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都是很务实的农民,务实地有些过火,务实地有些呆板,务实地有些不通人情。而他们的儿子——我确是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在反传统教育,反传统文化,反传统伦理道德上,我是那样地孤傲决绝,那样地固执己见,那样地不可调和,那样地生死与之。可以想象,当白发苍苍的父母,看着自己含心茹苦才养大的儿子离经叛道,与自己期望中的方向南辕北辙的时候,那种失落,那种辛酸,那种以泪洗面后刻骨铭心的感受和儿子因理想不能实现而产生的苦闷交织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凄凉的画面是怎样令人揪心,怎样地令人心碎!但是儿子是坚强的,他跌倒了,自己会爬起来,因为他的理想比大众化的父母的理想来得更彻底,更猛烈。为了心中不泯的梦想,儿子颠倒了爬起来,颠倒了再爬起来。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父母,请不要再说你们的儿子不孝顺;父母,请不要再骂你们的儿子没出息;父母,请不要再把你们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儿子身上,因为你们的儿子也和你们一样,早已泪流满面,早已伤痕累累。05年6月的一个深夜,一阵急促的铃声把父母从睡梦里惊醒,电话是小娘舅打来的,说为我安排好了工作。接到这个电话,父母是那样地喜出望外,他们依稀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正一步一步向他们的儿子逼近了,靠近了。他们期望着桀骜不逊的儿子也早点收敛锋芒,早点步入普通人的工作轨道,然后娶妻生子,了此一生。而当时的我,为了顾全父母的愿望,不作任何申明,不提任何要求。我不动声色地坐上了娘舅的黑色轿车,呼啸着驶离了父母的视线。那一刻,我分明地看见了你们脸上阴云转晴的表情,那一刻,我彻底地认识到从此惶恐失落的主角将不再有你们,因为你们的儿子愿意放弃自己的理想去实现你们的心愿:去从事那份我不喜欢却能消耗我青春与精力的工作,去扮演一个企业小职员的角色,诚惶诚恐地在老板脸色下行事。这就是父母的心愿,传统和保守的父母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像他们那样循规蹈矩,听老师的话,听老板的话,知足安命,独善己身,庸庸碌碌地了此一生。 儿子理解父母,也同情父母。虽然这种同情换来的是对儿子自己深深的伤害。事实上,一个理想者除非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否则很难在这个庸俗的社会里立足。我上班十多天就对一般员工的生存境况极为不满,而这种不满的声音又多多少少地传入到老板的耳朵里,这使我在企业的境况备极艰难,苦撑待变。于是脑子里那一团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理想主义的苗子便又蠢蠢欲动,死灰复燃了。我无法静下心为老板打工,我开始迟到,开始早退,开始矿工,开始在文章里进行着无声的抗争,也开始遭受着员工的冷嘲热讽和老板的白眼相向。幸亏娘舅与老板的关系,才允许我有限度地特立独行,而不至被过早地开除出厂。我在三佳旅游制品厂的境况真是一言难尽。我的理想是文学,是足球,是登山运动员,是一团团激情燃烧的火。而在现实生活里我却不得不扮演那一个个令我深恶痛绝的角色,一般的教育,一般的企业所培养出来的都是只具备了一些独善己身的技术以及小人格方面的小聪明、小情怀与小抱负。我们的社会机构在传输给他们一些技术与金钱的同时,却不能提供培养他们博学睿智的机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或许还有机会成为物质的富人,但在精神上却过早地沦为了乞丐与奴隶。为了心中不泯的理想,为了拒绝奴才的命运,我一次次地在文章里作着无声的反抗,并且也得到了一部分读者的理解与同情。然而在现实里,我又不得不接受与凡夫俗子共事的尴尬处境而有志难酬,报国无门。因为我读的专业与我的理想距离太远,而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又更多地从父母的理想方面考虑。父母,作为你们的儿子,我曾不止一次地用行动去诠释对你们的同情与理解,而作为父母,你们是否倾听过儿子的心声,儿子的想法?你们又多少次地污蔑了儿子纯真的想法与追求呢?我虽年轻,但在心理上,却比父母成熟地太多,也可爱地太多了。这一段投笔从戎的生涯,使我进一步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里磨合着自己的性格。原来狂傲的性格变得有点内敛,原来热情的性格变得有点含蓄,原来幽默乐观的心态却也变得有点落寞,有点感伤。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一个不太起眼的普通人了,也许我已经达到了父母所期望中的理想状态了吧。但是我的热血仍在沸腾,我的梦想仍在燃烧。为什么老天爷允许我读那么多的书,却又不允许我施展自己的才华,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挽狂澜于既倒,做砥柱于中流,为人类的正义,人类的自由,奉献我满腔的热情与热血,奉献我全部的聪明才智与青春年华!我的才华,我的理想似乎注定了我不能只做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了此一生。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指引着我。我始终相信,时代与历史赋予我比普通人更多更大的责任与使命去完成,而这个责任又是舍我其谁,非我莫属的。做为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我又似乎有理由遭受到一切的误解、诽谤与打击。就像易仆生笔下的"人民公敌",遭受到全国上下愚昧势力全面的误解与封杀,在36岁的时候,因义受难。但是当我彻底地认清了世俗人生的悲剧性的本质时,我又无悔于自己的人生选择。"不自由,毋宁死!""安肯催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等开心颜!"。"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布鲁诺被火焚了,"自古中国未有因革命而流血者……如有,则自嗣同始!"谭嗣同慷慨赴义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专制者的刽子手砍下理想者那高贵的头颅时,理想者的诗文遂成绝响,理想者的人格形象也在那一刻被历史定格,彪炳史册,光耀千秋!为了心中不泯的梦想,梁遇春英年早逝了,海明威举枪自戕了,屈原、老舍投河溺死了。然而世俗的嘲笑却亘古不变,时至当下,仍然此起彼伏。 为什么要流血?为什么要牺牲?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如此悲惨的境地?为什么要矢志不渝地高举理想主义的大旗?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久已麻痹的国人的心灵也不会对这些问题产生兴趣。但是理想者的追求不会因此而稍作停留!"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此之谓大丈夫!"我们的教育口口声声地"以人为本",却以培养魔鬼教师与体罚学生而沾沾自喜,我们的企业标榜"人性化管理",却以拖欠剥削民工工职而得的臭钱到处赈灾,到处作秀,我们的社会口口声声地"为人民服务","人民当家作主",殊不知,我们的权利又在哪里?我们要尽那么多的义务,缴那么多的税费:养路费、学费、地产税、遗产税、个人所得税……,但是我们的权利又在哪里?我们老百姓的主人翁地位到底体现在哪里?关于中国和中国人,鲁迅先生曾做过很形象的剖析,我们就是鲁迅所描绘的身处铁屋子里的人,我们有些是醒着的,有些是昏睡着的,有些是半睡半醒着的。而作为理想主义者的某些人,我们显然是醒着的,觉悟着的。我们有理想,我们有热血,我们不屑媚俗,我们独予新见,我们特立独行!作为其中的一员,能力与际遇的安排使我没有力量给予那些理想者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是我知道在寒冷的夜晚我们一定可以互相安慰。谨以此篇献给地球上所有已故或未故的理想主义者,祝愿他们永远快乐,不再哀愁! 曹极 06.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