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是一本由罗曼・罗兰著作,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 元,页数:180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精选点评: ●罗大冈先生 ●终于找齐下册了,看完结尾了! ●居然有三册…任重道远 ●小学时读的,安乃德和西尔薇,就这么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好像少了初读《约翰.克利斯朵夫》时的激情。 ●《欣悦的灵魂》的译名,这是一本对堕落世界不屈抗争的好书。//我在教堂的门槛上 当我进入那灵魂的圣殿而跪下时 心里就洋溢着 虔诚 痛苦和爱 因为那是我在人间最亲爱的人的灵魂 她爱我 她为了我受苦 比我所爱的任何人受过更多的苦——我的母亲 当我在半明半暗的教堂窗边 听到昔日的管风琴在低鸣时 就噤声走去 把脸埋在她长衣的皱褶中 于是在她慈爱的怀抱里 开始流露我对她所有的感情 ●大学时代,《克里斯朵夫》之后 ●两段感情的交接之际,都是无意中看了他的书,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不过确实能给我力量,女主,我很喜欢,感觉污秽的人类谁也没有资格拥有她,不过一般的女子倒是没啥奇特的,都一个样。 ●罗曼罗兰的作品真的看得人心潮澎湃! ●最是那年少时的启蒙啊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读后感(一):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http://book.kongfz.com/15279/139240280/ 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读后感(二):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http://book.kongfz.com/15279/139240280/ 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这是一本老书,李小白书屋有这个版本的上册哦!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读后感(三):安乃薇的枷锁 安乃薇破产,辛苦工作,靠自己辛苦汗水赚的面包让自己很充实、很有价值,安乃薇也是一个强者。马克白天跟着姨妈希尔薇在裁缝铺,对姨妈反而比对妈妈还要亲近。 看到这个位置后,我把这本书暂停了。说实话,跟自己预期中的有些相当落差,罗曼罗兰的晚年最后一部长篇,本以为一定赛过《约翰 克利斯朵夫》,本以为这两本书一本写男人,一本写女人,约翰克里斯多夫有这样伟大的生命轨迹,突破了自我和社会,这本书一定会给女人指明未来道路。 安乃薇确实也做出了不同常人的突破,她向她的阶级挑战,向传统婚姻制度宣战,她清醒地看透正常的婚姻的虚伪和专制与无聊,于是她不婚而育,将强烈的爱情投入给儿子。破产让她不能依靠遗产,只能经济自立。 罗曼罗兰不满足于让安乃薇婚姻自由,而是让她彻底放弃婚姻,这一下省去了多少麻烦,省掉多少斗争的力气,然而女人似乎天生的母性和热情又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发泄和倾注,如同安乃薇要把时间精力爱情全部转化为母亲的角色,变成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热情。安乃薇拒绝婚姻,拒绝作一名妻子,拒绝把生命耗费给一个男人和他的家庭,却把母亲作为天赋,作为荣耀光荣。她因为婚姻将束缚自己、强迫自己而勇敢地放弃它,然而刚抛弃了枷锁,又主动地给自己带上无形的枷锁,而这道无形的枷锁反而比有形的枷锁更压迫自己。不知道安乃薇会不会从母子的枷锁中离开,重新发现女性的意义,简介中说,她的儿子在战争中死亡,这种消极的打破枷锁的方式,也够令读者丧气的。 女性的题材还有易卜生的《娜拉的出走》,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娜拉、安娜、安乃薇,包法利夫人,女性们被男性主导的社会注入恶意,只为了压垮她们,向往着自由,却不知道美妙的自由只是可怕的陷阱,男人以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宁娜作为反面典型告诫女人一朝踏入婚姻殿堂就是签了卖身契,爱情的自由是腐败是不道德,等待你们只有死亡!除非你们棋高一着维持着道貌岸然的表面,私下里男盗女娼。他们赞扬表面的风流和风月场上的情事,为女人增添魅力,但手段要高明,仅限于互相游戏互相玩弄。 我们自己的旧文化更是残忍野蛮,城隍庙塑着出轨的女人被施以各种酷刑,若是嫁过两个男人,死后就被腰斩分割。 时代往前前进了一百多年,多少默默无闻的女性在为自己争取着权利,可惜的,伟大卓绝的女性作家太少太少,伟大的作品太少,女性被歌颂都是由于奉献,奉献给家人和他人,奉献是人类的美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然而女人被歌颂绝不仅仅因为奉献。如同安乃薇,不能生命和创造性奉献给婚姻是勇敢地,却天性的把自己奉献给孩子,还要美其名曰创造生命。 另外,书名译成《母与子》真是是太失败了!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读后感(四):真正的生活是内心生活 我仍然记得在悉尼大学读书时阅读《约翰·克里斯朵夫》的那种美妙感觉。我从这本书中看到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奋斗历程,而他流亡的感受和经历,跟我当时留学很相似,于是更加有共鸣。有人说,现在没有人读罗曼·罗兰了,他的作品不适合现今的新时代了。对此我不知道是否正确,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人看他的书,但我觉得,还有不少人跟我一样,喜欢罗曼·罗兰的作品。 罗曼·罗兰的书都巨厚,也许这也是读者寥寥的缘故之一。《母与子》是他晚年作品,写的是一位女性从少女时期到死亡的人生历程。同样作为女性,我对此尤为感兴趣,于是我开始阅读这本书。 跟阅读《约翰·克里斯多夫》一样,我胃口甚好地用了两个月时间从头看到尾,连在日本旅行时也在看。这次罗曼·罗兰将笔墨更多放在人物的心理活动上,选取的女主角安乃德不是如克里斯朵夫那样的天才,但是从她的内心活动看,她是堪比克里斯朵夫。安乃德独立果敢,敢于反抗,但又充满爱怜。她就像一个火球,烧掉旧世界的道德和伪善,温暖了不单单自己的孩子,还有更多更多的人。 1,拒绝掉的婚姻 安乃德的父亲死了,给她留下丰厚的财产,于是她成为炙手可热的女继承人,不少资产阶级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跟她联婚。住在隔壁的洛瑞喜欢安乃德,更加喜欢她的门第财产,在父母的鼓动下追求安乃德。少女安乃德充满梦的幻想,而且她健康,渴望爱,有性欲。她爱上洛瑞,但是她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婚姻会是悲剧。在洛瑞家住的日子里,她更加看出这户人家的虚伪和陈旧,看出洛瑞姐姐和母亲的算计和浅薄。她心想,嫁给这个人,就等于嫁给了这个家庭,可是这家人让她恶心啊,她觉得痛苦极了。于是她跟洛瑞提出分手,但是洛瑞死活不肯,哭着跪着哀求。由于怜悯和爱,她跟他发生了关系。但这也真正促成了两人的分手,安乃德看出洛瑞得到她身体后的冷淡,她坚决走了。 安乃德怀孕了。然后她破产了。她从上流阶层掉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一般人会觉得这是最最痛苦的事情,未婚先孕,单亲妈妈,还破产!但是安乃德觉得这是她的新生。如果之前她只是隐隐约约感到上流社会的各种缺点,那么现在她则清楚看到这些人的虚伪和可笑,她明白到,之前她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因为这是跟人民大众隔绝的,跟劳动隔绝。不知道痛苦,不知道真正的满足和快乐,不用双手去创造,呸,这不是生活!安乃德向旧道德挑战,她不掩饰自己单亲妈妈的身份,到处寻找家庭教师的工作。慢慢地,她站稳了脚,开始了她劳动者的生活。 安乃德这个人物具有跨越时代的先进性。在当时的法国,虽然从表面上看,妇女已经取得跟男性平等的地位,但是从细微处看,从道德层面看,这种不平等还没有消失。妇女被限定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是"支持"和"协助"丈夫的次要角色。一旦结婚,女性要放弃自己的事业,而去支持丈夫的事业。社会歧视不遵守传统道德的女性,单亲妈妈、未婚先孕,但是容许不打破婚姻的通奸。西方妇女经过漫长的斗争,终于获得了更多的平等。如今,单亲妈妈、不结婚却要孩子、女同性恋等都很平常了,不会像安乃德那样,处处都碰灰。法国那时候的情况,有点像现代中国。中国基本实现男女平等读书和就业,但对女性的要求还是很封建,例如对大龄未婚女性的刻薄,在家庭中要求妇女承担大部分家务和养育孩子的责任等等。