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苏之美,来自天然,从幼年就已显现。田里那单调的绿,怎敌得过它迷人的紫?新生的小落苏,通体紫色,明艳动人。长大了,一条条淡紫色的脉络在绿叶上挥洒开来,如工笔画一般,美得勾魂摄魄。在深深浅浅的绿中,落苏颦着两弯紫色的细眉,一身"遗世而独立"的孤傲。待蛙鸣之季,便是"陇上紫瓜好,黛痕浓抹,露实低悬"之时。 除了这个"结着紫丁香般的愁怨"的名字,落苏还有一个粗糙的乳名,那就是——茄子。别以为茄子是寻常蔬菜,它在饮食界的地位可不容小觑。有种说法,只需问一个美食家喜不喜欢吃茄子,就知道他是不是货真价值的美食家。喜欢的有可能是,不喜欢的则断断不是。而把茄子做好了,就好比下围棋的人学会了"做眼",即入道了,基本规律全部掌握;若能把茄子做出不平凡的味道,那就入段了,凭这门手艺便可行走江湖。 浓妆淡抹总相宜 落苏种类很多,既有丰满圆润的,也有苗条细长的。而做法上,落苏几乎适应天下所有的煎、炒、蒸、炸、炝、焖,蒜泥、酱爆、油焖、鱼香、椒盐、清蒸等等,均可以将一味落苏整制出天下无双的美味。据说江南一些地方,人们吃年夜饭时,一定要有长庚菜或落苏菜,取的是"落"与"乐"的吉利音;杭州地方、萧山平湖一带,有一种小落苏最为当地人喜爱。 到了北方,人们习惯的叫法是茄子,"烧茄子"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妙就妙在,高手做的素烧茄子,猛一尝似有肉香回荡,比肉更添一层清香。茄子不需削皮,切成一寸多长的块块,用刀在无皮处画出纵横的切口,像划腰花那样,划得越细越好,入油锅炸。茄子吸油,所以锅里油要多,但是炸到微黄甚至微焦,则油复流出不少。炸好的茄子捞出,然后炒里肌肉丝少许,把茄子投入翻炒,加酱油,少时取出盛盘,上面撒大量的蒜末。这样炮制的茄子味极甜美,送饭最宜。 北方过年时还爱做"茄盒子",将茄子切成连片,中间加肉馅,在面糊里一滚,下锅炸至金黄色捞出。吃时茄子滑嫩,肉香扑鼻,比起包子来简直好过百倍。 如果喜欢清淡的饮食,也可以将茄子煮烂,煮时加些黄豆。煮好后捣碎,拌匀,浇上适量的酱油、醋、香油,等凉了加上几枝翠绿的香菜。这样做出来的茄子最适合夏天吃,放进冰箱冷却后味道更好。 唯一注意的是,在茄子没有煸透入味之前,不可放水去焖,否则茄子会生硬,且有水气。茄子总之是道好菜,聚会合影时,往往高呼一声"茄子",据说彼时如此发音,恰好满面春光,一脸微笑。 才子百日咏落苏 一句荡气回肠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让赵翼扬名天下,谁能想像他作一首咏茄诗居然用了102天呢?这首诗的诞生还颇有喜剧色彩。 赵翼年轻时在一杭姓大户人家当私塾先生,一日信步闲逛,看见杭家后院足足有五大畦茄子,在阳光下紫黑油亮的一大片,顿时眼前一亮。赵翼从小就喜欢吃茄子,见此情景,不禁想起了他母亲最拿手的"油闷茄子"。杭家虽然秉承"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的思想,把年方十九的赵翼当成大先生对待,每餐都供应他三荤一素一汤,但是素菜总是莴苣,赵翼早就吃腻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提出。此刻他竟忽然鬼使神差般提笔在粉壁上写下了两句诗:"后院茄子积如山,不与先生吃一餐。" 杭家一看,便吩咐厨子每天给赵翼做茄子,而且十天之内不重样。其实,当初赵翼看到后院的茄子时,也不过是想尝鲜而已。壁上题的那两句诗也是年轻人一时兴起的游戏之作,谁知这位东翁办事竟是如此认真。于是,赵翼刚送走顽固的莴苣,又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茄子。 即便是山珍海味,吃的时间一长,总是要生厌的,何况茄子呢?赵翼自从"小满"过后第二天开始吃起,一直吃到"白露",期间足足吃了三个月零十二天茄子。赵翼哭笑不得,只怪自己当初嘴馋,既而手痒,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向东翁说起呢?他看着粉壁上题的那两句诗,顿时无限感慨,不禁在后面又添上两句:"从此一茄茄到底,呼茄容易退茄难!" 这个小故事后来编进了《笑林广记》,不过赵翼变成了不知名的菜馆先生,莴苣也变成了咸菜。幸而是变化多端的茄子,要是别的菜蔬,只怕三天就翻不出新花样了吧! 钟鸣鼎食贵族茄 谈茄子,若不说说《红楼梦》里的茄鲞,那显然不完整。所谓"鲞",原指剖开晾干的鱼,后泛指成片的腌腊食品。第四十一回中,凤姐依贾母的吩咐搛了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刘姥姥尝后笑言:"茄子跑出这个味儿了!那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这神奇的茄鲞究竟是何味道?引得无数读者浮想联翩,垂涎三尺。 为了一尝为快,有人曾严格按照书中王熙凤说的方法试图还原"茄鲞"——"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结果却发现并不好吃,原因何在?菜谱被人偷梁换柱!的确,那种做法中,茄子已然被大量的配料冲得魂飞魄散,且鸡油、香油、糟油的三重包裹也令其过于油腻了。北京的某菜馆有一道招牌菜,便是这大名鼎鼎的红楼茄鲞,不仅实现了大家"吃不出茄子味儿"的理想,还顺道跨越到了"吃不出茄子"的更高一级。 据红学爱好者们考证,真实的做法是"把四五月里的新茄苞儿摘下来,把皮和穰子去尽了,只要净肉,切成头发细丝儿,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靠出老汤来,把这茄子丝上蒸笼蒸得鸡汤入了味,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晒,必定晒脆了,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一碟子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这样的做法才符合刘姥姥的惊叹:"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不论是单薄纯朴的白水煮茄,还是光环围绕的贵族茄鲞,茄子永远能让你回味无穷,只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难怪美国人有本书叫《厨房里有茄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