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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我的首届学生郑跃龙


  题记:一直以来都很想为他写点什么,苦于文笔欠佳,笔墨羞涩,一直未能成行。前几天他又到办公室来了,谈及近期没有看到我的文章,是否没有投稿。触及内心之结,未能对他承诺些什么,只有借笔写下我和他的点点滴滴,以解心结。如今,总算圆梦了吧!
  一、
  他叫郑跃龙,是我教书生涯的第一届学生。2000年9月中师毕业后我分配到梁园任教,他刚好从小学升上初中。我担任两个班的语文科教学和一个班的班主任。他中等的个子,聪颖的头脑,眉宇间有一股逼人的英姿。真是一个帅气的男生,每天都有阳光般的笑脸。
  我只是他的语文科任,每周在他的班里上六节语文课。初次与他的接触是在一篇小作文上。在某个课余时间,他冲我微微一笑,递给我一个日记本,里面有他刚刚写好的一篇短文,字写得歪歪斜斜,不大工整,费了好大的劲才看完。写的是他亲眼目睹的一个场面:一个捣蛋的男生在语文课上嬉皮笑脸扰乱了课堂纪律,身为科任的我把那个男生叫到教室外面苦口婆心的进行开导。他说看到这个场面为当教师的我而感动。我表扬他观察细致,有感而发。并在评语中鼓励他——认真、细致的观察将伴你走向成功之路。他笑了,笑得很灿烂,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好一个容易快乐的男生!
  身为班长的他,因动作僵直而被旁边的女生讥笑为"机器人"。"成名"后在全班广为传播,他自己极为不悦,常常向我诉苦。他与全班同学又相处得很好,有一群"死党"紧紧相随,其中包括我自己带的班的学生都有好几位跟他很是哥们的。
  第一学期有市的初一级语文科竞赛,赛前我们进行了补课。他因语文科成绩未能拔尖而被我拒在大名单之外。第二学期又有竞赛,他再次自告奋勇来要求补课,但最后又因成绩平平再次落选。他依然微笑着,并在此后经常向我借课外书阅读。
  很快,第一年过去了,他升上了初二,我仍然教初一,彼此间已很少接触。每次相遇,总还是他那热情的笑脸相迎与一声甜甜的问候——老师,你好!看到哦他的笑脸,相信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下来再多的烦忧与苦恼也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收起一份好心情。恰好其时我接手一个各路英雄云集的班,每天都在"革命",与学生斗智斗勇。心力交瘁,年方二十年少气盛的我每每处理学生时总是火冒三丈,难以平息心头怒火。但一见到他的笑,所有的不悦就神奇般的消失了。
  如果不是发生后面的事,相信他的微笑永远是那样的美!
  二、
  在一个周六下午,来校路上又遇到了他。见了我远远的冲我一笑,打了声招呼。我至今仍记得当时自己心情不大愉快,看到他时我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淡淡的点了头,不大理会他。但细心的我还是发觉他的神情不大对劲,与平时一向的阳光般的笑相差甚大,好像很是勉强。因补课要紧,来不及细问,只寒暄了几句。他说他的家就在那条山路进去,不远呢。有空到他家去坐坐。分别时还不忘给我一个微笑,但我明显看出他微笑背后内心的痛楚。
  进校后,听学生说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打架,两个初二的男生说看他不顺眼就对他动了武。正觉震惊之际,不一会儿他跟他的父亲一前一后来了。他的父亲看起来十分恼火,对另一位家长说他的儿子那么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打他?他也跟同学相处得很好,没有跟别人闹矛盾,怎么能想打就打?让我来无缘无故的来打你的儿子,你同意吗?那位学生家长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时已有初二的老师在旁边劝说,我又放不下手头的作业,于是继续埋头苦干,丝毫不理会外面的人声鼎沸。当然我的内心还是牵系着他的,更牵挂着事情如何解决。如今想来,当时的我哪怕出去过问一下也可能会安心一点,但我没有。我的疏忽使我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更发觉自己在当时是多么的残忍与无情。而且,身为老师的我在与他见面时,仅仅因一些小事情就坏心情,未能控制好自己的脸色,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而作为学生的他在平白无故遭人打后与我见面依然是面带微笑跟我打招呼(尽管这微笑是牵强的),真是惭愧不已。我被他上了一节课,一节生动的心理教育课。
  后来听说那件事不了了之。只有一方家长拿了一点钱上门赔礼,但言谈间仍趾高气扬,令他的父亲愤愤不平。再不久,噩耗传来。一向挺关心他的班主任悲伤而沮丧的告诉了我们他的父亲在一个夜晚突发脑充血而死,在座的人无不愕然。我更是为他的少年丧父而痛心不已,久久难以回过神来,特别是想起前次父子前来时自己的冷落,更觉揪心的痛。没想到那一次看到他们父子一俩前一后的背影竟成为生命中的绝唱,与他父亲相见只有一次,仅仅一次!
