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颤栗幼林


  颤 栗 幼 林
  长相思·白杨
  朝天琛,晚天琛,落入我家耀天伦,可怜白发亲。
  风无心,雨无心,蒙园狂奔似逢春,魄散无津问。
  一
  晨光熹微,平原城镇的郊外,麦苗绿,菜花黄。那么大片大片的艳丽,无丝毫招摇,于大地之间如此相宜。晓风习习,传来质朴的消息。消息嫩黄,渗透着油菜的花香和田野里千年而苏醒的新鲜。花香是条清澈的溪水,在田垄间,向西慢流。新鲜是流水的落花,风飘起她,梦样落水,远远地流浪。   远远的平原上仍是一片田野。平原那故有的朴拙而神异的妙在。田边有树,树梢有楼。一座五层高楼,在清新的流淌的乐曲声中,轮渡一样浮现。楼层的海蓝饰边,天空之下悦尔心目;满身的白磁,在大地之怀,浮起在砖墙之上,整洁怡人。   两只麻雀翩跹,划过两条弧线,落入寻常校园,站在楼栏张望。忽然受惊,飞逝无影。   一道火星一样的人声,从楼梯点亮,却又瞬息灭亡。缓缓升起鞋子踏在地板上的高贵响声,将近又渐远。   雅白的石砖,遍布柳曲纹理,古文一样质地朴实而又典雅,典雅质朴而又烂漫。   一把墨色的拖把,缓缓地散开,像朵巨大的菊花,开放在冰冷而坚实的文章之上。那花朵为洁白而开放。为经典的古文白反依般熨贴,用自己的脸庞轻柔地把他们抚摸。就像母亲对孩子的脉脉凝神,轻轻嘱托。   从楼栏下望,背书包,着杂衣,或踏车或步行的孩子,开始出现在校门,走在宽大的甬道上,流入车棚和楼层的不同教室,由少及多,由缓到急,仿佛钢琴的苏醒至琴键的疾舞。   不久,校园归寂,依稀传来颂读和早唱。   一只荷花在一只手上钟摆。升降中窥视着一扇扇门窗。进入一个房间,便站起来,插入一瓶幽雅的水中,顿时惊醒,散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气息。一个班合唱的荷香一样的声音,像天光一样,渐渐明亮。   那光,每当光从南面而来之际,赤裸裸的,日复一日,司空见惯,早无润泽的,便散着虫尸的味道。而它笨重的样子,若尘蒙在办公桌及破陋的文件柜上,却又一片汪洋。   当外面的天光灿烂,临墙的乔木更高大绰约、风姿万千,却那么平凡似贱般与路上来往繁杂的肮脏车辆为伍,与墙外买卖的混乱摊贩并在。这个平庸而真实的世界之上,是美丽的树峰和高贵的青天。   校外大路上车辆飞驰,交织亮暗的一天,竟可数秒。其间,满书鲜花的梧桐,由绿到紫,绿紫中逐步暗红。暗红的田野里,泡桐婷婷,树冠如脑一样,枝杈清晰,轮廓丰盈。立树之后,依稀可辨的村落。树立之侧,高大黑红的墓碑。天光暗淡,暗红中,童声泛起,《送别》流传:   夜白雪,月出川,梅香蓝光寒,祈盼春风千千万,一株白玉兰。晨星早,露新苗,红帜碧天飘,踏破旧识柳林岸,白杨快回还。   二
  我独自一人,在少年,像头海狮伏在岸突的高岩,看到远方是熠熠闪亮的不断辽阔着的大海的碧蓝。   少年听到我向遥远的同伴们陈述这视野中的一切。用画外的呜咽。   "海面辽阔,欲胀破想象般的辽阔。有海鸟像翼龙一样在飞翔。"   果然,一只巨大鹏鸟,从远处疾飞而至,以巨喙啄及我的颈部。颈部无痛,只神经性地一跳,便梦中苏醒。   少年同梦。   每当醉过数日的沉睡,常有这惊诧奇雄、色泽浓沥的梦境,勾通我们的心灵。   在偌大的校园里,在翌晨,我们轮回到这星球光明的一面,又能看到太阳燃烧之时,那微闭的醉眼,仿佛可以找到所有的孩子,所有的童年。   我在醉意中,找到你在奔走,你在微笑,我的微笑,她的骄傲。我留恋于这存活之际的微醉,离开地面很高很远的样子,看到童年,在操场上踢球追逐,纸飞残照,人家碑墓。在街侧孤独走路,春沙魔舞,慈目倚户。   那天,一个声音从过道里漫涨而来,话音像赤裸的光星一样,从远处点亮,在门口忽闪一下,瞬间灭亡。在她走过来的脚步声中,看到一双极瘦的脚背脚胫,小鸭一般摇着一双额宽底厚的鞋子,路过一片水渍,将要溅起数十微秒的水粒时,终于稳妥地迈过,落在桌凳之间,放下躯干,支起膑骨。   那声音是一个学生失踪的消息溅起的光亮。   他?失踪了。你的孩子真的失踪了?我的,我们的孩子真的失踪了么?   一个黑影,在那方窗外移动,向东忽向西兮复向东。   在偌大的校园里,真的找不到他了。在偌大的校园里,我随时随处看到他。他在左边的楼梯口雀跳而下,他在操场上踏着春色展臂做操,他在教室里伏首疾书,在课间的倚阑处微笑而谈。我注视着他越来越矮的身形,在拐角处消失,他白杨一样翠绿的头发,在彩色的风中微微摇动。甚而看到他略略害羞的穿着内衣的身影,在昏暗的灯下,伴着母亲的呵斥,在卧室和厨间移动。   下课值班,坐在二楼阳台的余光,常看到那些净洁的或油腻的仔裤,花边的腰饰了的仔裤,从楼下升起,在依次扭动,又向上攀行。在此之时,我会看到女儿柔笑着向我走来,又擦肩而过。看到儿子向前昂进的身体和天使般光亮的头颅,又一一消散。   当光移开自己的能量,夜晚来临,所有的乔木便一片黑暗。   "那万千的天使,要起来歌颂小孩子,小孩子!   他那细小的身躯里,含着伟大的灵魂。"   三
