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缘由 那次从岛上回来后,秋葵一个人回阑覃,途经梓溪。在梓溪独自一人,既无亲戚也无朋友,背着背包走在大街小巷里。 夏日炎炎,她坐在巷口的柳树下乘凉。远远地看到一个跟她一样背着旅行包的沐孜,她盯着他看了很久。 沐孜转过身,朝她走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带你去梓溪一中看看。"他冒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秋葵惊讶地看着他,在陌生人跟前多少有些警觉。 "走吧!" "你排名多少?" "不想去参加夏令营,所以先来这里玩。听说梓溪的山好水也好。" 傍晚时,沐孜带秋葵去了西麓河看日落。两个人坐在河边的台阶上不停地说话,耳边能够听到枯叶飘落的声音,河水汤汤,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就是黑夜。两个人谈性正浓,坐在黑暗里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星,月牙弯弯。 沐孜问她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她睁大眼睛看着星空,沉默了许久。 "我想要两个婚礼,自己办一个西式婚礼,穿婚纱。再者,两个人去江南小镇上穿传统旗袍,举行一次古式婚礼。" "不现实。" "年纪尚小,不懂大人的世界,只是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罢了。" 两个人一起回了旅馆,吃过晚餐后坐在楼顶看星星,夜风吹过天台,带来惬意的凉爽。耳边仿佛听到了风铃声,叮叮当当地在寂夜里十分清晰。 沐孜喜欢看科普书,床头放了一本《世界十大未解之谜》。睡觉之前会翻几页,只是这个年纪的他,尚未能全部看懂。他知道相对论是一道很简单的物理题,可是他并不能看懂爱因斯坦的简短的证明和阐述的理论。而秋葵则喜欢看人物传记,她也喜欢看爱因斯坦传记,熟知爱因斯坦漫长而富有价值的一生,可她并看不懂他的相对论。在这点上,她很羡慕男生,通常来说男生都比较聪明。 两个人合开了一间双标房,那时候的他们,还没开始赚钱,能省则省。两个人坐在书桌边,孜孜不倦地挑灯夜战。在她看来,升学考试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看书,是唯一能够提升自己的方式,是简单的,也是漫长的。阅读能够让自己内心变得强大,她甘之如饴。 当晨光洒满窗棂的时候,两个人放下书,相视一笑走出旅馆,一路相谈甚欢地走在梓溪的大街小巷里。沐孜带她去郊区看火车,在微亮的晨光中走过长长的街道,路两边种满了香樟,荷田里荷花盛开,清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荷香。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看火车在晨光中驶来,仿佛晨雾中的阳光,冲破浓雾,跳出云层。他们坐在树下一边喝牛奶一边数火车的车厢,可数着数着就乱了,车开得太快了。夹道上种满了夹竹桃,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开满了红白相间的花朵。花香随着火车,消失在远方。 秋葵至今都记得那年的夏季,她与沐孜相识时的情形。那个夏季,是她上学以来最伤心的时候,幸好,她遇见了沐孜。 杜若准备离开阑覃,离开前的夜晚,她依旧来到那片泡桐林。所有的花都已经掉落,地上狼藉一片。淡淡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桐叶洒落,仿佛一地霜雪。静静地站在树林间,倾听远处的山鸟鸣叫。 沐孜远远地看着她,静静地站在桥边。 "沐孜,我就要走了。"她回过头,缓缓地朝桥边走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喝咖啡?"沐孜笑了笑,沐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雾城,杜若与杜蘅从小就生活在那座终年都被大雾弥漫的山间小城镇。那座城位于丘陵间的一片平原里,四季分明,春天和暖,夏日炎热,秋高气爽,每年冬天都会下两三场大雪。 她们家并不算富裕,住在一条巷弄里。至今她还记得街巷的冬天,每家人都要烧炭取暖,淡蓝色的烟雾在狭窄的街巷里飘出,散发出呛人的柴火味。那条街鱼龙混杂,却又相安无事。说鱼龙混杂是因为整条街都是外地人,而每一家几乎都是靠手艺吃饭。说相安无事,是每个人都心地善良,和善乐施。隔壁有个老奶奶,每天晚上会熬夜做豆腐,仅一墙之隔,连厨房都是相通的。还有一个篾匠师傅,每天都会做好多篾制家具物什,还会给小孩子编蝈蝈笼。斜对门是一家铁匠铺,很远很远就能听到打铁的"叮叮当当"声。还有家具店,活儿俏的时候,供不应求,也要熬夜打家具。对门是一个小药铺,柜台里摆放了各种各样的药材。店主很勤劳,会在山上一边种药一边逮野兔,每到傍晚,总会满载而归。 姐姐杜蘅比杜若大一岁,杜蘅从小体弱多病。小时候一场大病,因为服用药物过敏而声带受损,从此无法说话。所以,懂事的杜若从小都特别护着杜蘅,尽管杜蘅是姐姐,但是看起来,杜若却更成熟。 她们家有一片桃园,每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两姊妹会闻着花香漫山遍野地跑,累了便坐在树下休息。那天,当杜若醒过来,发现姐姐并不在身边。她跑遍整座山都没有找到姐姐,于是她一个人回家了。她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姐姐,等到睡着了都没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姐姐才回来了。她没来得及问姐姐怎么回事,姐姐就哭了起来。她哭得很狠,披头散发地像疯了一般。 父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去厨房烧水给她洗澡,父亲则摸着她的头轻声问:"告诉我们,你到底怎么了?" 杜蘅突然就停止了哭声,愣愣地看着父亲,起身去找衣服准备洗澡。 第二天母亲洗衣服的时候发现杜蘅的裤子上有一滩鲜红的血迹。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洗衣服,什么都明白了。她想从杜蘅嘴里套出一些东西,可杜蘅就是咬牙不拿笔写字。 晚上,姐妹俩回房间,两个人坐在台灯下笔谈。杜蘅写了三个字,就放下笔去睡觉了。杜若看着那三个字,字字入木三分:"我想死。" 杜若看着姐姐平静的睡颜,轻轻地哭泣。那些日子,杜蘅闹着割腕跳楼吃安眠药,全家上下,鸡犬不宁。 几年后,那位住在她家桃山上附近的一位老人死了。那是一位孤寡老人,死的时候没有人送终,丧葬都是大家凑钱给办的。出殡那天,杜蘅发疯似地笑,笑得父母家人毛骨悚然。 老人死后没多久,杜蘅留了一张纸条就离家出走了。父母报了案,到处发寻人启事,可始终都杳无音讯。他们也不敢搬家,生怕杜蘅回来找不到他们。 "姐姐在临死前寄了一本日记本给我。"杜若微微喘着气,"我看完那根日记本才来找这片泡桐林。杜蘅在日记本里提到了寸寸湖畔,寸寸是杜蘅的小名,杜蘅一直在阑覃,开了一家咖啡店,名叫寸寸湖畔。" 沐孜的内心变得沉重,他静静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杜若。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可我姐,最终还是自杀了,吃安定自杀的。那一年她才二十岁,才二十岁!"她转过头望着沐孜,"我的痛,你永远都不懂。我宁愿她在外头忘掉过去好好生活,可是她还是走了。" 沐孜拍着杜若的背,轻声说:"我懂。只是要保重身体,为你姐为你父母好好走下去。" "我不会像我姐那么无情,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谢谢你陪着我,我要走了,明天就离开。"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出来许久,秋葵姐一定等了很久。" 沐孜与秋葵坐在座椅里俯视着那片平原,三月末,整片平原橙黄一片,一片油菜花海。远处的火车在晨雾中缓缓驶来,阑覃新的一天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