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实的存在,就像没有真实的真实。} 第一章 今天晚上请你停下匆忙的脚步,坐在灯光下,安静下来,摇一只风铃,碰碰你的影子,看看它还在不在,你能否看得见。如果不在,你也许就是我的主人了。当你发现不在的时候,不要焦急,不要恐惧,先听我讲一段故事,故事讲完后,再来找我吧。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主人的,就像我是什么时候出生一样,一直是一个谜。我的一切都是谜,如同现在的我,正在扮演一个叫做"影子"的角色,一个傀儡,不知道背后有那只笔正在伸向我。也许有些谜是好的,有些就未必,我无法分辨,需要你的慧眼。 我曾经在一个元宵的夜晚,梦到一片花灯,好像那些灯就是花一样,或者本来就是花,只是我把它们看成了灯,精致,黯败,碎莹莹的。千万张不同颜色的面孔黛着灰蓝的底色,穿着灰蓝的大衣,从千万条繁华的巷口,穿过,仿佛是会移动的花灯。他们或涌向一张涂满金的金纸,或大声喊叫,又牵过一个人的手,溜进下一个灯光闪耀的背景。 他们在我眼里都一样,就像我在他们眼里都一样。但他们看不见我,更不会跟我说话。没有人愿意与一个陌生人说话,更不用说是一片虚空,因为这毫无意义。我影着我自己,同时穿过幢幢的黑影与灯火,周围的一切都带着手汗与猎枪的气味,好像每个人在暗处都有一把枪对着他们的后脑勺,步步紧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我们还是假装"天真"地去面对生活,真是所谓的把握"当下"。 我就是在那里"遇见"我主人的。他也是那人群中的一个,一个整体中的另一个整体。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过这是对于我来说的,对于大多数不相干的人还是一样的。他的外貌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当时堆着笑,牵着一个女郎的手,谈笑着,眼睛也看不清,茫然的像江面上的笛声。我站在远处,望着他,但我想我更多的是望他那段残缺的空白——原本是属于我的,现在却明亮的空白着。周围的灯光和影子试图想填满它,试图证明它的"存在",可最终还是像一片薄薄的霜——落入一圈一圈时间的黑网。 见了他,我发现我并没有出奇的兴奋,也没有那种兴奋过度的镇静,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像金丝的缠绕。我要逃跑了,我想是的。但我还是走向了他,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我。我试着将自己的身子侧过来,以至于让我的主人"完整",可是,当我躺下的时候,我的主人已经走远了,我再跟上,主人再走远——像旋转木马,你永远别想着与另一个重合。 我失望极了,但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尝试,继续失败。我不断地压在其他影子上,原本,它们一个个像木屑雕成的傀儡,轻薄得如一张纸,目光很红,呆滞又沉重。但当我压着它们的时候,却同复活了一般,一双双红红的酽酽的眼睛顿时盯,瞪,跳,射,像夜幕上的残红,残红下的血染,顿时血朝我这边烧过来。 "你们看他,狼狈着像只狗一样。"一只影子轻佻地说。 "哎,真是可怜,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一点施舍。"另一个影子附和着说,透着嘲笑与谄媚的口气。 "哈哈哈......" 不知不觉所有的目光都射向我,四周早已被目光狠狠地围住了。刚才那些"死着的"统统复活,露出它们的本来面目。我就像站在一千面镜子前面对着一千个自己,我已经分不清它们是我的影子,还是我是它们的影子。影子也许并不是特定事物的最终影像,而是作为一种事物,被光从一个样子幻成另一个样子。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谁的影子,我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影子的跋涉是无限的。 再来说说当时。当时的我也只能背水一战,委屈又愤怒地径直走到主人的面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家长的发落。可是他还是没来理我,依然堆着笑,和身旁的女郎谈笑,眼睛茫然得像江面的笛声。于是我开始大声喊叫,大声喊叫,不停地在他面前摇摆,扯他的衣服,用各种动作引起他的注意,用各种姿势证明我的存在。但他还是没来理我,没来理我,就这样一寸一寸地从我的生命里穿过了,一寸一寸地走向另一个虚空...... 周围又想起笑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漫漫地,编织起整个被烟花吞噬的天空,编织起整个世界的谎言,编织起世界尽头的另一片同样阴暗,同样熟悉的笑声。 我变得茫然又沉重,沉重又茫然,又是穿过幢幢的黑影,又是穿过幢幢的灯火,但笑声影随,笑声影随...... 世界是一只巨大的影子,只不过我到现在才意识到它的存在,比我存在的还要假,也还要真。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再叫我。"在我梦醒来的那刻,我仿佛听到我的主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