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闳所长帮助和匡师傅掩护下,谷越春当晚乘28次列车直接到了北京,准备去找老同学黎受人。 清华校园完全没了往日气氛。一处接一处的批判专栏、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不时还有拉扯的铁丝网……有的门紧锁着,有的破烂不堪,几乎所有的玻璃都破了……这哪还像个高等学府啊! 黎受人住的那栋楼里外都贴满了层层覆盖的大字报和大标语。一个学生歪着头看了他好半天问:"你找谁?"谷越春说:"这是‘工程力学数学系’的寝室吗?我找黎受人。"那学生并没回答,却反问谷越春:"你是哪里的?什么派?找他干什么?"谷越春急速思量着这个学生的用意,该怎么回答。片刻,他说:"我从江汉来,黎受人是我老同学。我在江汉已待不下去了……那里的‘老保’实在凶狂……" 那学生将信将疑,冷冷地告诉谷越春:"我们都不知黎受人逃到哪里去了……" "什么?逃走?这不可能!他为什么要逃走?他还没毕业呢……"谷越春拼命说,但那人已走开了。 "我说同志!"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学生过来对谷越春说:"你是外地来的吧?快离开这里,说不定碰见校巡队,要审查的!"谷越春一听,心想这可麻烦了,千里迢迢跑到北京,万一"审查"出个什么岂不白跑了? 从清华出来,谷越春漫无边际地走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到哪里去藏身,再说,走得急也没带多少钱。家里还不知道我已到北京了,闳所长那里还等着我的电话…… 第一次来,谷越春还饶有兴趣地欣赏来来往往的北京人一口重重的京腔京味儿和儿话音,可现在什么心思也没了。正急得没法,突然想起江门车站实习过的铁道学院红卫兵房景发,他立刻往那里赶去。 "房景发,有人找!"到底和名声大、火药味浓的"清华"不一样,被打听的学生很热情,立刻帮谷越春喊人。 "你是江汉来的?听说江汉闹得很凶啊?发生了反革命暴乱,现在已经开始抓人了吗?"他一个劲儿地问不停。 "哟!是什么风把江门车站最引人注目的人吹到我们这个角落来啦?" 一向快言快语的房景发风一样笑吟吟地出现在谷越春面前。 谷越春的情绪立刻受到感染:"‘北方吹来十月的风’啊!还能有什么风?" "哟!你们是老朋友啊?是什么派呵?"被打听的学生问道。 "呵,你问他呵?"房景发仍然笑吟吟地指着谷越春说:"‘小小老百姓’!从来只顾自己漂亮不漂亮,不关心国家大事――怎么样,又谈了几个女朋友呀?"他煞有介事地搭着谷越春肩头,边走边说个不停。 到了寝室,房景发却一下变得异常严肃地对谷越春说:"对不起啊老朋友!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我……不是我不留你,可最近我们这里风声实在是太紧!说是盘查、搜捕从江汉叛逃出来的‘坏头头’……昨天还抓走一个,已经押回江汉了……" 听了房景发的话,谷越春反倒冷静了。"理解。"他平静地说:"我们友谊归友谊、现实归现实,我现在就走……" "唉!现在多少人有厂不能归、有家不能回啊!人们会记住这一切的。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你写的‘怀疑一切’是对革命的反动’的文章我们同学都赞不绝口!"说着说着,房景发的眼圈都红了。他继续说:"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你的来意了。不是万不得已,你是不会跑出来的。说实话,我真想和你在一起过几天……" 房景发记得,在江门车站实习的日子,总是喜欢和谷越春在一起,听他唱"洪湖水,浪打浪",听他说湖北的童年趣事。结束实习返校前,他千嘱咐万叮咛谷越春:"如有机会到北京,一定要到我那里去啊!我一定带你逛遍北京城……" 可现在谷越春来了,却又要赶他走,怎么对得起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要想好,还可以到哪里去?一定要安全、可靠!我给你个电话,安定下来后给我打电话――你多带点钱吧!"说着陶出20元钱塞进谷越春的手。 "我也不客气了,"谷越春说:"我天津还有个朋友,是造反派,他那里是安全的。我走后你马上给我们派出所闳所长打个电话让他放心,一定!"说完,两人洒泪而别…… 天津和北京不远,乘车很快就到了那里,他给张海河打传呼电话。 "你找谁?啊?啊,张海河?和平路、张家胡同13号,好,知道了。哎!你叫嘛名?" 不到20分钟,神采奕奕的张海河踏着自行车飞一般而来。 "啊呀!真是你啊谷越春!起初传呼电话说有个‘谷越春’来电话叫你,我还不信呢!你咋不早点写信告诉我啊?"看到谷越春到天津,张海河实在高兴:"我爸、我妈,还有我弟,我们一家人都欢迎你,都感谢你呢!你是我的大恩人……"他兴高采烈地用自行车载着谷越春飞快地行在和平路上,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张海河的家和北京很相像:小胡同小院,青色的砖、黑色的瓦,瓦上长满了和北京一样的小植物…… "来啦!你看这小伙子,多精神!"张海河妈妈满脸笑容看着谷越春说,一口道地的天津话。 听说哥哥在江汉的朋友从来了,张海河的弟弟张海江、妹妹张海潭都在门口迎接谷越春,令他十分感动。 "给您添麻烦了大婶儿!"谷越春深怀歉意地说。 "说嘛呀!"张海河妈妈说,"咱海河串联到江汉突然晕倒,要不是你呀差点丢了命呵!叫我怎么感谢你才是啊!你和咱海河是有缘哪!海江,赶快给大哥沏茶啊!愣着干嘛?" 一顿丰盛的家庭晚宴很快做好了。 "喝点嘛酒呵?"海河妈妈问。 "我不会,大婶儿……"谷越春说,"从小喝米酒脸都红……" "你看看你看看,在外面干事的人,咋就不喝点酒呢?"张海河妈妈不无遗憾。"尝尝咱这的蛤蛎肉……"说着夹了一块放到谷越春碗里。 谷越春很不好意思。"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大婶儿,真是对不起!"他反复这样说。 "说嘛?可别这样说了。不是你俩有缘,请都请不到你这么远的客人啊!"张海河妈妈热情地说。接着又对张海河:"明天带大哥到劝业场,到‘水上’看看!" 晚上,两个青年人手拉着手睡在一起。谷越春向张海河详细讲述了江汉的局势和自己来天津的原因,张海河也向谷越春述说了自己返校后停课的情况,两个人都谈了自己对"文革"的看法。不同的是,张海河依然是"造反派"观点,谷越春依然和他完全相反。而共同的是,尽管他俩观点不同,但完全没有像江汉那样互相敌视与不容,反而觉得两人是如此相反而又如此相同,更觉得难能可贵,也许就是海河妈妈说的"有缘"吧。 张海河领着谷越春饱览了天津的名胜古迹。从"水上"回来,传呼叫谷越春接电话。电话是房景发打来的,他告诉谷越春:他们一群曾在江门车站实习的学生要"杀回"江汉,支援那里的"文化大革命"。铁路免票已开好了,还专门加上了谷越春的名字,可以和他们一起回江汉。 "我问了," 房景发说:"现在江汉的形势平静了,中央要求军区做好群众思想工作,不会再有武斗发生或随便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