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

　　我每天下班回来，母亲都不在家，她带着自己的小孙孙——也就是我小侄女去广场看跳舞了。别看小侄女两岁什么都不知道，小家伙也爱热闹，也喜欢出去玩儿，即使她还不懂什么是热闹，什么是爱玩。反正她不愿意闷在家里，她老是闹着母亲要出去。不然总要哭的。
　　每天下午母亲给我剩下的饭就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她知道我爱吃酸菜面，便隔三差五做给我。其实母亲自己并不喜欢吃，那些年她早就吃＂过瘾＂了！我本来告诉母亲下午要节食，因为自己的确胖了，不想夏日里穿裙子有多余的肉露出来。母亲说我矫情，依旧做我的那一份。每次下班后回来一看是酸菜面，就赶紧找碗吃了起来，也不管什么节食不节食了。
　　我吃酸菜面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爱把方便面的粉包倒进去和着酸菜面吃，我母亲常说我跟人不一样。可是现在她竟然主动把方便面的粉包给我放在桌子上，它挨着茄子菜的盘子，很明显。
　　我匆匆吃了饭，碗筷也没收拾，想着昨天下班后脱下的脏衣服和鞋还没有洗，正好今日也洗头发，顺道一起洗了。我回来就九点多了，如果不快点收拾，可能要熬夜。结果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衣服和鞋，找了大半个小时，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我气得快发疯了！
　　我只好先洗头发，边洗边气得流眼泪，我责怪母亲人老了什么东西都喜欢乱放，昨天明明就放好了的，今日就不翼而飞了，难道长翅膀了？都怪母亲给我乱收拾，早知道去上班之前应该告诉她一声，唉。等我发完牢骚，我惊诧，怎么自己成了这副样子？早年间父亲下班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打电话过去给母亲，劈头盖脸说了她，问我的衣服和鞋哪去了，母亲反应了半天，最后说也说不清楚，我就挂了电话。后来她再打过来，我也没接。我去院里倒洗头水，发现我的衣服晾在铁丝上，我的鞋架在院墙上。为什么我这么愚蠢，难道进门的时候我看不见吗？我立在院里傻了一样，看着随风飘动的衣服，心里有个东西猛地揪着——疼。
　　这时候，母亲抱着小侄女急急忙忙进门，从她气喘的样子来看，她是抱着孩子小跑着回来的。她一进门问我，什么东西找不到，广场人太多听不见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去看小侄女，余光里母亲的白发被风吹乱了。我假装快意的样子笑着对母亲说，没有什么东西找不到，就是想打电话给你。母亲白了我一眼，转而对小侄女软声细语地说，走喽，奶奶再带你去玩。我说天黑了，算了，母亲不听我的，去了。
　　我不知道我那天下班后怎么了，先是没看见铁丝上晾的衣服和院墙上架的鞋，后来又没看到厨房里的变化。那是在我要吹头发的时候才发现的，原来放插板的地方放了一张床，上面放着母亲和小侄女的被子，看来母亲和小侄女要睡在这了，可是为什么？我坐在床边，头发的湿水滴在新换的床单上，我也不去管，只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母亲不相信她自己打鼾，我就给她录了音，发给她。在这之前我要睡觉，她非要跟我絮叨，无非弟弟怎么怎么样，父亲怎么怎么样，弟妹怎么怎么样，然后自己怎么怎么样。整天就那点事都要放在那一颗小小的心脏上，我不知道母亲怎么那么记性好。而且母亲都不跟他们一处住，怎么还有那么多事？我前期还好好听着，后期瞌睡得不行。让她别说了，但是母亲非要说。我只好强撑着给她分析事态，然后——她睡着了。接着就是打鼾，而且越来越响，我叫醒她一次，发现不是睡姿的问题，只好作罢了。
　　我是在上班之前给母亲发去录音的，她没回我，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我的录音，现在我确信母亲听了录音。就算后来跟母亲一起生活，我都没有小心翼翼，可是母亲，我的母亲，在没离婚之前，她在家里还是有锋芒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母亲的锋芒在跟我住在一起后就渐渐消失了……以后下班后，我也要与母亲一起去看广场舞，她陪着自己的孙孙，我陪着自己的母亲。现在，我要把母亲的床拆了，把母亲的东西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