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握住红绳


  晚春。清晨。
  轻纱似的薄雾刚刚散开,太阳便露出了它灿烂的笑脸,把它的光和热洋洋洒洒地投向了大地。山水田野、花草树木,在晨光中渐渐醒来。晨风轻扬,带着泥土潮湿的气味,亲吻着大地。
  远处山脚下,农家的屋顶已有袅袅炊烟升起。鸡鸣,狗吠,还有牛嗥的声音隐隐传来,使这画样的山村,立刻鲜活起来。
  真是一个安详宁谧的早晨!
  望着这片宽阔的田坝,怡梦舒畅地吐了口气,把连日来心中积攒下的许多郁闷,吐了出来。她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她抓起运动衣,撩起衣角擦了擦头上的汗,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羡慕地望了望远处的农家屋舍,然后走到停在一旁的那辆红色的日本进口摩托车跟前。她戴上头盔,骑了上去。她得回去了,她要送弟弟俊杰去上学。
  俊杰今年十七岁了,比她整整小六岁。妈妈说,在俊杰之前有过一个妹妹,出生后只享受了三天的人间烟火,便夭折了。她是个早产儿。算起来,俊杰应该排行老三。他现在上高中三年级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父母望子成龙,对他的期望已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怡梦回到家,俊杰已经在餐桌边吃饭了。见她进门来,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六点钟。她每天早晨都要出去练拳,风雨无阻。复员回家后的这一个月,她没有间断过一天。
  "姐,快点吧。"俊杰说。
  "马上来。"
  怡梦一溜小跑着上了楼,十分钟后,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楼来。她已换上了那身退伍时买的仿迷彩军服,烫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的装束,朴素简洁,精干大方,在俊杰的眼中简直就是"英姿绰约"。这个组合的词语用在姐姐身上,他认为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她身上既蕴涵着古典律诗严肃规整的平仄韵律,又流淌着现代散文的隽秀与自然。尤其是那一头披肩的长发,弯弯曲曲的,使她看上去更像一部美丽的童话。
  俊杰眼神颇异地瞧着她。
  "姐,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真的很美!"俊杰由衷地赞赏道。
  "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美不美的!"怡梦淡淡地说了句,嘴角漾出一层浅浅的微笑。
  "姐,当初你怎么会想去考兵呢?我到现在都没想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俊杰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吃完饭,他到楼上去拿了书包,就到院子里的摩托车边去了。怡梦抓紧时间吃完饭,漱了口,也来到院子里。她罩上头盔,发动了摩托车,骑到院门外的路上等候俊杰。俊杰锁好院门,坐上车,她一加油门,"豪华野狼"箭一般地飞驰而去。他们家的房子建在城郊,离学校有三公里路。怡梦很喜欢这里。这里空气清新,环境幽雅,乡风淳朴浓厚。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怡梦高中毕业后,毅然决然地去考了兵。那年的冬季征兵只有一个女兵名额,报考的人却有几十个。她以自身出众的条件拿到了那个名额。六年的勤学苦练,使她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六年的通讯传输兵的生活,也使她练就了坚强的意志。六年后,她主动要求复员回家,班长、连长、政委都没能说服她,就连政委的小儿子---省武警公安学校年轻的教官,也没能留住她。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个边远的小城里来,只觉得自己的心常常被一种期望牵绊着。这个小城里有她不忍舍弃的东西。
  其实,选择当兵并不是她的本意,她的志向是做一名受人敬仰的作家。从上初中起,她的作文就经常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诵读。她对大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春风秋雨,莺飞虫鸣,行云流水,世事变迁,都会使她为之感动。她那时一心一意做着当作家的梦,看很多文学大部头。有好的段子,她不仅能很快背诵下来,而且还能很快地运用到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去。
  高三时,班上悄悄流行"早恋"。怡梦对此风是深恶痛绝的。她常常暗暗警醒自己,决不可同流合污。然而,在不经意的某一天,一个帅气而又傲慢的男同学撞掉了她手中文学大部头,也从此撞碎了她的作家梦。她开始悄悄打量他,用她那充满文学意味的眼光,苛刻地审视着他。班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有的说,他跟谭青很要好,有人说看见他跟三班被誉为"校花"的田莹在校外的橘子园里约会,还有人说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在省属重点高中读书,两个人鸿雁传书已经三年了……总之,他的这些传闻更为他涂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使他成为全校女同学崇拜的偶像。谭青和田莹因为他的缘故,也成为学校里倍受关注的人物。无论班里,年级,或是学校的什么活动都几乎少不了她们,仿佛少了她们,地球也会停止转动一样。老师见到她们也是格外地笑容亲切。因此很多同学便想着法子找各种借口和机会接近他,以便沾染些明星的气息,自己也跟着飞扬风光一下。怡梦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竟会是一个极其坦然安静的人,好象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干一样。怡梦研究着他的表情,也研究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从中找到一个完整的答案。更奇怪的是,每次当她悄悄观察他时,他总是能和她有意无意地对视那么一两秒钟,然后很自然很平静地移开目光。而每到这时,怡梦都会慢慢地脸红,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她明白自己与谭青和田莹的差别,她不及谭青家庭地位显赫,也不及田莹美丽漂亮。虽然在他撞掉她手里的大部头时,她心中曾掀起过一点涟漪,但她很快就深有自知之明地驱除了那些在她看来是极其可耻的念头。高考结束后,谭青有一天特地找到她,和她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怡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家和他家原来是生意上的邻居跟对手。她更没想到的是,他会如此坦白地告诉谭青,他一直暗暗喜欢的人,竟然是她王怡梦。谭青对她的怨恨足足使她震惊了好多天。填报志愿时,怡梦填报了省体校,谭青也填报了省体校。可是省体校却录取了体格根本就不如怡梦的谭青。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怡梦的心,她憋着气就去考了兵。
  怡梦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她上了楼,整理自己和俊杰的房间。妈妈这几天都在自家的店里睡觉,没有回来。爸爸为避祸,去了省城。
  整理好房间,她在自己的写字桌前坐下,轻轻叹口气。她之所以答应帮爸爸照管生意,完全是出于对家的责任感。她太了解俊杰了。从小到大,除了爸妈,他接触最多的就数她这个姐姐了。平日里在家他称王称霸,一出家门便懦弱得不堪一击。送他上学早就是她的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伟大任务。即使这样,她也没少受俊杰的欺负。俊杰懂事,是在她当兵去的前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特别乖,说话轻言细语的,惟恐惹恼了她。临走的前一晚,俊杰拉着她的手哭了,哭得很伤心,说她走了,没人能再保护他了。俊杰现在是真正地长大了,说话很有分寸,也文静秀气得跟个姑娘似的。
  "唉!王氏到了他的手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看来,我这个做姐姐的,要照应他一辈子了!"怡梦摇了摇头。
  王氏的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王氏美食厅和装潢公司年收入十几万块钱,在生意圈里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余的了。这些都是爸妈白手起家,用全部心血营建起来的,怡梦也不想看着王氏的家业在她这一代人手上毁掉。
  怡梦正在回忆往事,忽听楼下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她一溜小跑着去接电话。电话是妈妈金枝玉打来的。
  "怡梦啊,中午店里有人包席,我不回来了。你爸不在,公司里的事你多照应着点儿。中午,你和俊杰到店里来吃午饭吧。"
  怡梦放下电话,看看时间,已快到中午。她进卫生间拿梳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卷曲的头发已经干了,蓬蓬松松地披在肩上。她瞧了瞧自己的模样,还真象电影《霸王花》里的女主角。俊杰就曾惊讶地这样评价过她。
  十二点正,怡梦骑着豪华野狼到达学校大门口。她将车停在离大门约五六米远的围墙边上,望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耐心地靠在车旁等着俊杰出来。太阳暖暖地晒着大地,暖风习习,吹动了她的发丝。
  快十二点半了,学生们几乎都走完了,只偶而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匆匆而出。怡梦站直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心里有些焦躁。
  "也该出来了!"
  一般来说,不到这个时候,俊杰是不会露面的。他不太合群,也不习惯有众多的眼睛盯着他看。所以,他的学习成绩也总是保持在中等偏上的水平。文体活动一概没他的份儿。他本来长得很帅,个子也很高,皮肤也白润,可是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象个土里如气的农村孩子。他从不要她送他到教室门口,说那样会很打眼。他上学早,放学迟,总是在教室内外没多少同学的时候出现。结果,高中三年,他居然没交到一个好朋友。
  俊杰匆匆地出来了。姐弟俩来到南京路上的王氏美食厅。午饭后,俊杰发愁地告诉怡梦:"姐,下午我们年级要进行体育达标考试。怎么办呢?"怡梦看着他问:"很紧张吧?"俊杰点了点头。"你平常一点体育活动都没参加么?""我不爱好嘛!"怡梦叹息了一声,摇了一下头说:"尽力而为就是。"她很同情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下午,怡梦比平常早一小时到达学校,看到校门口有位女同学神色焦急地朝她跑来。
  "请问,是王俊杰的姐姐吗?我是他同学,叫陈华。不得了了!王俊杰刚才被几个(一)班的同学,拉到学校后面的柑桔园里去了!还打了起来呢!"
  这个叫陈华的同学急忙告诉怡梦这些,怡梦大吃一惊,忙请她带路。
  来到学校后面那片僻静的柑桔园边,怡梦已经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顾不得许多,寻着声音急速穿行过去。刚跑近,就见俊杰被打得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不停地滚来滚去。那几个男孩儿见有人来,吓得四散而逃。怡梦眼明手快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个头最高,块头最大,下手最狠的男孩儿跑了两步,停下了,回过身望着怡梦和她扭住的那个男孩。那高个男孩傲慢的脸上颇具野性。他镇定了一下,壮着胆儿对怡梦说:"你放了他!是我请他来帮我的!"
  怡梦点点头,轻轻推开了被扭住的那个男孩。
  "好!算你还有点良心!既然是你请的他,那么主谋就是你了。你过来!"