  这里不是起伏的群山,是林带整齐、田地块形的中原。在这中原辽阔的大地上,处处可见这数几村庄。村庄象水墨画中的农家,林木掩映,旧墙蓝瓦,时有磁白新楼,微墨微绿中隐约显现。   晚前的村口,一株高树如哨。大街上,几个灰影踌躇,向东忽向西兮复向东。   不久,春光在西部渐渐远去,以弧形的路线远离。暮色欲合,几只鸟儿轻捷地飞越你的视野,投入宅后和林中。那低矮破旧的民居,远近风吹雨淋略已衰败的楼房,都剥蚀了那玫瑰色及初时为焰色的辉煌,复为高矮不已的灰物。树木仍无茂叶,象平民的一生,无泽无味,仍泛飘着冬季那生命被抽去的枯涩。小镇的街灯还没有亮起,信号灯却血红着强撑这灰界之潜在的变奏,偶或唤儿声悠,像独兽的常啸。   一处院落里,奶奶走进一间房屋,岁月般缓慢地推开嘶哑声叫的房门,房屋黑暗,拉开灯,清辉遍洒,矮床上没有被褥,席上几张撕开的本纸零散着。   高背椅上依稀坐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扭头看着进屋的奶奶。奶奶定睛看去,那张陈旧的坐过丈夫、坐过儿子,如今确凿空荡荡的椅子上,没有自己的孙子。她去开启另一扇关于消息的门扉,柜中的衣服,安然挂在那里,只手拂动,便散慢地转悠。   奶奶移步维艰,帕金森症轻微地控制着她的头颈和手指。明式家具一样的椅扶手,苍凉而向前燕动,椅背头,兽昂微翘,而那老木的色调,苦涩愁闷,凄黑凝滞。老妪缓慢坐下,顺着一缕灰发的零垂,之下是浓情若愚般的三屉旧桌。桌上有课本,本上有名字,名字歪斜着,模糊着丝微笑,又含蓄着些许灵动。颤微微的封面上,印有两个字,很有力的韵样,字后两匹奔腾的骏马,没有马头,贴上了几张电视中的男女。   记得外面阳光隆重昌盛,散在院落里,满目明媚。围墙高高,大门宽敞,屋前槐树,长满嫩绿。树下的白猫,在胫绳之半径内或走或卧,沐浴着失去自由的春晖。猫眼妖蓝,晶莹剔透,神秘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桀然的光下,槐树羽状复叶,春生秋衰。猫举白掌,接落槐魂,那花香夏郁,思土枯白。一场猫梦。   她也做着春梦吧。那小镇之外的满野的油菜黄花,像重复的某个情节的梦,那样遥远,那样真实。那艳丽而又质朴的发着幽香的菜黄花下,埋伏着多少童年的苦楚和秘密,掩葬着常被人们遗忘遗失的多少弱势的辛酸与迷妄?   梧桐盛开的死气的桐花,夜晚便夭折,凋蔽数株,从彩亮的喇叭花沿处,递次向根部狭隘下去,苍白下去。寻找孩子的人们,站在梧桐之下,或哀哀地远离她。零落的桐花一样散落在附近的村落里。而每次的回来,都是那花根一样的苍白。   夜晚,谁引领着大风,从黄河北岸,夹杂着一些莫名腥秽,含蓄着平原土地上泥土的野味,越过二百余里,在这片村落里突然变得焦虑。这是春天的北风,风中夹着仍显冰冷的几星雨粒,染及空中的浮尘,凝露一样滴落下来。   有人做着重复着的梦,做着断了一节又一节的梦幻,那关于找不到家,永在旅途中奔波的梦。   那回,我们在旅途上奔行,在桔红的暗光下,在桔色的大风中,我们拉推着一辆双轮架车,扶着不知何人的灵柩,永难到达目的似的,默默无言地群奔。黄路漫漫,疾行凄然。   四
  宽大的马路旁,刚植的行道树,绿叶稀零,人行道赤砖铺陈,道沿刷白,遥远线伸。   ……路远处有敬老院,院中的那个老人,在一个下午放羊,终晚未归,剩一只羊,自己跑回。人们出去寻找,除了散落在夜色中的其余白羊,牧羊老人则不知去向。二日清晨,人们在那段马路上发现了两只鞋子的塑底,及一滩粉碎污秽的血泥。那塑底,是牧羊老人的。院长和几个老人用铁锹收尸,在路沟里燃鞭祭送。曾先回的留胡白羊,后来再不进食,抑郁而死。   那时,微风悠悠,他咀嚼着青草,抬头看到美丽的夕辉,在堤柳间,随风摇曳。一只白云一样的同伴飘上道沿,老人忙去驱赶,便梦一样被巨大的猛兽撞飘起来,摔下去,被青草一样吞噬,又不断地被一个个猛兽,一遍遍咀嚼……   宽大的马路旁,刚植的行道树,绿叶稀零,人行道赤砖铺陈,道沿刷白,延远线伸。   并肩的两条黄线,软弱地倒在路的中央,快慢车道的白线如锋刃,一刀一刀地刺向远处,一处白线上依稀可辨那滩鲜血的痕迹。辆辆高楼般的货车,吼叫着猛兽般在岁月里狂奔。远远地西望,闪亮的小车急驰而来,仿佛看到那少年在内里浸染着平原的辽阔心胸和宁静气质。在他的心脉里可流淌过目光的纯洁和温柔?莫非把平原的美质赐于你的同时,却也增加你于旷野同样的野蛮和千年战地的刁钻?浸染你于风尘的积垢,月光的放纵和日落的绝望?还有那日复一日,往返如此的平庸?   这条大道穿镇而过,路旁的店铺人家,打扫门口,清水洒地,主人正安静地擦着摩托,两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严肃地并排走过。一只竖着仪仗兵高羽头饰般尾巴的家猫,悠闲地穿过人行道。夜未降临,四棵槐树扇形围着的店铺门口,已有几人伏在石桌上进餐,一派祥和,仿佛已忘记昨日的那个少年,在前方不远的白线上痛苦地呼喊;远远地望去,深色的虫子一样,艰苦地蠕动。   那是我们的孩子么?是你的孩子么?他现在在哪里?哪里的司机、车在哪里?   亲人的头脑狂长乱草,两腿生出翼翅,在那狭小而又辽阔的王国里飞翔。亲人内里的血液竞争着涌上头脑,涌入眼睛,站在鼻梁上高声地呐喊。后面拥挤着一张又一张抢购般焦虑,送殡般悲怆的面孔,浓烈的血腥味在额头上凝结,从楼下流到楼上,从医院滴到其余部门。   有谁站在受审栏中,仰望严酷的命运,浸于肃穆的氛围,等待监栏遇春,长满绿叶,等待脚镣梦醒,释然打开,等待着判官的语言汇成一条清河,在脚下悠闲地流过。   而祈盼,则恶梦一场,事事如昨。   五
  用通俗的目光估计,还是用母性的目光打量;是用白天的阳光照耀,还是用黑夜的阴谋紧盯;是用你此时的身份命名,还是等待终结生命、盖棺论定?相信有谁站在很远的地方,审视着这群人们,相信有阳光的清风观望着满地的生灵。   她走过甬道,推开白门,走上祭坛,不,讲坛。面对一双双惊惧、明亮、暗淡、善意、鄙视和爱慕的眸光,置新房新婿于心底,链接着昨日的段结,寻找着衔接不宜的情绪把自己拽出立直,站在黑板的前面,像一支蜡烛,点亮他们的一些记忆、他的一些前程,照亮一些尊严和一些鄙夷。   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头发略长的孩子,立起的三角脸上,淡眉细目,垂耳修鼻,薄唇紧闭。一根如闪电般痉挛的神经,无声却猛烈地抽搐一下,银光中,忘记了那是一双什么样眼睛的孩子没有了,什么也没有,那洞口一样空白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头发略长的孩子,一株成长中的白杨。   她移置窗前,用清风抚摸着那根扭曲的神经,看到窗外的风景林,正勃发着令人不安的生长信息:那曾蕴含着巨大力量的仿佛在冬天被人们忘记的生命,开始勃发生长的信息。   