男女平等,是一条漫长的路,女性不是要打倒男性,也不单单获得跟男性一样的特权,而是男女都被人对待,有人权有人性,对男女都一样。 2,个人主义 人是自私的,但是人的自私可以分很多种。狭隘的个人主义,是为了个人物质享受和舒适生活,而高度个人主义,是实现自我的和谐,从思想中提炼出强而有力的行动,去创造新的价值,这价值是出自于人的内心,但却会光照更多的人。像安乃德那样是高度个人主义,具有人情味,是诚实的。她遵循自己的良心和直觉,她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她拥有"没有道德顾忌的良心",对于她来说,思想等于行动。我曾经跟我爱人讨论过这样的问题:我暂时做不到包容所有的人和事,但是我不愿意虚伪;我恨,必须说恨,我爱,必须坦诚去爱,我的行为不能跟内心想的有二样。 永远困在个人主义的圈圈里,对于有抱负的人来说,是太过于狭隘。人在为自己服务,让自己生存无忧后,是要将力量投放于自己以外的事物。安乃德的儿子玛克,跟母亲一样,是个人主义者,很珍惜自己的自由和独立,为此宁愿痛苦,宁愿饿肚子。但是他不快乐,因为他不行动。他头脑里有无数想法,对社会无数不满,他渴望揭开一切虚伪的外衣,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在两位行动力非凡的妇女影响下,他开始投身于更有影响力的事业,虽然这直接导致他被人刺杀。但他的价值得到实现,这比他过碌碌无为的一生要好得多。 以我的个人经历来验证,思想固然是伟大的,但是行动有思想无可比拟的力量。在头脑里转的千万个想法和念头,不如真正去做一件实事,即使没有结果或失败了,比那些坐着光想不做强多了。改变这个世界,也是靠行动。行动是具有积极性的,因为你相信行动会有作用。有一种论调是:世界那么大,个人力量那么小,微小的行动,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世界本来就很乱很丑陋,人类是可恶的生物,做什么都不会有好的改变,人类最终自己覆灭自己。我觉得不是没道理,但是不代表人可以无所作为。纵观历史,你会发现很多有益的改变都是无数细微的行动,通过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积累下来;你会发觉,在历史海洋里,总有一些细微的行动是能照亮世世代代人们的良心。 人要从狭隘的个人主义到高度个人主义,首先要诚实,要忠于自己的良心;然后人要有所行动,而行动应该与思想一致,不畏艰难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3,痛苦是学习 罗曼·罗兰说过:一个人有两种生活,日常生活和内心生活,后者更为重要,它是人的真正生活。 整本书中,人物的内心活动占了很大篇幅。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内心活动都比他们现实生活要广阔和深刻,更加精彩。而人则在内心活动中,提炼出自己的信仰,明确自己的目的和真正想达成的自我。这些内心的暗涌,并不表现出来,即使是父母和子女、爱人或朋友之间,也是互不知晓。 安乃德只看到孩子的叛逆,看不到他内心的思考和矛盾;玛克看到母亲好像并不关心社会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安乃德对人类苦难的关切和对战俘的营救;阿霞看不到玛克的内心成长,等不及就出轨然后离开,玛克也看不到阿霞内心的痛苦和渴望行动的决心……人与人之间,能不能互相理解?能,但是也不能。通过言语和行动,人是能够理解对方的大部分,但是却不能完全理解。因为人的内心是连续的、多变的、充满矛盾的,人自己也并不是完全理解自己,而需要漫长的思考,才能了解部分的自我,何况是别人呢?于是人注定是孤独的,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承担痛苦,自己去寻找出路。 但是痛苦不是一无所得的。痛苦是学习,是在内心酝酿的一场风暴,到一定时候,风暴会扫清内心的角落,人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自己要怎么做。有时候我会收到一些年纪比我小的人来信,说自己目前很迷茫,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说的是,你的痛苦和迷茫,是正常的。你只知道自己的痛苦,因为这种痛苦是真实的,只有你自己感到痛楚。但是你不知道你周围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他们也永恒地处在一种迷茫中,只是每个人痛苦都不一样。你现在经历的迷茫,也许是别人也曾经经历过的迷茫。所以,不必要害怕痛苦和悲伤,而盲目去麻痹自己,追求解脱。 从痛苦中,人获得更多的启发,所以人要有耐心。一两年的迷茫和痛苦很正常,一辈子的痛苦也很正常。人要不断思考、行动、尝试、失败,修正,这样痛苦才能够让你有所获益。这个痛苦历练只能自己孤独进行,因为自己牙痛,跟别的不牙痛的人诉说,别人还是不能想象出这牙痛有多么厉害。 4,和平与暴力革命 奇怪的是,罗曼·罗兰是坚定的和平主义者,是反战的,但是他却赞美苏联的无产主义革命,特别是在晚年,认为共产主义不错。不少西方知识分子,例如罗曼·罗兰和德莱塞,在晚年偏向苏联模式,认为共产主义能够拯救困在浮躁虚伪的资本主义中的人们。但是苏维埃暴力革命不是跟他们的反战立场相矛盾么? 这并不矛盾。 一战结束签署的凡尔赛条约充满各种矛盾,为二战埋下了火药。只有少部分人看到,一战后的和平并不是真正的和平。人们回归自己的生活,大多追求享乐和自我麻痹,不去想不去做,极度浮躁。而一战后世界的权力格局,从政治权利转移到经济权利,操纵和平和战争的不再是国与国的政府或国王,而是经济寡头。巨大的经济利益,通常来自战乱,军火可以带来极大的利润。罗曼·罗兰等人看到和平社会下涌动的不安因素,感到一味追求和平并不能带来和平(罗曼·罗兰对二战的预测很准确!)。与西方社会做对比,苏联产生了苏维埃革命,无产阶级起来推翻他们的特权阶级,这是一种新的、具有首创性的革命。假如无产阶级革命成功,取得经济寡头本来掌握的权利,这样或许能够有一个制衡的作用,又或者社会会产生更健康、更能够惠及全体人民的新格局。 罗曼·罗兰不是没有看到无产阶级革命的血腥和残酷。他也讨论过,民主社会容易产生虚伪,共产主义容易产生专政。以他这种不喜欢暴力的知识分子立场来看,共产主义太过暴力。于是,他赞扬无产阶级革命,但更加倾向的是甘地那种非暴力反抗----反抗,但是尽量避免流血,尽量不用暴力去催化更多的暴力和仇恨。 罗曼·罗兰也不是很肯定到底哪种模式才更好。我觉得人类社会永远没有一个完美的模式,任何一个社会形态都是暂时的,迎合当时需要的,但又随时可以产生变动的。人类不断探索,不断修正。即使社会没有完美的,但是总有人不断地去作改变。 5,总结 引用罗曼·罗兰自己说过的话作为全书的总结: "一个真挚、漫长、富于悲欢苦乐的生命的内心故事。这生命并非没有矛盾,而且错误不少,它虽然达不到高不可攀的真理,却一贯致力于达到精神上的和谐。而这和谐,就是我们的至高无上的真理。" 《母与子(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上中下)》读后感(五):《欣悦的灵魂》:一个新时代"报信天使"的内心旅程 罗曼·罗兰以其所开创的长河小说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影响了我国几代读者,特别是法国文学翻译家傅雷的传神译笔更使其在知识分子中具有相当的感召力。而其完成于三十年代的另一部篇幅与《约翰·克利斯朵夫》相埒的长河小说《欣悦的灵魂》,却远不如《约翰·克利斯朵夫》名声显赫,国内直至八十年代才有了全文译本,对其的研究发掘更是冷门。这与该书在西方社会受到的冷遇是一致的。对此现象,我们有必要加以探究。 在1912年10月《约翰·克利斯朵夫》尚未全部脱稿的时候,罗曼·罗兰就已经开始酝酿第二部长河小说了,他在笔记本写道"必须扩大善与恶"。这句话的意思表明,《约翰·克利斯朵夫》在历时十年之久的写作中,使作者逐渐感到太狭隘,甚至令人窒息。为个人得失的斗争,必须扩大为人类社会求进步的斗争。不能仅仅用个人利害得失的角度来衡量"善与恶"。换言之,罗曼·罗兰在开始具体构思《欣悦的灵魂》之前,第一个念头就是决定将个人的小天地扩大为着眼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广阔视野。这是小说的总方向。全书卷帙浩繁,篇幅冗长,而且议论多于情节,议论和情节紧密结合,形成作品的特殊风格。小说中连篇累牍的议论文字往往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揭露与批判当时法国社会生活的阴暗面和新的战争危机,一是详细描述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议论本身又有它的特点,作者故意不用简明扼要、逻辑性强的笔调,而大量借助于诗意的形象,用隐喻笔法,使读者感受他的思想和观点,而不是简单的理解。 《欣悦的灵魂》作为罗曼·罗兰另一部长河小说,其风格主旨与它的姊妹篇《约翰·克利斯朵夫》显然不同。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作者表达了他少年和青年的感受,年轻人的梦幻与现实,希望与奋斗,是作者接触人生不久的初恋之歌。