  "干,干什么?"那高个男孩不免有些怯怕。
  "不干什么。只想问问你,为什么打他?"
  "我要是不说呢?"
  "那你就跟我去见校长!"
  那高个男孩悄悄朝周围看了看,一扭身朝柑桔园深处跑去。怡梦哪肯罢休,紧追了过去。跑出约十多米远,怡梦一个擒拿飞腿,踢倒了那个男孩。那男孩见逃不掉了,索性与她撕打起来。"全无章法!还想充老大!"怡梦看清他的招式后,很不屑地轻笑了一下,等那男孩再扑过来时,只一侧身,胳膊肘一拐,就把那男孩制服了。那男孩的胳膊被反扭着,动弹不得。
  怡梦扭着那男孩,找到了俊杰和陈华,陈华已经帮俊杰用手帕塞住了鼻孔。
  "为什么打他?"怡梦又问那男孩。
  "我高兴!"那男孩倔强地回答道。
  怡梦照准他的脸上"啪啪"给了他两个耳光,然后严正警告他:"以后再敢欺负王俊杰,我有你好看的!"说完,推了那男孩一把,放了他。那男孩咬着牙,眼含凶光,狠狠盯了怡梦一眼,跑了。边跑边说:"你等着!"
  "这个李辉,是个打架王!平时仗着他哥哥结交了些社会上的混混,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很多同学都被他欺负过!"陈华愤愤地告诉怡梦。
  走出柑桔园,怡梦笑着对陈华说:"多谢你帮我!"
  "不客气!幸好被我看见,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要我送你回家么?他们该不会为难你吧?"
  "不用。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我家就住这附近。"
  "哦。那你自己当心啊。他们要对你怎么着了,你来告诉我!"
  "好的。姐姐,再见!"
  陈华说完,冲怡梦笑了笑,就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了。
  晚饭后,怡梦打算去替俊杰请假,俊杰不肯,说晚自习老师要讲新课。怡梦只好送他去上学。
  快到校门口时,怡梦就敏感到有些不对劲。学校门前已几乎没什么行人经过了,只有稀稀拉拉的七八个小青年在逡巡喧哗着。见他们的摩托车来了,他们立即停止了一切活动,集中站成一排,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怡梦很快就明白,这些人大概就是李辉搬来的兵。俊杰抱紧了姐姐的腰,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怡梦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了车,取下头盔,冷静地望着那些人。
  那些人中有一个又瘦又矮的走了出来,慢悠悠地绕着怡梦的车转了一圈,轻轻拍了拍车龙头。
  "是辆好车!够味儿!"
  怡梦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注意着那人的动静。
  "听人说,有位兵姐姐颇有功夫,我们劲哥想见识见识。你有空么?"
  "我现在没空。我要送他去上课。"
  "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那人的话音一落,后面的人立刻让开一条路。怡梦就叫俊杰自己进去。俊杰下了车,担忧地望了望姐姐。
  "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回来告诉我,我会找他们算帐。"
  俊杰犹豫着,还是进学校去了。
  见俊杰进了学校大门,怡梦就问:"你们的劲哥在哪?"
  "请到飞机场一见。"
  怡梦戴上头盔,一拧手把,加了油门,偏转车头就往飞机场的方向飞驰而去。那些人见她也不等他们,赶紧着也骑上自行车,尾随而去。
  飞机场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战备机场,美国人修的。解放后,一直空闲着,也没有修整过。跑道两旁早已被开垦出来做了农田,只留下这跑道空着,供人们休假时来这里放放风筝,学习开车,练习骑车什么的。因而跑道路面已有些坑坑洼洼的。近几年,时常有飞播造林的播种飞机到这里起降。来这里玩耍的人们就更多了。这个飞机场是这个小城人民颇引以为荣的历史遗迹。在整个周边地区也找不出第二个历史如此悠久的飞机场。
  进入飞机场的中段,怡梦在一大帮打闹喧哗的小青年们面前不远的地方刹了车。天还大亮着,落日的余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桔红色。
  怡梦取下头盔时,看见了一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人也看见她了,也是一愣。
  "劲哥。"尾随而来的那些人也都到了,几乎把怡梦包围在中间。
  怡梦见到的人正是李劲,那个撞掉她手里大部头的男孩儿。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如今更见挺拔俊逸了。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冷笑着说了句:"哦,原来是你!"
  李劲走到她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是你想见识一下我的功夫?"怡梦沉了沉声道。
  李劲挥了挥手,又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她说:"老同学,真的是你呀!当兵去了六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哎呀,我想大家是误会了!"
  旁边的小青年们一见这个阵势,心知是没戏可做的了,很是扫兴。"劲哥,现在怎么办?"他们问。
  "哥们儿,这是个误会!你们先回吧,改天我再请大家上馆子!今儿个有劳大家了!"
  小青年们扫兴而去。
  李劲回过身,双手叉在腰上,又看了看怡梦,扬声问她:"这次是复员了呢,还是回来休假?"
  "我复员了。"
  "那也一样。还不是要走。"
  "我为什么要走?"
  "你这几年没在外面成个家吗?更何况--"他没有说下去,只朝她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一点儿没变!还是那样地骄傲自负!"怡梦心想。
  "当了几年兵,你的变化还真大!"
  "哼!"怡梦没说话。
  "事都是李辉惹出来的,我先代他向你认个错。不过你也打了他,两边脸肿得红红的,碰都碰不得呢。小孩子不懂事,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你就饶了他吧。"李劲说。
  "是你说要见识一下我的功夫的!"
  "呃…我哪知道是你和你弟弟呀!"
  "那就多谢老同学了。告辞!"
  怡梦说完就启动了摩托车,还没容李劲反应过来,她的车已经飞快地开走了。
  第二天中午,怡梦提前一小时来到学校,她担心李辉不死心,再次报复俊杰。她在学校斜对面的一家小吃店坐着,等俊杰放学。她的豪华野狼就停在店门边。
  约莫十二点,她看见一名男子骑着一辆崭新的金黑豹,来到学校门口。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李劲。李劲向四下里张望了一阵之后,把车开向小吃店这边。他把车停在她的红色野狼旁边,随后张望着,向店里走来。怡梦低头去吃东西,假装没看见他。
  李劲在怡梦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冲她说:"老同学,待会儿我们到飞机场去赛车,好吗?"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仔细地看她,又一边也不客气地提起小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的车象是新买的。"怡梦没抬头只说。
  "不瞒你说,是今天上午刚买的。还没上牌照。"
  "买车买得这么急,为什么呀?"怡梦放下筷子,从纸筒里揪了一些餐巾纸,擦了擦嘴问他。
  "向老同学你看齐呀!"
  "那车是我弟弟的,我只是暂时用一用罢了。"
  "不管那车是谁的,总之你现在是它的主人。"
  "不管现在谁是这车的主人,都跟你没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可是你出现了!你出现了,就跟我有关系了!"
  "这话从何说起呀!"
  "我要跟你赛车,当然就有关系了!"
  "你急着买车,就为了跟我赛车?也太奢侈了吧!"
  "对我而言,这不是奢侈。是机会难得啊!"
  "可我要接送弟弟上学。"
  "我也一样啊。"
  "我还要做家务。"
  "你会做家务?"
  "我象是什么也不会的么?"
  "不是,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到自家的店里去。"
  "我不喜欢那里。"
  "难怪!我们两家店铺相邻,你我又同学一场,却象两个陌生人一样。"
  "这不是我的错!"
  "这当然是你的错!如果我知道和你家是这层关系的话,所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真是强词夺理!不管你为自己的行为找何种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
  "这么果决?"
  "不然你想怎样?"
  "留点余地吧!如果我设法化解这次的矛盾,你能原谅我吗?"
  怡梦不吭声。
  "你原谅我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够公平!"
  "如果这次处理得公平合理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真能象你所说的,我可以原谅你!但如果让我知道你耍花样的话,我会和你对战到底!"
  "哎!老同学,千万别这么说!我李劲再怎么说,也是这城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对外人虽狠了些,狡了些,可对自己人那是最忠诚,最讲义气的!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
  "我不靠听,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你怎么都行!那赛车的事--"
  "我还没想好呢。"
  "什么时候才能想好?明天?后天?大后天是星期天。就星期天怎样?等赛过车,我请你和你弟弟吃饭,向你们赔罪。"
  "赔罪就免了。只要不欺负我们就行!"
  "你看你还说这些话来伤我。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么?就星期天?"
  怡梦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下。她简直想象不出,昔日那个傲气十足的大男孩,如今竟肯做如此的让步。她站起身向店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星期天上午九点,飞机场见!"
  星期天上午,怡梦准时到达飞机场。草叶上的露珠,在这个暮春时节阳光灿烂的早晨,显得更加晶莹剔透,玉秀可人。青草绿得逼人的眼,软得象踩在棉花上一样。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炫人眼目。微风轻轻吹来,花和草轻轻摇动,应和着风中的春之歌,跳起了春天的芭蕾。怡梦忽然记起,高二时,自己曾写过的一篇作文--《春天的芭蕾》,写的就是这个飞机场。她调动了自己全部的激情,写下了她对家乡这块土地、这道风景深深的眷恋之情。这篇作文被贴在学校墙报《我可爱的家乡》专栏里最显眼的地方,引来许多同学观看。如今情景再现,她心中又激扬起一股温婉的情愫。
  "…小蜜蜂在一片金光闪闪的油菜花田里,跳着欢快的小天鹅舞。它们脚尖轻触花蕊,玉臂轻扬,不久就裹满一身鲜润的金袍,回去酿造它们幸福而又甜蜜的生活……"
  李劲已经在等她了,见她开着车徐徐而来,就高声念诵起这段文章。
  "……老牛在水田里划动犁耙,在一年之初就规划好它的宏伟蓝图。犁耙水响,是它耕耘希望的劳动号子,在春晖里,雄浑地唱起……"
  怡梦接续着念出这一段,然后看着李劲。他今天变了个样子,没再穿那套十分夸张的牛仔装,头发也剪成短短的普通男式发型。雪白的尖领衬衣外,套着件深褐色的灯心绒茄克衫,黑色的西裤裤腰上扎着一根十分庄重却非常别致的皮带。也没再穿那夸张的小丑鞋了。茄克外套没扣扣子,里面雪白的衬衣将他的皮肤映照得润白润白的。从他这身打扮上,怡梦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傲慢而又帅气的男孩儿的影子。
  "呵!好长时间没来这儿了!"李劲说。
  怡梦淡淡一笑。
  于是,两个人,车头对着车头,一脚踩着脚踏,一脚踮着地,坐在车上聊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记得自己写的文章了。"
  "即使我记不得自己的文章,也忘不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的文章,你又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哎!我说兵姐姐!你那是范文哪!很多人抄在笔记本上,每天都在看!"