冬天来临的时候,他们是安祥还是逃避?是安祥地把所有的血液,拢进主干和根须,落下叶子被盖自己沉睡?还是惊恐于寒风寒冷,而遗弃了所有的叶子和细嫩的枝杆任其枯干,自己逃进黑暗的角落,颤栗地呼吸?   他们已生出嫩嫩的褐色叶片,像一枚又一枚小小的手掌,抚摸着来往的清风,又像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打量着这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打量着前面这个庞然大物的诸个洞口传出朗诵之声、斥责之吼,或温柔惊异信息麻木的涛涛班风。   风景林一侧的新苗田上,那些与这些风景为伍的幸福人,在泥土上摆弄着幼苗和绿化树,无论是晨光或春晖中,总见到他在这些泥土上摆弄幼苗和绿化树,修掉旁逸的乱枝,管送野性的清水,松弛干涩的地肤,剔除那些无利可图的树苗,腾出更多的肥力给这些亭亭的白玉兰和葱郁的合欢。那盼生儿子却又弄瓦的花农:那牧花的匠人,忘记陋棚里啼哭的女婴,在这片楼后的园里,用劳作竞跑,追逐着幸福,在这片田地上留恋盘恒,象只酿蜜的花蜂。远远的明天,该有张张泛着银色仰着头像的收成。   下课的铃声响过,新娘直往此来,鞋跟如钝锥,敲打着僵硬的泥土,发出疲软的闷声,数千尘土,染满她的鞋底锥根,有几粒放肆地飞舞起来,粘上她透明的浅袜。花匠看见她想起了自己的承诺,说声稍等,就连忙向远处的简陋棚屋走去,那健硕的头颅,在一条长绳上左右晃动,越远越小,直至露出一绳飘舞的各色尿布。   当花匠手执利斧走来,她不由略退一步,紧收起那两片美丽的肺片,脸色奇异的美丽。花匠从她身边绕过,默默进到风景林中。   楼后几十扇窗洞不时露出几双眼睛,波光一样晃荡。娇小的头颅被铁条割裂了鼻梁和嘴巴,还有一双眼镜,被后面的力量挤到铁条上,发出神秘的响声,眼镜转头不见,陷入追打。几只小手指点着外面,或抓住铁条,像鸟儿牢牢抓住枝杆。当看到她回头一望,那所有的头颅,断鼻和手指,像见到稻草人风动一样鸟散。   花匠从风景林中出来,拉着一条长长的植物的新鲜尸体,蹲到一片空地上,测好笔直部分的腰长,便猛斩下去。尸体扭动一下,短暂的部分跳腾起来,向远处落走,腰部的鲜血,淡淡地浸出,黄绿的血液染于铁斧。而后剥皮抽筋,露出骨干。   她保持着距离,弯着腰枝,姿态幽雅,直到接过教鞭,在散发着新鲜皮肉的腥气里,才挺起椎骨,连声道谢着,转身回去。   六
  课间操的场上,站满了孩子,收听着喇叭里的将令,懒懒举手投足,摇头晃脑地"写意"。站一队尾的几个孩子,像老人一样,手脚僵硬,双手向左抱月,向右抱月,左左右右,右右左左。跳跃的时候,臀部和头颅,像猴子一样叠顿。没有看到一把棍子,躲在人的身后,从北面游动过来,猛然电中两扇屁股。其余的几个,便慌张在"整理运动"中随众认真地"写意"。   一个跳远的健儿,从远处疾跑而至,跳起,定格在围墙上。不同姿态的影子,身着绿漆在操场里墙的白壁上运动,优美健壮。墙侧高大的乔木,像野草一样旺盛。沙坑坍塌,沙粒涌出坑外。足球栏本孩子们当单杠吊悠,另一个倒在地上,脸朝下,翘起屁股。   操后,孩子们像楼上撒下的碎纸,三三两两,慢舞徐飘至球台、教室或厕所。一(二)班的那几个孩子,齐立在场角,挺胸抬头,收腹束手,看到教鞭的余光在阳光下点头或不时扬起一个扇面。受到人类惊吓的鸟儿,又从田野回到树上,其中争执不下者,落于枝干,要继续争吵,但那去冬已枯死的枝桠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咔嚓折断,摔到下面的树枝上,颤三倒四着,从高空陨落,砸在几株嫩绿的草上。群鸟惊飞,林叶恢复了宁静,操场空无一人,几个踏着上课铃声的背影,在拐角处,一一梦幻般消失。   二楼的阳台上,有春花开放着,淡香流散在风里,像一只若隐若现的忧郁的曲子。大多的花盆,泥土僵化,悄无声息。远有菊花,绿杆挺拔,挣扎着顶起几片叶子,根部是旧年的枯叶,绒乱团围,想象不到那傲霜的挺美。楼道上,石砖净洁,倒影如水,一只破脚在地板上尘起放下,放下尘起。脏仔裤上,臀绣一只红鹰,看不到眼睛似的,展翅咬喙,从天降来。两只高高举起的袖子里伸出一双小手,爪钓窗栏,小身躯挨打一样,被自己吊起。   一年级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批改作业的声音,像醒睡之间硬塑折叠挤压的怪叫,页页掀过。红笔勾动,穿梭去来。桌上塑荷已经不见,不知怎么丢在下面,或被一双脚踏扁,却又恢复出品时的模样。荷香梦去,被压迫时像在蒸室里面一样艰难地呼吸。还有张牌,斜躺在桌腿里侧。牌上菩萨,头顶红冠,身披竖甲,一手握柳飞黄叶,一手持月牙利斧,长发狂卷,目光悲悯地注视着桌下这黑暗中的一切。   昨晚值班的一个教师,捡来了一块指厚宽的石板,清水洗过,泛着黑玉样的光泽,淡淡的纹理像人的天然眉线和白肤下淡青的血脉。那光泽的冰冷,大情若为尊严信仰赴死一样的冷漠庄严。她如此厚重,通灵先人,用神奇的声音诉说着圣人采集石子磨练入匣的自慰自足和自然,诉说着一个祖母怎样在海滩和峡谷一样的院落和摇篮里呵护补天彩石,怎样打开棉被在烛光中端详那枝清凉而晶莹的生命,听那玉石温柔地呼吸。   其时,惨白的教鞭,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杂乱沉闷,并非一人。   七
