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是一个万物复苏,燕子归来的春季。山未绿,桃花和杏花争相绽放,如同洁白而轻薄的细绢剪成,淡淡地涂抹些胭脂红晕重叠在一起,妖娆且艳丽。翩翩纷飞的春燕,你来我往,相互鸣叫对唱,似乎要抹去这山里的沉寂和空虚。 春寒未尽,慵懒的人们还在尽情享受为时不多的空闲时光,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划破了戴家沟的寂寥。 葵花在艰难疼苦中,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戴家沟的老少爷们瞬间活分起来,早前的期待成了现实。人们在脑海里不住的猜想,洋人和咱中国人的结晶会是怎样?是否会和我们不一样。有人甚至妄想可能会多出些什么东西来,如同神仙下凡,没有三头六臂,也还能脚踏风火轮。 窑洞里挤满了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他们纷纷睁大双眼,恐怕遗漏些什么。随着心中的疑惑逐一被打消,身心也驰然了下来,女人们燕子般开始叽喳起来。 "这怎的和咱长的一样哩?" "那还要咋的,还能多出一块来。" "你看这小鼻子小脸,多心疼人,还是像葵花的多。" "那是,连哭声都一样,跟笑似的。" "戴老汉,你可是为戴家沟挣了面子了。咱祖祖辈辈没有的事,让你给抢了先了。你可不能再抠抠搜搜的了,得请客,不摆个十桌八桌可不饶过你哩。" 戴老汉此时的嘴已张了半天了,连合上嘴抽袋烟的功夫都没有了。大奶奶带来一篮子鸡蛋,戴老汉千恩万谢,让人生火制作红鸡蛋。 "大奶奶既然来了,就给孩子添个头彩呗。" 大奶奶拿起红笔,在新生儿的额头上点了朱砂红点。 "还得请大奶奶给赐个名呗。" 大奶奶想了想说:"这孩子不一般,咱们不能太草率。现在不是讲民主嘛,就请村里有文化的人都来帮着给起个名,三天后在我那儿再把名字定下。戴老汉,这孩子是姓戴呢还是姓人家的罗伯逊?" "姓戴,姓戴,说好的哩。"戴老汉赶忙提醒大家。 "那罗先生是否同意呢?" 罗伯逊正趴在炕上看着儿子欢喜,听到大奶奶问话,起身说道:"姓什么无所谓,无论他姓什么都是我的儿子。" "听听,还是人家洋人开通。那好,大家也不要都挤在这儿了,让葵花好好休息。" 听了大奶奶的话,大家开始慢慢往外走。戴老汉站在门口一一送别,还不忘叮嘱众人:"姓戴,记下了,是姓戴的。" 大香趴在炕沿上,疑惑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弟弟。"娘!他怎的老是睡觉,他是不是累了。" 葵花伸手摸了摸大香的头,"他刚才老想着从娘的肚子里赶快出来,可能是跑累了。你喜欢弟弟吗?" "喜欢。他甚时候能和我一般大,我还要带着他去捉蚂蚱呢。" "很快的,当他能喊你姐姐时,你就可以带他去捉蚂蚱了。" 大香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举在手里对葵花说:"这是我给弟弟留的糖。" "香儿真懂事。他现在还太小,吃不了糖块。" "那我就给他留着,他什么时候能吃,我再给他。" 罗伯逊拎着一篮子红鸡蛋走进窑洞,他吻了吻熟睡的儿子,对大香说:"大香,跟爸爸去给爷爷奶奶送红鸡蛋去。Areyouready?" "yes!"大香立正回答道。 "Let"sgo!"罗伯逊亲了亲大香,领着大香出了窑洞。 门口戴老汉听了,说:"中国话还没学囫囵呢,洋话学的倒挺快。" "爹!那是学问,不懂别说怪话。" "好好好!学问,甚学问,鸟语也是学问?我可给你说好了,你们今后无论到哪可都得带上我,我可舍不得我的小孙子。"戴老汉掏出烟袋锅子点上一袋烟。"李郎中说是要来,这都甚时候了,鬼影子也见不着。" "我耳根可是发热了,背地里说人家坏话。"李郎中从陇埂下走了上来。 戴老汉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我就是顺嘴一说,别在意。你可是咱十里八乡的活菩萨,哪有敢不敬菩萨的。" 李郎中来到窑洞里,给葵花把了脉,看了看新生儿,从药箱里拿出一小袋子对戴老汉说:"葵花现在气血有点亏,这里面有小米、大枣和红糖,你给她熬些红糖小米粥。" "好来!还是李郎中想的周全,要不都叫你活菩萨呢。" "别贫了,以后少说些玩话就行了。"李郎中回头对葵花说:"组织对你们前一段的工作很满意,特让我代为问候你们。现在抗战已进入反攻阶段,许多根据地都连成了片,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真盼望这一天能尽快到来。" "不会长久的。