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华灯璀璨生辉,摇曳多姿。都市里锦衣夜行的饮食男女,他们在觥筹交错间,三三两两,宣泄着情感,倾诉着各自的故事,似乎只有珍馐与美酒才能慰藉平生。 江月白浑身酥软无力,醉眼迷离地趴在桌子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对面这个在酒光灯影中的男人,他俊朗的眉眼略带霸气,他上扬的嘴角,流露出不羁。他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都如刺青般深深地刻在了江月白的脑海中,成了抹不掉的记忆。周遭的喧闹声让她的思绪纷乱,她指着一排明晃晃的绿棒子,然后又指着陈云峰,花痴般的胡言乱语起来。 "陈云峰,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成女人看,不会对我怜香惜玉,每次都让我喝这么多酒,然后在你这个久经酒场的人面前,窘相百出,对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陈云峰,轻描淡写地冷笑着说:"大爷,就喜欢喝酒,酒是我的命,饭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你想让我对你安什么心?你这喝了两瓶就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不是呀!"陈云峰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去弹江月白的脑门。 江月白突然哭了起来,泪水如决堤般从眼眶涌出。然后,她似乎又瞬间清醒,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满含忧戚地望着陈云峰说:"陈哥,你知道吗,虽然你有时在戏弄我,有时还让我伤心,但和你在一起每分每秒,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这种快乐,我从未有过。" 隔着嘈杂的喧声,借着微醺的醉意,感受着烤盘下面炽热炭火的温暖,周遭弥散着浓烈的人间烟火的气息。这让她瞬间想起了曾经路过某个饭庄时,在大落地窗外看见的尘世中温馨的画面,橘色的灯光里,桌对面的饮食男女,两两深情对望,相谈甚欢。此时此刻,她对面的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却带给她关于世间美好情景的幻想,这让她一点点深陷在虚无的柔情之中,无法自拔。江月白终于隐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声音低沉地对他说:"陈云峰,我喜欢你,喜欢你,你知道吗?" 陈云峰笑嘻嘻的,故意侧着耳朵往前凑,装作没听清一般,大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带着一半醉意,带着一半的含羞,江月白两颊绯红,她慌忙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然后有些语无伦次地低头说:"我说谢谢你,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陈云峰漫不经心地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笑眯眯地说:"是吗,那你想怎么谢我呀!你已经欠了我好多人情了,是不是要攒多了,一块偿呀!" 听到这里,江月白天真地扬起了小脸,喜笑颜开地说:"好呀,陈哥,回去我就准备一个账本,把我欠你的人情,一笔笔记下来,现在是夏天,咱们秋后算账怎么样?"说完,她狡黠地一笑,然后托着腮,闪动着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看着陈云峰。 陈云峰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右手,摸了摸江月白左侧的脸庞,无比温柔地说:"行呀,宝贝儿,你是等着秋后长膘,拿肉偿吧!"说完,色眯眯地冲着江月白笑起来。 江月白看着他那阴森且不怀好意的笑,慌忙地低下了头,心里直发毛,仿佛有一股寒气袭来,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故意没有回复陈云峰的话,却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办,让陈云峰在保单回执上签字,想到这里,她从背包里拿出了保单,翻开了一页,很平静地说:"陈哥,您在这里签个字,证明您收到保单了。" 陈云峰看着江月白与刚才判若两人的举动,也严肃起来,简单地看了看保单的内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江月白屏住呼吸一般看着他写完最后一笔,心里像是有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陈云峰斜着眼看了看桌上剩余的两瓶啤酒,不加思索地推给了江月白一 瓶,笑嘻嘻地看着有些酒醒的她说:"妹子,你的酒量见长呀,来,咱俩一人一瓶。" 江月白哭丧着脸,几乎用乞求地语调对陈云峰说:"陈哥,你饶了我吧,我已经喝了两瓶了,已经是极限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陈云峰没有一丝怜惜她的意思,而是把酒倒进了她的酒杯,边倒边说:"一瓶就只有三杯而已,来和我干一杯。"他把酒杯举在半空,笑盈盈地看着江月白,江月白在醉眼迷离中看到了他笑容里散发出来的凉气,她隐隐地觉得这个对面的男人带给她的已不再是几个小时之前光芒中的温暖,也许那种温暖只是她的幻觉。她举起了酒杯,中间没有停歇,接连的三杯,都是一饮而尽。 酒已入肠,眼泪却涌上眼眶。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她暗恋的男孩,替不胜酒力的她喝下了一杯啤酒,从此,那个男孩就住进了她的心里,二十多年默默的喜欢,入骨入髓,而她对他的喜欢,却像幽暗处生长的青苔,见不得阳光。终极一生都无法说出的那几个字,像一腔哑了的语言,只能孤单地飘落在苍白的稿纸上,年深日久蒙满灰尘,却无处安放。从此,她再也不会对谁说出那几个字。 