  大朵黑色的牡丹,左右飞动着黑色的叶片,从大门口迎面而来,花下的车牌写着"K1494"。牌门朝北,灰岩立柱,雕松云饰,没有门扉。院落低矮,蓝黑墙围,松柏丛生。耳房森然,中堂肃穆。一筒高大的烟囱直冲天宇。地上有花,素白淡黄,一条银丝捆束,在道旁散落。道旁有楼,上写"静安阁"。楼有两层,少有人往。楼南有院,门中可见碎红鞭纸,零落满地。院外一排石椅,其上挤满灰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黄、烧纸还有其它什么的混合味道。   冷藏室紧挨着焚炉,一具尸首刚刚滑进炉堂,另一具尸床被拉出来后,仍然烧着余火,那赤蓝色的火苗在床左的一侧,仍然旺盛地抽搐。藏室的南面,白布掩着一具尸体,无空位可放,高帘落下的黄光,照在凸凹分明的白布上。尸床颇高,四只脚轮乱扭着,没有方向。尸床的一侧,有高大的铁柜,柜色灰硬,有扇门开着,不知何用。透过宽大的门洞和高处的窗口,遥闻抽泣如雨。   面色呆板,满脸横肉的一个壮汉,接过访者的条子,一言不发,示意着向冷藏处走去。简陋的藏室,嵌在一面墙内,共十几个,他上去打开一扇窗门,拉出一具,尸体庞大,便用力合了进去,又拉出一具掀看,又合了进去。   冷冷的霜烟在开门的刹那,匆忙拥挤出来,在暗弱的光下,打量着几个来访的男女——手捂嘴巴,拳抓空气,指拽衣襟的几个男女,冲他们弥散过来,被他躲开,被手挥去,很快消散在莫名的气味里。那工作人员黑蓝的衣衫在屁股上晃动着,一根长长的线头,象蛛丝一样在衬底晃悠。耳夹的一只白烟,奋力出臂时,忍不住跌落了,像一个自杀的身体,在空中失望地划过,砰然一声,并不闷响地掉在地上,跳了一下,滑向那具燃着余火的铁床,漠然不见。有人见此,摸出盒烟,抽出两只,用手背碰碰那快厚实的肩头,递过去,汉子略一歪头,沉默着接过来,又夹于原处。   一具矮小的尸体拉了出来,头颅朝外,安静冷然,散了少许霜雾,看到尸布掩去的尸首。那人掀开头部,让出一侧。于是,有的头颅猛然向后躲闪,更多的头颅向前拥挤,挤过去。十几条腿僵硬地支在那里,不同色彩不同式样的鞋子或立起或跟步或吊在空气里。那孩子的尸体,在众人身体的间隙,可以看到他的一只手没有盖严,断在白布边沿,鸟爪一样空握。   走出这个堂屋的时候,那个阳光下的尸体被拉到外面。警察对着墙角的一个包裹里露出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拍照,又有三个警察看着几个亲属掀开尸布,露出残裂的带着血污的手臂、身躯,换着角度,按亮像机。银色的闪光与太阳的普照,灿烂华贵地交织着。   他们慌忙逃开眼睛,加快脚步,离开殡馆。远远地回望,那高大的烟囱,默默无声地爬出一缕又一缕的黑烟,不断地张牙舞爪地冒涌,在微微的西南风中,云散影裂,一路东北而去。   八
  楼道里,一个少年,撅着屁股,举手抓住高处的窗条,吊起身体,脸部朝里,头发如缨。一群人匆匆走过,并不看他,直奔办公地点。室内七八张桌子,有两人正伏案工作。对墙桌放作业、刊物,满满的。墙高处贴着"敬业、爱生、勤勉"的黄字。有几个镜框,玻璃罩着好多整齐的小字。三片扇叶吊在一铁杆上,有不少的斑块,留在屋顶,像幅常人不解的画作。   当硬塑折叠挤压的怪叫,被争吵声替代,不少的尘埃便浮动在空中,进入人的鼻孔,被一片黑色的丛林遮蔽,有逃逸者终是进入气管,又陷入一片潮湿的沼泽。一块小小的薄皮,从房顶落在头顶,不起眼地晃移,地引力令它下来,发丝缠绕着不依。   负责住校的教师终于过来了,冷静地诠释着彼此的误会。狡猾的孩子给家长说是住校,教师以为他是请假,并拿出一张皱着的假条。一只颤抖的手看到救兵一样,在房中央挥动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出一个红色脸皮女人像的笔记本,翻开了几张便条,翻出了更多有力的证据,哆嗦着摆到桌面。她紧张地指点时,教鞭被碰倒,看到一枚粉笔弹头,直直冲他狞笑。   一行人钻过一个红砖垒起的圆门,走到宿舍区。无数灰蓝赤红的花朵拥挤着拉在一条绳子上,还有嵌着无数小球疙瘩的蓝布包裹的褥子,也摆在那里,有人碰及,在阳光下懒散地微荡。   寝室的门窗打开着,微微的气息于其间贯通,依稀散发着人体排泄物的异味。窗台有鞋,兽张阔嘴,露出内里刷洗不净的垢痕,鞋带没有取下,松懈地捆绑着十几个铝色的气眼,一个带头稍长,发鞭一样落在小片水渍中。十二平面的寝室,收着八张床,并排或横陈。白杨同学的床铺在一个墙角的下铺,铺上叠着花被,一群褐色的鸭子,在深蓝的泥潭上游弋。床下不知还有什么,一只方便面的空袋,被撕裂了一半躺在那里,茶缸、毛巾在床头处,阴暗地大量着重重人影。睹物思人,暗红了眼睛,潮湿的鼻孔,在万千壁管里加速红色涌动。   人们翻动着他的床铺,希望找到他失踪的消息。   每当六点半后,就有住校的学生,呼伴携侣着,如几株风动的绿草,欢笑着向宿舍外快走,只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容不得迟疑。他夹杂在同伴之间,矮瘦的身体并不起眼,肩头耸动。九点半后的自习,他从黑暗的楼道里下去,一人跑向寝室。热闹将熄的灭灯,闲言碎语,一双明亮的眼睛,闪耀着惶惑,不知所衷。   人们一无所获。   第二天的考场上,艾老师一脸忧郁,那争吵的余音仍像刺光般让她惊醒。宽大的操场,东南朝晖的光阴里,满是无助的考生,以凳为桌,以砖为椅,昆虫一样伏在绿地上考试。从颤栗的操场的北面到颤栗的操场南面,从麻木的甬道到旺长着春意的野草。   直立行走的几个监考,垂下昂贵的头颅,认真地查看地点。有人曾经以地为凳,以沙为纸,在延河一畔,在窗洞面前,潜龙入水,卧薪尝胆。他们站起之时,踌躇满志,眼光深邃,思想的锐箭直指遥远。他们在战场上烈士一样赴倒粉碎,在心目中雕塑一样站起站立,质朴无华。   此时的天空,没有雀鸟,没有飞翔,庸淡苍鹰,仿佛空留鸟儿伸着坚硬镐喙争吵的背影。阳光暖暖地从东南洒下,覆满大地,照耀着鸟鸣的记忆,白色的卷子,卷子的白色,和病粉瓦灰煤蓝死紫的衣服,交织杂摆着,仿佛没有骚动。新婚不久的艾老师愁忧交替。   九