  三、
  他的父亲就这样走了,走得是如此的突然。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抛下了这个六口之家走了。料理完他父亲的后事之后,他退学了。他是大儿子,上有母亲,下有四个弟妹,理应撑起全家重担。从此,生活的重担压在了年仅15岁的稚嫩的肩膀上。父亲原来的生计——经营饴糖,原先只是虾兵蟹将的他现在一下子成为栋梁,里里外外,他组织全家人干。当旧客户向他投来质疑的目光时,从小就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帮里帮外的他以优质的饴糖出炉了,生计得以延续。他的班主任说每天站在教学楼三楼上向对面的山望去,如果山里升起袅袅黑烟,就是他在运作饴糖的活儿了。当时的我真觉得生活之不公,当他的同学那些同龄人坐在宁静的教室安然学习时,他却已经不得不放弃了他深爱的学业,起早摸黑,劳心劳力,为生活而辗转奔波。
  以后每一次的不期然而遇,还是那张年少、稚气未脱的笑脸,还是那热情的问候。他越是如此的乐观,以及越是表现出与年龄不大相称的成熟,越让我感到心痛不已,特别是联想起他的处境时。
  后来他的几个哥们总利用闲暇时间帮助他的活儿。每次他忙,伙伴们总是二话不说就上前去。这几位同学的倾力相助让我和诸位同事很是感动。他的班主任与其他同事曾多次到他的家走走,后来在同事的劝说下他复学了,但不能正常的学习,他成了学校的自由人,有空就来学校读书,忙时回家,干活,断断续续的学习着。直到后来几位已上了初三的同学的帮助,才得以跟别人一样正常就学。
  以后的日子里,他偶尔还会约上几位同学来我的办公室坐坐,言谈间还是不乏乐观。有时他单独来,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向我借书,跟我谈心。他曾说他以后要读高中,要考大学。以后离家远了,他得培养他的几个弟妹来接班。他还要让弟妹们学业、生计两不误,以后照样能读高中、上大学。他憧憬着未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微笑的。尽管对于他的父亲的话题还会穿插在言谈间,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一起探讨作文中的问题。我很想尽点微薄之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得统统告知在困难与不幸中站起来的他。或许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的我真的是太不合格了,很多时候并不能给予他什么指点迷津,总觉力不从心,未能一一如愿。每每看到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时,我就更加为自己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而深深自责。
  四、
  一直以来就很想到他山林中的家去看看,顺便去看看他们的活计。一个雨后的傍晚,我捎了几本书,独自踩单车上山了,远远的就看到几间连在一起的平房,那就是他的家了。他刚好在山上,我还没发现他远远的他就看到我了。连忙从山上以五十米跑的速度往下跑,边跑边大声的喊着"老师",显得非常的高兴。那情景真有点像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长达五百年的孙悟空终于被唐三藏救出后边拼尽全力的喊着"师傅"边像风一样的速度向他跑来一样。我终于走入了多少次在教学楼上牵挂不已却只是远远望着的这一片风景。在山上他热情的摘自己栽种的龙眼给我吃,然后带我去参观了他的鱼池、养猪场和饴糖作坊。饴糖的制作工序要四个小时,他给我详细的介绍了整个制作过程。他跟母亲、弟妹们分工合作,共同完成。他还要上糖铺送货、收钱,自然忙得很。
  在他家中停留片刻后,天色已不早。我欣然起身告辞。他一直送我走出那片山林才回去。目送他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远处时,依然可见大烟囱上直上云霄的大圈大圈的黑烟,我的心中不禁也升腾起一种热切的愿望:真诚的希望既为"老板"又酷爱读书的他,在苦难中经营着饴糖活计和读书梦的他,乐观、开朗、上进的他,永远高昂起不屈的头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永远不向生活低头!
  后记:从2004年离开梁园后我与他已多年不见,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的大学梦圆了没有,他的弟妹们该已经长大成人了吧。行文至此,不禁又在头脑里浮现他的微笑,阳光般的乐观的温馨的笑。想起与他的过往,思绪不禁又飘回到我的初为人师的记忆,那段难忘的梁园时光。如今,教书生涯已近十年的我也不再年少轻狂,不再轻易的火冒三丈,心态趋于平和。即使怎样凶狠的处理学生,三下五除二之后脸上很快就能"多云转晴",根本不拿他们当一回事了。我真该感谢他给予我的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完全是不经意间,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他的老师的我,受到了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作为我的学生的他的影响。
  过往的记忆中,有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忘,以至于消失在记忆深处,难以再次翻寻。有些事情却历经时光之河的沉淀而经久不息,久久难忘,愈见清晰。相信他终究会在我的记忆中永不磨灭。
  2003年12月18日晚初稿于 梁园
  2004年1月31日定稿于 小屋
  2009年3月31日晚改于 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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