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连载之五

　　当江三力跟随胡管家重回到高家大院时，宴席已散，下人们正在打扫院落。
　　＂江叔！请这边来。＂刘大宝站在西厢房的台阶上招呼江三力，等江三力走到跟前，他压低声音对江三力说：＂说话要小心。＂
　　江三力疑惑地看着刘大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刘大宝拽进了屋里。围着圆形餐桌端坐着三个人，两个认识，高镇长和大公子，一个刚认识，省城来的高官。
　　＂江老弟，来来来，这边坐。＂高镇长要把江三力让到自己身边的位子上。
　　＂不敢不敢，小的还是站着回话。＂江三力虽然生性胆小，但类似这样的场面他经历了不止一次。每逢响马镇新官员上任，或是偶尔从上面下来个游山玩水的什么大人物，他都会被＂特别关照＂。时间久了，就连匆匆过往军队的头头，聪明过人的商人，甚至打家劫舍的混混都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他们费尽心机不为别的，为的是那个美丽的＂传说＂。
　　今天这架势让江三力的心有点发颤，党政军三方同时会审还是头一次，再经刘大宝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江三力的脑子已不太够使了。他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飞速旋转，心里一遍又一遍编排着应对的词语。
　　＂不要拘束，这都不是外人。＂高镇长强行把江三力拉到了身边坐下。
　　＂是啊江叔，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这位沈专员是我的老师，是专门看望您的。＂高敬唐给江三力倒了一杯茶水。＂我这次回来想多住几天，一来多年不见相邻心有牵挂，二来就是在外多年十分想念儿时的伙伴。江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江枫又是我的老同学好兄弟，我们两家在响马镇也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了，不是亲戚胜似亲戚。＂
　　听了高敬唐一番话，江三力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老婆刘氏经常告诫他，甜言蜜语背后必藏着杀人的尖刀。＂大公子抬举了，我就是个窝囊人，不明事理。犬子木讷，怎敢和大公子称兄道弟。＂
　　＂这位江兄很会说话，想必也是个文化人。＂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的沈专员突然问话，吓得江三力一激灵。我和这位神秘的大人物非亲非故，又不相识，他怎么会专门来拜访我。江三力心里打着鼓，怔在那不知该怎么回话。
　　＂江兄不必有顾虑，我来是和你交朋友的。＂沈专员上前拍了拍江三力的肩膀，江三力赶紧站了起来。
　　＂你不要那么紧张嘛。我这次来主要是配合高参谋完成征兵任务的，顺便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高参谋给我说了许多响马镇有趣的事，沈某好奇就来看看，目的是结交朋友。＂沈专员一双鹰眼盯的江三力不寒而栗。
　　胡管家走了进来，对高镇长说：＂老爷，书房已收拾停当。＂
　　＂好。＂高镇长先是看了儿子高敬唐一眼，然后对沈专员说道：＂沈专员真是党国的栋梁，不顾车马劳顿，事事以党国利益为重，是我等楷模。书房已收拾妥当，请专员和江老弟书房叙话。＂
　　江三力的脑袋已成浆糊，突然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的关心，他有点不知所措。刚才专员谈到征兵，难道我这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也在征兵之列，还是看上了我的儿子，看我老实想先拿我家开刀呢。想到此，江三力越发感到恐惧，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沈专员面前。＂沈老爷你可不能这样啊，我儿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匠，体弱多病，当兵是万万不行的，这会给我们军队丢脸的，求您放过他吧。＂
　　江三力这一出，弄得大家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江三力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场人都大笑起来。