  你的眸光落在一块石头上,看到海蓝色的石头刻着十几个弯曲的甲骨文体,便不禁追问,思维的双手在上面留下遗迹,是哪块石头的尖颅在上面倔犟地划动?掀开这页封面:"第一单元,中华文明的起源",他在不同的括号内写上歪曲的"A、B、D",A是指根据目前考古发掘来看,人类历史至少有170万年;B是指我国境内已知的最早人类不是蓝田人,不是北京人、山顶洞人,而是元谋人;D说,遗留人类化石残骸最多的是北京人。北京人,腿骨、颅骨、颅骨上眼洞、鼻洞和裂开的嘴。   翻过一页,"配伍"有,半坡原始聚落居所,已种植水稻?干栏建筑?对,是半地穴式建筑。半坡是半山腰挖开了几个沙洞,手弯过去,可把两个沙洞打通,里面的黑暗没有了,真的仍是沙粒,沙子开始变为浅褐色的时候,就是一个下午开始坍塌的时候。半地穴建筑。   古代的人也会做两层的建筑?叫干栏式,上层住人,下层猪狗?这种建筑看来在南方,南方多雨。   要不是炎帝和黄帝战胜了对手,我们该叫蚩尤子孙?   他在第五课的第一题上,用了一个竖圈套住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我国历史上有出土文字印证的最早的王朝和启、盘庚、纣武王、幽王、平王。他背颂"分封制在扩展周的统治,加强周王室的权力,宗法制以血缘关系为核心,是嫡夫子继承制。"   他用歪斜的线条扼要标出:项羽、破釜沉舟,陈胜、揭竿斩木,赵高、指鹿为马,赵括、纸上谈兵,赢政、焚书坑儒、一群人被秦帝推进坑里,顶着一铲一铲的黄土,会喊叫什么,会不会喊叫,都捆绑着吧。坑儒的大地何在?能掘出否?秦帝的都城在咸阳,那个坑死儒生的坟定在西安附近。或者各处都分别在属地坑儒?在我们的家乡可有这些人坑?经过如此岁月,挖出的白骨是否还有抗意?人死后,过了数千年还有骨头,那些小狗小猫埋掉之后没有,他们骨植融化入土?那些野草野木可是他们骨肉孕生的灵魂?   土地是神奇的,世界最神奇的当是土地。一粒麦种玉米撒进土地,只要点儿水份,不要阳光,不,也许他们为寻找阳光就在黑暗里探索着冲出来。天天在阳光下的种子为何并不探索?应该有水份的作用,但主要还是土壤。在我们的大地上,仿佛取之不尽的是土地,空气,阳光和清水,哺育着人类……   也许那个时候,将进正午,艳丽的日光已夺那大批花容的美色,那庞大的光焰笼罩住大地上的一切,万物因其硕大无比的明亮,而自惭形秽,忘记了清晨时分,那春晖的舞蹈,对春晖的祈盼,惊悸中,仿佛看到春的将来,和那万丈毒火的盛夏逼近。但这春光因了居所和诸多物什的层层商讨,再三训斥,降临到这些教师和本子上的时候,终于化为一曲明亮而不妖治的节奏,唤起这成行的人类古老文明的黑色精灵,整齐而盛开着千张象形的花朵,或饱满俊朗,或挺拔轩昂,或秀逸飘飞地在这一张又一张雪白的舞台上舞蹈,一点点一缕缕,一阵阵熏染着敲打着那腔内的神经进入兴奋中枢,也许会使其充血而变得健硕,象株株春天的林木,风韵自己的枝干,展开关于人类关于光明的想象绿叶。又像艘无惧的小船,带着一丝惶惑,带着一丝醉态,远离蒙昧粗鲁,终结那淡淡的却悠悠的焦虑,在黑暗的海洋上颠簸,持续兴旺着冲向光明的海岸。   那土地构筑的海岸,闪动着饕饗的斑斓和那狞厉的光辉,龙在瓦当上摆行,雀在砖石上飞动,鱼在陶盆上游泳,一个又一个圣贤用目光抚摸着孩子爬上海岸,一脉又一脉文化用乐曲普照着少年根植土壤,一尊又一尊祖先,用他那无处不在的光芒,辉映着那娇小身躯内伟大的灵魂的萌生壮长。   这不是一个关于神话的故事。也许。   十
  身着头盔航服的宇航员,在一个桃色的越来越大的箭路上,向一座蓝色火焰状的山的山麓滑落。那是蓝色的海波一样的地貌的月球。月球的背影是满天的星光。月球的四周,也应该是无数的星辰,月球的任何方位的遥远处,皆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里发光的物体。他的名字嵌在星空之极,却又仿佛徐缓地向更为广大的深渊处跳落,仰或是飞升,那些写在扉页上的他的班级和名字。   一只鸡破壳而来,湿漉漉的令人惊悸的身子卷曲着,紧闭眼睛,警盔一样的胎房一分为二,肉色的鲜嫩的双脚,抱在脸颊两侧。一只宇宙色的雏鸡。   一只宇宙色的公鸡顶着血冠神采奕奕地迈步而行。一只宇宙色的母鸡,垂着鸟眼安静地四处觅食。   一根巨大的火柴,在夜幕上蓦然划亮,闪耀着青白的巨光,在宇宙中迅逝。   蜡烛面对着所有的孩子,一年又一年仿佛不变的面孔,望着自己的根部,打量往昔,瞻望前景,看着光环之处那黑暗的虚无,便感到一次又一次要颠乱了神经的灼痛。那是一种燃烧着的灼痛,从你的头部开始点燃,却未照亮那仿佛永远的暗淡,还要暗淡下去的空间,废剩圈圈光影。   你这只徒劳无功的蜡烛。   水,可以折断一根铅笔,不论是红色的铅笔还是黄色的铅笔,它靠在玻璃壁上,像束错乱的火箭,斜指黄暗。那是谁的一只铅笔?它来自哪方森林,经过哪些父亲的双手制造,最终它从何时开始一节一节地短矮下去?从牙齿的方向还是在纸张的方向。书划着或噬咬着短矮下去?现在,它放在水里,水便时光一样毁灭了它的完整,折断了它的前程。   原子在水之时,细胞在水之时,蜂拥在水之时,珠峰在水之时,月球在水之时,还有银河在水里的时候,也会毁灭它的完整,折断它的前程?像滴圆阔无比的水球一样的地球,在黑色的月平线上升起。一只慧星在远处又一次擦燃,照亮了满夜无尽的星雨,从来路到归途。照亮了木星上的玛瑙一样的红斑,那土星上飞石构成的光环。巨大的太阳系,在一束旋涡中,俯视是一个星点,侧望是一个平面。   而水,做为液体,耀眼闪亮,历史悠久,辉煌灿烂。   而水,化为飞沫,无影无踪,无拘无形,肆意感染。   一群梅花鹿,像群孩子,机警逃眺,惊奇而又安祥。温顺又倔犟。繁茂的高草,影色凄凄,天青的河水,微风来荡,他们要到哪里,何处是其故国,何处是其家乡?他们受到什么刺激,是否在生长,需要什么营养,有什么新陈代谢,正生长发育,可否遗传变异,可否适应周遭的水土,影响周围的草木?一头牛,蜗牛;一棵树,文珠。   侧柏伸开自己扇平的手掌,在春风里向你召唤,散发着浓郁的松香,诉说着宁静的热情。豌豆把孩子抱在自己碧绿的怀里。最好是紧挨紧地拥挤。蝴蝶惊慌地在花丛中,一株一株地大量,一株一株地攀比美丽。   一枚死亡的松针,绕过衣服,照准裸处,刺住了皮肤,越过表面,弛入神经末梢,在脑际和脊髓处的神经细胞,闪电一样在黑暗中传递着痛苦,又延缓着进入真皮,洞开藤绕的血管壁,血液便难以自制,在真空里向漏处掉落。   恐龙在什么时代,与我们离开?什么是科学问题?   十一
