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问计农业税

　　041 问计农业税
　　团委工作非常轻松悠闲，多数时间是坐在办公室看着报纸、剥着指甲打发过去的。匡亚楠自在风情元素吧生气离开后，再也没有找过他。靳洪觉得这样闲坐着没有意思，简直在消蚀生命，他甚至觉得奇怪，那些跟他一样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的同事，这样无聊的日子是怎么打发过去的。
　　在刚送到的《江城日报》上，靳洪看到匡亚楠写的关于如何促使农民增收、农业增效的长篇文章后，觉得这是值得一做的文章。出生农村，在农村长大，他深知农民生活的艰辛困苦，自己家拥有近二十亩山林、山地、山田，但都是贫瘠的土地，又因家中没有劳力，一年中基本没有任何收成，可每年每亩几十元的农业税，不管收成如何都得缴。国家本来把土地承包给农民，是希望农民依靠土地致富，许多农民家庭不仅没有因为拥有一块不能制造财富的山地而摆脱贫困，反而因每年数百上千元的农业税加重了负担。
　　自古无工商不富，靳洪的家乡是有名的贫困地区，全县几乎没有几家像样的企业，政府就靠收取农业税维持行政支出，但江城是富裕地区，单大小企业就有二万多家，这些企业每年向政府贡献的税收多达三四十亿元，完全可以支持政府行政成本和地方基础设施建设了，区区数千万元农业税与全市财政总收入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当时与匡亚楠谈及的另一个想法，其实就是希望地方政府能够减免农业税赋。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忽然觉得有了工作目标，先后走访了城南、城东几处山区农村和市地税局，又到图书馆借阅了几本经济类书籍进行研读。我们在前面说到过，靳洪读书时就表现出独特的写作天赋，又经过社会生活的艰辛磨砺，写作能力和逻辑思辨能力得到更进一步提高，他在掌握了大量一手资料后，花了好几天时间，精心写成一篇题为《农业税改革之我见》的文章，寄给《江城日报》社。文章虽然寄出了，但他估计不一定会发表，因为这是外敏感话题，一旦发表，报社就会有压力，地方政府就会有压力，全社会有可能会引起地震。
　　谁都知道，盘古迄今，农业税都是历代政府最主要的财源之一，江城如果率先免征农业税，势必触一发而动全身，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那挑战的是国家财政的基本政策，其影响不言而喻，任谁也不会出头椽子，承担政治风险。在写这篇文章之前，靳洪已经从地方舆情中得悉，江城市自去年起已被国务院指定为农村费改税试点城市，至今试点工作推进已近一年，地方政府正准备系统综合试点工作经验，上报国务院批复。他想乘着这阵的东风，向江城市委市府提呈减免农业税的建议。
　　三天后，他接到报社李总编打来的电话。李总编在电话中说：＂你这篇文章我们专门呈送给了市委沈书记审阅。她看后表示赞赏，说你的建议大胆、有突破、有创见也很迫切，江城有这个条件、也愿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城市，国家农业税免征不妨先从江城做起。我们有了沈书记这一担待，才准备发你的文章。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许多个为什么抛给你。＂
　　文章第二天登了出来，五千来字占了报纸第二版的整个版面，还在第一版右上角配发了《改革从我起》的一则时评。正所谓一石击起千层浪，文章一经面世，立即引起了全市上下轰动。作者靳洪的大名又一次刷新了江城的天际线。
　　大约过去半个月，这天，昌泰大酒店一处中型会议室里，与会人员济济济一堂，一次由国务院财经领导小组王主任与省财政厅方厅长参加的江城市农村费改税试点工作调研座谈会在这里召开，会议邀请了江城市委、市政府主要成员和市发改局、财政局、工商局、农林牧渔局以及有关乡镇、街道的主要领导，还有各行各业的代表，总共有上百人。靳洪作为荣誉市民、热心市民，又是税收改革的倡议者，也受特邀参加。
　　参加这么高层次的工作会议，靳洪倍感激动和兴奋。
　　座谈会上，市财政局韩局长向国务院财经办领导通报了试点工作的基本情况，试点过程中的方法、措施、步骤、成效，一一所有枚举。
　　韩局长发言结束后，主管全市经济工作的陈副市长又对试点工作作了总结性的发言讲话。接着，前来参加会议的相关单位领导，纷纷就农业费改税问题发表了各自看法。他们就江城费改税工作开展情况、税收收支情况，与费改税前后的城乡居民收入对比情况，一一举证了费改税对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作用和意义。