餐馆快要打烊了,还有零星的几位食客,畅饮犹酣。江月白已经烂醉如泥,头晕目眩,她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铁艺灯架上,数不清的白色圆形光晕,整个身体像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绵的,十根手指,轮番发麻。她实在撑不下去了,便柔软无骨般地趴在了桌子上。 陈云峰扶着她踉踉跄跄地向外面的广场走去,广场四周,霓虹灯依旧 璀璨耀眼,夜风吹来阵阵凉意,江月白的头发零乱,穿着短裙的她,在夜风中开始瑟瑟发抖,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瘫软在陈云峰的怀里,两只脚失控一般杂乱地挪动着。 陈云峰终于把她弄进了车里,打开车里的灯,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他静静地看着江月白睡意犹深的脸,心想: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的女子,是否在某个瞬间曾让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或许她只是为自己排遣寂寞而已,自己怎么会喜欢她这种单纯傻气的女人呢?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用一只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胳膊,又摸了摸她裸露出的雪白的脖颈,然后,他依旧默默地吸着烟,漫不经心地吐着烟雾。 一根烟燃尽,他把烟蒂丢向窗外,又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江月白,然后发动车子,驶向马路。马路上车辆稀少,而他却开得很慢,他第一次开车失去了方向,是把她送回家,还是带回自己家?他的内心第一次这样难以抉择,踟躇不已。他一边想一边开着车,不知不觉,下意识地还是把车开到了自己家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冷气袭人,江月白在半睡半醒中听见车子越过缓冲带发出咣咣的响声。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有些漆黑的光景,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她惊奇地把头转向陈云峰,只看见陈云峰神情淡然地开着车,慢慢地她的眼前便是无边的黑暗。 不知何处传来了缥缈的歌声,是她喜欢听的一首歌,以前还经常地哼唱着,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歌的名字。她突然感觉很冷,身体用力地蜷缩着,短裙却还是遮不住大腿。恍惚中,她听见陈云峰在问她冷不冷?她想对他说很冷,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不一会,陈云峰就紧紧地抱住了她。相拥在一起,江月白温暖极了,是那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她终于拥有了。 这个温情脉脉,她渐渐喜欢起来的男人,在黑暗中,正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感受着她如同小鹿乱撞般的心跳,然后一点点地向上游移,亲吻她微凉的脖颈,干枯的嘴唇,他的亲吻像雨滴轻扣风干的土地,又像是火焰漫过终年不化的冰层。她觉得自己如同漂浮在蔚蓝色的大海一般,有柔软的波浪轻轻抚摸她光滑的皮肤。这个男人,终于能如此温柔地待她,她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她躺在温暖的海面上,回忆着这个夏天,这个男人带给她的美好。他带着她下馆子,他训练她喝好多好多的冒着泡沫的酒,他用烟头烫她白皙的胳膊,他用烟雾熏她不解风情的脸庞,天空飘过的云朵中似乎都有他们难忘的过往。 她正在陶醉其中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大片大片厚重的雪花如倾倒的盐粒般从空中簌簌而落,慢慢地覆盖了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变重,然后一点点下沉,下沉,她尝到了海水咸涩的味道,慢慢的,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拼命的挣扎也阻止不了身体的下坠。她还是沉入了海底,这时,她开始清醒,耳畔响起了歌声:七月七日晴,突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她的衣扣被海水冲开,短裙贴在冰凉的大腿上,鞋子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她赤着脚站在海底坚硬的岩石上,对面出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幻影,随后听见一个尖锐恐怖的声音对她说:"你这个贱人,勾引我的男人,我要撕碎你的脸。" 她害怕极了,迎着海水的阻力拼命地奔跑…… 江月白突然惊恐地睁开了眼睛,浑身出着冷汗,原来是一场梦,耳边响起了梦中的那首歌:七月七日晴,我望着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听不见你道别…… 她看着身旁熟睡的陈云峰,庆幸中略带一点点的失落,在这个可以拥抱在一起取暖的午夜,却什么燃情的桥段都没有发生。她斜着身子,凑向陈云峰的脸,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泪水又一次决堤而下。 她下车了,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地下停车场的出口,浑身哆嗦,步履维艰地走着,走在午夜寂静的大街上,她冲着深蓝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哭喊:"陈云峰,我喜欢你……" 而那个熟睡的男人,却怎么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