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缘第九章波澜

　　蒋丽娅和同学们分手后直接回到住处，把鞋子一蹬，仰面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暗夜里前行的人，一直以为自己走在大伙的前头，等到天亮时回头一看，后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依稀可辨的背影在遥远的前方。
　　她高中毕业怀揣着梦想一个人杀到海南，陌生的自然和社会环境让这个偏远地区长大的孩子吃尽苦头。
　　她从小餐馆洗碗工开始了创业生涯，后来当导购、做房产销售、化妆品代理。因为美貌，她有了许多平常女子没有的方便，也因为美貌，有了许多平常女子没有的烦恼和苦楚。
　　先后处了几个男朋友，年纪从二十多到四十多不等，经济状况也参差不齐，只是感觉那些人都是冲她的美貌而来，恋爱了几场，结局都是无疾而终。所谓的事业也是起起落落，没个准信。
　　在海南几年的风风雨雨，让她最初的梦想一天天淡了模糊了，失望的情绪在一天天滋长，故乡的山水在脑子里的召唤声一阵高过一阵。身心俱疲的蒋丽娅决定回家乡安顿下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找一个稳重可靠的男人，做个熟悉的小生意，过平静的小日子。
　　令她有点意外的是同学中只剩下她和汪青山两个还没有成家，这汪青山高中时候言语不多，不像有的男生总想往女生身上靠，女生主动找他说话都是三言两语就完结，像他这样的人用当地的语言形容就是＂打不出粮食＂。
　　昨天一接触，她感觉汪青山变得成熟有魅力了，自己仗着酒意故意靠在他身上试探，也不见他有占便宜的举动，不是那种把持不住自己的男人。
　　汪青山的表现令她满意，认为值得好好试一试。做好决定后，蒋丽娅起床来认真地打扮一番，上街去找汪青山。
　　胡慧娴正在门面里整理扣件，蒋丽娅姗姗而来，站在屋里东看西看，还不时的摸这摸那的。胡慧娴见了，放下手里的事，走过去问道：＂姐姐，想买些啥？我们这儿质优价廉，品种齐全，批发零售都可以。＂
　　蒋丽娅认真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在心里感叹：真是青春无敌啊，这女娃子站在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那双水汪汪的的眼睛清澈明亮，脸型、鼻子、皮肤搭配得那样完美，自己和她一样大年龄的时候也未必就能比得过，再看她既不失热情又透着尊严的神情，不像一些生意人见了顾客上门就拿出一副套近乎讨欢心的模样。
　　蒋丽娅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是，这一来倒是激起她性格里好强的一面，她在心里鼓励自己：我也有这小姑娘没有的优势。
　　打定主意后，蒋丽娅微微一笑，举手理了理波浪式的卷发，露出手腕上的翠绿玉镯，对胡慧娴亲昵的叫道：＂小妹妹，向你打听个人。＂
　　胡慧娴不为她是来打听人的就减了热情，问道：＂姐姐要找哪个？是不是附近住的？如果是找街上住的人我可就不晓得了，我们是在这里租门面的，街上的住户些不熟悉。＂
　　＂我在找汪青山，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蒋丽娅故意把语气和神态搞得有那么点神秘。
　　胡慧娴抿嘴一笑，俏丽的脸上一片灿烂，指着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说：＂汪青山的名字我晓得，你看，这营业执照上就写着他的名字，你看看上头的照片和名字是不是就是他。＂
　　其实蒋丽娅在外面就打听好汪青山的门面就在这里，她还是走近几步假装认真的看了看营业执照，然后做出惊喜的表情：＂就是他！可惜我昨天晚上有急事没去参加同学会，要不然，我们几年没见面了，不晓得要欣喜成啥样，看照片上他的样子和读书时候没啥变化。那时候他见了女同学就不好意思，不过在我这儿不一样，因为我们……＂
　　说到这里，她故意卡断，显出几分羞涩来，凝视了胡慧娴几秒钟，接着说：＂你是他的妹妹吧，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丽娅来找过他了，叫他打电话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胡慧娴凭直觉隐隐的感到不大对头，这华贵的漂亮姐姐可不只是来找老同学叙友情的。
　　她压着心跳，去里面搬来一把椅子，拍了拍坐垫，说道：＂姐姐请坐，我不是汪青山的妹妹，是他的女朋友胡慧娴，你是他的同学，就是我的姐姐了，青山跟我讲过，他们同学些都像亲兄妹一样，他的女同学带起娃娃来我们门面上买东西，都是教起娃娃喊青山舅舅，二天姐姐的乖宝宝也该叫我啥呢？＂胡慧娴故意不说明该叫舅母，一是她和汪青山还没有成亲，现在就那样自称舅母显得不自重，二是想让蒋丽娅去好好去品味话里的味道。