　　＂江叔。＂高敬唐过来拉起江三力。＂你想哪了，征兵怎会征到您头上来的呢。放心江叔，江枫是小学教员，已是国家公职人员，他不在征兵行列。＂
　　＂噢。＂江三力从地上站起，心里还是不放心。＂可你江叔年龄大了也不是当兵的料，如果非要家家出人，那就我去吧，我不仅会做饭还会磨香油。＂
　　＂你尽管放心，这次征兵没你家什么事。＂高敬唐故意压低声音对江三力说：＂这沈专员可是省里大官，他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有了这么个靠山，今后在响马镇还有什么可怕的，到时我都得听你差遣。＂
　　＂大公子说笑了。＂尽管高敬唐的许诺打消了江三力些许顾虑，但这帮人到底要干啥，还是让他摸不着北。
　　胡管家把沈专员和江三力领进书房，退了出来并关上门。＂老爷，还留江三吃饭吗？＂
　　＂废话，看这架势时间不会短了。＂高镇长吩咐管家准备房间和晚饭。他心里非常明白，沈专员为什么要单独会见江三力，这老狐狸肯定闻到什么味了。听儿子说他是接到上峰的命令专门陪沈专员来响马镇视察的，还冠以征兵的由头。可他第一天到响马镇，一不召集地方官员开会传达上级精神，也没有带来具体的征兵方案，却急急忙忙召见一个平头老百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来沈专员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背后的人物一定不会小咾。
　　高晖林脸上立刻掠过一丝冷笑。
　　＂镇长大人，这次征兵该怎么办？＂高大宝问道。
　　＂征兵?＂高晖林苦笑了一下。＂敬唐，你不是好久没和大宝见面了嘛，你就和大宝出去聚聚，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研究一下征兵的事。＂
　　待儿子和大宝出门之后，高晖林立即叫来了胡管家。＂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吧。这个沈专员来头不小，他一定是拿到了什么把柄，不然不会这么着急见江三。＂
　　＂是啊老爷。多少人来来回回折腾都没个结果，他能有什么新发现呢？＂
　　＂这可不好说。都这么多年了过去了，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线索。江湖上的朋友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没有。前几天县里的王一笑不是来过嘛。＂
　　＂这帮没用的家伙，光拿钱不干活，靠不住。＂
　　＂老爷，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们有了新线索，也该悄悄进行才对，为什么这样明目张胆的进行。＂
　　＂那说明他们还没有十分的把握，关键时候还的用到咱。与其说是遮遮掩掩，倒不如一开始就直入正题。你想，这事在响马镇已不是秘密，捂是捂不住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胡管家焦急地问。
　　＂这样，你派可靠的人暗中盯着姓沈的。明天你去找江三摸摸情况，记住不要直截了当去问，婉转点，以卖香油为理由套套他的话，必要时可以从他老婆那找找突破口。总之一句话，我们要紧随其后摸清情况。＂
　　＂好的。江三的老婆只认钱，几块大洋保管她竹筒倒豆子。＂
　　＂噢对了，此事先不要告诉大公子，我怕他阅历浅坏事。＂
　　＂老爷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胡管家说完离开了大厅。
　　在响马镇西山的土岗坡，胡福来一家正在田里收割水稻。胡福来家一共不到三亩地，两亩种水稻，其余种了玉米和几行红薯。为保卫丰收果实，胡铁蛋在玉米地边搭了个窝棚，带着那只大黄狗半个月前就整日守在地里，后勤工作全有铁蛋娘负责。
　　铁蛋娘眼睛不好，月子里还落下了病，一到阴天下雨就手脚酸疼。铁蛋娘刚做好了晚饭，正准备出门到地里去给老头子和儿子送饭，就听到门外有人喊胡铁蛋的名字。
　　铁蛋娘出门看见一个人躲在一棵树后，探着头，手里还拿了一根木棍，压低声音正喊着胡铁蛋的名字。看见铁蛋娘，江小小从树后蹦了出来。＂胡家婶婶可好，你家铁蛋在家吗？＂
　　铁蛋娘眨眼看了半天才认清来人，她实在没想到昔日的冤家对头会突然来访，手里还拎个棍子。自从两年前两家闹崩之后，很少来往。难道铁蛋又得罪这活祖宗了，看这架势这是来寻仇的。＂我说江家大小姐，我家铁蛋是个愣头青，哪里做的不对你多包涵，动刀动棍有失体面，回头我让铁蛋去给你赔不是。＂
　　江小小听了铁蛋娘的话，知道她误会了，赶紧扔掉手里的木棍。＂婶婶你误会了。我是怕你家大黄狗，随便捡了个棍棍防身的。＂
　　铁蛋娘总觉得哪有点不对劲，以前这位江家大小姐见面总是骂我老瞎婆子，今天怎么左一个婶婶右一个婶婶叫的还那么亲，难道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你找我家铁蛋有事吗？＂铁蛋娘问。