等抗战胜利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罗伯逊想带我们回一趟美国,美国婆婆也很想念我们。" "应该的。咱们是爹娘,人家的就不是爹娘了。人不能太自私,应该回去看看。今后不管你们到哪,我们都不会忘了罗伯逊这个朋友。你们也不要忘了戴家沟,这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葵花哭了。 "你可不能情绪太激动,这样会影响你下奶的。等儿子肚里的羊水吐得差不多了,晚上你就尝试着给他喂奶。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照顾你们的儿子。好了,我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三天后,戴家沟识文断字的人齐聚大奶奶家,准备开一个起名字大会。 大奶奶看了看众人起的名字,皱了皱眉头。"看来咱们戴家沟文化水平的确需要提高,你看这名字起的没有一点新意,除了祥啊、贵啊、福啊,就不能想点别的甚词,就是优雅一点的那种。" 满心欢喜的叔叔爷爷们,好不容有一次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废了九牛二虎的之力,绞尽脑汁想出的好词,怎么到了大奶奶眼里变成了庸俗字句。本来还想得到几句赞美的言语,让大奶奶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热乎的心,坚挺的胸脯,全冷了蔫了,个个手揣在袖筒里低着头没了神气。 "也不是都不好,有些还是能叫的出口的。这样吧,就让主家罗先生和戴老汉从这些名字里筛选一下,咱们再定夺。" 罗伯逊从大奶奶手里接过一沓子小纸片,仔细看着。也不怪大奶奶责怪,看着名字就知道,文化内涵匮乏,几乎全是泛泛的常用名。什么戴长生、戴富贵、戴祥生、戴长军、戴永贵等等,居然还有人给起了戴罗罗、戴逊逊,就是没有戴伯伯。 当罗伯逊看到戴中生时,兴奋地说:"大奶奶,我看这名字就挺好。" 大奶奶接过来一看,问:"戴中生,这是谁给起的名字?" "我。"铁柱不好意思挠挠头。 "谁说我们戴家沟人没有品位,这名字起的就很有意义。戴中生,中国生的,他以后无论到哪都能记住中国,记住咱戴家沟。好!我看行,诸位没甚意见吧。" 让一个后生抢了彩头,几位爷爷们的手虽然从袖筒里伸了出来,胸脯也再一次挺了起来,那多半是不服的姿态。嘴上是没什么意见,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 从此,戴家沟又增添了一人丁,他的名字叫戴中生,深眼窝,大眼睛,高鼻梁,能吃又能睡。奇怪的是,中生不喝羊奶,只认母乳,这可愁坏了葵花和戴老汉。 "爹!这可咋办哩?吃了睡睡了吃,我这都不够喂他的。把羊奶拿来,就喂他…,不吃,那就饿你。哭哭!哭也不管你了。" 戴老汉赶忙把哭闹的中生从炕上抱起来,心疼的哄着宝贝外孙。"有你这样当娘的?噢,噢,不哭不哭。" "他爹去根据地搞宣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大香,咱们抱着弟弟到村里转转。" "小心不要着凉。"戴老汉不放心叮嘱道。 "没事的,天这么暖和,我抱着他晒晒太阳。" 村里的女人们看见这么个稀罕物,自然不肯罢手,你抱抱,我亲亲,一会儿功夫孩子不知抱谁家里去了。葵花可得着闲,在一块青石板上休养生息。大香跑过来说:"弟弟不见了。" "啊!"葵花呼的站了起来。怎么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这会儿一个人都不见了。 葵花拉着大香开始满村子找孩子,逢人就问,都说没看见。葵花急了,这还是中生第一次离开她如此长的时间。"中生!中生!你在哪呢!是谁把我们中生抱去了!这孩子,平时哭的嗷嗷的,这会儿怎地一点动静都没有。都怪你!连弟弟都看不住。" 这时,在不远处一家门口,一个和大香差不多大的小孩向她们招手。葵花赶紧跑了过去。 这家的女人也正在哺乳期,见孩子饿了就主动从路过的一群女人手里接过孩子,给孩子喂了奶。这不,吃饱喝足的中生又开始呼呼大睡。葵花千恩万谢抱起中生回了家。 村里尚在哺乳期的女人们知道葵花母乳不够,就主动隔三差五帮助喂养中生。就这样,中生吃着百家饭,一天天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