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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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最近的十八年里孑身一人抓着生命的流光漂泊至此——花旗街。正如大多数活着的人所想的那样，整条街都沉溺在氤氲的血腥之中。每一个凌晨都会在街尾的树林里见到面部狰狞的尸体。那些带着余热的身体静躺在春天的阳光里，我站在他们的身旁收起随我七年的旗花剑。
在我十三岁生日的晚上，我的师傅说，尘，你该见血了。然后我的手指就有种脱水的畅然。我看到师傅手里的旗花剑封，我的血液泛着红光。那些与手指离散的血液悄无声息的落在我的周遭。我的师傅，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看到我的血液飞散之后说，尘，奇诺是你的第一个目标。这柄旗花剑作为你的庇佑，它将跟随你到消亡，记住它就是你的灵魂。
奇诺，花旗山庄的护卫。在他的雁封刀下的亡魂如同散落在我身体的精灵一样不可胜数。我在接过旗花剑的时候就感觉到很深的渊缘从剑身挥散出来。黄昏将至的时候我走到旗花山下的镇子，栖身于此。我在来的路上打听到奇诺的习性，他会在凌晨署光未起的时侯漫步于林子。那应该是他意识最柔弱的时候。而我的第—次杀人就在凌晨的树林里。我在听到奇诺健壮的脚步声时，心里泛起些许的惧怕。我看到他娇健的体魄，每一根暴起的青筋都足以消亡我的生命。然而在我用旗花剑抹过他的脖子时，却觉得他只是一副空骨架。我甚至怀疑死在他刀下的亡灵是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抑或者和我一样的龌龊，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取胜的。
旗花剑在第一次杀人后显得异常兴奋，我看到剑身在吸食血液后散出的玄幻光亮。我在以后的五年里一直活在那束不熄灭的玄幻之中。那些光亮在我杀人之后总是异常的活跃，以至于旗花剑在很长的时间处于和剑鞘分离的状态，我在血液涌的凹处看见自已横飞的血肉旋浮在雷光下，旗花剑被山石封住，我的血液淋漓在剑上再也看不到玄幻的黑色光亮。
那时我十五岁，可我已经看到我的冥光。师傅在临终前说，尘，你注定在岁月的荒洪里孑然一身。然后我看到旗花挑破他的喉咙，他还试图继说些什么，可是我只听到屋外蹿来蹿去的风声。我在杀死师傅的那个夜晚，看到流离在苍穹边缘的飞星。师傅说，飞星只在劫难来临之前划过天空。正如他所说的，那是他死祭的征兆，也是我的孑然。
我在极度渴望成为大漠第一杀手的迷幻中遗失了方向。总是在凌晨的时侯起身杀掉一个人，看到死人和玄幻的黑色光亮时，心就平静下来。十六岁的时侯，我杀掉了所有在大漠自称为杀手的人。于是，带着师傅留下来的半块玉，走出大漠寻找在庆历四年宋辽交战之中走失的师妹。师傅告诉我，叫她莲花。
二
我是莲花，六岁那年在宋辽交战中我走失了。我生活在一个叫莲沁的女人那里。她让我叫她母亲。在我和她生活的第二年，我见到了死人面部平静的笑，我看着那些失去灵魂的人，突然想起师兄。我记起师兄在我们游戈在战争中看到死去的士兵时说，莲花，我们永远在一起。在我明白永远有多远的时侯，已经独自生活了许多年。
我在十一岁的时侯开始杀人，莲沁告诉我，男人是喜欢血腥的。那些死去的男人只是过渡的幸福冲刷了他们的头颅，所以他们是幸福的睡去了。于是我就一直杀人。我看到那些死在我铁片剑下蜷缩的身体就会很高兴。他们像刚出生的婴儿安静的睡下。我看到他们像婴孩一样安静，就伸手抚摸那些满是血腥的脸，拭去他们脸上的污秽，好让他们不至于被亡魂嘲笑，我摸着他们光滑的脸想起师兄，那个给予我无限希望的男人。那个曾经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却又让我孤独生活的男人。
我在师兄给我的无限希望里逐渐沉沦，夜夜醉酒。辛辣的酒顺着喉咙直抵身体的空洞。我在意识最消沉时进入梦境。我看到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亡魂，他们穿行在我的房间，不说话，只是笑。我的耳朵里灌满他们鬼魅的笑，他们纠缠着我到东边泛起白光。我以为他们是怕光的。于是在黑暗再次来临之前，我用烛火点亮整个屋子。可是我看到那些光亮眼睛刺痛的泪流。我在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再次迎来亡魂。他们依旧在我的耳边浅吟低唱，在我极度恐惶之中摸到铁片剑在房里挥霍，然而我却只能触到虚无的风，我看到师兄站在我的梦境边缘，我向他求救，大声呼喊，可是最终迎来的是他渐行渐远的影子。
