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柔和明媚,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打麦场上孩子们齐声咏读《三字经》,把戴家沟装点得祥和且充满惬意。 戴保长急急忙忙来到打麦场,把正在教孩子们读书的罗伯逊拉到了一旁,并递给他一张纸条。 "大奶奶去红长沟了,而且还带着粮食和生活用具,看来她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罗伯逊看了看纸条,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是没有想到大奶奶行动如此地快,也猜不出她此次去红长沟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戴保长你不用担心,大奶奶不会出事的。" "这我知道,八路军是不会为难她的。我担心的是她为难人家八路,她要是认准甚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难道她还会大闹天宫不成?" "那可说不准,以她的脾气要是发起火来,房子都敢给你掀了。我也不是吃醋,人家田方为了咱戴家沟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想请你跑一趟红长沟,劝劝大奶奶,也给八路他们说说,别再为难人家田方了。" 罗伯逊认为戴保长说的有道理,他必须尽快找到李郎中,然后一起去趟红长沟。 红长沟是个小村落,又在深山沟壑内,知道的人不多,现在是八路军中条山军区九分区所在地。 分区司令员和政委正在研究今后作战计划,通讯员进来报告说,戴家沟大奶奶求见。 "噢,大奶奶的突然到访,寓意深刻啊。"司令员说。 政委皱起了眉头,"她一定是为田方的事情而来。来者都是客,快快有请!" 大奶奶大步流星来到房间里,站定身形上下打量了一下司令员和政委。 "你们就是这儿最高长官?" "长官不敢说,我们这儿都叫同志。"政委笑着说。 司令员赶忙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说:"早就听说了大奶奶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快请坐。通讯员!沏壶茶来。" 大奶奶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抬起头来说:"我是来自首的,杀俘虏是我的主意,和田参谋长无关。我来只有一个目的,请八路军长官高抬贵手,立刻释放田参谋长,官复原职。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愿意遵守你们八路军的规矩接受处罚。" "大奶奶哪里话,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司令员说:"我们都了解清楚了,田方同志犯了纪律,而且犯得还不是一般的纪律问题,这事已经惊动了大军区领导,要求严肃处理。希望大奶奶……" "不要拿大军区的长官压我,我认识他是谁?我就知道你们八路是讲道理的,我问问你们,杀人偿命借债还钱有没有错?" "这是没有错,可这是战争时期,一切都要遵守战争法则。"政委给大奶奶倒了一杯水。"优待俘虏,是我八路军的纪律,也是国际法的要求。" 大奶奶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们是甚俘虏,他们是杀人犯!我戴家沟一家老小三口惨死在他们刀下,这公理我们该向谁去讨?你们就是这样为民做主的吗?" 司令员和政委面面相觑,他们明白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说服大奶奶的。 "大奶奶请息怒。"政委说:"日本法西斯在我们中国犯下了滔天罪行,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家国仇恨。就拿司令员来说吧,他的一家老小也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可不能就因为这样忘了我们的责任。我们是正义之师,决不能像鬼子一样做禽兽不如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受害者,是被日本军国主义蒙骗了的。就有不少被俘的日本人经过教育改造,反过头来加入了抗日的队伍。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会叫那些拒不投降的日本法西斯加倍偿还。你是个明事理的人,部队有部队的纪律,我们就是靠着严明的纪律才不断取得胜利的。"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就知道,他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死手。