  "有这事?"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那时整天迷在书里,聋子、瞎子和哑巴都让你做了!"
  怡梦回忆起那时的自己,几乎生活在自己的世外桃源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你真的不再走了?"
  "走哪儿去?想走也没处走啊!"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想找工作吗?"
  "找不找工作都没什么。家里有生意,帮忙照管也可以。"
  "在部队都做过些什么?"
  "通讯方面,我很熟悉。无线传输、有线传输、微波传输都接触过。也做过话务员,上过线路,闲时还学过散打。"
  "怪不得说你很会打!"
  "李辉是你弟弟?长得跟你不像。"
  "他长得像我妈。我像我爸。呃,他也是为自家的生意才找你弟弟麻烦的。"
  "一个学生能管得了什么?"
  "我们不谈这个。生意上的事会妥善解决的。"
  "你呢?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工行,业余也帮爸爸打理生意。我在单位里有套房子,两室一厅,78个平方。满够了。"
  "你家应该有自己的房子吧?我记得谭青说起过。"
  "我喜欢住单位上。我是为将来准备的。万一将来娶了媳妇儿,跟父母难相处,也可以搬出去单过。"
  "你倒想得远啊!"
  "不这样想不行啊!"
  "此话怎讲?"
  李劲看了看她,笑了笑,没有说出他的想法。
  "现在改革开放了,你怎么不帮着家里做生意呢?"
  "我适合在单位里做事,一来能学到很多东西,二来也能约束自己,磨练一下我的心性!"
  "你很散漫?"
  "不瞒你说,城里人说起我李劲,谁不知道啊!进单位以后才有了个时间的概念。"
  "谭青她好吗?"
  "我不知道。她去广州了。听说在她一个亲戚家开的公司里做事。月薪很高。"
  "你怎么没跟她一块儿去呢?"
  "瞧你说的!我跟她非亲非故的,跟她去干什么?再说我也不想离开家。"
  "你们……"
  "其实,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一直暗暗喜欢着另一个女孩儿。去广州之前,她找过我,要求我和她一起去。我拒绝了。这事儿曾闹得满城风雨的。"
  "俊杰都写信告诉我了。"
  "她也找过你?"
  "是啊。可我对一切都毫不知情。"
  "你是无辜的。"
  "这车是你自己买的?"怡梦转移了话题。
  "一年的工资,加补贴,加自己平日里积攒的钱,刚好够买它!"李劲说着,轻轻拍了拍车龙头。
  "哦?为什么不找家里拿钱呢?"
  "我一不傻,二不残,有手有脚的,干嘛找家里拿?"
  "可你怎么跟那些小混混们混到一起了呢?"
  "高中毕业以后,我没去复读,想帮爸爸的忙。就这样结识了他们。单身汉嘛,没事只好和朋友们一块儿玩儿了。再说,生意上有这些小兄弟们罩着,麻烦也少些。"
  "还一块儿打架?"
  "不好意思。那天纯属例外。"
  怡梦认真地看了看他,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她,眼光相碰,两个人都下意识地闪避开去。一时间,两人不知说什么好了。怡梦看着水田里的老农,扶着犁头,赶着耕牛犁田。李劲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你怎么想起去当兵了呢?"
  "我也说不清楚。"
  "送兵那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看见你坐进一辆小轿车。"
  "我好象不记得有同学来送车。"
  "你哪会注意我呀!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李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是啊!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呢?整天迷在书里,对周围的人和事根本不屑一顾。"
  怡梦浅浅地笑了笑。"我那时想成为一个作家!"她说。
  "倒也是!你的作文写得那么好!可惜……"
  "可惜什么?"
  "…"李劲没有说,只看着她,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同学几年,他们还从未说过话。而此时,他们都感觉到,好象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以后,彼此就应该这样坐在一起,无拘无束地交谈,毫无保留地沟通。太阳升至中天,他们没意识到,太阳渐渐偏西了,他们也全然没有感觉到。直到怡梦觉得饿了,才记起该回家了,她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们还没赛车呢!"
  "现在可以赛过。"
  李劲忙从地上站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线团儿,放了约有七八米长。他把红绳的一头放进怡梦的手里说:"拿着!要是我追上了你,并抓住了它,就算我赢了。你就得答应我请你和你的家人吃顿饭,向你们赔礼道歉。要是我输了,以后你尽管不理我。怎么样?"
  怡梦看了看手里的红绳,心想:"怎么偏偏是红的呢?"
  "你不同意?"
  "啊,不,不是的。这样很好,我同意。"
  于是,怡梦将那根红绳的一头系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扬起来给他看。她罩上头盔,跨上豪华野狼,起动了车。李劲笑笑,也罩上头盔,跨上了金黑豹。
  怡梦的红色野狼,象一条红色的火焰喷了出去。李劲的金黑豹象一股黑色旋风刮过绿色草地。那根红绳在他们中间飘荡着,风把它吹得直直的,仿佛有意要把它送给李劲。怡梦卯足了劲儿,她私下给这次赛车赋予了另一层深刻的含义。李劲的想法和她完全一样。
  可是,进口车似乎占了上风,金黑豹竟迟迟未跟上来。怡梦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减点速,等等他。
  车行到飞机场的尽头了,怡梦稍稍减速,转了个大弯,又继续跑了起来。李劲紧紧跟上。他加了加油门,靠了过去,一把抓向那根飘动的红绳,但没抓着。车身在他一扭动时摆了起来,差点歪倒下去。他慌忙扶正车龙头,保持车的平衡。待车行驶正常后,他又加了加油门,再一次抓向那根红绳,可是仍没抓住。他有些急了,咬了咬嘴唇,下了下狠心,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他一把抓住那绳,再连连晃动手臂,将绳缠在手臂上。
  怡梦从反光镜里看到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心里怀着些赞许。
  他们下了车,很激动地走到一块儿,举起各自被红绳缠绕着的手。
  怡梦回到家已快六点了,俊杰正在吃晚饭。
  "姐,"他说,"妈到店里去了。她让我告诉你,晚上去接她回来。"
  "妈什么时候走的?"
  "你一走,她就走了。小纪打电话来说,店里客人很多。"
  "今天你一个人在家?"怡梦洗了手出来,在餐桌边坐下。
  "我去陈华家了,和她一块儿复习。"俊杰为她盛了一碗饭。
  "她家里人不说什么呀?"
  "复习功课有什么好说的?"俊杰嫌她大惊小怪的。
  送俊杰到学校后,怡梦就把车开到了南京路上王氏美食厅门外。店里客人的确很多,大厅里已座无虚席,里面的八间雅座也全是客人,楼上的三间KTV包房也有人包下了,歌舞厅里也正轻歌曼舞着。金枝玉正在歌舞厅里应酬着几位老主顾。怡梦在那门口只站了两分钟,就下楼去了。她实在是不喜欢那种氛围。
  怡梦就在一楼的柜台里坐着,一边翻看帐本,一边同小纪说话。
  小纪说:"今天的生意真好!你猜猜看,今天我们收入多少?"
  "收入多少?"
  "三万多块了呢!有一家办喜事,还真是个大户人家!光包席就包了一百多桌呢!这不,到这会儿了,还有这么多客人来。"
  "里面的雅座,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有好几个部门的,说是接待上边来的人。阿姨今天可累坏了!老主顾们一来,就拉着她喝酒唱歌去了。叔叔还担心这些日子来店里的生意呢。其实,他不在家,生意反而更好呢!"
  小纪的话让怡梦心里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她说:"小纪,这些话可不不许再对别人说了!你留意些,要是我妈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我十二点来接她。"
  怡梦丢下这几句话,逃也似的飞回了家。
  刚打开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行驶的声音。借着月光,怡梦回身去看,原来是李劲。她有些吃惊。
  "我是一路跟来的。行里来了客人,在你们店里吃饭。下午一分手,我就被他们拉来陪客了。呃,你怎么不跳舞?"李劲两脚踮着地,车还没熄火。
  "我不喜欢!也不会!"
  "要我教你么?很容易学的。"
  "不必了!我不感兴趣!"
  "哦,如此说来,你家这店岂不是传不下去了?跳舞是当今的时尚,大众文化。你不必如此排斥它嘛。"
  "我并不是排斥它。我只是不喜欢那种昏暗的环境。既然是大众文化,就应该是光明磊落的。就象宫廷舞会,那才是真正的愉悦身心!弄到这么昏暗,好人也会变坏!"
  "现在哪家饭馆不是这样啊?太亮了,客人还不好意思去。"
  "以后,王氏美食厅到了我手上,我一定把窗子全都打开!灯光也换上最明亮的!"怡梦下着狠心说。
  李劲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笑什么。这就是你家?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
  "家里就我一个人。"
  "不还有我这个客人吗?"李劲又笑起来。他觉得她居然单纯到如此地步,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怡梦只好请他进门。
  一进屋,李劲就啧啧称道起来。
  "真气派!"
  "这算什么!都是用店里剩下的边角料装成的。只是利用了一下拼缝的线条,加以点缀罢了。很简单。请坐吧!"
