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太阳的小白鼠

　　一
　　月亮在天上。柔柔的月光拥着熟睡的大地。
　　大地真的睡熟了吗?月亮轻轻地摇头。
　　她看见了一个老鼠的头从草地上的一个小洞里钻出来。他那尖尖的小耳朵直棱棱地立着，圆圆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周围的一切都令他讨厌。他愤愤地怒视着月亮，朝她唾了一口，示威似地窜出洞来，对月亮挥舞着拳头。他的身体十分健壮，可惜他没有尾巴，这是一只秃尾巴老鼠。
　　秃尾巴趁着夜深人静，缓缓溜进了村庄，他熟门熟路，摸进一家厨房，十分老练地打开食品柜，那里放着儿盘剩菜和一碟花生米，秃尾巴拣了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对那几盘剩菜不感兴趣，却开心地在每个盘中都拉了几粒屎，幸灾乐祸地又窜进了另一家厨房。
　　这家厨房的情形却不太妙：所有的柜子都锁得严严实实的，厨房当中却摆着一条肥肥的烤鹅腿，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秃尾巴正想冲过去，脑子里却闪出几个＂为什么＂：柜于的门都仔细地锁上了，一条烤鹅腿却粗心大意地掉在地上，这情形正常吗?秃尾巴头也不回地跑了。
　　秃尾巴毫不气馁，又进了第三家厨房。他一打开这家的食品柜，立刻心花怒放，几根胖胖的红肠油汪汪地躺在盘子里等着他呢!
　　秃尾巴抱住一根就啃，一直吃得肚皮胀鼓鼓的了，他才挑了一根最胖最亮的红肠，用四腿紧紧地夹住，跳到地上，然后把红肠横在面前，前爪一推，红肠便像轱辘似地向前滚动起来。这可是秃尾巴的绝活儿，从前他偷鸡蛋都是这么干的。
　　这时，一个声音在屋里响起来。
　　＂嘻嘻，你真会玩儿!＂
　　秃尾巴丢掉红肠，箭一般向一个洞口射去。
　　奇怪得很，已跑出了好远，那声音还萦绕在秃尾巴的耳边。＂嘻嘻，你真会玩儿!＂这声音甜甜的，清亮得好似高山流水。
　　秃尾巴的脚步慢了下来，鬼使神差似地掉头向回跑去。他说不清到底是为了那根胖胖的红肠，还是为了那好听的声音。
　　回到那间厨房，他跳进菜篮子，用菜叶把自己隐蔽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那根胖胖的红肠依然油汪汪地躺在地上，秃尾巴的目光掠过它，在整个房子里搜寻着。
　　房里撒满月光。秃尾巴看见墙角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铁丝网笼，里面跳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小白鼠，她雪白的皮毛透着淡淡的粉红，而清幽的月色，又给她裹上了一层蛋清色的轻纱。
　　秃尾巴呆呆地看着她，看得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他真不敢相信在他的同类中会有如此美丽活泼可爱的老鼠。可以肯定，刚才那好听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小白鼠一刻也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她跳上铁丝网，可趴不了一会儿，又跌落下来，她又跳上去，又跌落下来……
　　＂她要干什么?＂秃尾巴好奇地走了过去。
　　小白鼠也看见了秃尾巴。
　　＂你怎么不玩刚才那个游戏了?是我吓着你了吗?＂
　　＂玩游戏?她把我干的活儿看作玩游戏，如果将她的话学说给哥儿们听，他们不笑掉大牙才怪呢!＂秃尾巴在心里嘲笑着这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白鼠，当然不屑于回答她的话，却反问她：＂你在玩什么游戏?＂
　　＂我没有玩游戏。＂小白鼠很认真地说道，＂我想爬高一点儿，好看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想告诉她他讨厌月亮。唉，何必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讨论这些问题呢?
