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之家

　　1
　　水烟一直靠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从夕阳开始西斜到暮色掩盖四周，就这样靠坐着，姿势没有变。别人看到她这样子，或许会以为她正在想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么也没有想。其实她是想想些什么的。比如，这座不著名的城市，破落的小镇。还有这家名叫梦想之家的旅馆以及老板娘花落。好像还有住她隔壁的，一直哼着王菲的歌的女人。她应该是叫半月的吧。水烟听旅馆老板娘花落这样叫过她。应该再加上残雾。残雾也是住她隔壁。水烟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的。
　　可是她想想些什么的时候，许多东西只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想抓也抓不住。
　　暮色渐浓，水烟有了喝酒的心情。离开躺椅，走出她的房间，旋身于楼梯，到了一楼餐厅。水烟朝坐在角落里的老板娘花落打声招呼。老板娘花落随即端上水烟要的酒和菜。
　　水烟示意花落坐下来陪她喝酒。花落没有客气就坐下来了。她一向都不是很担心她的旅馆客满忙碌。住在这旅馆里的人都是有点怪的。比如说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名叫水烟的女子就有点怪，还有半月，残雾也是。旅馆的生意也就很廖落。那些要享受吃喝玩乐的人才不会住到她的旅馆里来。所以有时候花落会坐下来陪客人聊聊天喝喝酒。
　　＂为什么你给它起了梦想之家的名字？＂水烟自顾沾酒自问。
　　梦想之家，加上面前的花落。水烟猜想，其中应该是有一个故事的。
　　＂或许在你们的心中，它就是梦想之家吧。＂花落亦是自沾自饮。
　　水烟在想，想花落的答案。
　　水烟无从找答案。
　　许多东西是没有答案的，有的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始和结果。不过有许多故事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果的。存在的不过是其中的一段或一节。就像她出现在这里，然后遇见这些人，只不过是故事中的一段而已。
　　慢沾慢饮至深夜，有点微醉。餐厅里早已没有其他人，花落也忙她的去了。窗外的一切已是分不出的颜色，一片的黑。深沉，诡秘。
　　水烟旋身上了楼。经过半月的房间时，水烟看到有微弱的灯光飘出。水烟听到半月在哼着歌。那是王菲的一首《容易受伤的女人》。歌声时强时弱。
　　水烟经常在半夜里听到半月唱王菲的歌。似乎她只会唱王菲的歌，听她哼来哼去，都是王菲。水烟从没有听她哼过其他歌手的歌。有时候半夜醒来，水烟会以为是王菲在这里开演唱会了。
　　水烟想在这一刻看一看半月，看一看她的房间。手不自觉地敲了门。水烟听到歌声嘎然而止。然后门开了。
　　＂听到你的歌声，知道还没睡。想进去坐坐。＂
　　水烟被让进屋。进门水烟留意到房里很简陋。一张小铁床，一张薄被单，再有就是王菲的CD唱片了。不过住在旅馆里的大都很简陋。
　　＂你很喜欢唱王菲的歌？＂
　　＂不知道。或许吧。有时候随口就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歌。＂
　　水烟知道半月是有她的故事的。不知道为什么，水烟总觉得住在梦想之家的人都是有故事的。花落是，半月是，残雾也是。
　　水烟不知怎么就约定了半月明天一起到乡村走走。而半月也就答应了。水烟没有再多作逗留。回了她的房间。关上门，水烟还是隐隐约约听到半月的歌声。
　　2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水烟才去敲半月的门。而半月早已不在房里。在一楼餐厅里，水烟看到半月独坐窗边，细嚼慢咽她的早餐
　　半月看到水烟，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水烟步向她。然后和她一起吃早点。
　　出门已是一个钟头之后。太阳有点暴晒，不过水烟没有坐公交车的意思。沿途的风景人物应该很有意思。她不想错过。询问半月之后，两个人慢行在路上。
　　经过镇的市集中心，会碰到一些热闹的人。出了镇中心，还会碰到三两行人匆匆而过，热闹已不复现。
　　渐渐她们的视线会出现很葱绿的景象。她们已进入乡村的地带了。
　　浓绿的青池，青绿的庄稼地，碧绿的田埂。还有在一片绿中蠕动的身影。很美的景象。有时候她们还会碰到老人或小孩牵着一头牛走过。
　　进入村庄，他们看到很多老人和小孩。老人大都围坐一堆，或许是在回忆他们当年的风流韵事吧。水烟很想加入他们。可是他们那浓重的方言口音让水烟止步。还有那一群玩闹的小孩，再过几十年，他们也像旁边坐一堆的老人们吧。
　　一些很破旧的久无人住的老屋，经年日久，已倒塌了。或许是这户人家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搬城里去了。没有人温暖的屋子，是经不起自然的打击的。也有些很低矮的房子住着些人。可是水烟没有从这些房子透出来的气息感觉到温暖，反而感到隐隐的寂寞。
　　一座房子一户人家。几乎每经过一户人家，都会看到有一个小小的牛栏。农家人是和牛分不开的。
　　经过一座破旧的房子，水烟和半月看到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坐在门前的一张椅子上不知是想上侧所还是干什么。他滑落椅子，拄着拐杖，走没两步，摔倒了。叫了许多声，或许是家人听不见，不应。水烟和半月走过去扶起他。他家人出来了。水烟和半月走了。
　　半月说：＂我永远都不要像他这样活着。＂
　　水烟却想，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哪天意外来临了，自己弄成个半身不遂。那时候没有死的勇气。就只能这样活着。
