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琦将她的长发挽了起来,发髻蓬松而牢固,没有多余的饰物。染成深酒红色的发丝配着她雪白的肌肤,再加上白色的披肩,既淡雅又美艳。她此时的这身打扮比较符合她的年龄,如果再随意些,会显得更年轻。但她不管怎么打扮,我都喜欢。我陪着她从警局走出来,事实上我之前还一直陪着她看完了那些关于我的资料。我一直坐在她身边,就是她感觉不到我。此时,我和紫琦肩并肩的走在离开警局的步道上。车子还停在停车场,看样子她好像忘了。她沿着街边已经走了足足有二十分种了,不知道她还要这么走多久。她不会也想象我一样,终日在街上游荡吧。我是无家的,可她有。 紫琦一直徒步走到了峡湾桥上,不走了,和我很久以前一样站在桥边望向广阔的海面。我想把她揽在怀里,可我不能够。 她不会是也想从这上面跳下去吧。 应该不会的,即使她想这样做,她也不会这样做。紫琦是一个真正坚强的女人,她平生只软弱过一次,那就是艾比死后的那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时间接近尾声的时候,遇到了我。而恰巧我长得又像艾比。 这时紫琦察觉有人缓缓朝这边走过来,她知道来者是谁,便转过头回避开去。那个人止步了,紫琦便继续沿着峡湾桥向前走。步子仍然很稳,不紧不慢。这时跟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辆车了。车轮就在紫琦身后一两米处缓缓的滚动着,和主人一样耐心。 坐在车里的还是那个警察,他有名字,叫道格,我现在有些敬佩他了。我是指他的厚脸皮。 这种场面僵持了几分钟,紫琦先停住脚步,接着道格猛得踩了下刹车,显然他刚刚走神了。道格脸上显出了一丝尴尬。紫琦走到车窗边,把车钥匙扔给向车内,丢下一句:"你这么关心我,就帮我把车开回来好了,我把它忘在你们停车场了。"说完紫琦就走开了。道格抓着紫琦丢来的车钥匙连忙跳下车,想把紫琦叫住,但无济于事,只能看着她加快脚步越走越远。 "真开玩笑,你怎么让我同时开两部车嘛!" 道格是这样做的,他把自己的吉普车开回警局的停车场,把紫琦的车开到她的住处,然后再坐的士返回警局,开自己的吉普车准备回家,开到一半又改了主意。 道格开紫琦的车我有些不快,那车是一年前我和紫琦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一齐挑选的一辆白色的保时捷。那车很漂亮,就象紫琦一样。 别忘了,我还陪在紫琦身边呢。我陪她穿过嘈杂的步行街,走过窄小的却在四面整齐的划着格子线的十字路口。人太多了,一个挤一个的,恍忽间我感到一股阻力,紫琦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当我清醒过来时,周围仍然是一浪浪匆促的人群,我的紫琦在哪里。我以为我现在无所不能,看来我又错了。我十分沮丧,猛得转过身…… 我没有看到紫琦,却看到了另一个人——在我们的世界里当然仍然可以称他为人,但在你们的世界里,他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一抹无依不定的游魂。 我终于见到了一个同类。 我感到他很面熟,但一时记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和我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也很年轻,也许更年轻一些,二十左右的样子。他站在我面前微笑的看着我,样子有些俏皮。我们这样彼此对望着,人群穿过我们俩。忽然,他一晃消失了,我很快发现他已经到了街口,我便也很快的跟了过去。我快追上他时他又换了地方,我继续跟着。这样,我跟着他不知不觉已经跑了好几条街了。 这条街很安静,他消失了,既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街边一个门房闪烁着原始简陋的彩灯,好像是一个酒吧,看上去有些熟悉,我好像什么时候来过。这时我听见背后有拍手声,我回头看去,他出现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我问他。 "至少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恶意,对吧?" "当然,应该是这样。"我现在这种状况,还有什么可畏惧呢? "来吧,你属于这个群体,我带你去认识大家。"他走过来,拍着我的肩。很奇怪,我竟然能够感到他的存在。那感觉就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可是,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的,还是从前?" "随便吧。" "影子,你就叫我影子吧。" 他让我叫他"影子",于是我说:"我们不都是影子吗?" "不,我们不是" "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是灵魂,或者说是鬼,但影子属于活着的人们;灵魂是有思想的,而影子是没有思想;影子是有形的,我们是无形的;最后别忘了,我们是没有影子的。" "那‘影子’这个名字对你来说不是很怪?" "我没说这是我的名字,我只是让你这样叫我。" 这家伙可真能咬文嚼字,看来他活着的时候念的书肯定比我多的多。 接着影子带我进入了那家酒吧。我们没有开门,也没有从门缝挤进去,反正是进去了,就那么走进去了,没有什么阻挡。我开始还以为这是一个"鬼窝"呢,但进来才知道这是一家正常营业的酒吧。方才在街道上没怎么察觉,进来才发现这里是如此的混乱和喧嚣。但正当我感到厌烦时喧嚣声就停止了,周围变得异常安静,虽然人影仍然混乱。但当我放松下来时,复又觉得吵得受不了。右手的一个隔间空着,影子带我坐了进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个一秒钟前还空荡荡的隔间便被坐满了。我数了数没有数清,这时一个女孩子说话了:"别数了,你每数一次数目都会发生变化的,何必枉费心机呢?" "她说得对,你别数了。"影子也这样说。 这个女孩子第一眼看并不觉得出众,但越看越觉得清纯可爱。 "你是谁?"我问她。 她笑一笑,看看影子,影子也笑了,把她随手揽在怀里。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你们从前就是一对儿吗?" "当然。"一对小情人满脸幸福得意的样子。 "真不错,巧得可以。"这个小小的意外的消息让我有些莫名的感慨,我将目光转向别处,打量着这间酒吧的四壁。 "觉得这里怎么样?"影子问。 我摇摇头,没有马上回答他。 "你觉得不好,没关系,刚来都会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没觉得不适应。"我一时还不想对这里做任何评价,在沉默片刻后问他,"这个隔间总是空着吗?就没人进来坐?" "当然没有。"影子一挥手,我们的隔间便被一面墙壁封住。在墙壁闭合的一瞬,勾起了我某些生前记忆,接着,影子也许又挥了一下手,墙壁就又消失不见了。 "你是说这前面是一堵墙?" "对。" "但为什么我刚才没有看见?" "通常你想看见的时候就看得见,你不想看见的时候就看不见。但你的想法如果和绝大多数的人相左,那就由不得你了。" "我明白了。"我说,"这个地方讲究还真不少!" "别急。"影子不以为然的说,"很快地,你就会熟悉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规则,你会喜欢这儿的。"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