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淘梦无路可走


  003 无路可走
  寒冷,这是深冬的宣言。
  饥饿,这是生命的贫血信号。
  愣愣地望着鱼贯般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靳洪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攥紧着,攥紧着……攥得手指关节格格地响,神经磁磁地痛。他希望紧攥着的是一块面包,几个大饼,如果是三明治、汉堡包、麦当劳自然更好,当然最好是五六百块钱,这样,他可以安慰一下肚子里面造反的饥饿虫,甚至还可以返回老家去。 离开家乡快两年了,靳洪想回家,梦中都在想啊,可梦总是那么遥远,两手空空的他,总也打捞不到任何希望。
  其实此刻,靳洪手中攥紧着的,不是什么,正是钱:一张十元纸币,两个一元硬币,五个一角臬币,统共十二元五毛,这是他目前全部的财产。他从广州带过来的几百元钱,已在无谓的奔波中失去了份量,减少了额度,只剩下这么一些了,他生怕一放手,这笔唯一的财产会倏然从他的指缝间消失。
  那……那将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往下想了,想下去的结局太可怕了,可不想还得想啊,因为身上感受着的寒冷与哄闹不停的饥肠,正在残酷地警示他:生命是不能轻慢的。
  是啊,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生活实在太现实了,现实到一碗饭,一件衣,一个坑头……
  又到黄昏,靳洪神情沮丧,步履蹒跚,不知不觉又转回到莘庄地铁站。随着一列地铁呼啸开过,地铁口很快涌出一班五颜六色的人来,匆匆忙忙之后,又很快灰烬般散去,次第放亮的路灯,把簇拥到身边的暮色推得远远的。
  寒冷继续。风磨快刀子,剜他脸上的肌肤,还跟小偷似的钻进他的袖管、领口,盗窃他身上生命的能量,靳洪第一次真正领会到了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沉重含义,他如今就陷入这种境遇里。虽然行人摩肩接踵,周围万家灯火,他却像是走在无人的墓场,找不到安身的方向。
  "喂!你哪来的?"路灯下,迎面走来两个巡警模样的人,语意与脸色跟冬天是同一种颜色。
  见他张惶不安,一个巡警瞪着一双水泡眼厉声呵斥:"册那!问你呢,聋啦?"
  这是靳洪来上海后第三次接受这样的盘问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没有身份证、暂住证……仿佛在审问一个落网的疑犯,态度煞是凶横。
  靳洪梗起脖子,没好气地回应道:"我才来,还没办证呢。"他知道办一本暂住证麻烦不去说,还得花销不少钱,什么卫生保洁费、治安管理费,什么务工证、计生证,结了婚的还要结婚证,缺一样不可,就仿佛他们是传播瘟疫与暴乱的胚种,岂有此理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那你的车票呢?"巡警依然不依不饶。
  靳洪索性双手一摊:"丢了!"
  "咋弄丢的?"声调是一味的严历,如同辣椒水里泡制出来的。
  "咋丢的!还不是让车站检票的给收去了。"靳洪捺着性子说,"我是来打工的,又没处报销,留着干吗用?你们给报销吗?"
  两个巡警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确实不像一个坏人,纠缠下去也觉得没必要,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明天抓紧办证去!"
  是啊,明天是一个多么切近,又多么遥远的概念!
  大上海已全然不是靳洪憧憬中的诺亚方舟,它只是一块冰冷的绝地,一个荒凉的孤岛,一段枯燥的传说,毫无生命的味道。
  奔向新生活的热情,已在一连串碰壁中蒸发掉了,而且,荡然无存。
  懊恼中,手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裤袋里的十二元五毛钱,他似乎听到了纸币和硬币磨擦碎裂的声音,好像在低咽,又似在亢奋。
  难道……难道就这样轻松而简单地结束自己?从此生命不再演绎故事?
  不!我不可以这样!他呐喊。娘要用我赚的钱去医治病痛,小飞要用我赚的钱去念完大学,小梅还在苦苦地等着我,盼我回去成亲,我是不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倒下去的。
  靳洪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办法一定会有的,可是办法又在哪里呢?不说上面的一大堆奢望,就看自己目前的处境,还能找得到自救的办法吗?
  一个不能确保自己生活的人,凭什么去保全亲人?
  一阵寒风过来,靳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透过冰凉的视网膜,撩入眼睑的竟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它们恬恬地躺在男人的腰包和女人的挎包里面,躺在商店的收银台和银行的保险柜里面,这之间的距离,于他已不是畏途,更不是阻隔。
  梦幻般的感觉蒸腾起来,眼前的景象生动起来。
  原来捞钱还有别一种途径。
  他开始相信电视里、书报上出现的抢劫的故事是源于生活的,生活中没有像自己这样充满危机感的人存在,新闻媒体也许就不会那么吸引人了,光凭一些抽象的说教去图解生活,美化政治,讴歌形势,谁感兴趣?
  生活毕竟是老百姓实实在在的大事,不能生活就意味着要反叛生活,虽然反叛是痛苦的,无奈的,但若反叛能改变一切,那又有什么不可以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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