　　＂月亮一直在看着我，对我笑，还对我说话，只不过她离我远，我听不见……＂
　　＂白长了一副机灵相，不仅毫无见识，而且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
　　＂我说……＂小白鼠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得秃尾巴不好意思重复刚才的话。他突然产生一个要捉弄小白鼠的念头。
　　＂月亮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到那儿去?＂
　　小白鼠懊丧地摇摇头：＂我去不了。＂
　　＂我可以带你去呀!＂
　　＂真的?＂小白鼠两眼闪闪发光。
　　＂我告诉你，＂秃尾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在这世界上，没有我秃尾巴办不到的事情。＂
　　＂你太好了!＂如果没有铁丝网隔着，小白鼠一定会扑上来拥抱他，亲吻他。
　　秃尾巴得意洋洋，这么容易就骗得了这个小傻瓜的信任。他一跃而起，几下就解开了铁丝笼的门栓。
　　开门栓的声音惊醒了这家的主人，他打着电筒向厨房走来。秃尾巴一把抱住小白鼠跳下地，从洞子里逃走了。
　　二
　　小白鼠跟着秃尾巴来到空旷的原野上，月亮还在天上，显得更大更圆了。
　　小白鼠一边跑，一边说：＂你看，我们跑多快，月亮也跟着跑多快。＂
　　秃尾巴不理她，一直往前跑。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是月亮那里吗?＂
　　秃尾巴猛地转过身来，恶声恶气地吼道：＂你有完没完?快闭上你的嘴，别作梦了!＂
　　小白鼠吓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出声了。
　　也许是小白鼠这可怜巴巴的样儿使秃尾巴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他的语气里掺得一丝柔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会是他的声音：＂好啦好啦，我会带你到月亮那里去的。＂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小白鼠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儿，脸上却已笑得像初绽的花苞，她飞快地在秃尾巴的脸上吻了一下。
　　＂你真好!＂
　　＂我好么?＂秃尾巴摸着那刚被吻过的脸，他心里有点难过，为自己的邪恶，也为小白鼠的天真。
　　＂秃大哥，你坐在这里赏月哪?＂
　　秃尾巴回过神来一看，见他的一个兄弟拖着另一个兄弟过来了。被拖的兄弟四脚朝天地躺着，怀里抱着一块同他身体一般大小的烟熏牛肉。
　　一个说：＂秃大哥，你今晚一定收获不小吧!＂
　　另一个说：＂是呀，不然怎么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在这里赏月呢?＂
　　秃尾巴从来都是逞强好胜的。他用眼角瞟了瞟那块牛肉：＂这算什么，我刚才到手的这根红肠……＂他看见小白鼠眨巴好奇的眼睛正在专心地听他说呢!秃尾巴吞下了到嘴边的话。
　　＂红肠在哪儿呀?＂两个家伙怪声怪气地故作寻找状，＂让我们也来见识见识。＂他们发现了在草丛里的小白鼠，便指着小白鼠问秃尾巴：＂你说的红肠就是她吗?＂
　　＂哈哈哈!＂两个家伙笑得浑身乱颤，小白鼠吓得连连后退。
　　秃尾巴气势汹汹地冲到他俩跟前，咧着嘴，龇着牙，向他们步步逼近：＂你两个想找死啊?＂说着，秃尾巴扬起一脚，正要朝他们踢去，小白鼠跑过来拉住他：＂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这样!＂秃尾巴无可奈何，只得朝那两个家伙大喝一声：＂还不快滚!＂
　　那两个家伙刚跑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一个家伙抱起那块牛肉就地一滚，另一个家伙拉起他的尾巴就跑。＂你对他们为什么那么凶?＂
　　＂你刚从宠子里出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很凶险的，很复杂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正是你的福气呢!＂
　　小白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拉着尾巴走路?＂
　　秃尾巴沉默着，他在想怎样回答小白鼠的这个问题。他不想告诉她这是他秃尾巴的发明创造。有一次，他偷到一条比他身体还长的油炸鱼，鱼是扁的，不能像推鸡蛋和红肠那样滚着走，他联想人们搬运重物爱用的拖车，灵机一动，有办法了!他回洞里唤来一个兄弟，让他躺在地上，将他的尾巴扛在肩上，把他当作拖车，很顺利地把油炸鱼运回了洞里。从此，这个办法众老鼠争相效法。秃尾巴也从不放弃任何机会炫耀他这个发明创造，今天在小白鼠面前，他却羞于启齿。
　　这是怎么啦?