  "你爸的设计?"
  "是我的构思。我爸根据我的设想,参考了欧式建筑装饰风格,去繁就简,就弄成这样了。"
  "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懂装潢!"
  "我不懂。但文学和艺术是相通的。"
  怡梦给李劲泡了杯茶。她这才看清他。他浑身酒气熏天,满脸绯红,衬衣的扣子只剩下最底下的两颗没解开了,领口敞开得很低,叫人一眼就能看到他泛着红光的脖颈和胸口。怡梦的心一跳,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立即借故给自己倒水,转身去了厨房。"早知他是这副模样,就不让他进来了!现在可怎么好呢?万一他又借着酒劲提到学生时代的事,我是轰他走呢,还是大胆面对他呢?"怡梦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这些问题。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回来后,从一见到他时起,就象是失去了一些主见。明明心里想多给他些钉子碰碰,结果却是顺从他愿,还同他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到现在。她想:"难道我这就走进情感问题了?"
  老待在厨房里也不是个办法,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客人。怡梦稍稍冷静了一下,倒了杯水,又回到客厅里。
  "这茶真香!"李劲看了看她说。
  "这是今年的雨前茶。"
  "难怪!"
  "你的同事们一会儿找你,怎么办呢?"
  "我只负责陪客人吃饭喝酒。其他的,有我也行,没我也可以。"
  李劲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的烟和一个简易打火机。他撕开烟的封口,斜着封口,抖了抖烟盒,一支烟就从烟盒里冒出头来。他将烟盒送向口边,那支烟就被他的两片唇给叼住了。他将烟盒轻轻扔到面前的茶几上,顺势抓起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将烟点燃了。他深吸了两口,然后长长地吐出烟子来,将打火机轻轻放在烟盒上。
  怡梦惊讶地看着李劲干脆利落地做完这一整套动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吗?那个傲气十足,不可一世的‘白马王子’,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我哪儿不对劲吗?这么看着我。"李劲靠回沙发背问她。
  怡梦低了低头,轻叹一声道:"现在的人可真潇洒!"
  "人生在世,就是要潇洒地走一回嘛!歌里是这么唱的。"
  "过去是玩儿深沉,现在改玩儿潇洒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时尚了!真不知道,时尚竟会有这么大的魔力!难怪人人都要趋之若骛!"
  李劲听了她的话,怔了片刻,望着她,又吸了口烟,然后慢慢地将烟子吐了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像是不开心吗?"怡梦立刻振作了一下答道。
  "我看是的。"
  "根据呢?"
  "你好象牢骚满腹的。"
  心事被揭穿,怡梦有些难为情。她的确有很多不满情绪。这不满情绪在谭青考上省体校的那一刻起就有了。而且现在,她不愿妈妈再去开什么美食厅,也不愿爸爸再为生意跟人发生冲突,更不愿晚上在这宽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家,一个有父母呵前呼后,弟弟淘气顽皮,一个温馨融融的家。可是这一切只是她的一个梦想。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
  "啊,谢谢你了。你已经在帮我了。"
  "今天店里的生意这么好,你妈妈会很晚才回来。"
  "是啊。有了装潢公司,还开什么美食厅呢?每天忙得不着家!"
  "王氏是从美食厅起家的,老行当怎么能丢呢。就象我们家,本是做装潢的,现在不也开饮食店了么?我家的饮食店比你家的美食厅,生意可差远了!"
  "过去那么穷,不也过来了吗?可现在,你看看这家里,空荡荡的,没一点意思。"
  "你该不会说,你是一个精神贫穷的人吧!"
  "人人都有事做,都在忙,只有我闲着。即使我每天看书写字,画画练琴,做家务,可我还是很清闲。"
  "哦?你当真每天看书写字,画画练琴,做家务啊?这么多事,我一天24小时也做不完哪!"
  "你是什么人,谁能跟你比呀!"
  "说真的,我觉得吧,你需要跟同学朋友交往交往了。别成天闷在家里,出去玩儿玩儿嘛。"
  "好象也没什么可玩儿的。况且,一个人东游西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出了什么毛病呢!"
  "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做护花使者!"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怕被口水淹死呀?"
  "若被口水淹死了,说明我这人也太没用了!我李劲是什么人呀?你打听打听去,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你这口气就跟上海滩的大哥一样。"
  "呃,我是说,嘴长在人家身上,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别理会他。时间一长,说的人没趣,自然就不说了。这种事,依不得别人!"
  "放心,我会好好安排自己的。"
  "不过,有一件事你许过诺的,还没兑现呢。"
  "赛车吗?"
  李劲点了点头。
  "输赢倒在其次,只是怎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你就当给我个机会嘛。我会挑个日子,请位中间人做中,向你们赔礼道歉。以后大家还是好朋友,好邻居。"
  怡梦没有说话。这次的商战,爸妈没告诉她,她是从公司工人口中陆续听来的。
  "咱两家本应和平共处的…不过现在还不晚。说实话,要不是你,我还真想象不出两家会闹成什么样子。这都是你的功劳!"
  "跟我有什么相干?"
  "今天白天,我没来得及向你请罪。现在,我是怀着诚意,特地来向你道歉的。两家的恩怨因为你的出现而了结,我仔细想过,也应该了结了!"
  怡梦这才明白他的来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这次商战的结局,怡梦的心就痛。所受的损失暂且不提,俊杰被打伤,爸爸被逼去省城避难,至今未回,公司里最近即使有生意也不敢接,因为李劲扬言过,要把王氏一脚踩翻。
  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起来。李劲担心地看着怡梦,怡梦也看着李劲,心情特别复杂。
  "我真心实意地请你原谅我!这对我很重要!你该不会还记着仇吧?"李劲故作轻松地说了句。
  "既然你有诚意,我可以原谅你。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李劲松了口气,笑了,又说;"但也许你爸妈不会原谅我呢。"
  "我设法说服他们。"
  "我也一样,设法说服长辈们。"李劲把烟头在烟缸里捻了捻,拿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深重地看了怡梦一眼,就转身向外走。怡梦没好留他,就送他出了大门。
  怡梦有些后悔,就这样原谅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于是,怡梦和李劲分头做着两家大人的工作。几经努力,两家大人终于同意坐在一起协商解决争端,同时了结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签协议这天,李劲特地请来小城商界的老前辈任时达先生做见证人。双方大人终于握手言和,都接受了任老先生拟订的和解协议。李劲和怡梦分别列席旁听。第二天,李劲又把怡梦一家请到宾馆餐厅,单独向他们赔礼道歉。怡梦有些过意不去了。
  刚刚化解开王李两家的矛盾,俊杰和李辉就进入高考冲刺的关键阶段。怡梦暂时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只负责照顾俊杰的学习和生活,每天接送俊杰和做饭,非常辛苦。李劲常常借故到半路上去会她。一来二去,俊杰和李辉两个人也尽释前嫌,成了好朋友。在俊杰的帮助下,李辉的成绩直线上升,由原来的倒数几名,上升到全班的中等水平,连老师对他也刮目相看。在李辉的调教下,俊杰的胆子忽然变大了,性子也野了很多,还学会了不少男孩子的游戏。高考过后,这两人就形影不离了。
  但怡梦对李劲始终保持着距离,她不希望爸妈误会她,也不想让心中的默然期待太早地降临。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和沉淀这个阶段里的情绪萌动。她怎么会不明白李劲的心思呢?自从谭青跟她谈话以后,她就在心里埋下了一份期许。现在李劲又正在为达到这个目标而积极地努力着。
  金枝玉似乎发现了李劲的企图,不免又喜又忧。喜的是,李劲一表人才,年轻有为,结交广泛,深受单位领导的器重,对王氏具有极大的帮助。可忧的是,她不知李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会不会拿李劲来作诱饵,钓王氏上钩?这个顾虑成了金枝玉和王少堂最大的心病。
  在外界看来,王李两家由仇家变为亲家已为时不远了,所以人们平时的言语也跟从前不一样了,都带着成人之美的口气。连任老先生也时常乘空儿往王李两家走动着,有意无意地提到两个孩子,言语中时常透着喜爱,后来干脆直接就问什么时候能喝到喜酒。
  怡梦陷入了烦恼中。她整天呆在家,哪儿都不去,免得一出门尽听见一些羞人的玩笑话。豪华野狼于是成了俊杰的坐骑,每天往来于王家,李家和陈华家。
  俊杰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他考取了省财大。李辉则考取了省工艺美术学院。李辉现在变得极为腼腆了,见到怡梦总是礼貌地叫她一声"梦姐"。俊杰和李辉就邀约着一块儿上省城。王少堂护送他们,顺便到省城进货。
  在车站送车时,怡梦才见到李劲,她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团温情的火在跳跃,使她不自觉的脸红心跳。她回避开那热切的目光,害怕被那光芒灼伤。
  送走读书人,怡梦慌不择路地打算悄悄溜走,不想还是被李劲盯上了。他快步跟上她,还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她不得不停下来和他招呼。
  "你不上班啊?"怡梦尴尬地说道。
  "为什么躲着我?"李劲却问。
  "呃…哪有啊!家里事多…"
  "借口!两分钟见一下我,也不会耽误什么。"
  怡梦无言以答。
  "我每天站在你的窗下到很晚!"
  怡梦惊讶地看着他。她每天都坐在窗前的书桌边想心事,竟然没有发现窗下有人。
  "你瘦多了。"李劲说。
  "你也一样。"
  "那我们还躲什么!"
  "有些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
  "俊杰带给你的纸条,你收到没有?"
  "什么纸条,我不知道。"怡梦说完,快步向站外走去。
  "他没有给你么?"李劲跟上她,急问。
  "你都写了些什么?"
  李劲跟着她,直到她走上通向她家的那条僻静的小路时,才赶到她前面,拦住了她。
  "我们谈谈,好吗?"他说。
  "你不上班?"
