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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梦不祥的预感


  083 不祥的预感
  几场大雨过后,暑气已消,吹过来的风已有一些凉意。
  迟桂花拖着病体,蹒跚地在门前的院地里翻地瓜的藤蔓,这藤蔓吃透了雨水后,叶子舒了开来,藤茎粗了起来,不顺一下的话,以后采割起来缠来牵去的,要费大劲,而且地瓜因为晒不到阳光,也长不大个子。
  她是一个闲不住手脚的人,身子骨健朗的时候,行走如风,干活麻利,壮男也及不过她,可这该死的腰痛病,已整整折磨了她十来年了,现在不要说干重活,连走路也费劲了。遇天气变动病痛发作,上蹲坑都弯不下腰来。
  国庆那一天,是迟桂花五十五岁生日,满以为儿子在国庆节会回来,结果儿子没来,女儿没来,都说路太远,赶不来。她吩咐小梅去乡里的菜市场买了一只猪蹄,一条鱼,一箱方便面,与小梅一同庆生的。年纪只五十五岁的她,头发已花白了,一张曾经很俊俏的方盘脸,早被岁月的磨盘磨去了光泽,变得又黄又干枯,打满皱纹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老年斑。她眼神蔫蔫的,宛如两口枯井,看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因为儿子经常在邮局汇钱过来,吃的用的也不十分拮据了,腰痛病不犯的时候,她还与小梅徒步走了好远的路,到乡政府驻地的商店里,买了一身鲜亮的衣服。
  生活适意了,闲下的时候更想儿女。她在儿子写来的信中,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不小的官,因为做了官,所以工作特别忙,天天想着来家看她,却又不能成行,儿子在信中说非常对不起她。她在听小梅念信的时候,经常泪眼汪汪,唏嘘不已。人一上了年纪,不知什么原因,一遇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就喜欢流眼泪,不过听完儿子写来的信,她多少也犯疑,跟小梅唠叨过,这信上写着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怎么听着都像做梦?儿子怎么会当官的呢?自己家几辈子都是没出过山根的农民,儿子出去的时候也是农民,一个农民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当上官的呢?难道外面的世界,跟山里面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还是儿子在外面发生了变化,发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变故,才写这样奇奇怪怪的信来,蒙骗自己和小梅来着的?反正路远迢迢的,儿子说再虚无的话,也没人会去较真的,可这一次又一次寄来的钱,又说明了什么?难道儿子真的做了官、发了财?
  现在,儿子又有许多天没有来信了,仿佛忘了她这个娘,还有他未婚妻小梅,不知道在干什么,做官也有这么忙的吗?他会不会在编故事骗人?迟桂花站在爬满藤蔓的竹篱笆前,整天胡思乱想这些没根由的事。
  小梅挑着一担水回来了,脸上红彤彤的,额头、鼻尖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荒树坪的饮用水一直很紧张,要到离家一里多远的泥鳅潭去担水,闹干旱时,泥鳅潭的水也干涸了,那就得到更远的进岙水库去挑。前一阵子,天气酷热,又连续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山田、水沟全开了裂,庄稼可以收来当柴烧了,小梅要来往走上一个多钟头的路,从岙底水库去担水。她在自己的家,可是一个横草不拿、竖柴不捏的娇生惯养的独生女,更不要说干什么粗重活了。这几年来,迟桂花吃的、用的水,都是小梅一担一担的从大老远挑来的,下雨天、下雪天也去。到乡办厂挣钱那会儿,她总是顶着启明星,先把小水缸挑满,然后再走十多里远的山路上班去。
  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为了心中的爱,默默承受了一切可以承受的困难,付出了一切可以付出的代价。
  看到这里,想到这里,迟桂花眼里的枯井又涨潮了。每每看到小梅忙进忙出,她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虽然知儿莫属母,儿子的品性,她多少清楚一点,可环境变化,世事难料,这么多年浪里淘沙,风云变幻,是金子变成了泥土,还是泥土变成了金子,又有谁知晓呢?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当着小梅的面又说不出口,担心她伤心难过,甚至想不通。
  就这样,这对还未成事实的婆媳,各怀着心事,在愁思中打发着难捱的日子。
  这天,迟桂花终于下定了决心,放下干着的活,蹒跚着走回家去。
  小梅正把桶里的水注进水缸里面。
  "小梅,我反复想过了,我不能拖着你一直这么下去,赶在这两天,你拾掇一下,到县城坐火车去,去江城找洪儿吧。找到了,就说是我让来的,他就不会怪你。你好歹看紧他,要么跟他成了亲,要么把他找回来,否则我心不安。"迟桂花对小梅说。
  "娘,不成啊!我这一走,你谁来照顾呢?"小梅面露难色。
  迟桂花说:"我自己照顾,没事的。"
  "可我不放心,阿洪也会怪我的。"
  "傻丫头,你啊……"迟桂花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这不,又连着好多天,儿子没来信了,她心中的不祥预感又发芽了:儿子又怎么了?犯什么事了吗,或者变心了吗?……总之,一定不会是好事。
  经老人这一说,小梅心里真是矛盾。
  那个让她魂萦梦牵的人,一去这么多日子,好不容易有了音信,后来怎么又想变卦了,写信给她,说什么如果遇上合适的人,也可以考虑嫁人,因为他说今后不可能再回到荒树坪的了。还胡说什么会对自己作经济补偿,让自己一生生活无忧,后来居然连信也不写了;或有,也只扯些与感情无关的事,譬如他家里的事。小梅不傻,也感觉到了什么。读书时看过四川作家路遥写的小说《人生》,想这阿洪莫不会也像高加林一样,人一阔就变了心?她猜度,她伤心,她肯定,她又在怀疑……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她非常了解靳洪的为人,就跟了解自己的眼睛能看多远一样。她相信他,相信他的一言九鼎的承诺,这些年来,她就是靠他的承诺支撑着过来的,但是,外面的天地毕竟是不一样的,哪有人掉进了染缸里不变颜色的?她更多的是猜想他肯定变了心,否则怎么会跟她说那些无情无义的话?
  尽管小梅预感到各种变化,还是一直瞒着老人,不想让她也忧心忡忡,还千方百计地把她照顾好,准婆媳你瞒着我、我瞒着你,都不敢把真情吐露给对方,担心对方伤心难过。
  在收到靳洪含糊其辞的分手信的那段时间里,小梅就萌动了到江城去找他的念头,想向他问一个明白,讨一个说法,但那些日子,老人整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己这一走,可不要了她的命?那如果让靳洪知道,他还能原谅自己?他们在老樟树下分手的那天,他就再三关照她,托付她,要好好照顾娘,就算是为了他。当初,她就答应了,这些年来,她也为这一承诺而生活着。她活得好累。
  虽然小梅早已预感到了什么,可一直没有放弃,没有放弃的理由就是迟桂花。小梅知道,靳洪是一个孝子,平时最听娘的话,绝不忤逆娘的心意,她也把这份感情寄托在老人身上,只要有她老人家在,他甩不掉自己的。
  小梅的思想是很复杂的,也是很单纯的,她把现代人的婚姻观建立在传统理念上,这无疑为她的婚姻过早地掘开了坟墓。
  "真要去的话,也得让我把这里的事做好了去。前田畈那畦菜要加肥了,柴也快没有了,地瓜最好浇浇料……总之,等我安排妥当走,心里就踏实。"小梅绞着辫子说。
  "小梅!"迟桂花的眼泪突眶而出。
  "娘!"小梅伏到老人肩上,无声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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