师兄离我愈来愈远，我丢下剑去追，然而我却一点也不能动，那些亡魂就在这时蜂涌一样扑向我，撕扯我的衣衫，我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坦荡在他们面前。他们一个个像兽似的抵触我的身体底部，我看不到爱的人来拯救我，在我眼前的只是狰狞的脸。我在闭起眼睛的那一刻，用修长的手指刺破瞳孔，钻心的疼痛将我的灵魂击倒，等到疼痛象潮汐一样退去，我听到莲沁说，莲花，男人是丑陋的，只有死人最可靠。
在我失明之后，很平静的生活，我天真的以为那些困顿响清晨醒来时的雾气此是早已散去，然而事实上它门只是短暂的离席。
三
我带着师傅留下来的残玉走出大漠，在我看到玉门关石砌的城墙时，竟有种回家的感觉，然而我还舍弃不了大漠的风韵。在那一刻我贪婪的带走大漠的一株草，然后驰骋入关。
三天后，我来到洛阳，当我站在洛阳城中，看到俨然的屋舍如同坟冢一样的拥簇在一起，想起我的师傅依旧裸露着他坚实的膀子在大漠的风里沉睡，他睡的那样的沉，我怎么都叫不醒他，如果不是那样，我一定带他到中原找一块安静的乐土；如果不是他睡的太沉，我一定让他再见到师妹，。然而这一切只是如果，事实上师傅永远只能留在大漠的风里。
在我来到洛阳的第一个晚上，站在洛阳城突兀的城墙上，看到天边的流光如同散落的殒石下坠，我听见无数的亡魂斯歇底的吼叫，他们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像极了一场血腥的残杀。在我左手的旗花剑微微颤动，我记起从大漠到中原的路上，我一直没有喂养旗花剑。我知道定然会有一天，旗花剑会跳出鞘来吞嗜我的血液，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剑出鞘了，犀利的划过我的喉咙，就象我在刺破别人喉咙那样的迅猛，我来不及躲闪，来不及看到飞溅的血液就已倒下。
之后很久，我都感觉到身体悬浮在天地之间，随着风四处流散。我在熙嚷的人群里看到莲花，她的脸上满是孤寂，我大身的喊莲花，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一直在走，走到我们曾经游戈的战场。头颅与身体各自为劳，血腥冲斥在天地间，莲花疯一样的翻那些尸体，她在寻找，寻找一具尸体，然而我就在她的头顶看着她，却无法告诉她，我就在身边。
我看到她捧着我的头颅仰天长叹，拭去我脸上的血液，抚摸、亲吻我的额头。我看到她的身体在风里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能给予她以依靠，不能给予她以温暖。我感到自己的眼泪在旋转、坠落，也许只有眼泪才能告诉她我也一样的念着她，然而我的泪不能象夏天的骤雨那样的华丽而下，它们只能滴散在干戈的战场，挥散在风里。
混遁之中我睁开眼，看到花旗山庄的庄主鸿蒙。我问他，有没有看到莲花。他告诉我，昏睡的三天里一直在喊莲花，可是他没有看到，不过已经让人去打听了。我在花旗山庄休养了一个月，鸿蒙告诉我莲花在长安，并且让我答应他一年后回来杀一人。我答应了，然后离开山庄。
我在随后的日子里，穿行在长安的每一个街，每一个角落，却始终只看到虚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鸿蒙的飞鸽告诉我莲花在华山。我看到华山山峰耸立在天地之间，那条曾在三国时留下的古道欲欲寡欢。站在华山顶峰，我感觉到来至天上的风正在吸走我的温暖，头也开始悬木，就在我依到一块山石上即将睡去的时候，胸口的玉却异常的燃起火焰灼烧我的皮肤，我看到玉面上半开的莲花若隐若现。我记起师傅告诉过我，玉是有灵性的。我知道在经年之后终于还是找到了莲花，我喊着莲花的名字。然后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到我面前，手里同样的半块玉足以证明她就是莲花。两块玉在合到一起的时侯发出玄幻的光亮，洁白的如一道喜乐的光芒。我亲吻她的额头，持久的抱着她站在华山顶峰的风里。