  "我可以不上班,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还是去上班吧。叫别人看见我们在这里,会说闲话的。"
  "你别走!"李劲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让我说几句话好吗?就几句!"
  "光天化日,别拉拉扯扯的!"
  "那,今晚七点,我在十字街的路口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李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点,太阳还没下山,暑热之气蒸腾着,城区内闷得象一个大大的蒸笼。倒是城郊民房少,显得开阔凉爽些。十字街就在城区的边上,今后会与规划在城郊的新城开发区相连通。但目前,十字街还只完成了第一期的工程,因而这里还比较僻静。怡梦还是依约来到路口。她穿了条淡蓝色的连衣长裙,顺着夕阳的光辉缓步走来。李劲非常高兴,大步迎了上去。
  "来了。"李劲说。
  "怕你会等到天亮。"
  李劲深情地冲她抿嘴笑了,怡梦深深地感动起来。他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只和她走上大路边的一条小岔路。他们慢慢向田野和散落的村庄走去。
  这里叫桂花树,因为过去的村子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桂花树,一到丹桂花开,满村飘香,所以村子得名桂花树。
  李劲很细心,口袋里揣着风油精,以驱赶蚊虫,又揣了一张大大的塑料纸,足够两个人坐在上面了,他还揣着口香糖,坐下休息时就给她一块,自己却不吃。太阳下山后,星星出来了,他们看着天边的落日余辉,闻着荷塘里散发出来的荷叶的清香以及稻田里散发出来的新稻的清香,感到惬意极了。李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怡梦轻声地问。
  "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不知先说什么好了!"
  怡梦不再说话了,他要说的话,都从他的手心里传递给了她。直到夜露降临,他们才想到离开。他们借着月光,沿着小路穿过农田和农家宅院,回到十字街的路口,城里的热气立时从脚底又涌上头来。
  "热吧?喝点冷饮去吧!"李劲说。
  怡梦看看他已经汗湿了背心的衬衣,就同意了。在冷饮厅喝了些冰镇果汁,李劲提议去看通宵电影。"好啊。"怡梦答应了他。
  走进电影院后面的小厅,他们在一个小包厢里坐下了,不一会儿就有服务员送来他们要的茶水和食品。包厢里的坐椅是沙发式的,可坐可躺。李劲打开食品袋,叫她拿东西吃。怡梦就拿了包五香胡豆。
  "好吃吗?"李劲待她吃了一颗之后问她。
  "还行。你要吗?"
  "尝尝吧。我还没洗手呢。"李劲点燃了蚊香说。
  怡梦犹豫了一下,还是拈了一颗,放进他的嘴里。
  清早五点多时,电影散场了,李劲说饿了,要吃点热的当早餐,怡梦就陪他在电影院门外路边小吃摊上吃了些东西。天已微明,街上已有行人和车辆,小吃摊摊主也开始收捡摊车了,他们还要为今晚的夜市做准备呢。
  征得怡梦的同意,李劲把她带到单位里自己的住处去参观。他住在三楼的一个套间里,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近80个平方,挺宽敞的。屋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有一股木质家具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味儿。
  "怎么样?"李劲笑问她。
  "很不错了。"怡梦也笑了。
  "你要是想睡,就在我的床上睡一会儿。"
  "不用了。看电影的时候,我已经睡过了。你呢?一定累坏了。我很重吧?"怡梦笑问。
  "还好,不算太重。"李劲给她倒来一杯水,就在她身边坐下。
  "你睡一会儿吧,八点,我叫你。"怡梦对他说。
  "双休,不上班的。我熬夜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三天三夜不睡,也没事。你老实告诉我,俊杰到底有没有给你纸条?"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怡梦故意很认真地问他。
  "没有的话,我会找他问个清楚的!"
  见他认真了,怡梦这才老实交代:"呃,他是给过我一张纸条。"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又不给个回信?"
  "唉!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咱们两家还在互相戒备着?"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之所以分出来住,就是想摆脱那种争斗。你是不是想介入其中啊?"
  "我也不想介入其中。可我又不能不管王氏。"
  "王氏会有人管的。不是还有俊杰吗?"
  "你说得很对。可你能不管李家吗?"
  "我们君子协定好不好?你我都不介入两家之争。"
  "我可以做到!"怡梦说。
  "我同样可以做到!"
  李劲跟怡梦约好每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又一并约好下个双休和她去大青山登山打猎。
  大青山位于距离小城最近的乡镇的边沿,与城郊接壤,是县属规划的林区,很大的一座山。山上没有什么人为的景观,只有很多的野兔和山鸡。李劲特地带上那支从广州买回来的双管猎枪。他们骑着摩托车,带了很多食品,九点多钟就到了大青山。李劲把车开进山腰一座半旧的农家小院里,农家的一只黄色大狗从堂屋里吠叫着扑了出来。屋主人在里屋里吆吼着,走了出来。
  "老杨,你好啊!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李劲下车来同那老农打招呼。
  "是李劲儿啊!稀客,稀客啊!从哪儿来呀?"
  老农已经六十多岁了,胡子都稀疏花白了。他头上缠着老旧的白色丝帕,身上穿着件沾灰的老蓝布褂子,黑色老布裤子两只裤脚都上卷到膝盖,也是满沾着灰的,露出了两条带着些泥印的精瘦红黑的腿脚。他略微佝偻着背和腰,手里握着根已经熏得罄红的竹烟杆,烟杆的铜烟嘴下还掉着个老旧的灰黑色小布包,烟锅里的烟草叶卷子还冒着烟。
  "我今天休息,来看看你啊!还好吗?"
  "好!好!好的很哪!这个妹子是——"老杨扬了扬手中的烟杆儿棒,指了指怡梦说。
  "你看像哪个嘛?老杨。"李劲笑着看了看怡梦。
  老杨悄悄对李劲说:"是不是你的那个——"
  李劲哈哈大笑起来,说:"老杨,你还是那么精道!一猜就中!"
  "唉!不行喽!人老了,眼睛也花了!进屋来坐嘛。"
  "别客气,老杨。壮儿呢?"
  "壮儿进城买配件去了。打米机出了点问题。"
  "生意还可以吧?"
  "还可以!当初多亏你贷款给我们。现在这山上几十户人家都到我这儿来打米。壮儿说,等他买了小四轮儿,就接你到山上来好好打几天野兔。"
  "那就先谢谢他了!"李劲把带来给老杨的点心果品给老杨提进堂屋里去了。
  "怎么好意思呢?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
  "应该的。我爸还叫我多来看看你呢!"
  "哦,谢谢他惦记我啊。你爸爸还好吗?"
  "跟你一样,好得很哪!天气好的时候,到家去玩嘛!他说了,要跟你好好喝一回酒!"
  "行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杨,我这两辆车就停在你这里,我们进林子去打两天兔子。"
  "这妹子也一起去呀?"
  "当然喽。她的枪法比我还准呢!"
  "哟!没看出来呀!这么个秀气的妹子也会玩枪!少见!少见哪!"
  李劲爽朗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怎么样,老杨?"
  "好眼光!你们来吃饭不?"
  "明天回来吃晚饭。菜别做多了,只把山里的东西多做些,她喜欢吃!"
  "好,晓得了!"
  李劲背上背包,一手提着枪,一手牵着怡梦,沿着老杨屋外的一条小路上山了。
  "你们挺熟的?"怡梦问。
  "过去我家被下放时,就住在他们家。他那时是生产队长,对我们挺关照的。后来,我也就关照关照他了。他进城,哪儿都不去,就去我们家。他侄儿在城里当局长,他从不去找他。"
  "还真有个性!看不出来!"
  "别看他一副老实样儿,是最不大看得起人的。没有两下子,就别在他面前晃。他最佩服我,其次是李辉。我爸跟他的交情,还是沾我的光呢!"
  "为什么呢?"
  "我们家是下放到这里的,那时我还很小,才一两岁吧。我小学四年级那年,老杨刚当上队长,少不得要清点队里的帐了。他虽认得几个字,可算帐不行啊。可他又不放心队里的会计,于是就拿回来,要我帮他看。我就帮他看了。谁知,被我发现了一件财务上的小案子。是有一年队里分猪肉,各家全部分到后,还剩下几十斤。这几十斤肉其实是从每家应分的肉里克扣下来的。队里当时集体会餐时吃掉了大部分,最后结余三斤。可不知为什么,这三斤肉无缘无故没了。只在备注里写明是报废了。前任队长是因为贪污了五斤公粮,被判刑三年。老杨刚接手队长一职,当然要先盘点村财务了。三斤肉没了,可想而知该有多大的罪了。于是,老杨带着村里的帐进了城,找到了他现在当局长的那个侄儿,要他仔细查了一遍帐。他侄儿当时还是单位里的一名小出纳,最后核准了那三斤猪肉的事。老杨于是正正规规地上报到乡政府和区政府,区乡两级同时派调查组调查此事,结果把队里的会计给揪了出来,是他做了手脚,才使那三斤肉没了。老杨因此被县里表彰,还被提拔到区里当了副区长。后来他一直在区里当干部。有一次,他为了救灾,扭伤了腰,就光荣病休了。"
  "那李辉呢?有什么值得他服气的?"
  "李辉那时才几岁,但鬼点子特别多。我们都当他童言无忌。可老杨有一次还真用了他的办法,一用就灵,老杨又得到了县里的表扬。从此他就拿李辉当神童看待。"
  "李辉给他出了个什么主意?"
  "李辉小的时候野得跟个狼孩儿似的,我们经常打着火把满山遍野地去找他。有一年队里闹鼠害,投老鼠药不但没毒死多少老鼠,反而毒死了不少队里的鸡和鸭。老杨为此伤透了脑筋。那天李辉抓了条小花蛇在手里玩儿,老杨看见了,就拿水果糖跟他换。他竟然不肯换。说要让小蛇去捉老鼠。老杨得到了启发。"
  "这倒是个好办法!"怡梦笑了起来。
  他们走了一路,连个野兔和山鸡的影子也没看见。李劲挺奇怪的。
  "知道你要来,它们还不躲得远远的!"怡梦笑他。
  "你把我比成什么了?"