　　小白鼠摇着秃尾巴撒娇道：＂你快跟我说嘛，他们为什么要拉着尾巴跑?＂
　　＂他们……他们也是在玩游戏。＂他想这样回答她是最合适的。
　　＂我们俩也来玩这个游戏好吗?＂
　　小白鼠要去拉他的尾巴，这才发现他没尾巴，她惊叫道：＂哎呀，你的尾巴，哪儿去了?＂
　　这又是一个不便讲给她听的故事。
　　那是去年的除夕夜，他在一家厨房里的桌板上偷腊肉吃，被人一刀斩断了尾巴。当他逃回洞里时，大伙儿见他尾巴是没有了，但嘴里却死死地咬着一块很大的腊肉，这不能不使素有＂胆小如鼠＂之说的红老鼠十二分地敬佩他，他成了众老鼠心目中胆大包天的英雄。而秃尾巴自己呢，只要一有机会，他准会把这段他引以为荣的往事添油加醋地吹上半天。这段光荣的历史为什么谁都说，就是不能对小白鼠说?小白鼠的眼睛，那双眼睛清纯得没有一丝贪婪，一丝狡黠……
　　三
　　和小白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月亮已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横在天边的是一抹淡淡的彩霞。
　　这时，秃尾巴显得异常紧张不安，他得赶紧回到洞里去，他从来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呆过，这光明的世界不属于他秃尾巴，他只喜欢黑夜，特别是那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走，快离开这儿!＂
　　＂为什么要离开?＂小白鼠正在看那鲜红的太阳从彩霞间一点一点地跃出来，＂你要带我去你的家吗?＂
　　＂家?＂秃尾巴一想到那个肮脏的地洞，里面挤满了吵闹不休的老鼠，遍地是霉得发臭的食物，这就是他的＂家＂。秃尾巴努力使自己全身放松，在朝气蓬勃的太阳下，在遍地鲜花的原野上，看快乐的小白鼠。
　　小白鼠说：＂如果能用天上的彩霞做成一条裙子，穿在身上不知有多么美丽啊!＂
　　秃尾巴脱口而出：＂你闭上眼睛，我上天去给你裁一片彩霞下来做裙子。＂小白鼠闭上了眼睛。
　　秃尾巴在花丛间奔跑，他心中懊恼极了：＂我又骗了她，我又骗了她，我到哪里去给她找一片彩霞?＂
　　蝴蝶飞来为他引路。
　　她停在一朵鲜花上，秃尾巴一看，这不正是一条彩霞做成的裙子么?花儿是喇叭形的，花边上是一圈浓浓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轻轻地抹向花心，跟天上的彩霞一模一样。
　　秃尾巴采下这朵来自太阳身边的七色花，顶在头上，飞跑回小白鼠的身边，他把七色花轻轻地围在她的腰间。
　　小白鼠睁开了眼睛，她惊讶得合不上嘴——她真的穿上了彩霞做的裙子。她旋转着，好似彩霞间的一个白色的小精灵。
　　她舞到秃尾巴的身边，兴奋得声音发颤：＂我还想要一顶花冠，那红红的太阳镶在花冠的中间。＂
　　＂你再闭上眼睛。＂小白鼠又闭上了眼睛。
　　秃尾巴在原野上奔跑着，他希望能再出现一次奇迹。小鸟飞来为他引路。
　　他跟着小鸟来到绿草茵茵的小河边，小鸟叼来一颗鲜红的滚圆的浆果，放在他的面前，又衔来五颜六色的小花儿，做成一顶花冠，把红宝石般的浆果镶在花冠中间。秃尾巴捧着这顶镶着太阳的花冠，连蹦带跳地回到小白鼠的身边，＂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小白鼠睁开了眼睛：啊，绚丽的彩霞簇拥着她，辉煌的太阳照耀着她，分明是一个光明的小天使。小白鼠的声音像做梦一般：＂这一身光明、一身美好的小白鼠就是我吗?＂
　　秃尾巴笑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由衷的笑，开心的笑。
　　四
　　彩霞满天。那鲜红的太阳已跃上了远山的峰巅。＂你看，＂小白鼠迎着朝阳，＂太阳正站在高山上向我们招手呢，你快带我飞到那里去吧。＂
　　＂太阳是你的，不是我的。＂
　　＂不过，太阳是我们大家的。＂
　　秃尾巴知道分别的时候要到了，他的眼睛热乎乎的。
　　＂小白鼠，我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个美妙的早晨。＂＂不，应该感谢的是你，你给了我彩霞，给了我太阳。＂
　　小白鼠走了，她去追赶太阳去了。
　　哦，这今生今世永难忘怀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