　　蒋丽娅让胡慧娴的一番话说得噎在那里，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略略缓一缓神，清脆笑了一声，站起来拉着胡慧娴的手：＂青山比我还大两个月零十八天呢，女的随男方叫，二天你就是我的漂亮嫂嫂，青山哥真是好福气。好，现在找得见你们了，二天我可要来麻烦你们，你们有空约起到我那里去耍，还是老地方，青山晓得嘞。＂说完轻盈的转过身去，袅袅婷婷的走了。
　　胡慧娴一面送客，一面在衣服上擦手心里的汗，现在她真正体会到来者不善是啥意思了。
　　她在心里想，好嘛你汪青山，原来还有这段故事没交代，还一直在我面前装清纯，还说在我之前没和其他女娃子好过，今天不是活生生的来了吗，还在她那儿和一般同学不一样，还到她的家里去过，还把生辰记得清清楚楚，哼，等他回来倒要好好问问，看他咋解释。
　　汪青山送完货回来，看见慧娴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他去水池里洗了个光棍脸，走过来理着女朋友乌黑发亮的头发说：＂娴儿，咋的了，是不是我在外头耽搁久了你不高兴？＂
　　胡慧娴摇了一下头，表示不让汪青山理她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耽搁好久有人比我还心焦呢，我们这些认识不久的哪里比得起知根知底的人！连大好多天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一直没少联系吧，是不是一直在等着盼着回来团聚？我是该知趣走开的时候了。＂
　　汪青山被胡慧娴一通炒豆子一样的话弄得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伸手扶着胡慧娴的肩，笑道：＂好娴儿，是哪个惹到你了，话里有地话说了这么多。＂
　　胡慧娴拨开汪青山的手，冷笑着说：＂是咋回事你乌龟吃亮火虫心头明白，别在这里跟我假装糊涂，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雍荣华贵皇后一样的派头。＂
　　说到这里，胡慧娴模仿着蒋丽娅的腔调：＂有空你们约起去我那里耍，还是老地方，青山晓得嘞。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碍着别人的手脚，遭人厌烦。＂
　　汪青山终于明白胡慧娴今天生气的原因了，心里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看到心爱的姑娘因为别人来一趟说些话就生这么大的气，说明自己在她心里是多么的重要，着急的是怕胡慧娴真的误会了，对他疏远，让他视为珍宝的爱情受到不应有的损害。
　　想到这里，汪青山顾不得许多，转到胡慧娴身前，拉着她的手说：＂好娴儿，我对天发誓，真的是除了你，我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的动过心，更没有和哪一个有啥交往，我读高中那时候根本没有和哪个女同学过深的接触过，对她们我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你要相信我，我们好了这么长时间，你看我有啥对你不好的念头过。别人怎么说那是她的事，别人的心思我没有权利干预，今生今世我只知道要好好对你，和你一起孝敬我们的老人。＂
　　胡慧娴把头扭到一边，依然不肯松口：＂那你原来到她住的地方去过好多回？她在外面的这些年你们联系得咋样？她为啥连你大她好多天都记得清清楚楚？人家是高贵的公主气派，我是农家不懂人情世故的草根丫头，在有些人的心里怕是已经比出了高低，有了结论，故意送货躲出去让人来把我比下去，让我识趣退出。＂
　　汪青山越听越觉得胡慧娴有点小题大做无理取闹，放开女朋友的手：＂娴儿，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和那个蒋丽娅仅仅是同学关系，她故意瞎说胡谈你也相信？不信叫她把身份证拿来，我们看看当真是不得就她说的那样我长他那么多天？我看你是见到封皮就是信，她的电话号码我还是昨天晚上才晓得的，她家大门朝东朝西我都不晓得，我咋知道她住哪里？我们要真诚相待，相互信任。＂
　　胡慧娴看汪青山说话的神情既焦急又真诚，对汪青山的解释已然信了八分，脸上的寒霜渐渐的消融，但是嘴上仍然不肯放松：＂是不得像你说的那个样子慢慢就会清楚的，我有时间分辨。＂
　　汪青山看胡慧娴口气有些松动，高兴地上前去把她拉着：＂好娴儿，你就好好的看一辈子吧，一直分辨到我们拄拐杖老眼昏花的时候，看看我是不是真心真意的对你好。＂
　　正说到这里，突然跑进来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小伙子，跟在后面的中年人把手里的一个铁件狠狠的摔在地上，指着胡慧娴怒斥道：＂奸商，要钱不要道德的奸商，老子要告你们，要叫你们关门！＂