  她慌张爬山一样,爬入楼里面,在一个个门前打探艾老师的班级、办公室、教师、搂道。   她听到一棵小树在下面召唤,小树伸着童掌大小并不碧绿的叶子,在风中微摇,没有玉兰花开,声音从其树杆和疏叶侧传来。她慌忙下楼。   从A花坛,到B花坛,到处是打扫卫生的学生。孩子们曲着腰身在墙裙上精心刮动一层积黑,有的地方已剥出肉色沙层。墙地角落下一层白灰,有的到发上脚上,一副勤劳刻苦的样子。热爱劳动。沾沾自喜。无从艳羡的闪动的目光。   黑色的拖把,淌着水滴,从水管处向楼梯洒去,一行行,一回回,满地湿润。   艾老师看着越来越近的一头乱发,微黑的起皱的面孔,不胜怜惜。   内心蛛网一样爬满刺丝,艾老师听说有孩子见过白杨,不由扬起脖胫,向天空高喊一个教师的名字。高处的闪着光亮的通窗,竖满了铁条,一扇铝窗打开,露出一副眼镜和一张脸孔。   熙熙攘攘的孩子们仿佛都在远处呼喊,无形的声音,像航线一样布满了这小片天空,不知呼喊着什么,学生乱哄哄在走动,黑色的拖把像一大朵倒垂的黑色花蕾,滴着晶莹泪水,洒满校园。   站着的教师、母亲、刮污的学生、乱乱的行走的孩子、高处合上窗户的铝墙,和那株没有一朵花蕾的玉兰,离我们越来越远,楼房在缩小,楼栏上伏满一群群麻雀一样的小点。   白杨的母亲和班主任,听到有学生见过孩子在向阳路的消息,一同离开学校,来到门口。宽大的马路上,肩并的两条黄线软弱地倒在路的中央,快慢车道的白线如锋刃,一刀一刀地刺向远处。   像牌坊一样的校门,有一座很高的斜削去头部的立体柱形,和另一个同样的稍矮的立座组成。红色大理石的罩贴,黑色大理石沿饰。高座上竖写校名,镏金大字;矮座上挂满荣誉铜牌。校门耳墙上,左写"创名师名校",右写"有人才天才。"   夜晚来临的时候,地灯高灯,一门辉煌。若逢下雨,又是周末,门口会挤满形色各异的雨具,一张一张脸,在伞下时隐时现时圆时缺,背书包的孩子呼喊着在人群中旋转,渐起无数的水在鞋子上裤腿上,不经意摔倒一个,引来孩子们一样的哄笑。又或者门口的摩托声,背后马路上的刹车声,偶尔的叫卖声,校外孩子在稍远处预谋寻衅声、斗殴声,值班教师的奔跑声,110的警笛声,一时齐发,一片混乱,被那微冷的雨斜织进丝线的世界里。雨从天而降,漫无边际。   平时的门口,常会插满五颜六色的旗帜,高处挂上红底黄字的横幅,墙上斜贴标语。当一个或小或大的车队,进入校园的时候,鼓乐会蓬勃奏响,分列两侧的孩子们高呼着欢迎的口号。看着阳光下熠熠闪亮的车队,向里面浓液一样汤流。白杨大张着嘴,不停地呼喊,手举的塑花,在胸前卖力地摆动。   此时,一辆车从身边过去又过来,黄蓝红白,一个面熟的巨大的先生潇洒地冲他们微笑着,一个巨大的举着手机的小姐晃悠着,鲫鱼过江一般。季节在广告上流动,焦躁的岁月在车辆上燃烧,也许你在哪里的呼喊,可以在这个城市和所有的城市里滚动。踏上那辆16路的中巴,就可以找到的"哪里"。   16路车。向阳路。16路车。向阳路。跪下的雕像。眯起的眼睛。呜呜的哭声。哈哈大笑。段考月考。立正的垂头。甜甜的微笑。五十张小字。重新补考。嘿嘿傻笑。我的丈夫啊。我的孩子。我的老天。16路车越来越清。   售票员用温柔的声音说:"请上车的旅客抓好扶手。"   车猛然起步,所有冷漠的脸顿了一下,向前晃去。   十二
  向阳北路是个夜市。晚间,路侧摆满排挡,现在则只是两道红墙,墙上油污尖痕。向阳南路要安静许多,左右门脸上挂满各类招牌,发屋、发廊、酒家、喷绘和网吧。   他们下车之后,向南走来,到一店铺门口,见侧有胡同,胡同上有"阳光辅导站"的匾额,横在高处,垂下两根木桩栽入地上。胡同颇宽,不时出入车辆。眉愁不展的两个老人,掂着塑袋站在那里低语。几个少年刚睡醒的样子,皱巴巴的衣衫,扑满尘土的鞋子,披着脏污的头发,向里面走,吐出的一阵烟雾,在他们的发间向后飘散,不时谁咒骂一声,或捶打一下,或扭头把聚在肺部的浓液弹吐出去,射中一根木桩,其中一个女孩高兴地尖笑几声,染发像秋草一样在风中颤动,她裸露的臂膀在那灰色的胡同里,闪亮着暗远。   店铺门口有个赢弱的女孩子,用紫薪点着煤球,浓烟正在崛起的时候,突然散做一团,呛进肺部,她抵抗着转身过来,弯腰剧咳,一张孩子脸上泪痕斑斑。   胡同的另一侧就是网吧,蓝海洋网吧、黑骑士网吧、高地网吧……每个网吧门口的地上,都有一排铁链,深植在水泥地上,铁链指粗,一环咬着一环。有些时候更粗一些,会牵着巨大的鼻子一样牵引海潮中飘泊的轮渡,像牵着一头巨大的野牛。再细一些,束着淌血的手足,或折磨着血骨,被人拖拉着,走向刑场。   此时的铁链,推成一堆,像条安歇的盘蛇,散着灰乌的光,也会哗啦啦伸直,穿过每一辆脚踏车的肋骨,牢牢地捆住它,昼夜不舍。   这并非什么新鲜的发明,在村落的野外,土匪会用铁丝穿过肉票的锁骨,不断转移。在充军的苦途,也会有铁丝串着一根根锁骨,走向野蛮的边陲。这并非什么新鲜的发明。   他们跨过一盘链条,绕过一排踏车,在一个又一个网吧里寻找那个孩子,推开铁门,宽大的房间挤满了排排机器。每台电脑闪着荧光。顾客们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电脑的背后插满管线,条条血管和根根神经样零乱,有的风叶声,嗡叫着和哪里的血脉同步共鸣。盘键在跳动,此起彼伏。不时有悦耳声短暂没落,舒缓僵滞的神经。有些人累了,不及推开键盘,伏在上面磕睡,被老板幺呵着摇晃移开。地板上随处丢着炊筒食袋、烟屁纸盒,一般浓烈的不适气味围住来人,浸入胸膛,渗透衣服。   新视点网吧的老板不紧不慢地提到,是有几个孩子在此耍了好久,其中有瘦小个矮眼小者,但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说是盗抢了传呼、手机。身体矮壮,头硕眼大的老板挥动着粗指上的戒指,一脸麻木。   