我和莲花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晨光洒散的时侯，莲花带着她夜里写的曲词去潇芜坊，那里的歌女唱着莲花的曲词明媚的声音回荡于整条街歌女问姑娘，你写的曲子要多少钱。莲花就说出想要的数目歌女数出银子叹息说姑娘，你要是也唱必然红遍整个长安。
旗花剑在一年里不断的吞噬野兽的血液，莲花看着旗花剑吸食血液，微笑着说，尘，我喜欢旗花那个样子。我递给她旗花剑，随后就是野兽刺破空明的嘶吼，直到我们的眼前一片荒芜。
四
在我失明之后，离开了莲沁，独居华山。有一天我在华山顶峰自己的花园里看到天边大片大片黑色的云笼罩过我的头顶，然后，我就昏沉的睡去了。
我在梦里看到师兄怀里依着一个女子，她的容颜如同绽放的樱花一样妖艳，清澈的眸子明晃晃的看着师兄，她纤细的手指间拈拿着半块玉，我看见玉面上半开的莲花。她对师兄说，我是莲花。师兄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就相信了。繁星密布的夜里，那个女子坐崖边抚弄琴弦，山风吹起她秀丽的长发，裸露白净的皮肤，整个夜晚她都坐在师兄身边浅吟低唱，谱写曲词。等到天光泛起的时候，那个女子便会下山去潇芜坊卖掉曲词。
那天，师兄醒来没有看到那个女子，就开始翻找每一个角落，师兄在山的背面看见一个溶洞，就在师兄将要进去的时候，那个女子从洞里出来，她告诉师兄，溶洞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如同大漠的图腾一样，身上沾满血液的人是不可以进去的，否则就会触犯神灵，神就会带走身边最爱的人。师兄听她说完就抱着她站在山风里亲吻，对她说，我们回家。在那一刻，我知道曾经如野马一样驰骋的师兄被那个女子驯服了，他在那个女子的爱里失掉了大漠人独有的风韵。我看到如今的师兄不知道该觉得幸福还是悲伤。
天光在将要被吸尽的时候，师兄带着旗花剑游离在茂密的林子里，旗花剑凶猛的吞噬兽的血液，鲜红的液体沾染着旗花剑的每一部分，玄黑的光亮明晃晃的刺痛了我的心。那个女子在血液飞溅的时候，告诉师兄她喜欢看到红色的炫丽，于是师兄就任旗花剑放纵。
一年快要终结的时候，师兄对那个女子说，莲花，我要去完成一个承诺，你等我回来。那个女子说，尘你去吧。然后师兄就走了。我也在一年的末日醒过来，我听到有人在我的耳边说，莲花，我是你梦里的那个女子，你醒来了，我也该回到自己的国度了。然随后我就听到她纵身跃起，穿过雾起躺在风里对我说，莲花，你我注定都是尘的劫难。
五
我和莲花一起生活了一年，然后去完成那个承诺，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旅行，然而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遗失所有，而我和莲花只能象两条平行的直线在各自的领域穿行不息，终不会碰头。
鸿蒙告诉我去华山顶自然会遇到要杀的人。在我再次走在青石铺就的山路时，感觉到天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满山都是荒芜的苍茫，孤寂的山风带着大雪片舞动在我的周遭，在那风雪里，我不断的听见莲花在叫我，我听见她的声音虚无飘渺，似乎是平生最后的哀鸣，可是我却只能在暴风雪中紧紧的握住旗花剑来保全自己不被风雪吞噬生命。我看到在我的头顶巨大的旋涡里那些冻死的小兽无尽的飞舞在天空中。等到风小些的时候，旗花剑开劈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当我站在山顶时已经看不到暴风雪，只是零星的雪片洋撒在天空中，一颗飞星穿行过我的头顶，就象我十五岁那年见到的那样迅猛，我始终未能抓住它脱离世间，只能站在山顶寂寥的风里等候死在旗花剑下的那个人。我听到师傅纯厚的声音在风里，尘，你注定是孑身一人，所有的都是迷幻，都是虚无，生命只是一场幻觉。我依旧明白师傅的话，依旧用旗花剑挥散那些声音。而这些话在莲花死的时候我再次听到，隐然中明白了些许，至少我已是孑然一身。
那日，我栖身在洞里。梦里我看到莲花走在远方，通向另一个国度，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虚无。我看到莲花渐行渐远的背影惊醒。一个女子站在我身旁，眉目清秀，白皙的脸上镶着红晕。匀称的身体被洗的发白的衣衫素裹着，只是她的瞳孔看起来有点怪异。她问，尘，是你吗？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后，我感觉到胸口的玉开始温热。