他既然敢做,就应当受到同样的惩罚。不要再给我讲大道理了,我就想问问,你们准备怎样处理田方?" 司令员心里也十分不痛快,没想到遇见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按照大军区领导的意见,对田方同志要进行党内记大过处分,开除军籍,分派到地方上工作。" "我看你们敢!"大奶奶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我告诉你们,我们戴家沟人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哪敢欺负你们啊!我说大奶奶啊,刚才政委给你说的有多明白,日本鬼子是禽兽,难道我们也要像他们不成。再说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是礼仪之邦,我们的老祖宗孔子、孟子就说过——" "去他娘的孔孟之道吧!"大奶奶脸憋得通红,"它害了我们几百年!仁义孝廉忍,忍!忍!忍得老百姓剩下屈辱和眼泪,还有什么!谁都敢欺负我们,你给那些禽兽讲礼义廉耻他们能放下屠刀吗?你不是还得拿起你手中的家伙跟他们干嘛!我不管那么多,你们要是不给我们戴家沟一个交代,我们就不走了!"说完大奶奶气冲冲走了出去。 司令员和政委又面面相觑了一回,看着大奶奶的背影,司令员对政委说:"孔孟之道错了吗?" "孔孟之道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遇上了一个不讲孔孟之道的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八路军俩位领导觉得事态有些异样了。一辆大车赶进了大院,从车上先后卸下两袋粮食,一个蒙着白布的大篮子,一张小桌子,几把小椅子,若干锅碗瓢盆,还有两只鸡和一只鸭子等等。二狗和憨娃开始就着墙根砌灶台,云凤从一个布袋里掏出了一些女人用品。乖乖!这是要在此过日子啊。 云凤跑到正在发呆的司令员和政委面前说:"大奶奶说,你们八路军最关怀我们老百姓,请八路军长官给我们准备两间干净的房间,我们要在此住下了。" "住下来?"司令员瞪大了眼睛。"好好好,我们给你们腾房子。政委,咱俩就在办公室忍两宿吧。" "司令员,看见了吧,这是跟咱们耗上了。这不是办法,让政工科长帮助做做工作,再请地方上的同志来说说。军民关系可是大事,不能僵着来。" "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要在此抗战到底。只要他们不干出格的事,咱们就给他们来个井水不犯河水。我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司令员有点不以为然。 做中午饭的时间到了,八路军这边是干萝卜片白菜汤外加玉米面窝窝头,那边是杀鸡炖肉白面馒头。且不说这炖鸡肉的香味馋得大伙直流口水,看着白花花的馒头眼皮就不是自己的了。院子里的工作人员、警卫人员个个都心不在焉,就连炊事员也差点被刀拉了手。 吃饭的时候,二狗和憨娃一人一手端着一碗红烧鸡肉炖土豆,一手拿两白面馒头,脖子上还各挂一块牌子,分别写着:"戴家沟全体老少爷们在此请命!""立即释放田参谋长,官升三级。"二狗和憨娃开始满院子瞎晃悠,看看这位小战士,瞅瞅那位小同志,两张嘴吧唧得给猪上槽似的。战士们喝着萝卜白菜汤,啃着窝窝头,心里确实不忿,但也没有一点办法,还得笑脸相陪。 司令员有点哭笑不得了,"这是成心的。还官升三级,他要是连升三级,我就得腾位子。" 政工科长领着地方上的同志来到了院子里,有人认识大奶奶,就主动和她攀谈了起来。 一顿饭功夫过后,政工科长耷拉着脑袋走进了办公室,苦笑着对司令员政委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犟的主,说什么都没有用,不达目的绝不罢兵。人家还说了,希望两位首长组织点人,上山去拣点硬柴火,玉米杆不耐烧,明天人家要炖鸭。我是没辙了,两位领导赶快想办法吧。哟!这怎么铺盖卷都搬到办公室来了,让人家给赶出来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是主动让出来的。"司令员没好气地说。 "我可是听说过大奶奶的威名,再这样下去,我们说不定明天都要到院子外办公去了。" "没那么邪乎。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继续做她的工作,告诉战士们要一忍再忍。我就不信了,她还能把天給捅个窟窿。" 天是没有给捅个窟窿,吃饭的锅倒给捅了个窟窿。第二天一大早,炊事员拿着破锅找到司令员和政委,看看怎么办吧? 司令员刚想发火,被政委制止住了。"司令员冷静点,可不能犯纪律。行了,你再去买口锅。记住,锅不离人,人不离锅。" 炊事员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抱着锅睡觉他还是头一回。 "通信员!通知全体拉练。