　　在村庄的小河边，她们碰到残雾。她们看到他时，他正在作画。
　　见到水烟和半月，残雾没有再作画。和她们一起，将村庄里外浏览了个遍。
　　水烟一直想问问有关残雾的画。可最终也没有将疑问提出。路上他们只是说一些无关大雅的话题。
　　入黑他们才回到梦想之家。
　　3
　　我是水烟。来到梦想之家大概也有两个月了。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以前我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待那么久。我总是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不停地换地方。或许是梦想之家与众不同吧。
　　每天我都会到镇上走走，看一看那些热闹的人群。有时候也会到餐厅里喝上一杯，坐看人来人往。路人，真的很有意思。路人，更是一道风景。镇上其实不算热闹的，那些殷实的人家都往大城市里搬了，留守镇上的大都是比较实在的人家。
　　在镇上呆久了，就到附近的村庄走走。村庄不算远，如果坐公交车，两块钱就到了。走路大概需要40分钟。我喜欢边走边看。农田，农人，牛。老人，小孩。肮脏泥泞颠簸的小路，杂乱的房子。这些都带着浓浓的乡村的味道。
　　在这里碰到花落，半月和残雾。他们都是有自己的故事的。不过有一些人的故事是不希望被外人挖掘的。萍水相逢，很好。
　　在路上，我一直在寻找，希望或者爱。走过许多地方，心的温暖所在还没有着落。所以希望从我的笔尖上走出来的故事有温暖。
　　带着温暖的故事。这是我的希望。
　　4
　　我是花落。我在这个小镇上呆了应该也有十多年了吧。梦想之家都已存在十年。
　　其实当初把梦想之家经营起来是因为梁希望艺术家们都聚集在他的屋里创作。他可以看到艺术家的无价之宝，并且和他们相处。他的梦想很天真却很可爱。
　　梁是我的爱人。当初不顾诸多阻挠，和他来到这个小镇生活。记不清是哪一天了，上帝从我的身边带走了他。他离开了，我就把他的梦想继续下去。
　　梦想之家赚不了钱的，仅够维持我的生活。它不像其它的旅馆，慢慢更新换代，有许多的娱乐和现代设备。长期下来，梦想之家也只有固定的那么几个住客。
　　不过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安静的生活。喜欢上这小镇，喜欢这里的人们。很平实的生活。宁静，淡然。
　　我想梁也不希望我将他的梦想之家改得面目全非。
　　真的希望梦想之家能出一些伟大的艺术家。
　　5
　　我是半月。原本我不知道有梦想之家的。当初只是想到乡下的亲戚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路过时，发现这家梦想之家，就住进来了。
　　住进来后，才发觉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么适合我。
　　虽然不会有热烈的关怀，却有淡淡的温暖。是的，这里的房客和房东让我感觉到温暖。
　　从小没有了家的感觉，在这里却找到了家的感觉。不是唠叨和纠缠的那种，反而是令人舒服的那种。
　　我对母亲没有一点印象，即使是模糊的记忆也没有。听奶奶说，在我两岁时，母亲病死了。奶奶说的时候，我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没有一点伤悲。而父亲，在我九岁时，在建筑工地上摔死的。对他的模样，由最初的清晰，随时间的流逝，渐次模糊，最后没有了记忆。
　　和父母的亲近，似乎都在坟地上。我不是个孤僻的孩子，只不过是懒得说话。所以没有亲密朋友。一有空闲就跑到坟地上，有时候一个人太寂静了，会不自觉地哼起歌来。住我家隔壁的把录音机调得很大声，我跟着哼两次就会哼了。但不知道那是谁唱的歌。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有没有听懂我哼的歌。反而是我感觉在那时那刻接近了他们。
　　奶奶过世后，我就出来了。再没有回去过。一直在路上。不知道那栋小屋是不是长满了青苔，是不是倒塌了。父母的坟墓是不是长满了杂草，那几乎是我童年所有记忆的地方。
　　住进梦想之家，反而不想走了。这里有花落，水烟，残雾。还有淡淡的温暖。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重新在路上流浪。但这是未知的事。
　　6
　　我叫残雾。
　　从小我的世界就是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组成我全部的世界。我的生活是有颜色的。鲜艳的，诡异的，黯淡的。
　　有一天我认识了凡、高，还有那向着太阳的向日葵。我反更迷恋上了有颜色的生活。
　　我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在一个城堡里，兄弟姐妹老人小孩围坐一堆，祥和地相处，交谈，吃饭，睡觉。包括更琐碎更细节的生活。没有竞争，没有争吵，没有勾心斗角。大家都是同等的，不必每天在心里给自己装上防盗门。
　　所以我出发了，去寻找这样的一个城堡，有关爱的城堡。走过许多地方，去到城镇山村，还是没有发现这样的城堡。
　　来到梦想之家，纯属偶然。可是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迟迟不想走。或许是这里有着淡淡的温情吧。
　　我已开始着手画一个有关爱的城堡的作品。我不知道何时会完成。不过我会坚持完成它的。
　　7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过去。梦想之家还是如原来那样殷实在存在着，没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因了这些房客，它比以前充实丰富了。
　　或许有一天，梦想之家会成为历史，不过那也是有经历的历史。会被人们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