而《欣悦的灵魂》则是一个入世渐深的中年人,在黑暗的社会中竭力寻求光明、长期艰苦奋斗的记录。它的主基调已经不是一个青年诗人天真纯朴的心声,而是积极入世的文化战士慷慨激昂的呼号,是和广大劳动人民的革命战歌遥相呼应的、知识分子在要求进步的道路上的呐喊。《约翰·克利斯朵夫》虽然也有反映社会矛盾的描写,但总体为数不多;也有议论文字,但主要内容是故事情节,不是议论。全书充满清新的抒情基调,尤其开篇几卷,毫无疑问,从阅读体验来看,《约翰·克利斯朵夫》比《欣悦的灵魂》更能吸引读者,特别是今天的读者。但这仅是从表面现象上的分析《欣悦的灵魂》受到冷遇的原因,其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则要更为复杂。 一、创作过程 从1911年开始,罗曼·罗兰逐步构思《欣悦的灵魂》。关于本书书名,这里需要说明一下中文译名的演变过程。上世纪八十年代,本书译者罗大冈先生曾将小说第三卷的标题"母与子"作为全书总标题,主要是考虑到法文原标题如直译为汉语的话,包含双重意义,一方面是"被魅惑的灵魂",同时又是"欣悦的灵魂",含义比较深邃,汉语中找不到这样一语双关的词语来准确表达,故出此折衷办法,便于读者理解。该译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以"母与子"为题从1980年到1987年陆续出齐上中下三册,后又于1990、1998再版两次。2019年该社出版由艾珉主编的十卷本《罗曼·罗兰文集》,其中第4-6卷收入本书并将书名恢复为据法文原名直译的"欣悦的灵魂"。 罗曼·罗兰动笔写作本书第一卷《安乃德和西尔薇》是在1921年,也就是在开始构思这部作品的十年之后。这是因为其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战不但使这部小说的诞生延迟将近十年,而且对这部小说的思想内容和政治方向也起了决定性的影响。1921年是罗兰个人生活上的重要转折点。他离开巴黎,离开法国,定居于瑞士日内瓦附近幽寂的莱芒湖畔。这次迁居,意味着他的作家生活将揭开新的一页。这年6月上旬,他在日记中写道:"开始写一本新的小说:《安乃德和西尔薇》,极大的乐趣"。后来作者在小说的《导言》中补充说:"快乐的工作进行着,从1921年6月15日到10月18日,一口气写完《安乃德和西尔薇》"(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上册《订定本导言》第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0月出版)。这是长篇小说的第一卷,等于规模宏大的交响乐的序曲。序曲的主基调确实相当轻松愉快,和全书的激烈紧张的战斗气氛是不十分协调的。这一点恰好说明,在作为全书写作过程的漫长岁月中,作家的思想感情曾经有显著的发展变化。 小说的第二卷《夏季》,也还是用比较轻松的笔调写成的。1922年11月动笔,转年春天即告完成。接着作者因事搁笔两年之久,到1925年10月底才继续写,至1926年5月20日完成第三卷《母与子》,包括五部和一个《尾声》,构成小说的第二部分。之前写的第一、二卷《安乃德和西尔薇》、《夏季》是小说的第一部分。至此,小说从篇幅上说已经完成了一半。当年作者正六十岁。 嗣后,《欣悦的灵魂》这座巨大而复杂的建筑工程,又中止了三年半。到1929年11月初,罗兰开始着手写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三部分,总标题为《女信使》,又分两部分:《一个世界的死亡》和《生育》,每部分又分为三部,共六部。1933年4月7日,第三部分脱稿,全书完成,前后历时12年,包括中间搁笔的时间五年多。 《欣悦的灵魂》产生的时期,从表面上看,正处在一战后的所谓和平的年月中,实际是规模更大、更惨烈的一次新的世界大战的酝酿时期。罗曼·罗兰开始写作小说的第一卷时,墨索里尼在意大利高举法西斯黑旗,率众向罗马进军,夺取政权,准备战争。全书完稿的1933年,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已经登上德国政治舞台、新的战争威胁进一步加剧。小说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大致从19世纪末直到20世纪三十年代初:第一卷《安乃德和西尔薇》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年,因为安乃德的非婚生子玛克是1901年出生的,所以到一战末期,玛克已经接近入伍的年龄;第二卷《夏季》结束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日子,1914年7月底,所以《夏季》的情节发生在20世纪初到1914年;第三卷《母与子》所叙述的内容反映世界大战期间的四年,1914-1918年。第四卷《女信使》共六部,反映俄国十月革命以后的法国和欧洲形势,直到1930年左右。 在《女信使》中,作者把女主人公安乃德·李维埃塑造成新时代的预告者,应当说,新时代真正的预告者不是安乃德,而是十月革命,没有十月革命的积极影响,罗曼·罗兰不会完成向社会主义思想靠拢这一巨大飞跃,也就不可能完成这样一部《欣悦的灵魂》。在小说完成后的1935年,罗曼·罗兰将他在一战后陆续发表的政论编成《战斗十五年》和《以革命争取和平》(一译《和平来自革命》)两部集子,先后出版。罗兰自称当时他已经投身于政治斗争,这些政论文章就是斗争的证明,也是他的战绩。写作这些政论的十余年,也是他创作《欣悦的灵魂》的时期。这些政论说明当时罗兰密切关心政治形势,以笔为武器,积极参加政治斗争;这些政论也同时说明,《欣悦的灵魂》的写作为什么时断时续,有时搁笔数年之久。更为重要的是,两部政论文集的内容有助于我们了解写作《欣悦的灵魂》时的作者的精神世界和政治立场。 二、故事梗概 小说叙述了女主人公安乃德和她的儿子玛克一生的事迹。安乃德是巴黎一个颇有名气的建筑师的独生女,母亲早已去世。她二十多岁时,父亲也病逝了。她继承了一笔巨额遗产,但是由于她将全部财产委托一个公证人经营保管,自己长时间不闻不问,结果公证人背着她把财产拿去作赌注,搞投机事业,现金股票全部输光,连人都逃之夭夭。安乃德没有想到她突然之间成了赤贫之人,连住的祖屋也被法院查封拍卖,偿还公证人以她的名义欠下的债务。 安乃德在破产之前,已经有了一个非婚生子,决心由她一个人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破产后,安乃德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靠当家庭教师谋生,终于把她的儿子拉扯大了。 安乃德性格热情洋溢,非常正直、固执。年轻时,由于一时失去自制,和她当时的未婚夫洛瑞发生了关系,怀了身孕。她并不后悔她的轻率举动,却拒绝和洛瑞结婚。理由是洛瑞不能理解她的独立不羁的性格。她主张富农即使结婚也不能成为男子的附属品,应该保持良心的自由和人格的尊严,有独立自主的精神生活。而洛瑞不能理解,也不愿意考虑这种他看来非常奇特的见解。再加上洛瑞的父母是外省的富裕资产者,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家庭气氛,使安乃德反感,所以她坚决不和洛瑞结婚。 安乃德终身未婚,并非她没有结婚的机会,曾经有不少男子追求她。可是她选择对象非常苛刻,稍不称心,宁愿破裂,决不降格以求。倒不是她在物质生活或其他方面有什么过高的要求,而是由于她秉性耿直,待人接物绝对诚恳,做事决不稍稍违背自己的良心。没有一个男子能理解和尊重她这种高度真诚、正直和纯洁的精神境界。连她自己的儿子也不理解她。有一个时期,玛克和他母亲在感情上发生很大的隔阂,母子二人闹矛盾,生活非常痛苦,安乃德十分伤心,可是她坚忍不屈,决不向儿子表示让步,以求勉强的相安无事。 玛克到了中学时期,成了一个体质较弱而精神非常倔强的神经质的少年。他外表冷淡,心里充满热情,而固执的脾气则和母亲不相上下。他先不理解为什么安乃德没有丈夫,怀疑她品行不端。等他长大成人,才慢慢认识母亲的高尚品格,她一辈子宁愿过艰辛刻苦、自食其力的生活,决不肯委曲求全,取悦于人而过那种比较富裕安逸的日子。玛克渐渐地理解母亲,佩服她的为人,恢复了母子间的感情。但是母子之间真正同心同德,有共同语言,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两人对于当时的社会现实一致表示不满,对于不公正的现象怀有同样的义愤,直到最后,母子二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参加了反法西斯斗争。总之,小说在母子之爱这个老生常谈的命题上,处理得比较入情入理,实事求是而不落窠臼。那就是说,即使是骨肉至亲,光凭温爱和私情也不一定能保持牢固持久的感情关系,而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事业则可以使亲密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小说实际上分为上下两部分,以上为前半部分,涵盖第一至三卷的内容,时间截止到一战结束。后半部分从战后写到三十年代初。