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蝉

　　（一）
　　 新生入学时，人涌如潮。许多家长带了自己的孩子来认识新班主任。登记、介绍入学须知、回答家长的问，忙得我没有歇气的功夫。学生大多怯怯地站在家长身后，认真地回答老师的问题。
　　一个女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小小的个子，皮肤黑里透红，我好奇地问：＂小姑娘，你找谁？＂
　　＂我报名啊！＂
　　＂你——？＂我大吃一惊，立即收起轻视之心。
　　这个学生就是袁芳，在众多学生中，我立即记住了她。
　　（二）
　　 袁芳的成绩不是很好，但上课总显得很认真，偶尔能够回答老师的问题。
　　进入初二，学校举行冬季运动会。我让学生自己报名参加。袁芳报名加入了篮球、拔河两个项目。
　　比赛之前，有学生提出异议，说袁芳个子太小，尤其在拔河比赛中，怕不能抵挡高年纪女生的进攻，建议我换掉她。
　　我觉得有道理，但还是问她：＂你愿意让人代替你不？＂
　　出乎我的意料，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遵从了她的意愿。
　　让大家意外的是，球场上的袁芳异常矫健、勇敢，屡屡赢得进球的机会。
　　拔河比赛更扣人心弦。输赢往往在一瞬间决定。老师们也加入了拉拉队，操场上一片激烈的＂加油＂声。
　　忽然，队列末的袁芳跌倒在地，红缨带慢慢朝对方移去。我闭上眼：低年纪对高年纪，再加上这种情形，失败是难免了！
　　然而一阵更高的呼声让我又睁开眼。只见袁芳死死拽住绳子，双脚瞪地，脸庞绯红，其他队员也加足了油，慢慢地，红缨带移过来了。校史上低年纪战胜高年纪的奇迹就这样诞生了！
　　袁芳的父亲在南方打工。她母亲偶尔来到学校，与我谈到她，说她在家常常提到我这个班主任，还经常帮母亲干家务活。我说，袁芳活泼而不轻狂，勇敢却不倨傲！深得同学们喜爱。
　　（三）
　　 又一个春天悄悄走进人们的生活。百花尚未盛开，河畔的防护林笼上了轻烟似的绿，转眼便要生机盎然了。
　　周末下午，我刚到学校，就听人说：＂袁芳死了！＂我心中大惊，然而说：＂也许是同名的吧。＂我怎么也不相信她会发生意外。
　　然而渐渐证实了，陆续有学生来告诉我这一消息。我呆呆地立在校园内，仍然不愿意相信，仿佛她还会像以前一样，背一个背篓，走进校园，微微一笑，招呼到：＂李老师好！＂然后快速进了自己的宿舍。
　　事情的经过是，吃过早饭，袁芳与院子里另外两兄妹去河边放牛。袁芳将书本铺开在石头上做作业，小女孩去河边爬树玩，不小心摔下来，顺陡坡滚到河里。当时除了小女孩的弟弟，再无他人，袁芳于是奋不顾身地跳下，结果双双落入水中，再没有活着出来。
　　（四）
　　 日子渐渐冲淡了人们的记忆，恢复了平静。我的心却总不能宁静。袁芳的家在校外五、六里的地方，走过一段平坦的大路，转过一个弯就可以看到她的村庄。我喜欢晚饭后去校外散步，以前，每走到这转弯的地方，我就幻想着若干年后某一日再路过此处，一位成熟的、快活的女生将从院子里出来，高兴地喊：＂李老师，休息么？坐！＂现在，幻想早已破灭，只余下淡淡的哀伤。那条河流，它就在大路下，我多次想对它说些什么，然而河水静静流着，永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又无言以对了！
　　这个春天，春意已蓬蓬勃勃地生长在大地上。冬天过后仿佛只一瞬，四山便叠着绿浪一波一波涌到脚下。晚饭后，我照例来到这条路上。夕阳已靠在西山，充满热力的光仍四处铺洒。地里冒出嫩绿的红苕苗，农人在细心地浇灌着。这些幼苗将长大并走向田边地脚，茂盛的生命延伸到每一个角落。几块秧地，细小的秧苗密密立着，娇小的身子努力挺拔，向天空伸进。一块块明镜似的翻耕过的水田，仿佛映出了它们金黄的未来。
　　这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一切努力着，向秋天的方向翘首。
　　我的心本来和这个季节一样充满希望、快乐。但是，袁芳又蓦地进入我的脑海，对我微笑、欢呼，并大方地向我招呼。
　　太阳已经下山，四野的蝉声格外嘹亮起来。我又想起早已随风而逝的一段对话：
　　＂蝉为什么叫得那么响？＂
　　＂因为它的生命短暂，所以它要凸显生命的质量。＂
　　难道你，你也和在了满山的蝉中，在高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