　　汪青山吓了一跳，努力控制着情绪，和颜悦色道：＂大哥，有啥事我们好好说，激动解决不了问题。＂
　　那人恨恨的道：＂我家侄女顾国芬介绍我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你们就拿些次品混在里面，你晓得扣件的用处吗？那是人命关天的东西，我们用你们卖的扣件搭起脚手架，刚刚两天就突然断裂，我的工人从架上摔下来，在医院里头抢救，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如果有啥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倾家荡产！＂
　　汪青山捡起地上的扣件，仔细的看了又看，说道：＂大哥，你弄错了吧，我们卖的扣件不是这种质量的，虽然看上去品牌一样，但是拿在手头就感觉得到分量不一样。我们是严格按照部颁标准进货的，凡是每个不在一公斤的我们都不进货。＂
　　＂你是说我们来赖你的是不是？你问她，是不得她卖的？你们的发票我们还保管着呢，赖不脱的。＂那人指着胡慧娴说：＂她还保证说质量没得问题，叫我们放心使用。＂
　　汪青山转身看胡慧娴，见她低了头，脸色吓得卡白，知道其中必有缘由，就把胡慧娴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娴儿，是咋一回事？我们咋有那种不合格的扣件呢？＂
　　胡慧娴吓得快哭出来了：＂是那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个车子拉来卖，说他是清仓处理，我看和我们卖的品牌一样，随手拿了一个在称上称了，足够斤头才要的，价格比我们进的便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敢进了三百五十个，哪里晓得他在里面做了手脚。＂
　　汪青山在地上跺了一脚，真的有些生气了：＂你这傻娴儿，怎么能贪图便宜呢？永革伯伯反反复复的嘱咐过我们，扣件这类紧要部件一定要严把质量关，千万不能为占点小便宜坏了大事！你这人啊，叫我咋说你，把你吃干醋的那些劲用在生意上，好不好？你现在把门面看好，我跟人家到医院头去。＂
　　一行人夹着汪青山来到医院，摔下来的工人刚刚清醒过来，汪青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把那为头的人请到过道上，陪了几次笑脸才说：＂你是国芬嫂子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了，这事是我们不对，一切责任全在我们，损失也全部由我们来承担。＂
　　看见汪青山态度诚恳，没有扯横筋的意思，那包工头态度也缓和下来：＂只要人没事就是一天之喜，钱不钱的倒是次要的了，大家都是一块地方嘞，山不转水转。我有几户亲戚在你们梨园村，听他们说起过你，你是一条汉子。听说你家也不宽裕，却拿钱给娃娃些买书建图书馆，心头佩服得不得了。今天看到工人摔得严重，心头急慌了，在你家门面头态度不好，理解啊。＂
　　汪青山低头抱拳道：＂顾叔，我那买书的事就不要提了，买的是处理书，价格很便宜，说起来都不好意思得。＂
　　那包工头赶紧还礼：＂你这样说就不对了，现在有的人捐点旧东西都要上电视，要想出名，你那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数目也不会小。绊倒的工人没事，我高兴，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叫顾成兵，桃林村的，你朋友许新龙的爱人顾国芬就是我的亲侄女。这件事我也有些责任，进货时候大而化之嘞。我看这样，你我都是慷慨人，医药费你汤到，误工费算我嘞。我看你的家人吓得那样子，你赶紧回去看看，这里有我。＂
　　汪青山感激万分，对顾成兵说：＂顾叔，我汪青山把你当长辈了，今后有啥事就招呼一声，用梁山好汉的话说就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我们后会有期，现在我不放心门面上，先回去看看，今天晚上我在这里看护，你们放心的回家休息。明天你们把安装好的脚手架撤了，误工费算在我名下，从我的摊摊上重新拿好的扣件用起。＂
　　汪青山还不放心，又去问了医生摔下来的伤员是不是完全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已经可以确定没有大的问题了。
　　风风火火的跑回门面，只有负责管库房的工人在门面上，对汪青山说：＂你的女朋友回家去了，钥匙、账本都要我交给你，留下话说，损失她来承担，绝不难为你。＂
　　汪青山大叫一声：＂娴儿，你咋这样啊，我当时是气急了，语气是重了点，心里没得要责怪你的意思，别说这么大点事，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跟你顶起。＂