前半部分基本上完全写安乃德的个人生活:恋爱、生子、破产、过自食其力的艰苦生活。第三卷还描写了安乃德在世界大战时期从事反战活动,这是她从个人生活到社会生活的过渡,也是小说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的衔接点。 小说后半部分,也就是第四卷《女信使》的上下两部分内容,先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年月里,法国(以至西方)社会上各种矛盾反而更复杂、更激烈了,人心惶惶,思想混乱。小资产阶级知识青年玛克和他的同学、同辈的青年人都心烦意乱,思想苦闷,前途渺茫,不知所从。小说前半部的主人公是母亲安乃德,后半部虽然标题为"女信使",实际上的主人公是儿子玛克。玛克勇敢地走上他自己选择的正义道路,也就是靠拢革命的道路。安乃德心里赞成儿子的正义行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鼓励支持他。但是,母亲究竟是母亲,她知道玛克的勇敢行动会招致危险的后果,因为当时法国的法西斯势力也相当猖狂。安乃德常常夜里从睡梦中痛哭醒来:她梦见了玛克惨遭不幸…… 噩梦不幸成了现实。一个夏季,玛克为了暂时避开法国法西斯势力对他的威胁,和母亲、妻子、孩子一起去瑞士游览休息了一个时期(那时他正好收到一笔稿酬)。在瑞士,一个伪装朋友的坏人把玛克诱骗到意大利去玩。于是,在佛罗伦萨的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一群黑衫党暴徒用匕首把反法西斯的青年战士玛克刺死了。 安乃德在悲痛之余,毅然决然拾起从玛克手中落下的反法西斯大旗。她踏着儿子的血迹前进,勇敢地加入反法西斯的群众斗争,继承玛克未竟之志。她在群众大会上登台发言,给听众以深刻的印象。可惜她未老先衰,五十多岁就已患重病,不久即病故。 三、人物分析 (一)安乃德·上 作为整部小说贯穿始终的人物,安乃德是以叛逆女性的形象出现的。故事开始时,她造反的对象只是资产阶级的家庭生活,伪善的道德观和奴役女性的婚姻制度,换言之就是反抗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1912年罗兰开始构思小说时,认为现代社会的严重矛盾现象,在于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女性迫切要求从受压迫的地位解放出来,在经济上、家庭生活和政治地位上,享受更多的民主权利。由此可知,罗兰当初设想的,以安乃德为中心人物的这部小说的主要内容,在于把安乃德写成娜拉型的女性。而易卜生的娜拉,是19世纪后期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的进步人物。罗兰试图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重新塑造娜拉式的人物,已经落后于社会现实,脱离了当时社会实际,因为这并没有反映当时社会的主要矛盾。 妇女解放当然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并不是说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法国就已彻底实现了妇女解放,只是妇女解放问题是社会革命运动的组成部分,不可能脱离社会革命运动而独立进行和完成。换言之,妇女解放运动是社会阶级斗争的一部分,在剥削阶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不先消灭剥削制度而谈彻底解放妇女,只能是一句空话。然而作者的认识高度不可能上升到从阶级斗争的角度考虑妇女解放问题。他认为一般地说,男性比较自私保守,是既存社会秩序的捍卫者,是权威与传统的捍卫者;而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则勇于革新,勇于追求在思想、道德和社会生活方面的自由。安乃德的形象就是按照这个自由的概念而塑造的。这是一个敢于向一切因袭思想与成见挑战的女性,她未婚而育,就是这种挑战的最具体和最突出的表现。 作者将男女之间的不平等、矛盾和冲突等,归结为男女双方精神状况不同,也就是性格和气质不同的结果。这是唯心主义的观点,作者着重从个性方面去刻画安乃德的形象:她是健壮而聪明的女性,性格豪爽、泼辣、倔强,不怕困难,敢于斗争,同时她的品格又是很正直、纯洁、真诚。作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实践者,安乃德要求的其实只是妇女的人权和自由,也就是说,妇女人权必须受到尊重,妇女在社会生活各方面必须有完全的自由。安乃德为了达到上述目的而采取的斗争方式,完全是个人单枪匹马的行动。她只要求自己达到解放的目的,别的女性能不能解放,她没有考虑到,也不认为是她的责任。显然作者认为妇女解放的关键在于各人自己奋斗。所以安乃德也是一个个人奋斗的"英雄"人物。 安乃德是独立不羁的女性,而不是为了妇女解放而进行有计划有组织的社会活动的女革新家,更不是意识到妇女解放是社会革命的组成部分,因此投身于社会革命运动的自觉的女战士。从为了个人目的而进行个人奋斗的意义上说,安乃德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个人主义者。 安乃德一生经历可分为一战前和一战后两个时期。战前的安乃德所作所为都以满足个人愿望为目标。但这并不是说,她那时的言行丝毫不反映阶级矛盾和斗争。毛泽东同志在《实践论》中指出:"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罗兰即使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者有意回避这个事实,那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的存在,即他所写的人物一言一行都反映着阶级关系的实际情况。以安乃德拒绝与洛瑞·勃里索结婚一事为例,安乃德不愿意和洛瑞结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喜欢他的家庭,不喜欢他的母亲和姐姐,两个势利虚伪的资产阶级妇女。尽管安乃德的父亲很富有,安乃德自己也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但她从年轻时起,就以女知识分子的姿态出现,她不喜欢有钱有势的大资产阶级和上流社会。她和社交场上的资产阶级时髦男女格格不入。她喜欢和青年知识分子来往,她自己的思想意识有浓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色彩。破产后,安乃德更是处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地位,虽然生活拮据,甚至常常断炊,可是无论从生活方式还是思想意识上,她和一般无产者还是有显著的区别。破产后的安乃德表现出更鲜明的小资产阶级意识,和大资产阶级的对立情绪也就愈突出了。 个人主义在安乃德身上根深蒂固。"安乃德毕生信奉一种没有明说的宗教,是她的高度个人主义。她以这种火焰为养料。在她身上,这种火焰比大多数人身上更为纯洁,然而,对和她同辈的主要人物,尤其是那些最自由最强的,对被她选择或接受为情夫、朋友和同盟者的人,这种火焰是大家的共同食粮。……要完整的自我,否则不如放弃一切。" (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下册2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5月出版) 罗兰曾经宣称,个人主义的错误不在于它的本质,而是因为现代的个人主义已经退化了。小说《订定本导言》说:"即使为了将个人的灵魂从侵蚀着它的消瘦症中挽救出来,也必须通过个人对于正在战斗和前进中的集体的积极贡献,重新将它沉浸在社会灵魂的酿酒槽中。"(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上册《订定本导言》1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0月出版)这就是说,罗兰认为有些人虽然参加了革命的集体行动,而其动机仍然是个人主义。罗兰并不反对这种人,而是把他们写成正面典型,安乃德和玛克都属于这一类型。晚年的安乃德多少也算为"正在战斗和前进中的集体"做出积极贡献了,虽然她的具体行动是很有限的。然而必须指出,即使在晚年,安乃德的个人主义并没有因为她参加了几次群众性的集会,参加了几次有进步意义的政治运动而有所改变。 罗兰在1930年12月6日的日记中提到写作《女信使》的一些想法,他写道:"感冒在床,我终于在混沌之中看见头绪。这部书的总线索还有待于建立。这线索应当是玛克(和他母亲)向集体演变。他们的出发点是个人主义……他们的到达点应当是社会个人主义……"。小说作者思想上并没有批判个人主义,当然不可能塑造完全从个人主义解放出来的人物形象。安乃德甚至自称"共产主义者",虽然她对于共产党的科学理论和革命实践可以说一无所知。当时作者自己对于共产主义似乎也是采取不求甚解的态度。有一次,有人请罗兰作这样一篇文章:"我为什么接受共产主义?"他回答说:"这是一个诚实和正直的问题……我没有别的出路。