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你错过

　　父亲再次见到他的老朋友是在电视上，只不过没能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他来，因为场面太混乱，而当事者已是面目全非。那是周日早间新闻播报昨晚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逃逸，两位受害者一死一伤，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妇。父亲当时震惊的瘫坐在电视机前，自言自语着：怎么会是这样？
　　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
　　＂昨天，对不起了。＂
　　父亲再见到阿姨时感到有些尴尬，阿姨站在门口平静的说：＂没关系，我也很抱歉。＂
　　父亲低着头沉吟片刻说：＂笑笑她，怎么样了？＂
　　＂很难说，进来吧。＂
　　阿姨把父亲让进店里，顺手在玻璃窗上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父亲缓步的踱进店面深处，在里面卧室的大床上，笑笑面朝里面抱着枕头坐着。只留给父亲一个瘦弱的脊背，和蓬乱卷曲的头发。阿姨悄悄地在父亲耳边说：＂她这个样子，好一会儿了，我不敢动她。＂父亲点点头，轻轻走进去，阿姨想阻拦，但还是由他去了。父亲侧身坐在床边，轻声的说：＂笑笑，别太难过了，你爸妈也许没事，医生会把他们治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他们就会来接你……＂
　　＂你骗人，他们说了不要我了，他们都死了。＂笑笑的声音透着一种稚嫩的冷漠，阿姨难过得把头埋在幕帐里。父亲伸出手还没有碰到笑笑，笑笑便扭过身来缩在父亲的怀里。父亲吻着笑笑的头，低声的自言自语：＂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周以后，父亲抱着笑笑，和阿姨一起参加了笑笑妈妈的葬礼。笑笑没有哭，她的眼神很黯淡，返城的路上她一直在睡觉。三个月以后，兰诺出院了，但他变成了长短腿，从此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而他的脸也纵横交错着好几条深深的伤口，狰狞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的性情，变得比父亲还古怪，古怪得不可理喻。半年以后，父亲和阿姨重新把笑笑交还给兰诺抚养，尽管二人都很不放心，但没有办法，必竟兰诺是笑笑的爸爸，总不能抢人家孩子。一年以后，兰诺因猥亵学生被校方开除，当父亲赶到他家时，他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父亲多么希望能够发生奇迹，希望房间的某个角落能够再次发出点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四处散乱的衣服鞋子，歪斜的家具和零乱的器皿。什么都没有。父亲亲眼看着房屋的门窗被木板条钉死，从此这个小屋被遗弃在郊区，再也无人问津。周围相隔不远的邻居也都敬而远之的绕道而行。
　　这个屋子是空的，里面没有灵魂。
　　十年以后，父亲成为美专的客座教授，大小奖项对于他已经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他平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除了家庭以外，想有的什么都有了。
　　当初笑笑消失后，阿姨也走了。在十年后的这天下午，在温柔的日光中，在翠绿的草坪和白色的石椅上，父亲又再次见到了她。在这十年中，阿姨似乎并没有变得更老，她戴着宽大的遮阳帽，穿着白色的套装。宛若一个成功的时尚评论家。她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听到见到的都很多，但旧时的记忆，始终无法冲淡。父亲此时已经六十六岁了，但看上去依旧挺拔潇洒。他走到阿姨面前礼貌地伸出手来，而阿姨则像个老朋友一样，紧紧的抓着父亲的手握了握。
　　＂可以请教授先生共进晚餐吗？＂
　　＂当然。＂
　　……
　　＂有时我在想，为什么很多故事的结局会那样悲惨。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人的一生就好比轮盘赌，没人知道小球球会在何时跳到哪个格子里。你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踩到什么地方。＂
　　＂其实，雅克的妈妈是个好妻子。＂
　　＂笑笑的妈妈也是。＂
　　＂那这是为什么……＂
　　阿姨摇摇头说：＂我讲不清楚，这比较敏感，也比较复杂，但是有一种情况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如果一个女人，在家人临出门时，刚进门时，或准备睡觉时，喋喋不休，那么，任她多么勤劳，多么善良，都不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什么好结果。＂
　　父亲停下脚步，看着阿姨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阿姨点点头，挑挑眉毛说：＂一己之见。＂
　　父亲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缓缓的张开手臂，阿姨上前一步，两人抱在一起。对于父亲来说，这一刻等得太久，虽然年逾花甲，能找到一个知心的女人相伴余生，也不算遗憾。那晚阿姨在父亲那里过夜了。两位老人盖着一床被子，聊了一整夜。
　　＂我的一生都在等待和寻找，那就是我生活的支点。我找自己的女儿没有找到，遇见了紫琦，照顾了她二十年，包容她所有的疯狂和勇气。接着找雅克的孩子，接着找你，接着，去天南海北的满世界的找一个跟我也许毫不相干的女孩儿。最终也没有找到。我又回到这里……＂
　　＂再次找到了我。哪儿也不要去了，今后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阿姨没有再说什么，他在父亲的臂弯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