　　说完就吩咐关门。他知道胡慧娴今天没骑车来，自己还赶得上，骑上摩托车就追出去。跑了好远，才看见胡慧娴在路边低头走着，他赶过去把车停在胡慧娴身旁：＂娴儿，是我不对，对你说话重了，来上车，我们一路回去。＂
　　胡慧娴头也不抬，低声说：＂本来就是我的失误，给你造成巨大损失，我说过的，责任我来负，怪只怪我财迷心窍，不晓得人心险恶。＂
　　汪青山见胡慧娴不肯上车，自己下来推了车子和胡慧娴并排走：＂娴儿，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好大点事我们都不能一起担当，那以后的日子咋一起过了？＂
　　胡慧娴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我想过了，我们认识本来就是偶然，不像别人是有感情基础的，趁现在还没烧焦没烙糊，趁早分开算了。我说过的，损失我来负。但是我还要感谢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在瓢泼大雨里头推车子的恩情。二天我……＂说到这里，胡慧娴已经泣不成声，蹲在路边的草地上，肩膀随着哭声抖动。
　　汪青山急忙支好车子，跑过去抱着他心爱的娴儿：＂是我错了，不该那样大声吼你，你千万别乱想啊，没得你在一起我的日子不晓得咋过，我和哪个都没得啥子情分的，你要相信我。我们认得快半年了，你看我是不是那种不重情义的人，我是一心一意要和你过一辈子的！那个摔下来的工人醒过来了，医生说估计问题不大，明天做个脑电图看看，如果没事很快就出院，带头来我们门面的人是条汉子，我们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娴儿，我答应今天晚上要去医院看护，我们赶紧回家，吃了饭我好去医院。＂
　　胡慧娴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对汪青山说：＂先到我家去，吃了饭我们一起去医院，该我负责的就要负责。＂
　　高樱枝把农药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觉得那气味实在难闻，又捡出来准备丢到外面去，张翔云突然大叫一声：＂不对头哦，快去里屋看看！＂
　　高樱枝反应过来，冲进里屋，看见母亲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角还挂着泪水。她惊呆了几秒钟，然后爆发一样的喊道：＂妈，你咋个的了？＂
　　在外屋的张翔云意识到情况不妙，跑进去拉开扑在母亲身上的高樱枝，查看了一下林青莲的呼吸，急促地吩咐道：＂快出去找车子！赶紧弄到医院里头去，我把她抱到外头等到，快！＂
　　发疯一样跑出来的高樱枝拼命的敲打大哥家的大门，声嘶力竭的叫喊：＂大哥，快啊，快起来把妈送医院！＂
　　喊完又去砸二哥家的大门。砸完又疯跑回家，颤抖着从提包里抓出手机拨打老汉的电话、拨打120，拨打她想起来可以帮忙的人些。
　　向如琼的屋里，高万全为刚才冲口而出的许诺向如琼当妇女主任的话后悔，想把话挽回去，让怀里的女人知道节制。他觉得趁他们关系才开始，有必要规范规范相关事项，不然以后难得打整。
　　高万全用手搂着女人柔软的腰肢，把头放在女人的耳边，他认为这样不面对着说话可以少些顾虑，能把最想说的意思表达出来：＂你看你，啥事都有个过程，那妇女主任是非常得罪人的活路，安环啊结扎啊，人流引产啊，哪一样事情不是掐在别个的心尖尖上，再说那工作油水又很有限，不一定适合你，我看这样……＂
　　正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以为是派出所打来的，心想大不了就是调查谁的情况，就没理会。顿了一下，铃声又响起来，高万全很是恼火，用力把肥胖的身子往床头柜挪了挪，拿起手机，看都不看，抓起就听，那头传来高樱枝急促的哭叫：＂爸，快回家来，我妈不行了。＂
　　高万全吓了一跳，一翻身爬起来，嘴里嘟嘟哝哝的骂着，张张巴巴地穿起衣服，风风火火的就跑出去。
　　在院坝头被向如琼家的大黑狗截着去路，他不知哪来的麻溜劲，随手抓起放在台阶上的空背篼对着狗就横扫过去，那狗也不是好欺负的，从背篼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冲过来，照准高万全的左小腿狠狠的咬着就不松口。
　　村主任怕惊醒左邻右舍，不敢像狗一样想叫就叫，强忍着火辣辣的剧痛，抬起右腿朝狗的腰部就是狠命的一脚头，那狗也护痛，尖叫一声，跳到一旁。
　　高万全杀开一条血路，一瘸一拐的狂奔出来，朝家的方向跑了一段路，才想起车子停在相反的地方，又一瘸一拐气喘吁吁的跑过去，等他把车开回去，他家大门都已经上锁了，他急急忙忙调转车头往医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