  "一只金黑豹!"
  "你还是只野狼呢!"李劲笑着回敬她一句。
  "你才是呢!"
  "哎,我一直都没懂,你怎么会去考兵呢?"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就是不服气!"
  "谭青?"
  怡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到现在整整八年了!"
  怡梦着实有些震惊。
  "高二分科以后,咱们到了一个班里。第一次开运动会,你的项目是跳高。你那轻轻一跃,让我们都看呆了。轻得可真像一片羽毛啊!知道我们那时给你起的外号吗?"
  "不知道。你们给我起了个什么外号?"
  "飞鸿仙子!是我给你起的!我就是那时被你给吸引了。可你整天迷在大部头里,没办法,我只好假装不小心,碰掉了你手里的书。"
  "哦!原来你是故意的!"怡梦恍然大悟。
  "可你竟然无动于衷!我以为你心理迟钝呢。"
  "你还说呢!我的作家梦就是这样被你给毁了!"
  "你就别怪我了。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还能补偿么?"怡梦笑得有些遗憾。
  没碰到山鸡和野兔,他们就在山顶的湖边安营扎寨。这个湖并不大,说是一个大一点的水塘可能更为确切些。支好帐篷和遮阳大伞,李劲就跳到湖里游泳去了,他叫怡梦也下水去,怡梦不好意思去,就在大伞下面坐着,看他游。李劲上来拉她下水去,怡梦挣不开他,只好和他一块儿下水了。湖里的水真凉快,清澈得看不到渣滓。
  夜晚,天空星汉灿烂,李劲撒的钓还纹丝未动,钓铃也依然沉默着。他们俩就躺在湖边的大塑料布上看星星。
  "你那时当真对我没一点感觉么?"李劲问。
  "不,我有感觉。只是我…你那时被漂亮女同学们包围着,我插不进去。"
  "是啊!可我更在乎你了。"说完,李劲又握住了她的手。
  从大青山回来后,怡梦特地找了个时间把自己跟李劲要好的事告诉了爸妈。爸妈互看一眼,一点也没感到惊讶。爸爸沉默着,妈妈想了想问她:"这两天你在外面,都跟他在一起了?"
  "是的。我们去了大青山打猎。"
  "就你们俩在一起?"
  "就我们俩在一起。"
  "他没有对你怎样吧?"
  "没有。我们各住各的帐篷。"
  "怡梦,妈妈认为,这件事你不妨多想想,先别忙着做决定。现在,咱家的家境在城里是公认的好,谁家的孩子不巴结咱哪。按说,李劲这孩子有工作,有能耐,家境也好,人也长得帅。可是,咱两家毕竟结过怨哪。谁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来追求你的!妈妈见过的人多了,真心实意的人实在不多喽!"
  "他不会的!他对我是认真的!我相信他!"
  "在你们调解两家的争端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很有意思。"
  "那跟我和他的事,不相干的!"
  "女儿啊!妈一向少以过问你的事,原因是你一向都很有主见。既然你这么肯定他对你的感情,找个星期天,你把他带回来,吃顿便饭,你看好吗?"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哎!"
  怡梦很高兴爸爸妈妈给予她理解和支持。分别见过双方的父母亲,怡梦和李劲就进入了热恋阶段。第二年五月,双方家长为他们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各摆了酒席,让两个孩子成了亲。王氏美食厅从此归于怡梦名下,暂由金枝玉代管,直到她想独立支配为止。又第二年春上,怡梦生下一个女孩儿,做了妈妈。这年李劲被调往中心支行当行长,全面负责支行的工作。双喜临门,王李两家欢声笑语不绝。
  然而,这种和谐美满的生活,在俊杰和李辉毕业归来以后就罩上了阴影。各单位严重超编,大中专毕业生面临着严峻的就业难的问题。有关系,有路子的人都有了工作。俊杰和李辉本来也可以有份儿好工作,可是新上任的人事局局长是谭青的爸爸。谭青喜欢李劲的事,谭国新是知道的。因为李劲的缘故,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已远走他乡,这份恨意用什么都难以消除。
  进不了单位,俊杰和李辉就进了自家的店铺和公司。李辉是学工艺美术装潢的,他的设计灵活大胆,特色鲜明,再加上李劲的深远影响,装潢公司的生意红火一时。相比之下,王氏的装潢公司生意就淡多了。王少堂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俊杰对装潢工程又一壳不通。怡梦虽然懂得,但她又与李劲有约在先,不便参与其中,这样又渐渐地失掉了一些客户。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两家的装潢公司和饮食店分别开在一块儿,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家仍有争抢生意之嫌。俊杰和李辉便商量着合并两家的装潢公司和饮食店。两家今后按股分红。
  李正全说:"股份公司那还是解放前有过。现如今也就广州深圳才刚走上路子,要推行到咱这里来,还早着哪!"
  王少堂说:"树大分桠,儿大分家。更何况这是生意!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分歧,再要分开,可就难了。"
  李正全又说:"现如今,城里说起合股经营的,恐怕也就咱李家和他王家了!将来这政策怎么变,谁说得清啊!过去资本家兴的玩意儿,现如今要咱们来起头,别人会怎么说呀?咱家吃政治上的苦头还少吗?合股虽好,可就是这政治风险咱担不起呀!"
  王少堂也说:"王李两家过去因是小业主而被下放到农村劳改。现在政府虽说大力提倡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咱们沾了点政策的光。可这合股经营就连中央也还有争议。这两期的《焦点访谈》,专门报道了股份制企业,中间的矛盾纠纷可大了!出先现的问题也很多!。"
  说服不了各自的父母,俊杰和李辉只得打消合股的念头。他们各改招数,以吸引顾客。但两家的关系太特殊了,门面又相抵得太紧,照顾谁不照顾谁都不好,因此有心想照顾他们生意的人,也只好另谋业主。另找店铺的方法,他们也尝试过,不是要价太高,就是位置不好。总之是左右都不如意。
  两家的家长又开始互相埋怨。这种不满情绪逐渐波及到俊杰和李辉的心中。家长们的埋怨日渐加深,过去的老帐又被翻了出来,怨上加怨。大家心里都窝着火。
  还是李劲脑瓜灵活,想出一个对换店铺的办法来,两家各做各的生意,彼此相隔得又远,这样两家就不可能再有争抢的机会了。俊杰和李辉都很赞同。两个人又分头去和父母商量。父母们也同意对换,只是两家都只愿意换到南京路去,而不愿意到十字街来。李劲于是就跟俊杰和李辉约定,两家无论谁家换到南京路去,都只能做饮食,不能再做装潢;而换到十字街的那家则只能做装潢,不能再做饮食。俊杰和李辉又分别去说服父母。谁知李正全听了李辉的话,将李辉劈头盖脑地大骂了一顿。
  "败家子!败家子!王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连你也帮着他们!店咱不换了,要死要活由它去!我的店,谁也别想动!"
  这下,李辉犯了难,左也不成,右也不成,中间也还是不成。他只得再次请哥哥回去劝爸爸。
  "其实,咱们搬到十字街也不错。不仅店面比这边大得多,将来的发展前景也更加广阔。李辉有个新设想,规划图也拿给我看过,即使不做饮食,做休闲娱乐也很好,王氏那间店非常适合。我问过城建部门的人,十字街将来会是连接老城和新城的必经之路,政府新大楼也规划在那边。现在很多人都在十字街争着买地修房。"李劲分析给李正全听。
  "劲儿,我娶儿媳妇,可没嫁儿子啊!咱的店面虽小,可那是李家的祖业!你别说了!谁想动我的店,我就和他拼了!"李正全把他烟杆儿棒敲得震天介响。
  "老顽固!"李辉气得直喊道。他早就看好王氏装潢公司那间店面了,以他的特长,最适合做装潢,而且他的设计也正引领了城内的最新潮流。若能换到十字街去,他就可以大展鸿图了。
  对换店铺的计划落空以后,李辉把他的宏伟蓝图撕了个粉碎。俊杰反倒长舒了一口气,他从内心舍不得这间店。他虽不懂装潢设计,但他目前正在加紧学习,工程上也有爸爸进行设计。他也看好十字街未来的前景。王少堂和金枝玉倒也还能接受俊杰对未来的规划与设想,他们现在也不强硬地反对了。
  这天,能说会道的女儿贝贝被姥姥和姥爷留下了,李劲和怡梦回到自己家。
  "贝贝被姥姥姥爷教得连我们都快比不上她了!"李劲很是满意说道。
  "是啊!又聪明,又能干,画画写字,弹琴歌舞哪样都来得。真多亏了我爸妈!"
  "我知道!我会好好孝敬我的岳父岳母大人的!"李劲一把把怡梦抱进怀里。
  "孩子的事倒是放得心了,可这兄弟俩的事,怎么办呢?"怡梦忧心忡忡地。
  "两家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合并不成,又找不着更好的店铺,对换也行不通,我看不如卖掉,或者出租。有了钱,再看有什么可做的事。两家的老人也该享享清福了。你呢,可以趁这个空自修个文凭什么的。你不是想当作家么?拿了文凭,再写写诗,写写散文,写小说也行,总比成天陪着别人打麻将有意思多了!虽说陪的是我的同事跟领导,可我还是喜欢看你写的文章,读你写的诗。那会让我感到生活的品位与格调的提升。人嘛,就该有新的更高的精神追求。你要愿意的话,我就去办这件事。"
  "卖掉实在太可惜了,出租的话,李辉和俊杰就都没事做了。"
  "不影响他们做事。只把你的和我的卖掉或是租出去就行了。贷款再不还的话,我们行长的位子怕有影响。他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
  "这几天,李辉和俊杰好象闹了别扭,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到底为了什么?"
  "听说他们都看中了‘月亮湾’的工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一家人都这样你争我夺的,也难怪社会如此混乱,抢劫,杀人时时都有了!"