我问她，你是谁？
我是莲花。
我看到她纤细的手指间有半块玉同样泛着微光。我在看到玉之后疯一样的抓过来，合着手心的玉，光盲立即显现，随后旗花剑就对着她的咽喉。
莲花呢？是不是你杀了她？
我在说完这些就听到她笑了，带着黑色眸子里的泪，让旗花剑刺破她的喉咙。鲜红的血液溅在手心的玉上，那含苞未放的莲花终于绽放。
师傅的声音在回旋，尘，你注定孑身一人，所有的只是迷幻，只是虚无。
我问他，莲花在哪里？我要杀的人在哪里？
她就是莲花，只有莲花的血液才能让莲花绽放，莲花是你的劫难。
六
那一日，在那个女子走后不久天就飘起白皑的雪，倾刻之间就已经塑封了整座山。我重新回到溶洞，竞看到那些此前还在淋洒的水串都已成为六棱的冰结，寒冷冻结了每一份空气，冰川流淌着逼我离开。当我再次站在师兄局住的洞口时，赫然感觉到他的气息，那是大漠男子独有的纯厚呼吸，我叫他尘并且告诉他我是莲花，而这一切换来的只是旗花剑刺破我的喉咙，我只能笑着哭，只含笑死去。
我在死后并没有见到阎罗和梦婆，我的灵魂一直上升，而我的眼睛在死后也出奇的复明了，我看到自己的身体飘在风里，飘到一个殿门前，辉弘的殿上横书＂无间境＂殿内云雾萦绕，距门八丈间方的莲花座上端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脸和师兄的竟是那样的象，黑炯的眸子闪烁光芒，在他的下面满是神情茫然的人，也许是亡魂。只是我无法辨认而己。我看到了师傅，大声的叫他，可是我却听不到他任何回答，我以为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可是在我斯歇底的呐喊中，师傅依旧不动声色，我看着师傅苍茫的脸感觉到心里一股气流在冲破我全身的血管，绝望在一点一点的吞噬我，然而我又能怎样。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终于说话了，莲花，我是鸿蒙，你们的天神，他听不到的，世人本是陌生的，谁也不认识谁，他们已经回到本原了，没有来世。
不，我和师兄很小就认识了，我们说过会永远在一起。
呵呵，莲花，你错了，你和尘都只是我幻化的人，你去尘世是帮我找回在很久以前的圣战时走失的子民。
那个莲花也是你放生在世间的吗？
她只是你身上一滴血的精灵化成的，只因你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就私自修隐，所以就有了莲花，她会促使尘做完该做的。
你所谓的使命是什么，难道只是杀人吗？尘为什么没有回来？
那只是对世人的救赎。尘不可能再回来了，他同样违背了使命，本该在你死后他就应该回来，可是他没有。所他将为这些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在我说完这些之后，就看到鸿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过，于是我就在莲花座上不能言语。
七
寒冷之夜，寂静的原野
冷风的洗劫在冻结这世界
苍凉的月，六棱的冰结
冰川在流淌这永恒的终结
永恒之夜，高悬的圆月
寒冷的月光是净化的利剑
诅咒之月，洁白的雪夜
美丽的结晶将死亡凝结
寒冷之夜，寂静的原野
冷风的洗劫在冻结这世界
苍凉的月，六棱的冰结
冰川在流淌这永恒的终结
冷风的洗劫在冻结这世界
冰川在流淌这永恒的终结
寒冷的月光是净化的利剑
美丽的结晶将死亡凝结
冰霜覆盖废墟和所有的生命
月光泯灭所有这悲凉的希望。
我在莲花死后，并没有遵照江湖的规矩带莲花的头颅去见鸿蒙。莲花被我安放在华山顶峰冰雪冻结的溶洞，她安静的睡着了。在过完莲花的七七之后，我走出洞，用山石风了洞口。
当我再次站在旗花山庄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那些只在冬天绽放的梅花，以及夏天的莲花此时都妖艳的裸露血一样的鲜红。鸿蒙的声音在天上回荡，尘，你来了。我没有说话，鸿蒙继续说，尘，你违背了规矩，要受惩处。他在说完这些，我就看到天地交容的地方一道极光掠过，狠狠的击在我的左手，旗花剑被卷在半空，在它的周围大块大块的山石如同散落的佛珠，刹然而下，我就那样站立着被山石没过脖子。旗花剑立在我面前，我再也看不到玄幻的光芒了。
我终于归彼大荒。自由无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