对于理性和公道,没有别的出路。"如果不能以正确的共产主义世界观为出发点,要深刻批判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当然是不可能的事;要塑造完全摆脱个人主义束缚的人物形象,也是不可能的。 (二)安乃德·下 以上分析,只是从今天的读者角度的理解出发。而作者自己的意见当然是更重要的依据,下面我们就梳理一下作者塑造安乃德这个人物的主导思想。 在1922年8月小说第一卷《安乃德和西尔薇》初版之际,作者在卷首的《告读者》一文中宣称:"请不要在这里寻找生命命题或理论。请看,这不过是一个真挚、漫长、富于悲欢苦乐的生命的内心故事,这生命并非没有矛盾,而且错误不少,它虽然达不到高不可攀的真理,却一贯致力于达到精神上的和谐,而这和谐,就是我们的至高无上的真理。"(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上册《初版序》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0月出版)由此可见,根据作者的声明,小说真正的主题是:通过人生的悲欢苦乐、成败得失,最后达到精神的和谐。和谐就是最高的真理。作者的这种"和谐论"来源于音乐感,是罗兰世界观、艺术观的基石,是《欣悦的灵魂》的主题,也是《约翰·克里斯朵夫》以及罗兰其他文学作品共同的主题,至少他自己多次宣布的理论是这样。 安乃德奋斗一生,最后达到"精神的和谐"。小说的比较精彩部分,毫无疑问是在于奋斗过程,而不是最后达到的和谐境界。到达和谐的境界后,就没有什么话可讲了。我们重视的是奋斗过程,这里面有现实主义,有可歌可泣的斗争;有炽烈的生命气息。然而作者宣称他重视的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临死前不久所达到的四大皆空、一切归于和谐的虚无缥缈的境界。这就是我们和作者思想上的一个重要分歧。但是,《欣悦的灵魂》究竟是罗兰的创作,不能由我们任意解释,我们应当尊重客观事实,把作者的原始思想先如实地加以介绍,然后才能分析评论。 作者安排安乃德的姓氏为李维埃,是有用意的。李维埃(Riviere)一词在法语中意思是"小河",广义是"川流"。安乃德的一生,就是奔腾不息的生命川流永远向前的过程。"川流奔向大海。……永不停息!生命在行动……前进!甚至在死后,波涛还推送着我们。"这种"生命川流"的形象,是受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1859-1941)关于"生命冲动"的理论和直觉主义方法论的影响而形成的。作者认为,安乃德强烈的生命火焰,不但照彻了她奔腾而过的道路,焚烧了她在路上遇到的障碍物,而且同时,一部分生命的火焰埋藏在地底下,在地底下焚烧。用川流的形象来说,就是地面和地下有两条并行的川流。地下的川流就是安乃德的内心生活。地面上的川流向大海奔去,遇到阻碍,就激起汹涌的波涛和浪花,形成生命的奇观,给文艺作品提供材料。可是按作者的说明,地下川流却是主力,地面的川流无非是地下川流的一种表现而已。地下川流或"内部川流",就是安乃德的内心生活,就是她的"生命冲动"。文学作品所能表现的,仅仅是地面上的川流和浪花。至于地底的川流,内容更加丰富奇妙,但是谁都见不到,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然而主要特点一直在于这条漫长宽阔的内心之河从头到尾奔流湍急,地势陡峭,而且这种情况人们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即使最亲密的人也看不见。"(见《订定本导言》6、7页)安乃德自己感觉到这内在的川流,可是她不能告人,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作者有时把这"内在的川流"成为"潜意识",很明显,在这个问题上,罗兰不仅受柏格森的影响,而且也受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关于Libido(生的本能)的理论的影响。 "由此可知,她的生活在两个平行面上并驾齐驱。旁人只知道她那露在地面上的生活。在另一方面,她是孤独的,永远孤独的。 "她孤独地处于烈火之中,身上包着一张神圣的帷幕。为什么有这个永恒的火焰,它好像没有目的,变换对象,然而自身不变,它是她生命的养料,同时又是她忧心忡忡之所在?安乃德几乎到生命的终点才得到答复,这答复使她理解并且接受生命的终止。 "到了最后,当她回顾生命‘河流’的全部流程时,她觉得这个火焰和它所吞噬的养料之间不成比例的情况,更显得触目惊心。使爱情依依不舍的每一个对象都是虚幻的。那真正是一种‘魅惑’。这是这部书的关键性的一个字,也是这部书的书名。我使书名的意义像谜一般费猜思,这是故意如此的。‘受魅惑的灵魂’在她一生中,不断地挣脱盖在她身上的虚幻的衣衫。每一件衣服脱下时,她认为自己袒露了全身。但是另一件衣服代替了前一件。……‘受魅惑者’用她炽热的手,把自己从梦中拉出来,结果却从一个梦中落入另一个梦中,直到最后一梦…… "然而,如果说一切都是过目烟云,都是魔法迷人,却还剩下那本质的力量,梦与幻想的能力,生命力——也就是那‘伟大的魔法师’。它存在于她身上。这是她生命的源泉。和约翰·克里斯朵夫一样,安乃德属于创造性的灵魂这个伟大族类,不过两人派别完全不同。" 以上引用各段,全出于1934年元旦所写的"导言"(见罗译本《订定本导言》7-8页)。罗兰《向过去告别》一文写于1931年4月,所以这篇"导言"应当说是反映了转变后的罗兰的思想意识,但它所反映的是唯心主义的和形而上学的世界观:世界(宇宙)是各种对立的因素通过矛盾冲突而达到的和谐;人生的目的在于奋斗终生最后达到精神的和谐。和谐就是"最高真理"。这部小说的主题就是安乃德奋斗一生,冲破重重魔障,最后达到"精神的和谐"。这种"精神的和谐"实质就是罗曼·罗兰所理解的极乐世界,而基督教则称之为"天堂"。 按照小说的"导言"所解释的,安乃德这个形象说明是一个具有强烈的生命力的灵魂,本身怀着强烈的"爱"。她的"爱"的火焰,经常需要燃料供它燃烧。这种燃料,就是她的"爱"的对象。火必须有燃料;爱必须有对象。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和不同条件下,安乃德的"爱"(其实就是她的生命力)扑向不同的对象而吞噬之、焚烧之。同时,也可以说她在不同阶段被不同的对象所魅惑。每一个对象就是一重魔障。用"导言"中的话说,就是"魔法师"的法术。在不同的阶段,"魔法师"用法术造出种种不同的幻象(或幻影)魅惑安乃德的灵魂,这就是所谓"受魅惑的灵魂"。安乃德是乐于受魅惑的,她不断地、奋勇地追求"爱"的对象,直到最后。不断地追求"爱"的对象,也就是不断地追求幻象或幻梦,旧的幻象破灭了,立刻追求新的幻象,这就是生命的意义,生命的过程,生命的欢喜。"从一个梦中落入另一个梦中",最后达到"精神的和谐",这是人生的目的,最大的欢喜。每次被爱的对象魅惑时,安乃德内心深处感到极大欢喜。每一次旧梦破灭,必须追求新梦时,安乃德的灵魂发挥极大的腾跃力。这种追求、冲动、腾跃,本身也是一种欢喜。这就是"欣悦的灵魂"的双重意义:追求爱的对象时的欣悦,和被爱的对象所魅惑时的欣悦。这个"谜"一般的标题用作者的话说是故意使用的,为了让读者去猜索,因为这样更可以显示含义深邃,非一语所能道破。 (三)玛克 玛克是小说中一个值得肯定的人物。玛克有许多缺点和错误,他的思想意识有很大的局限,但总的说,这是一个为了达到超乎个人利害得失至上的目标,而慷慨献出自己生命的纯洁青年。真正"欣悦的灵魂"应当说是玛克,不是安乃德,如果我们把"欣悦"理解为为了全人类的光明前途而贡献自己一切的那种极大的快慰和崇高的幸福。即使玛克没有完全明确的理论认识和阶级觉悟,也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什么是高尚的人生目的,否则他不会毅然决然地走上自我牺牲的道路。 促使玛克走上进步道路的是时代,是当时激烈复杂的政治斗争形势,而直接影响玛克思想的人,是作为小说中人物形象出现的罗曼·罗兰,不是安乃德;推动玛克参加反法西斯斗争的人,是阿霞,不是安乃德。正相反,在进步道路上,玛克是安乃德的带路人,这种人物安排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高尔基在1907年发表的具有无产阶级文学开山之作意义的小说《母亲》的影响,小说中母亲佩拉格娅·尼洛夫娜在儿子巴维尔·弗拉索夫等一干同志的启发影响下走上了革命道路。罗兰着重指出,小说第四卷《女信使·下》的标题《生育》是意义双关。首先是一个旧世界的没落"生育"了新时代,同时又是在进步道路上,儿子玛克"生育"了母亲安乃德的新生命。小说第四卷的标题是《女信使》,是指安乃德,但实际内容和安乃德关系不大。主要内容是玛克的进步过程。《女信使》这个标题有些勉强,与内容不完全吻合。实际上,这个小说第四卷可以独立成为另外一部小说,它之所以勉强成为《欣悦的灵魂》组成部分,主要由于安乃德是英雄人物玛克的母亲。 当然,安乃德和玛克不可能丝毫没有思想上的延续继承,不可能没有相互的影响。作者曾经指出,玛克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品质,例如:正直、诚实、倔强、勇敢等。和母亲一样,玛克最憎恶虚伪和谎言;和母亲也一样,玛克十分固执,他要是认定了一条路,轻易不肯拐弯。