二十年前就听到这样的声音,恍惚在前世就听到这个声音,看到这个眼前的人,这里的场景。拉锯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诊所昏黄的灯、床上柔嫩的小脚。这些碎片在空中飞绕,像风乱的发,飘移的絮和往昔那所有的摇晃的日月。   天空开始阴暗一脸的潮气,只到感觉有雨丝在空中乱舞,仔细看去,竟是如唾珠一样万千的雨珠,针尖般渺小的雨球,在天空中跳荡,不是落下,而是上溅斜飞,像潮气如瀑,击中了尘埃在空中的悬浮。精子就是这样击中卵子的吧。无数的精子,千军万马,向卵母围击着击中突破。精卵在黑暗的殿堂里孕育,小心翼翼。精卵在茂密的森林里漫步,看春晖从叶片间倾射而下,投在他们晶莹的怀抱里。精卵在黑暗里,用脚步倾听前途,用黑暗倾听光明,用喃喃的细语倾听天堂的呼喊。在一黎明,用两世的期盼和呵护痛苦地生产那粉色的灵感,那一枚痛苦的蛋,那仿佛两世无涯的黎明。   十三
  出租车司机打开了音乐,小小的车厢开放出纯美的童声。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的灵魂   不知为何,我从灵魂深处把你追求。梦牵魂萦。在每次软弱的时候,每次摔倒的时候,每次坚强的时候,每次荣耀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我以为我讨厌你要离开你。我以为我已经长大在人群里骄傲地走动。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在主席扬眉挥臂在舞台上纵性任意。但在那夜色来临,那茫茫无际的黑暗深处,我回到我的宫殿。回到你的子宫,回到襁褓,回到童年,你丰满健硕的温柔暖意的怀抱,我知道那是我的不舍我的依恋。我永远走不出你的岁月,永远走不出你这坚韧的宫帏,这无尽的黑暗,我永远走不出你的心怀、你的关爱你的视线。我多想压制我的孩提时代和所有童年在碟片里,让你用依旧的目光端详所有的今天,珍视疲惫的我们和平的我们;我多想压制我的每一次傻笑的喜悦和暗暗的伤害在光盘里,压制我那深埋在厚厚的叶片和季节之下的向往和悲悯,送给你,那藕连和星亮的往事。让我们旧情复燃。   我打量着最后的蓝天,祛除所有的麻木和无奈,却看到的是清醒前的虚空和苍白,只好用我的目光拉长最初最终的情感,同在风里悠然飘飞在久远的年代。我把你从亲朋的相识中取出来,让我重新在背后认真地打量你,你的肩头你的灰发和你迈动的步履。   你在菜田里把汗水清洒在土地里,你在井畔把再不能娇好的容颜投射到水里,你在雨里踏着泥泞,步步向远方走去。   让我重新打量你的眸光,你的眼皮的软弱和沮丧,你稀疏的像模糊的岁月一样的眉发,你的瞳孔中的微亮像山雀的那黑豆样的光,你的哀怨你的愁苦你的艰难,不堪面对的生活和孤独,不忍思索的未来和前途,那所有相伴的时光和岁月,那静掩于幽幽心底的深重的往事,快乐的笑语,被摧枯拉朽的风吹散在我心灵的丛林和山谷。善良。纯洁。我像捧着一帧照片一样捧着你的软弱和你的青春,你的眼光和你的慈爱。   在人群之中到处是你的身影,在街头集市到处是你的叫卖,在清晨浊晚,到处是你的词语,在大地和天空中,在很宽很厚很远很长的风里,到处是你的走动你的劳作你的孤单和你的柔情。黑暗。光明。从秦到汉,从史前到绝望。从灿烂辉煌到凋云碧月,残家败情。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他们毁灭了我的向往和意志   你怎样保管我内心缥缈的灵魂   救我,让我回来,回到自由的世界里,回到比大海比天空还要广阔的胸怀里。   救我,让我回来,回到坚实的大地上,回到赐我力量,到处闪耀着阳光的日子里。   救救我吧,让我回到你的怀抱,让我回到家里,让我回到洒满爱的风里,储蓄了滋养的雨里。让我回到纹彩的陶盆里与天下的兄妹共舞,让我回到质朴的瓦当上,与劲美的斑豹腾云驾雾。让我回来回到丛林里看春花秋实,晨雾夕阳。让我回到蓝色的畅想里仰望星晨银河天使飞翔,让我聚精会神抚摸岩石海浪,追寻巨兽如何灭亡。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歌声从车窗里飘散而去,洒满一路。他们好像不知,各怀心事。   十四
  一条无水的河,像条枯藤绕在城镇的中部。也许,它更像条痕迹,曾经鱼水欢情,碧波荡漾。如今,则悲伤地深刻在城镇的腹部,穿过医院、企业、民居,在痕底微淌着污水和记忆。   河畔有院,院门红灯,彻夜明亮。昼夜则无人注目,它蒙着灰尘,闲待黑夜的来临。院有梧桐,树冠巨大,不小心有病菌做巢,害癃了一团,冬季醒目,逢春绿掩。树身恰好环抱,只见一人蹲不成站不就地抱着它,非常亲密的样子,手上的银铐,在近午的阳光里,随着你的步履熠熠闪亮。身着制服的工作者,沉默着在一层二层的走廊上晃动,似乎摇摇欲坠,都是轩昂挺胸、大义凛然的样子,没有父母、不曾襁褓的样子。一辆警车挡住上楼的视线,木呆般停放着,可见的三轮上沾满了征程,数星点的泥污溅污厢侧。厢内六座,是六个相互敌对拉开膀架或瘫痪了神气的背影。空荡荡的车座上,忽然间坐起一个身影,一片哗响中,敏捷地拉开车门,跳下来,掏着物什,点起烟火,一路走向厕所。   二楼梯弯间,有面巨大的镜子,"警民共建"的红字印在人的脸上胸间。第十三级台阶丢着一枝鲜花,不是布塑,被不经意地踏过,便留几脚残红,零余的香在脚底旋起的风尘里震荡。裸尸塞外,寒鸦纷飞。   楼栏砖砌,白瓷饰边,一线光亮。凭栏远望,岁月如梭。远处的红房灰楼,仿佛凝滞的汪洋,淡淡的树木,身陷其中,寂寞地在周围挣扎,温柔着你的眼睛。   栏台有草,灰盆做基,盆沿如裙,绵延一周,盆腰有纹,波浪荡漾。草色碧绿,有近百多茎,中间挺者如葱,四周柔弯似眉,有些草尖儿枯了,扭曲着缩成一团。盆中的泥土,久未润泽,岩石滚滚,一片焦黄。是何处的种粒的萌发,是何处的故乡的土壤。   警官指引,看到了会议室内蹲着的几个孩子。