　　坐在国务院财经办王主任和省财政厅方厅长旁边的沈若萍，在江西街道主任发言结束后，目光示意坐在斜对面的靳洪，鼓励他发言。来参加这次会议前，靳洪是作过充分准备的，也专门到财政局、地税局、相关乡镇作过调查，掌握了许多一手资料，虽然今天面对的是从未见到过的大人物，但他并不怯场。他开门见山地指出是农业税困扰了农业、农村经济发展，制约了农民增收，是导致城乡二元结构的主要因素之一，让农民脱不了贫，顺着这一思路，他水到渠成地建议国务院应尽快采取措施，免征农业税，切实为农民减负，让广大农民的钱袋子鼓起来。
　　农业税自古以来被称为皇粮，是国家的钱袋子，对农业税开刀，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革命，意味着向皇权发难。靳洪的这个建议一出口，与会人员听了，纷纷摇头，连声称难。
　　方厅长也面露难色，苦笑着说：＂交纳农业税是国家法律规定的义务，事关国计民生，天下大治，不能说免就免的。＂
　　王主任尖锐的眼光射在靳洪脸上，似乎在探索什么，又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说：＂向十亿农民免征农业税，这可说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了。此事涉事重大，你得有十分充足的理由，理由不成立，那是四两棉胎上台面——一切免谈！＂他把重音字落在最后四字上，强调了理由不充分的结果。
　　这都在靳洪意料之中，成与不成，反正也就谈谈，想想一个社会最基层的小人物，居然想撬动几千沿袭下来的一成不变的经济结构，事实上已经有蚂蚁吞象、蚍蜉撼树的不自量力，他也没作多想，就侃侃地说了起来。因为他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自然准备好了佐证它的充分理由。
　　在接下来的发言中，靳洪分别从通过政府的惠农政策、可以促进农民创收致富，通过政府放水养鱼、可以盘活农村经济，通过抓大放小、可以突出政府工作重心和施政方向，通过新规出台、可以凝聚党心民心等四个方面，阐述了免征农业税的必要性、及时性、可行性、重要性。他还例举了许多个例子加以佐征，使论据更加充分，譬如他询问市财政局韩局长去年全市多少财政总收入，韩局长说三十亿元样子，他又问其中农业税占多少，财政局长又说不到一亿。靳洪把工商税和农业税两相比较，发现农业税只占了财政总收入的百分之三至四，根据这个占比，他接着说：＂江城一直是农业县，百分之八十是农民，政府向这么多农民征收的农业税，对江城总财政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充其量只是一个补充，但确实影响到近八成农村人口的生产、生活和发展。所以免征农业税意义十分重大，而免征后对政府工作的影响却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行政部门只要开源节流，绝不会影响到政府工作，反过来却能激发农民的创业激情，因为农民手中有了积蓄，就会去发展多种经营，这样，长期以来被政府工作视为重大难题的‘三农’问题，就能顺势而为得到解决，困惑社会经济发展的城乡二元结构，也会得到有效破解，如果农民走出农村去自主创业，反过来又能提高政府财政收入，可以说是放水养鱼、一举多赢之策。＂
　　在靳洪侃侃而谈的时候，王主任、方厅长一直在低头紧张地做笔记，靳洪在说完大前提后，又举了一例：＂前不久我走访几个乡镇，问及催缴农业税的事，乡镇干部都异口同声说，每见到我们去收税，农民都很抵抗，当面背后骂共产党不向着老百姓，甚至也出现过暴力抗税现象，把干部与群众的关系也搞僵了。＂
　　听完靳洪发言，王主任合上笔记本，与随行财经办人员低语了一会，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这位……哦——小靳同志，他提了一个破解千古难题的建议方案，并就这一建议，阐释了四个方面的理由，我们税改办几个同志一致认为小靳同志的提议，理由比较充分，牵涉到的问题也十分重大，我们也不能直接予以答复。回去后，我们会把江城的费改税试点情况、要求免征农业税的建议情况分别整理成文，提交给国务院审议，让朱总理批复。你们就等候回音吧！＂
　　会议结束当天，市政府宴请了参加这次调研会的人员，沈若萍特意举杯走到靳洪面前，向他敬酒，十分兴奋地说：＂你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你把十亿农民的心声传达给了党中央、国务院，如果愿望成真，广大农民最应感谢的就是你，祝贺你，小靳！＂
　　王主任一行离江城不到两月，全国农业税收免征试点唯一城市花落江城。
　　一年后，全国第一个免征农业税试点省份落户这个沿海省份。
　　当然这是后来靳洪调离市团委赴任市港务局办公室主任后的事了，从那以后，他一直被广大农民认为是最好的农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