但是这些影响只构成玛克性格中的基础要素,并不是决定性的影响。决定玛克一生政治抱负和行为走向的还是时代的精神,是社会的影响,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险恶复杂的政治形势,人性只是载体,不是决定性因素。 以上是概述玛克与安乃德之间的关系,下面再分析一下玛克与他的作者罗曼·罗兰之间的精神联系。玛克和《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奥里维是同一类型的法国知识分子。两者全出身于小资产阶级,有正义感,对于社会的黑暗和伪善现象有强烈的不满;有反抗精神,但是在分析社会问题时,又往往不得要领;向往光明,愿意为改善人类命运而贡献自己的力量,同时却又是顽固的个人主义者。奥里维是属于出生于19世纪70年代的一代知识分子,玛克出生于20世纪初,比奥里维晚30年。他是20世纪初年的奥里维。在《约翰·克里斯朵夫》中,奥里维比克里斯朵夫更多地代表罗曼·罗兰的精神面貌;在《欣悦的灵魂》中,玛克比安乃德更多地反映罗曼·罗兰的思想。在政论集《战斗十五年》的导言《全景》中,罗兰宣称:"我在《欣悦的灵魂》末尾几章中诉说了苦衷。年轻的玛克在个人主义的荒原中挣扎的经历就是我的亲身体验,……"(此处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书"《认识罗曼·罗兰》所收罗芃的译文,见228页) 我们在《约翰·克里斯朵夫》中,不止一次地读到两个主要人物克里斯朵夫和奥里维这样的表态:决不加入任何党派、任何集团,决不将自己的艺术为任何集团服务,决不让自己的自由精神带上任何集团的桎梏。三十多年以后,他们的后辈玛克居然丝毫没有汲取前人的经验教训,没有受时代潮流的积极影响,却表现同样顽固的个人主义态度:"玛克从来无法参加任何一个思想派别。正如他母亲从不同意把自己禁闭在婚姻的鸳帐之内,玛克拒绝将他的思想包藏在某种学说的帷幔中……唯物主义、唯灵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等,与玛克何干!这一切无非是拴狗的项圈而已。"(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下册2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5月出版)玛克的超于一切学说与主义,超于一切党派与集团的态度,实际上不过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摇摆不定的政治立场,和极端个人主义、主观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反映。 玛克积极参加反法西斯斗争并最终为之献身,这个事实只能说明他思想中有积极的因素,却不能说明他的思想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不能说明他已批判并抛弃了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罗曼·罗兰在写作小说第四卷(《神圣的道路》除外)的主导思想,是企图将个人主义引导到集体主义的轨道上来,不但使两者相结合,而且企图使两者相调和。作者认为,在玛克身上反映着整整一代知识分子的"使整个欧洲惶惑不安的严重的良心,即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调和问题"。(《订定本导言》18页)因此,罗兰认为,即使将个人投入集体行动的大熔炉中去锻炼,也是为了挽救个人主义。他并不否认,他的出发点是个人主义,他的目的地则是所谓"社会的个人主义"。所以,我们看到,玛克虽然有志于改造世界,但"社会的个人主义"使他始终不曾参加有组织有纪律的革命队伍,哪怕他也参加一些群众性的政治集会,常常也是进步的政党在幕后组织和领导的。玛克的行动,充其量也不过是以"自由射击手"的姿态,在革命斗争的外围阵线上自发地放了几枪。单枪匹马的个人奋斗实际上无助于改造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青年知识分子玛克怀着为人类造福而献身的无私的心,满腔热血,以身饲虎,用他的话说就是为了"人的尊严",为了"人类的永生",不惜毁灭自己的小我,献出青春的生命。一方面,玛克的个人英雄主义无助于革命事业;另一方面,不能不说玛克的道路,对于当时法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说来,并非没有丝毫积极意义。玛克是刚刚走上进步道路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虽然他的牺牲终结了他的进步历程,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他向往进步的热忱和不断努力的韧性。 (四)西尔薇和阿霞 《欣悦的灵魂》是一部着重描写女性的小说。三个主要的女性形象,安乃德、西尔薇和阿霞,全经过作者精心雕琢,刀法细腻,眉目传神,既表现了突出的个性,也反映了思想的深度。尤其是西尔薇,一般认为这是《欣悦的灵魂》中塑造得最成功的一个形象,最生动活泼,最有真实感。高尔基曾经表示,在《欣悦的灵魂》中,他最喜爱的人物是西尔薇。这是可以理解的。高尔基非常欣赏罗曼·罗兰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而西尔薇这个形象是用哥拉的模子塑造的。罗兰说过,西尔薇是哥拉的"侄孙女"。西尔薇的人生态度,她的健康爽朗的性格,完全像哥拉,所差者只是西尔薇不那么迷恋杯中物。虽然如此,我们也同样可以常常听到她的开朗的笑声。西尔薇经常很乐观,她有随遇而安的本领。如果她感到厌烦或沉闷,她就和小鸟一样唱歌,在歌声中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至少她年轻时代是这样。 作者把西尔薇描写为"十足的女性"、"十足的巴黎女性"。她不善于抽象思考,也不喜欢思考,一切凭直觉,凭女性的敏感解决问题。实质上,西尔薇的人生哲学就是"中等法国人的正常情理",也就是中庸之道,或者说是小资产阶级的人情世故。在这点上,西尔薇配称哥拉的学生,哥拉精神的继承者。西尔薇是现实主义者,她完全接受命运给她安排好的境遇,她善于安排当前的现实,灵巧地利用现有的条件。西尔薇的职业是女装工人。她心灵手巧,善于设计,拿起一块极普通的衣料,经过她巧手安排,就能成为别具风格的出色的服装。西尔薇是天生的艺术家。她的艺术天才不但表现在服装制作上,而且也表现在生活安排上。她追求于人生的似乎只是乐趣二字。劳动对她也是一种乐趣。生活经过她巧手安排,也能够成为富于情趣的艺术品。她最反对愁眉苦脸,她说,人生短促,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西尔薇所到之处,气氛往往显得轻松愉快。她的最高艺术,也许就在于使人无法讨厌她。这些都是她作为地道的"巴黎女性"的特色。 罗兰在小说中安排西尔薇这个形象,只有一个意义,让她个安乃德形成对比,使主要人物安乃德的特色更为突出。安乃德有她的优点,可是她缺少西尔薇的风趣,和西尔薇的轻灵机巧,以及那种不可言传的韵致。从小说的第一卷开始,直到最后,西尔薇占了不少篇幅,因此有人认为西尔薇是小说的主要人物。而我们则认为西尔薇在小说中的意义,远没有另一个女性形象重要,那就是阿霞。 阿霞出现在小说的后半部,她所占的篇幅远不如西尔薇。阿霞这个人物之所以重要,在于她和玛克的亲密关系。阿霞拉着玛克的手,使这个神经质的、喜欢空想而缺少实际行动勇气的青年知识分子,走上反法西斯斗争的道路,投身于火热的群众运动。 阿霞是一个流落在巴黎的白俄女子。她原是沙俄时代一个俄国教授的女儿。革命风暴袭来时,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天真女学生。当时,她没有能在革命的浪涛中锻炼成为坚强的战斗者,成为革命人民的一员,而是随波逐流,经历了无法描述的长时期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家人死的死了,失散的失散了。最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二十多岁,她已经糊里糊涂地做了母亲,接着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孩子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一切全像一场噩梦。阿霞过的生活类似森林中的年轻野兽,富于活力,只晓得向前冲过去,从不思考自己经历过的道路。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身体壮健,富于青春魅力,同时又无依无靠,流落街头,衣食无着,她能在巴黎这个浮华世界鬼混而不堕落为出卖肉体和灵魂的女人,说明阿霞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阿霞在巴黎无亲无靠,人地生疏,常常饿着肚子到处奔走,找点活干,免于饿死道旁。她住在穷人区的一家破烂小旅店里,无意中结识了落魄青年玛克,两人结成了伴侣。 