一脸的严肃,又隐含着威怒的警官,在办公室里就已经告诉他们,这些孩子结伙打劫数处学校的学生,无论香烟、零钱、传呼、口香糖,还是方便面,粗细不放,并盗窃了一个教师的手机。其中一个孩子,常年偷窃教师手袋中的钱物,每逢教师政治学习或集体劳动,他就悄悄溜进办公室搜寻财物,两年来,已计一千多元。这群孩子还收取一些弱小学生的定期贡奉,一月一次的"保护费用"。他们最大十五,最小十一。   会议室一帘褐色之下,蹲着五个孩子。五个孩子的身后站着他们的父母爷奶,他们一家的人。五个孩子的身后站着无数的人群,浮荡着无数神情各异的面孔,飘舞着杨絮一样琐碎而缠绵的词语,是十几岁他们的童年和襁褓、玩具笑语和铁条焊接的空间。五个孩子惊恐地抬起头打量着忽然开启的大门,打量着进门的警察和母亲。   但这里没有母子,没有过多的语言,谁也不会因此获释,谁也不会因此结束,这一场不是游戏的游戏还将继续。墙上一张张身着警服的照片注视着这群人,严肃而无话可谈。没有白杨的消息。   他们离开这个院子,一份失落,一份希望,一份惶惑,一份凄凉,哺育的郁闷和怨恨又开始生长。街上的行人像往常一样,陌生来往,如鱼在河流游历奔行。一杆杆鱼钓会天降而下,挂满金钱名誉和欲望,在所有的街道上悬浮,耐心地在阳光下等待。   如多的习惯已难拉回这头无知而倔犟的驴子定势定向地前移。而另一些不同视角,看到的不同区域则可以唤回灵感,比如《历史》、《科学》、《地理》甚而音美,在繁杂而紧迫的期待中,他们像在不同的时空中寻找新鲜空气一样,在不同的院落、街道和时间里安抚自己。郁闷和怨情使人产生纷纷而又灰乱的幻觉,灵活而又平衡地使你忘记生活。这条游来游去失去了自由的鱼。"生存还是毁灭,尊严还是沦落"。   十五
  我们在地貌及其行程之间,可以听到来自天国的歌声。天国,在我们灵魂深处降落,在一些眸光中闪烁,那是关于大勇的赞歌,是关于一千年忧伤的赞歌。不知道甘罗唱过这些歌没有,成长在原东大地上的甘罗,不知道曹冲唱过歌没有,在原西古城里的曹冲。我们的歌声献给他,我们的歌声献给一个牧牛的孩子,我们献给那顽强的年代。   "牛儿还在山上吃草   放牛的人儿哪儿去了……"   那是为了解放而共颂的天国之声,那是关于光明和忧伤的赞语,仿佛悠悠到洪荒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困扼、挣扎和一次又一次地解放。像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的灯光,光束如锋,瞳孔凄凉,照耀着驴子一样的嚎叫,像子弹一样的唇齿,像利炮一样的鼻孔,像坚船一样的口舌。那不是一头马,那不是痛苦的人民,那是牛一样的威胁,那残暴和黑暗的嚎叫,铁蹄和锋刃践踏着满地支离破碎的生命。握着刀锋和脆弱的战士,剑柄悲哀地生长出一束开遍整个地球的野花,那泪水一样的花瓣。仰望天国散大了瞳孔的孩子。那双小脚,那整个夜晚,随处可握的手下的温暖柔顺的小脚。到处垂下的用柔嫩的手掌抵挡那无处不在又仿佛无形的锋刃的刀痕,手握钢刀而留下的刀痕。飘飞的挂满了眼睛一样泪水的头颅。那不散的飞舞的冤魂。黑暗漫漫,上天垂下的泪水,化做了一只哀鸣着的天鹅,在破碎的形象背后,孩子一样坠落。在街市,灯亮的玻璃窗,或尘土飞扬的镇市排挡,飘荡着赤裸裸的鸡鹅。黑暗,高贵的皮鞋。昂扬的双角。《格尔泥卡》的房梁。   仿佛这些都是恶梦,仿佛这一切都是幻想,另一幅图上响起《马赛曲》的奏鸣,照亮了又一夜的黑暗,迎来又一轮的解放和黎明。无论是大地还是天空,刀剑如林,神情如炬,战骑嘶鸣,身着双翼的女神呼唤着被囚禁和压迫的力量,向前勇敢地进攻。这是他的《格尔尼卡》和《马赛曲》么?   还是版画的《秋瑾》、油画的《父亲》、国画的《出水芙蓉》?怎样打开他们,你怎么打开他们,秋瑾那悲悯而刚毅的目光?那刻满了苦难和奋战不息的脸庞?你的父亲你想念么?那模糊的身形和如今这个端水的父亲,有着同样的平凡、勤劳和善良。没有父亲的孩子。欲饮得饮的向往。还有那仍然如此鲜艳清新的荷花,是贵族精神儒雅文人的梦想?处于污浊而广大的淤泥,无边无际的绿叶和大地。向着天空呼喊的嘴巴,刻满了血管一样的雕缠岁月的面孔。   当白杨面对这些壁画,我们怎样引领着孩子进入这人类精神圣洁美妙的世界,怎样像音乐异样对他娓娓道来,感染着渗透着雕塑着人的初长灵魂,人的荷尖情怀。而我的孩子们怎样扣问这所有教材的灵魂,只能在深深的夜梦里和另一些同样瞬间的闪电中感到那焦心刺骨的惊恐?一个新的解放的号召,却面对乌云般的铁蹄、满地残破的手臂。一个少年,需要什么样的天空,什么样的水土,什么样的目光和双手的呵护?   我打量着他的书、他的课本。还会有呼救的力量响遍长空么?在有风无心的日子里,有雨无心的岁月里?我端详着这些精美的画面的眉眼,这些字体倔犟而又安祥的微笑,这些声音像天籁般在你我的内心奏响。我有些恐怖地翻着这些笔迹、这些课本,就像岁月悄然翻过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就像时光轻轻削蚀一代又一代的梦想。   落日如仇,风尘使然,已是黄昏总不休,心居在杭州。   记得残阑,群小野靠,处处昧容无忌惮,意切兰香暗。   十六
  一轮蓝色的星体,在黑暗里升起,   那白色的旋涡和点饰的铁的红色。   它飘浮着,绕星之膝。   它缓慢而巨大地转动,   并和那星一起,围银河旋晕般前行。   他承载着山河,承载着孕育一切的海洋和慈爱,   在寂静无比的黑暗里,在壮美无比的光明里。   一片开阔的大地,在蓝色的海洋上升起,   那河流静脉一样蜿蜒,   那树木少年一样碧绿。   我们升腾起,   我们奔跃着,从东到西。   像光一样抚摸,   像光一样呼唤,   那树林在风雨中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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