厂里碰到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拿什么。虽说我受的是严格的家庭教育:见了人要有礼貌,尊老爱幼。不许说假话,不许偷东西,不许和孩子打架。可我逐渐知道为了活命,饿了就去偷东西吃,而且应该去偷,必须唤醒我最底层也最原始的本能,把我变成自己的陌生人,丝毫没有犯罪的感觉。明利坐在草垛旁点起篝火,火舌伸屈翻卷舔着夜色,发出淡红色的光圈,彬子单腿跪下压上一层枯柳条。夜归的鸟儿从头顶悄然掠过,篝火忽而落下去又跳起来,把人影投在后面,变得弯弯曲曲。大家也不在意指甲里的泥巴,满手鱼腥,烤着手掌进野餐了。我们实施的是共产主义分配制度,有食物拿出来共享,钓到鱼大家均分。这顿晚餐十分丰盛,有烤苞米、土豆、毛豆。刘小伙从食堂买的馒头,我带的面包、朝鲜咸菜,明利带的野兔肉,铁南带的"大列巴",其余人带的大饼子。大家传递着酒瓶子,轮流一人一口喝起老白干,我喜欢喝啤酒,轮到我时用嘴角抿抿就传给下一个人。   水泵站的排水声轰隆轰隆响着,黑暗隐去低吟着的江流,只有时隐时现的波光证明江水近在咫尺。满天星斗闪闪烁烁,一弯月牙离我们很近,雾气翻腾着,朝四面八方弥漫。篝火爆出一串串火星,扶摇直上,与周围的夜色形成反差。彬子用柳条插进苞米棒子根部,挑在火堆上来回转动。身后草丛里有响动,我担心是狼,打开手电筒照去,光柱里显出一个个庞大的身躯,眼睛像一盏盏小灯笼。我登时头发梢都支棱起来,见大家谈笑风生,没什么可害怕的,壮着胆子再看,原来是一群吃夜草的牛,扬起脑袋打着喷嚏。我暗自庆幸没大惊小怪,而别人都还在吃,否则又要讥笑我是"温室里的花朵"。等大家喝光头一瓶白酒,我请求刘小伙讲个故事。   "对,刘老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春节附和道。   "讲什么呢?"刘小伙放下酒瓶子,眼里露出一丝惘然。   "再讲讲《花的草原》。"我说。   "那是‘封、资、修’的东西,还想让我犯错误,再说我已不是老师,叫刘小伙好了。"   彬子想缓和一下气氛,把嘴一收,要吹口哨,但没有吹,开起玩笑:"应该叫你刘鬼蛇神!"   "我凭什么是牛鬼蛇神,说正经的。"刘小伙的脸因困窘而变红,打开第二瓶酒,灌下一大口。他擦擦嘴唇,声音变得很低。"不错,我成分不好,是地主的孩子,可我从没得到家庭的好处,净背黑锅。我是红旗下长大的,从学校走进学校,再单纯不过了。我敢拍着胸脯讲,我为教育事业尽心尽力,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情,艾平的妈妈应该了解我,你们应该了解我,我有委屈跟谁说,连个对象都找不着!"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大家都感到压抑般的不作声了。   "刘老师,别生气,"铁南宽慰道,"我们可都没斗过你呀。"   "是啊,我也想不开,比起艾平他爸爸妈妈,他们还是老资格的领导呢,就算不了什么。熬一天是一天吧!"   刘小伙拿出"握手"牌香烟,分给每人一支,自己点着一支大口吸着。他是外县师范学校分来的,齐齐哈尔无亲无友,一个人闷在三楼单身宿舍里,所有的不痛快都搁在肚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不怎么和一群孩子来蹲宿儿呢。我听着,很想冲淡一下忧伤的气氛,硬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不说这个,刘老师,找个对象就好了。"春节移动一下身子,一只脚在草地上放得更顺当些,往火里扔几根树枝。树枝发出爆裂声,橙红色的火星飞旋上升又落下来,消失在黑暗里。江边上传来哗哗啦啦的响声,那是鲶鱼窜到水草中袭击青蛙。   "谁愿给我介绍?"   "我们都愿意,"彬子双手伸到背后支着草地,身子向后仰去。"保你满意。"   "真的?"   "那还有假,真的。"   "带尾巴的?"刘小伙扳住后脑勺朝两边摇晃,黑暗中淡淡一笑。   "哪能,梳辫子的。"   "拿老师开玩笑。"   "你到底要不要?刘老师。"明利煞有介事插进来道。   "好哇,你帮帮忙吧,干什么的?"   "技术员。"   "谁?"刘小伙认真起来。   "李疯子。"仿佛商量好似的,他们几个异口同声。   彬子扑哧一下笑起来,喷出嘴里嚼着的苞米粒。大伙儿都笑了,笑个不停。我知道李疯子原是学校的女老师,不久前调到厂里宣传科当了宣传干事。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疯癫起来,整天到处乱走,见到吃的东西就管人要。她的家人在外地,没有人照顾她,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实在可怜。   眼前一个铃铛竿响了,谈话停止了,伙伴们顾不得笑,一跃而起跑去起钩,这回上钩的是条大鲶鱼,起码两斤重。
网站目录投稿: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