阿霞在流浪生活中吃了很多苦,渐渐理解资本主义世界的阶级压迫和穷人的苦难生活必然要导致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她向往她的祖国,社会主义的苏俄,她同情祖国人民为建设社会主义而进行的斗争。她内心深处感觉到,她最后必然要回到祖国的怀抱,投身于建设社会主义的斗争。她知道自己身上有沉重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包袱,一时不能抛弃。但是她面对玛克那种善于用冠冕堂皇的词句为自己的个人主义辩解的知识分子架势,十分反感,常常因此争吵。 阿霞和玛克结婚时,思想上已经有自觉的进步倾向。结婚以后,她和玛克感情非常融洽,非常热烈。她鼓励玛克从事反法西斯的活动,常常和玛克一同去参加群众性的反法西斯集会。很明显,阿霞和玛克所走的道路最后必然导致他们参加正式的革命队伍。但是玛克在他的单枪匹马的反法西斯斗争中,不久即遭到敌人残酷杀害。他在求进步求光明的大道上,刚刚迈出第一步。 玛克遇害之后,阿霞有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被深深的悲痛充塞了整个内心,使她对别的事物失去了知觉。安乃德怕她神经失常,再三劝慰她。等到阿霞从悲痛中慢慢恢复过来,她下决心要为玛克报仇。"她知道,即使不知道谁是敌人,至少知道敌人在何处。而她知道打击这个罪人的武器在何处。她急于要参加那个阵营,革命的阵营。伟大的无产阶级的阵营。她确信,在这样干的时候,她将完成玛克的意志,她将执行他的遗嘱;他没有能做的,她将去做。"(见罗大冈译本《母与子》下册43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5月出版) 阿霞在安乃德的劝告和鼓励下,改嫁了一个美国工程师,跟着新丈夫到美国去生活,把她和玛克生的孩子留给祖母安乃德抚养。在美国,阿霞与当地进步组织取得联系,积极展开进步活动,包括支援被迫害的美国共产党人。她参加揭发和控诉美国反动统治者贪污腐败,残酷迫害劳动人民与进步力量的活动;参加支援印第安人反抗压迫的斗争;参加反帝联盟支援亚洲殖民地人民的革命斗争,等等。她的活动不但引起美国统治当局的注意,也引起了黑帮"三K党"的仇视。"三K党"把阿霞看成"女妖",恨不得将她活活烧死,就像他们常常烧死无抵抗的"黑奴"一样。 阿霞的政治性活动日益开展,她的活动范围不限于美国和美洲,有时人们在中国上海碰见她;有时在横穿西伯利亚的火车上遇到她,似乎她已经在莫斯科的直接指挥下工作了。小时写到这里,好像在读者眼前展开了无限辽阔的远景,因为阿霞这个人物和她的活动范围,最后已经远远超过《欣悦的灵魂》原有的框架了。通过阿霞在革命道路上的发展,小说暗示,玛克如果不死,也必然会有这样积极的前途。 (五)作为小说人物的罗曼·罗兰形象 文学创作虽然是虚构的艺术劳动,但优秀的作家往往在创作过程中把虚构的人物情节与现实中自己的生活混在一起,甚至达到不分彼此的程度。传说巴尔扎克有一天正在埋头写作,一位熟识的朋友登门探望。巴尔扎克和那朋友一见面就嚎啕大哭起来,说某某人去世了。那朋友十分惊讶,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所谓某人,原来是巴尔扎克正在写作的小说中的一个人物。那朋友进来时,巴尔扎克刚写完这个人物临终的情景。可见,对于文学家来说,特别是现实主义作家来说,作家本人和他笔下的人物在思想感情上的关系何等亲密。 在罗曼·罗兰心目中,他虚构的人物和情节如同真人真事一样,全都具有深厚的现实基础。他说:"克里斯朵夫是过了五十岁死的,正当一九一四年的前夕。他比我年长几岁。安乃德不到六十岁就死了,正在我们今天的战斗之中。她和她妹妹属于出生于一八七五年至一八八〇年间的那一代人。阿霞与玛克属于一九〇〇年这一代。"(见罗译本《订定本导言》第5页注释①)在《导言》中,作者管安乃德叫"我的女儿和伴侣",足见他在思想感情上,和这个人物关系是十分紧密的。 作者不但和他作品中人物的关系十分紧密,而且自己还粉墨登场,成为作品中的一个人物。在小说中,罗曼·罗兰用真名实姓以第一人称出现前后有四次之多,这也是《欣悦的灵魂》的一种特色。第一次是青年玛克拜访文学家罗曼·罗兰,后者鼓励他和黑暗势力作不妥协的斗争。那时,罗兰因事路过巴黎,在拉丁区一个小旅馆里落脚,玛克登门拜访,罗兰和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进行长时间的、热情的谈话,就像当年托尔斯泰给青年罗兰回复热情洋溢的长信一样,就像罗兰二十岁那年登门拜访著名学者勒南的情况一样。托尔斯泰给青年罗兰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一切使人们团结的,是善与美;一切使人们分裂的,是丑与恶。"勒南给罗兰印象极其深刻的一句话是:"没有思想自由,就没有真理。"罗兰给玛克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是:"忠实于自己的本性。" 第二次是罗兰自述遇见玛克和他母亲的情况。那时,他正在瑞士某地休养。一天,他在山林间散步,瞥见远处玛克扶着一个中年妇女在山路行走,看来是他的母亲。这是罗兰第一次亲眼看见安乃德。但当时他没有走过去和母子俩打招呼。 罗兰本人第三次出现在小说中,是在玛克遇害之后。安乃德在整理儿子遗物时,发现罗兰写给玛克的许多信。安乃德专程前往瑞士,到莱芒湖畔的小楼奥尔加别墅拜访罗兰,把罗兰写给玛克的亲笔信如数送还罗兰。安乃德的意图,在于借还信的机会,亲自见到罗兰,向他表示感谢和敬意,因为他教导了玛克应当怎样做一个无愧于人的称号的人。安乃德和罗兰进行了亲切友好的长谈。罗兰对玛克表示敬意,因为这个青年人不畏强暴,坚持维护正义的行动,直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又深为不安,因为玛克走上危险的道路,和他自己多年来给玛克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安乃德用一句话安慰了罗兰。她说,如果她处在罗兰的地位,也必须给玛克这样的教导。安乃德曾经说过,我们在这样一个年代,除非懦夫,谁能不能害怕危险的生活。 第四次罗兰出场的情况,多少使读者感到突然,那时,将近六十岁的安乃德已经体弱多病,在家将养,终日卧床或躺在长椅上,不能出门。她住在巴黎郊外的一所小别墅中,身边的亲人白天都出去忙自己的事。老妇人独自躺在家中,四周一片沉寂。这时,忽然有人叩门而入。真想不到原来是文学大师罗曼·罗兰亲自来探望玛克的母亲。由于安乃德病体衰弱,两人谈话时间不长,可是非常默契,而且充满感情,是两个知心的老友诀别的场面。罗兰起身告辞时,还向安乃德要求脱下她脚上的拖鞋,送给他留作纪念。可见两人不是泛泛之交。 作者先后四次以真名实姓出现在小说人物中,绝不是偶然现象。四次出现都在小说后半部,那时小说的中心人物已经不是安乃德而是玛克;小说的主题已经从女性要求独立自由的斗争,转变为新一代青年要求进步,向往光明,而和周围的黑暗势力展开搏斗。罗兰同情的小说中的人物,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参加我们这时代的战斗"的人物。作者和他亲笔描绘的英勇的人物,不但在思想上有共鸣之处,而且在实际行动上也是战友,因为在那些岁月里,罗曼·罗兰自己也已经"投入战斗",积极参加反法西斯斗争。 四、不同角度的评价 文学本身不等同于意识形态,但又处处体现意识形态的鲜明属性。这其中既包括作者本人的意识形态对作品创作的影响,也包括作品被读者所接受的过程中从不同的意识形态角度的解读。《欣悦的灵魂》所反映的社会内容具有较强的现实政治色彩,因此对这部小说的解读就必然会具有较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出于意识形态的对立,欧洲主流资产阶级的文艺评论界对晚年思想转型后的罗曼·罗兰,就像沙俄当局对待同样经历晚年思想转型的托尔斯泰一样,采取了冷漠处理的方式;由于《欣悦的灵魂》显示出的鲜明的、与西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彻底决裂的政治立场,西方主流文学评论界对这部罗曼·罗兰晚年最重要的作品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避而不谈,或者干脆以否定的论调去评价这部作品,这当然是一种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偏见。在此仅举法国罗比谢(J.Robichez)教授的专著《罗曼·罗兰》(巴黎,1961年)对这部小说的评价为例。罗比谢认为《欣悦的灵魂》,至少其中的《女信使》,"比《约翰·克里斯朵夫》差得多",克里斯朵夫是"普遍性英雄",玛克是一个"共产主义的英雄"。其实玛克根本算不上共产主义者。罗比谢的意思是说一个"共产主义的英雄"格局很小,比不上一个不属于任何派别的,在普遍意义上来说是英雄人物的气魄大。罗比谢认为《欣悦的灵魂》只能吸引"唯一的某一类读者",即有政治"成见"的读者;而《约翰·克里斯朵夫》则可以吸引普遍的、广泛的读者。因为《欣悦的灵魂》是"宣传品",是结合实际行动的作品。虽然作者很有才能,但是他自愿禁锢在一个阵营之中,别人尽管多么钦佩这位作家,尽管和他友善,也不能勉强跟他走。"