  "谁肯让啊!俊杰肯吗?李辉也不愿意啊。"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俊杰的不是了?"怡梦有些来气。
  "他们的事,我们还是别管的好。今天贝贝不在家,正好…"
  怡梦为刚才的话生着气,也不理李劲。
  "刚才我也没说什么。事到如今,大家心里都不好受,生气能起什么作用呢?让我再想想,看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没有。"李劲好言相劝,没能管用。
  怡梦生他的气也不是没有道理。嫁给他这么些年了,她从没把自己家和他家分得那么清楚,对李辉和俊杰也都一样看待,从没分过彼此。李劲刚才的话分明是有意偏向李辉,倒好象她一直以来都维护着俊杰似的。她为此感到委屈极了,觉得他完全不似过去追求她时那般理解她了。她最伤心的就是这个。
  两口子第一次闹了别扭,怡梦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李劲没办法,只好由着她使性子。他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再象过去那样一直缠得她开了笑脸才罢休。怡梦更生气了,索性回了娘家。李劲去接她,她高低不肯跟他回去。可他一走,她就抱着贝贝哭了。他瘦了,胡茬老长了也不刮掉,衣服很脏了还穿在身上。这么冷的天,他也没加件毛衣。贝贝见妈妈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叫妈妈,母女俩哭成一团。俊杰和陈华见状,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们俩抱起贝贝上楼去了。
  "两口子闹气儿,忍忍也就算了。他来接你,就该跟他回去。"王少堂说。
  "刚才那么坚决,现在又这样。真是的!"金枝玉既疼爱,又责备地看着她。
  "那么大的脾气!过去我怎么就没发现?"怡梦边哭边说。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打电话叫他明天来一趟。"王少堂又说。
  "求他来接我,那我多没面子啊!"
  金枝玉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摇摇头说:"唉!真孩子气!那好,你就在家安心住下!我女儿没人要,妈妈留着!"
  怡梦不说话,她担心李劲真的会不来接她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李劲又来了。怡梦赶紧收拾了衣物,跟他回去了。
  李劲告诉她:"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那天我跟你说的,把你名下的美食厅和我名下的装潢公司都租出去,是最好的解决两家困境的办法。一年不但可以坐收几万块钱,也可以把俊杰的贷款还了,他们俩还能有自己的事做,生意也再不会受到影响了。你看,怎么样?"
  怡梦想想,叹了口气说:"你就拿主意吧!"
  两天后,李劲拿着一份出租合同和一张大额存单回来,都交给怡梦了。这是王氏美食厅的出租合同,及对方预付的三年的租金和其他附属设施的租金,合同上写的是十五万,存单上只有五万块了。那十万块,李劲先借去还贷款了。
  "等我的公司租出去以后,这十万块钱就还给你。"李劲说。
  "这钱理应由我来还。"怡梦说。
  "说什么话!你是我老婆,我的就是你的!你只帮我守好这个家就行了!"
  怡梦感动极了。她回娘家把李劲出租美食厅的事跟爸妈说了,爸妈半天没说出话来。俊杰却在边上冷笑一声说:"如此省事,干嘛不卖掉它呢!"
  "你还有脸说!你贷的款,几年不还,害你姐夫成天跟人陪笑脸,求人宽限。现在他帮你还了一半儿,你还说风凉话!"怡梦生气地说。俊杰便不吭气了。
  然而,过了两个星期,俊杰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李劲的家,李劲和怡梦正在吃午饭。
  "李劲!你好啊!你连我姐姐也敢骗!"俊杰说完,一把揪起李劲,一拳打向李劲的脸。
  "俊杰,你干什么呀?"怡梦慌忙奔过去扶李劲。
  "他干的好事!王氏美食厅,现在是他李家的了!"俊杰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说什么?"怡梦看了看李劲,又看了看俊杰。
  "你去看看吧!"俊杰又说。
  怡梦听了这话,忙向楼下跑去。李劲顾不上疼,也急忙跟在后面跑下楼去。他们两人骑上金黑豹赶到了南京路,昔日的"王氏美食厅"的招牌,如今已换上了"十八子聚义堂",李记饮食店已与王氏美食厅合二为一了。李辉正在里面指挥工人施工。怡梦不敢相信这一事实,李劲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怡梦悲愤地走到他面前,只说了两个字:"卑鄙!"就扭头走了。
  忽然,金枝玉手里举着把菜刀,骂骂咧咧地从街那头冲了过来。
  "李劲!你这个骗子!你骗得我们王家好苦哇!你把我的心血就这么骗了去,老娘今天就跟你拼了!"
  金枝玉说着,就拿菜刀向李劲头上砍去。周围的人都惊呼着退到了街边的屋檐下,远远地瞧着他们这一家子。
  李劲一边躲让,一边说道:"妈!妈!您听我解释!您住手,听我解释!"
  无意中,李劲打掉了金枝玉手中的刀。金枝玉顺势跌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起来:"家门不幸哎!引狼入室哎!骗走了我一辈子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李劲!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王家待你不薄啊!你却这样来害我们!"
  就在金枝玉哭诉的当口,俊杰领着一群人,手里拿着木棍,也朝李劲冲来。
  听见外面闹的闹,哭的哭,李辉遂到门口来看究竟,竟然大吃一惊,忙招呼店里的工人和俊杰的人对打起来。李劲的腿挨了一棒,跌倒了。李辉飞跑去扶起他,兄弟两躲进店里,从后门逃跑了。不一会儿,公安局的警车赶到了现场,制止了斗殴,并把参与闹事的人都带到了公安局。
  怡梦悲愤地奔回家,将所有的衣物,存单,首饰都清理好,又把贝贝的衣服也都清理好了。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娘家去了。她下决心要和李劲离婚。
  李辉抓紧时间赶工,一星期后便开业了。他放了很多鞭炮,鞭炮炸得很响。
  李劲养好了伤,找李辉询问究竟。李辉说:"不错!是我做了点手脚。小个子是我铁哥们儿,愿意把这店又租给我!我宁愿每年付租金,也要把这事给办下来!"
  李劲气得脸色发青。本想揍他一顿,但见店里的生意非常火爆,也就忍住了。他铁青着脸回到家里,却见家里已经乱七八糟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捧住了头。
  大青山上的老杨提着一壶自家酿的酒,来看李正全了。
  "老哥,现在只有你还想着我啊!"李正全对老杨说。
  "那次劲儿带着他的女朋友到山上去打猎,我说过要来看你的。"
  "都几年前的事了。"
  "是啊!我家壮儿的生意忙不过来,我就没有来成了。这一晃又几年过去了!你现在好吗?那丫头接进门来没有?"
  "那丫头倒是接进门来了,只怕是,又要飞走了!"李正全很是痛心。
  "这话怎么说?"
  李正全就把王李两家几年来的恩怨都说给他听了。
  "老弟啊,你肯听我一句话不?"
  "老哥啊,你的话我向来都听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我觉得孩子们原先的想法是对的,你应该接受。现在政策这么好,赶在前头的有肉吃,落到后面的可能连汤都喝不成了。你们两家如果各做一门生意,那还不得赚饱了啊!那里还会有这些拉拉扯扯的事啊!"
  "唉!这些天,我也在想这事呢。王李两家虽然过去结了怨,可是现在成了儿女亲家,再这么闹下去,别人要看笑话!只不过,老王头那个人,一直对我记恨在心。我劲儿娶了他家的女子后,也是尽心尽力地讨好他。可他和他那个儿子硬是盯着我,一有机会就来跟我抢。我知道他是为了报复我儿子当年查出他的帐,害他坐了几年牢。"
  "你们两个啊,还真是前世的冤家!老王头一家比你们家还早几年下放。因为他是资本家出身,他自己又是个名牌大学生,年纪轻轻地就下放到我们这里。小金是当时革委会的宣传干事,能歌善舞的,人也长得漂亮,却嫁给了王少堂这个书呆子。所以呀,就又被下放到我们村里了。前任队长,看他是是个文化人,这才叫他在队里管帐,当会计。他们的帐是有问题,但那是为了接济队里的那个黑五类分子田金香。那些米和肉都是拿给她家了。前一阵,田金香拖着那双小脚,找到了我,才说出了那些米和肉的真实情况。她已经82了,说自己日子不多了,也管不了运动不运动了,她就是要把实情说出来,免得带到棺材里去。幸亏她还活着,不然这冤假错案,可要害人一辈子了!"
  "是真的吗?"
  "是啊!她的孙子还把她的口述也抄到政府去了。"
  "唉!你瞧我这糊涂的!老王头看着就不像是贪污的人!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劲儿媳妇因为李辉的事,要跟他离婚呢。"
  "要离婚?我看不大可能。那丫头对劲儿的好,可不一般哪!那年,他们去打猎,我悄悄跟上去看他们。我看见劲儿睡了多久,她就给劲儿扇了多久的风。她自己不睡,满头满脸的汗也顾不上擦。"
  "孩子们谈恋爱,你也敢偷看?真是个老不正经的!"李正全笑了说。
  "劲儿就跟我壮儿一样,在我眼里还不是一样的亲。儿子要讨老婆了,当爹的还不把把关?我就是从那时起,就看出劲儿是个有福之人!"
  "唉!"李正全轻轻摇了摇头,连连抽着他的那杆老烟。
  "你这根烟杆棒,还是我给你削的。"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用着它。"
  "下次叫壮儿给你拿点上好的烟丝来。"
  "好啊。这是个好东西!我现在一天不抽这烟就咳嗽的紧,浑身也没劲。"
  "去年的烟叶没有炕好,今年壮儿说,要请技术员到家里来指导指导。等出了第一炕烟,就叫壮儿给你送来。"
  "啊!好!好!"李正全这才高兴起来。
  "儿子大了,有他自己的主见了。现在是我家壮儿说了算。我看你呀,也该享享清福了!"