留下两个战士陪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司令员说完走出了大院。 等司令员他们拉练回来,看见两个战士坐在院子里睡着了,不用问这又是大奶奶他们的杰作。司令员和政委赶紧来到办公室,眼前的情景把他们给气乐了。办公室的东西原封没动,只是这办公桌好像矮了许多,桌子面和椅子面基本持平,桌子腿让人给截去了一大截。这下好了,晚上不用爬了,现在是直接一撇腿就能上床了。 这时罗伯逊和李郎中也刚巧赶到了,在院子里正在劝解大奶奶。 "司令员,田方同志的问题我们也清楚了,隔离审查的工作也该结束了。咱们是不是跟军区领导说说,替田方求求情,保留他的军籍,让他戴罪立功。" "要说你说,我可不想让大司令再骂我是个饭桶。" 李郎中和罗伯逊急急忙忙来到房间里,李郎中说:"对不起司令员政委,我有点事给耽搁了,没想到会出这等事。这桌子——" 罗伯逊说:"这肯定是大奶奶他们的杰作,今天锯桌子腿,说不定明天房子顶就见天了。" "她敢!这是在搞破坏。"司令员吼道。 "你是不了解大奶奶的秉性,她平时骄横惯了,她认准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再说大奶奶也不是完全无理取闹,那天我就在现场,太惨了。群情激奋,田参谋长那天肯定是无法带走那五个俘虏的,他把责任一人承担,他不想把军民关系搞僵,更不想把伤痛留给戴家沟的百姓。他是犯了错,但不至于处理的如此严重。还请司令员和政委网开一面。" "罗伯逊说得对。"李郎中说:"老百姓不懂得大道理,他们只知道按常理办事。刚才大奶奶说了,明天戴家沟老少爷们都要来,这要是弄不好会出乱子的。人已经杀了,为此闹得军民不和不值得,还请司令员政委谨慎些。" "司令员,田方同志的事该有个结果了。我这就去打电报请示军区首长,把这里的实际情况汇报一下,我们也该给田方同志做点什么了。" 政委去向军区汇报,司令员摸了摸脑袋说:"这个大奶奶我是真领教了,要做通她的工作比解放一座县城还难。" "司令员别怪他们,我和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非常了解他们的秉性,恩仇分明。他们承受的苦难太多了,你得给他们一个适应的过程。"李郎中说。 政委兴冲冲跑过来说:"大司令说了,国军也给田方同志求情了。基于此次情况比较特殊,让我们酌情处理。" "好!通信员!去把田方同志带到这来。"司令员下了命令。 不一会儿,田方和通讯员来到了军分区大院。看见大奶奶,田方一切都明白了。他来到大奶奶面前,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司令员他们从屋里出来,来到田方面前说:"田方同志,经过我和政委还有支委几个同志协商,现在向你宣布组织的处理决定。鉴于你对自己所犯错误认识深刻,有悔过的决心,经党支部讨论决定:撤销你团参谋长的职务,党内警告处分一次,下放回原部队戴罪立功。刚才我和你们团长通了话,他说可以先安排你做文书工作。" "我服从组织的决定!"田方向司令员行了军礼。 "不行!"大奶奶喊道:"你还是把他的官给撸了,不行,必须连升三级。" 罗伯逊赶忙走到大奶奶跟前说:"他原本就是团参谋长,要是连升三级,司令员就该给他让位子了。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了,求大奶奶别再闹了,你给司令员政委面子也是给田方台阶下,知道吗?" "是啊大奶奶,田方很感激你。我知道我所犯的错误,我会从头好好干的,请你别再为难司令员了。" 大奶奶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对田方说:"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戴家沟人欠你个人情,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来戴家沟。司令员,这两天多有打扰,很是抱歉。" "不打扰,不打扰。"司令员连连点头。 "二狗!去把桌子给修好了,剩下的粮食和鸡鸭也给八路军留下,算我们赔罪了。司令员,庄稼人认死理,请你别见怪。也请司令员说话算数,可不能找后账。" "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司令员和政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大奶奶对田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太认死理,遇见好的就成个家吧。等你见到家仁他们,让他们回家一趟,我们很想他们。不说了,诸位请留步,告辞了。" 这次是大奶奶把背影留给了田方,而且走得没有一点犹豫。田方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行大雁从天空飞过,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