因为,说句实话,在那个阵营中的罗曼·罗兰,已经面目全非,人们不认得他了。" 在倾向进步的评论界,往往肯定《欣悦的灵魂》是一部好作品。这方面的评论也是很多的,高尔基高度评价《欣悦的灵魂》,认为这部作品宣告了旧世界的死亡,预示新社会的诞生。让·贝吕(Jean Perus)在《罗曼·罗兰和马克西姆·高尔基》(巴黎,1968年)一书中,一边指出《欣悦的灵魂》的缺点在于作者缺乏实际斗争的经验,小说除了提到玛克和安乃德参加过几次群众性的政治集会之外,写不出别的比较具体的革命行动;同时也缺乏有分量的革命者形象,阿霞当然算不上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或者说她还没有达到那样的水平。另一方面,作者塑造的几个和反动势力有关的人物,洛瑞·勃里索、维亚等,也比较概念化,与其说是反面的典型形象,不如说是象征性的人物而已。总之,罗兰是书斋作家,他缺乏正反两方面的实际生活体验,充其量不过是个书斋革命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所谓"精神革命家"。但是贝吕高度赞扬《欣悦的灵魂》对内心活动的描写,往往能达到思想感情的深处;小说刻画思想斗争的复杂和曲折,以及精神惶惑不安的痛苦时,往往比较深入具体,其笔锋之"犀利、深刻和丰富,是世罕其匹的"。贝吕认为,罗兰在描述"当前世界革命的时代,那些有志气的人们良心不安,以及内心和外界生活的真实斗争"方面,是杰出的小说家。一句话,罗兰是公认的擅长描绘知识分子的思想斗争的作家。在这方面,他往往成功地掌握典型的细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描写知识分子趋向进步的艰苦奋斗,是罗兰作品的精华所在,也是小说家罗兰比较有把握完成的历史使命。在这个意义上,贝吕和年轻一代的进步学者,认为《欣悦的灵魂》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所形成的新艺术的第一部杰作",是法国当代文学的"里程碑"。 今天看来,《欣悦的灵魂》深刻细致地描写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尤其是十月革命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一部分知识分子在向往革命、追求光明的道路上,"内心和外界的真实斗争"的艰苦历程。他们的思想斗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国际间政治斗争尖锐复杂的现实。至于这部小说是否真的如贝吕所认为的那样,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杰作,则还有很大的讨论空间。如果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首先必须以作者的社会主义觉悟为条件,换言之,作者必须有意识地、旗帜鲜明地服务于社会主义革命为其创作的目标,那么对于《欣悦的灵魂》作者来说,这样的要求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作者显然还没有比较明确的、哪怕是初步的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意识。如果从小说表现了向往无产阶级革命,拥护新兴的苏联的政治立场来看,那么说它在一定限度内有社会主义倾向和现实主义内容,是比较实事求是的。即使《欣悦的灵魂》还不能算作直接反映无产阶级革命的作品,也丝毫不能贬低这部小说的现实主义价值。相反,这部小说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法国进步文学中,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是当时法国资产阶级进步文学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与1904年发表的法朗士的《在白石上》、1916年发表的巴比塞的《炮火》相比,《欣悦的灵魂》不但内容丰富得多,而且思想深度和其中几个主要人物形象的生动性都大大超过其他两部表现进步倾向的小说。《欣悦的灵魂》是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一部分知识分子向往革命、追求进步的可歌可泣的斗争史诗,在这个意义上,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约翰·克里斯朵夫》。 《欣悦的灵魂》存在着一个内在的重大矛盾,也是它的最大缺点,那就是它的唯心论的、浪漫主义的主题思想,和它的现实主义内容之间的非常突出的矛盾。它的主题思想可以分为高低两层;在作者心目中,较高的意义就是它的哲理根据,较低的一层是它的社会内容。在哲理上,作者企图使这部小说表现生命的川流不息地向前奔腾,和它在奔腾过程中遇到障碍物而激起的浪花;同时也是表现主人公的灵魂不断地、陆续地被它所热爱的对象魅惑,而且乐死不疲地被魅惑,不断地更换"爱"的对象,不断地感受新的、更大的欢喜,直到最后一切归于和谐,归于宁静,个人的灵魂离开凡躯,升入虚无缥缈的太空,与宇宙和谐地融为一体。社会内容方面,是描述19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的一个年轻女性争取独立自由生活的斗争,矛头指向一般男子的自私和保守和男女性格与思想感情方面的差异和矛盾。根据1912年作者笔记中对小时的初步设想,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的斗争,应当大大超过克里斯朵夫的个人斗争范畴,而扩展到全社会乃至全人类。然而纵观全书,作者当初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并未全部实现。首先,女主人公安乃德在小说上半部的斗争,除了争取女性可以不结婚而生育的"独立性和自由权"外,安乃德所争取的思想自由、精神独立、就业自由以及小说下半部女主人公进行反战和反法西斯的政治斗争,完全适用于男性,也就是说,如果将主人公的性别改为男性,这些情节全部可用,看不出有什么和妇女解放问题有特殊关系的地方。这种现象恰恰说明,作者的主观愿望想写一部关于妇女解放问题的小说,而实际上他所写的仍然是一部突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争取精神独立、思想自由而进行个人奋斗的作品,严格来说,实际上并未真正突破《约翰·克里斯朵夫》个人奋斗的主题。 正如作者在小说《导言》最后一段话所说:"无论它是什么样的,我这部作品是音乐。正如《约翰·克里斯朵夫》一样,我把这部作品献给和谐,和谐是一切梦幻之女王,也是我毕生的梦。"和谐,是罗曼·罗兰一生的幻梦,他人生的最高目的就是要最后到达和谐境界,这是无矛盾无冲突的境界,是"天国"、"上帝"精神的体现。在这玄虚、唯心、陈腐、落后的主导思想指导下,却能写出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似乎令人惊奇。其实也不足为奇,在自然科学方面往往有这样的现象:对于科学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学者,却保留唯心主义的宇宙观。他们是有神论者,对宗教的信仰更加虔诚,然而却并不影响他们在自然科学方面完成重要的发明创造,说明他们在科学研究上遵循了唯物主义。这种例子有很多,说明一个学者在局部问题上的唯物主义观点方法,并不排斥总的宇宙观是唯心主义的。这种现象在文学创作上也不是没有。 《欣悦的灵魂》的唯心主义主题和现实主义内容之间的矛盾,是罗曼·罗兰唯心的、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和他比较进步的政治立场之间矛盾的反映。这部小说的主题思想和它的实际内容之间的矛盾,也是当时社会上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在作者思想上的反映,说明了作者在他青少年时代定型的世界观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尤其是十月革命之后,已大大落后于形势。罗曼·罗兰晚年思想转型主要体现在政治立场逐渐倾向于革命,倾向于进步,拥护新生的社会主义苏联,而他的思想意识却并没有跟上政治立场的转变,这在小说《欣悦的灵魂》中表现为《神圣的道路》和1931年写的《导言》上,表现为小说第一二卷中女主人公的个人奋斗上。作者比较有进步意义的政治立场,在小说中表现为安乃德和玛克母子反战反法西斯斗争上。小说上半部和下半部之间存在的脱节现象(有的评论家认为小说前三卷和第四卷实际上可以看作两部作品),其实就是作者在转型前后进步的政治立场和落后的思想意识之间脱节的反映。而这种脱节,严格来说不应理解为单纯的形式不完整的问题,而是作者作为一名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二重人格的反映,也可以说是知识分子对于革命的向心力和离心力互相矛盾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