  "就听老哥的话,享享清福!"李正全磕了磕烟锅,又埋上点烟丝,点燃了,使劲地抽了起来。
  李劲回家来,向父母提出了要求。
  "爸,妈,我把李记装潢公司租给了一位外地生意人。请您把公司所有的证照票据都交给我,我想亲自支配它。"
  李劲的妈妈看看他,又望了望李正全。李正全抽着那杆老烟,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朝老伴点了点头。李劲的妈妈从屋里捧出一只红漆小宝匣来。她将小宝匣交给李劲。李劲谢过父母,抱着那只小宝匣走了。他把出租店铺的钱全部以贝贝的名义存入了银行,又收了几笔往日的旧帐,还清了俊杰的全部贷款。办完这一切,李劲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他骑着金黑豹,业余时间又和过去的单身汉哥们儿聚到一起,天天下馆子,不醉不归。
  谭青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事先给他打了电话。李劲还是去见了她。
  "你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谭青说。
  "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你一点儿有没变!还是那么不留余地!"
  "你也没变,依然是那么地执着!"
  "我说过,只要我没确定自己完全没有希望,我都会等下去的。"
  "那又何必?好男人多得是啊!"
  "可是李劲却只有一个!"
  "其实,你只是不服气她得到了我而已。你真的不必这样下去。"
  "这只是你的想法!"
  "好了,我说不过你。也劝不了你!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那你是否可以考虑接纳我了?"
  "呃,再等等吧。毕竟我和她夫妻一场,又还没离婚。在这之前,我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
  "好!我会等你的!"
  "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最好别抱什么希望。因为我确信我还是爱她的!"
  "也许她不会领你的情!"
  "不!我相信她!一旦她想通了,消了气,就会回到我身边来的!爱,就是要两个人相互信任,相互珍惜,不抛弃,也不放弃。不是吗?"
  然而,没过多久,李辉也气冲冲地找李劲来了,还扬言不认他这个哥哥。李劲已经预感到发生什么事了。他骑上金黑豹来到十字街,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俊杰正在指挥工人搬拣货物,他要在王李两家公司中间开一道门。
  俊杰看到李劲后,笑出了声。他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你来迟了!很伤心是吧?你说老天爷怎么尽演一些现世报的恶作剧呢?"
  李劲轻轻一笑说:"好!很好!不愧是王俊杰呀!替我给你姐姐代个话,叫她晚上回家来一趟,我有事和她商量。"
  晚上,李劲在家等着怡梦。他刻意地打扫了屋子,还把他们的大结婚照片重新挂在客厅的墙上。八点钟,怡梦准时来了。他迎了上去。
  "你有什么事?"怡梦的口气非常冷淡。
  "怡梦,别孩子气了,好么?回家来吧!一切都过去了!"李劲说。
  "你还想骗到什么时候?你说啊!我没见过世上还有你这么卑鄙的人!你接近我,和我结婚,原来全都是为了这一天!我已写好了离婚申请,也带来了,请你签个字!咱们好聚好散!王俊杰的贷款,剩下的你都还了,是十一万。这是存单,也请你签收!"怡梦从皮包里取出离婚申请和一张大额存单,一并放在李劲面前。
  李劲将离婚申请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它撕了个粉碎。他又拿起那张大额存单,看也没看,就塞进她的包里。他看着她,笑了笑说:"你瘦多了!贝贝她好吗?"
  提起贝贝,怡梦不由得难过落泪。孩子这些天来,天天吵着要爸爸,不吃也不喝地,只要爸爸,已令她伤心欲绝。
  李劲把她拉进怀中,用力地搂着。夫妻多年了,从未这样分开过。"贝贝没事吧?"他又问。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我平常对你不够好?还是我爸妈弟弟怠慢过你?"
  "不!都不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好了,以后我们可以过太平日子了!你回来吧!我好想你,想我们的贝贝!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通宵电影吗?你躲在我怀里,羞得脸都红了。在大青山上,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你答应了,并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怡梦已经泣不成声了。
  "回家吧!或者今晚你就不走了。我从没有像这段时间以来,感到过虚弱!"
  怡梦含泪痛心地望着他,发现他的眼中也含着两颗泪花,心又渐渐地软了。
  "别走,好么?"李劲的声音有些低沉。
  怡梦擦了擦泪,犹豫了一下,还是要走。李劲抓着她的手不放。
  "给我一点时间。"
  "怡梦!"
  "让我考虑一下!"
  怡梦一狠心挣开他的手,跑下楼,骑上豪华野狼风一样地逃走了。
  打十字街路过时,怡梦无意间看见俊杰坐在李记的店铺里在算帐。她倒回到公司门口,探头向里看去。这才发现王氏和李记已经合二为一了。她十分惊讶地走进店中。
  俊杰一抬头,见姐姐进来了,也吃了一惊。他合上帐本,慌忙站起身,口中低低地道声:"姐。"
  "李记的店,你是怎么得到的?"她问俊杰。
  俊杰不敢正视她。"是,是从别人手上转过来的。"
  "谁的手上?"
  "一个外地人。"
  "把转让合同拿给我看!"
  俊杰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李劲与外地人的租赁合同,递给怡梦。
  "你与外地人的转让合同呢?"
  俊杰不吭声,神色有些慌张。
  "说!你是怎么拿到这份合同的?"
  俊杰不肯说。怡梦就举起了拳头。
  "我说!我说!我花钱买过来的。"
  "就这么简单?花了多少钱?"
  俊杰说不出,于是把心一横,大声说:"是!是我找人假扮生意人,和李劲签下了租赁合同!他骗咱们的店,咱们就骗他的店!我就是要报复他,出这口气!"
  怡梦"啪"地一声,一掌拍在柜台上,脸气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你要报复,冲我来呀!从小到大,我忍你让你,你到现在还是那么霸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月亮湾’之争,全是因为你横插一杠才导致李记失手。王李两家争端再起,也全是因为你从中作怪!你马上清点货物,李记的店,我要他收回去!"
  俊杰忙恳求:"姐,姐,已经这样了,你给我一条路走吧!"
  "明天,我会找他来收回合同!"怡梦扔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俊杰望着豪华野狼的红色尾灯,心里不免焦急。最后,他沉下脸来,眼露凶光,嘴角浮上一丝阴笑。
  怡梦好不容易哄贝贝睡着了,心又开始疼痛起来。她想起今天见到李劲时的样子,心都快碎了。他请求她不要走,声音好象在发抖。她有些后悔没有答应他。她站在窗前,仰望黑沉沉的夜空,寒冷的风发出了沉沉的吼叫声。已经是冬天最冷的天气了。
  夜不能寐,思念和忧虑困绕着她。她有些明白李劲的做法了。目前的状况,难到不是大家认为的最好状况吗?以后各做各的生意,再也没有争抢,再也没有怨恨,或许因为应酬的关系,两家还会相互关照,握手言和。
  "是啊!以后的确可以过太平日子了!"怡梦心里突然敞亮起来。她开始收拾衣物首饰和存单,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家。
  俊杰直到夜里十二点多才回来,他很疲惫。怡梦在房里等他,见他上楼来,就叫住了他。
  "俊杰,我想通了。合同我不打算叫他收回来了。明天我就和贝贝回家去。以后公司的事,你就多费心了。现在这样,不正是我们大家所期望的吗?"
  听到怡梦这话,俊杰突然打了个冷战,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丢掉手里的衣服,发了疯一样冲下楼去,骑上摩托车飞走了。
  怡猛的心陡的一紧,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她下了楼,在客厅里徘徊着,等着俊杰。风更冷更紧了。她关上院门,又关上客厅的门,在沙发上坐下。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骑着豪华野狼正在油菜花丛中追逐着李劲的金黑豹。李劲手里握着根红绳,红绳的尾端随风飘荡着。李劲俊朗的脸上充满了笑意,洁白的衬衣领子在花丛中格外闪亮。她奋力追赶着金黑豹,想要握住那根红绳。可她怎么努力都够不着。她把油门加到最大,冲上去,一伸手,终于握住了那根红绳。可是她已经接近悬崖边了。她惊叫了一声,紧急掉转车头,同时用力拉动手中的绳。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李劲和金黑豹都不见了。风中只剩下她和她手中那半截红绳。她呼喊着李劲的名字,声在空谷中回响着。
  怡梦猛然惊醒,心突突地跳得厉害,俊杰还没回来。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她忙接听,里面竟然传来李辉急切的声音。
  "梦姐,快到医院来!哥哥伤得很重!"
  这句话好似一声惊雷,震得她眼睛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放下电话,她努力镇定了一下,颤抖着上了楼。换好衣服,她打开家里的门,快步向医院跑去。
  跑到医院急救室门前,怡梦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李劲的爸妈、李辉、俊杰都守侯在急救室门外。一见到她,李劲的妈妈就抹起泪来。"怡梦!"她拉住怡梦的手,声音就哽住了。
  "妈,怎么样?他怎么样?"怡梦也哽咽起来。
  不久,医生从急救室力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怡梦走过去,声音十分虚弱,说:"我就是。"
  "病人需要转院。他的头部严重受伤。去办手续吧!"医生说完,又退回急救室里去了。
  怡梦的腿软了,身子倒了下去。在场的人都围了上去。俊杰抱起她,猛掐她的仁中。她又缓缓醒过来。她叫俊杰带她回家去拿东西。
  在家门口,怡梦下了车,叫住了俊杰。
  "是你干的,对吗?"怡梦冷冷地问。
  俊杰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于是缓缓跪下了,低下头,默不作声。
  怡梦看着他,颤抖着举起了手。她第一次打了他,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很有力量。俊杰闭着眼睛,忍着疼痛,一动也不动。血从他的嘴角淌了出来。
  手掌麻木了,胳臂也酸了。怡梦哭出了声。拿了必备的东西,怡梦回到车边。她戴上手套,罩上头盔,骑上豪华野狼,然后箭一般地隐没在冬青树下寒冷的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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