　　＂也没什么事，前天他不是帮我教训朱四了嘛，我是来感谢他的。＂小小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铁蛋他爹回来给我说了这事，没啥，街坊邻居有难帮帮忙是应该的。不过，今后可不要惹那些混混，见到他们尽量躲着走。＂
　　听了铁蛋娘的一席话，江小小的脸一阵热一阵冷。当年要不是我和娘不明事理，非要霸占人家的房子扩建什么香油作坊，今天见到铁蛋娘能这么囧嘛。想起儿时铁蛋哥没少让我欺负，可人家从不记仇，关键时候还出手帮我。娘也真是的，干嘛要赶走铁蛋哥，两家做邻居挺好的。江小小心里想着，胸中已涌起浪花不止一朵。＂婶婶可别这么说，赔不是的该是我们，我今天真是来谢谢铁蛋哥的。＂
　　铁蛋娘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只要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好。＂铁蛋和他爹在地里干活，我正准备给他们送饭去呢。＂
　　＂我帮您一起送呗，我正好想去地里看看，帮帮忙什么的。＂
　　＂那可不敢，我们庄稼人不讲究，一身土一身汗的别污了你的眼睛。＂
　　＂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我想当面谢谢铁蛋哥。＂
　　从老瞎婆到婶婶长婶婶短，从黑铁蛋到铁蛋哥，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今天不会从东边落不下去吧。
　　在土岗坡地里，胡老伯正与儿子铁蛋把收割下来的稻子用打谷机打成稻粒。远远看见铁蛋娘和一个年轻姑娘朝这边走来，便吩咐铁蛋放下手中的活去迎一迎。＂你娘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铁蛋手搭凉棚举目望去。＂是江小小，她怎么来了。我去看看。＂说完铁蛋快步走上田埂。
　　＂铁蛋哥，铁蛋哥！狗，狗！＂听见江小小的呼叫，胡铁蛋回头看见自家的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吓得小小赶紧躲在铁蛋娘身后。
　　＂不碍事，有我在它不敢伤害你。＂铁蛋娘一边安慰小小，一边呵斥大黄狗。大黄狗可能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来到铁蛋娘身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尾巴不停地摇，根本没理小小的茬。
　　＂你来干什么？＂铁蛋没好气地问江小小。
　　＂铁蛋，人家一个姑娘家好心来看你，别不懂规矩。＂
　　＂看我？娘，她有那么好心。＂铁蛋对这位一向蛮横无理的大小姐的突然出现，还是心有余悸。
　　＂就是。我说黑蛋蛋，我可是真心来向你致谢的，别不识好人心。＂江小小的蛮横劲又上来了。
　　＂汪汪！＂大黄狗可能是看见有人对主人张牙舞爪，想必是在欺负主人，立刻挺身而出予以还击。江小小紧紧躲靠在铁蛋娘身后，浑身哆嗦。
　　＂好了好了，莫怕。＂铁蛋娘伸手从篮子里掰出一小块菜团团，递给小小。＂你喂喂它，它就和你亲近了。＂
　　江小小满心狐疑的接过菜团团，小小翼翼地扔给了大黄狗。
　　＂哈…＂铁蛋看着小小滑稽的样子大笑起来。＂你这样喂它那行，你得主动接近它，让它闻闻你身上的气味，这样它下次见到你就认识你了。＂
　　铁蛋拉住江小小的手，轻轻放在大黄狗的头上。此时的江小小全身心都在狗的身上，由于害怕，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铁蛋的手臂。这一幕让正巧路过的茶摊老板高金凤给看见了。＂哟！这是谁给谁拉扯在一起啊。＂
　　江小小吓得连忙缩回双手，见是茶摊老板高金凤，立刻挺直了身板。＂是我怎么了，看来高老板满世界找噱头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一天嘴里没嚼头就不舒服，要不大伙怎么都叫你快嘴婆呢。＂
　　＂哎！你这个死丫头。＂论说道茶摊高老板在响马镇鲜有对手，今天让一个丫头片子戏弄，心中的火一下子燃烧起来。眼看一场嘴仗即将打响，铁蛋娘赶紧过来劝。＂算了算了，她婶婶别置气。小孩子说话没轻重，您老请原谅。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茶碗在家还等着你呢。＂
　　＂你少在此装好人。＂怒火中烧的高老板一点都不领情，冲着江小小就是一顿数落。＂你个没教养的小丫头片子，胸脯不大嘴还撅的挺高。你也不打听打听，在响马镇论说道我怕过谁。你不就是跟你那个老妖婆子学了几句嘴仗，到这儿显摆来了。大家快来看看呀，今天风大把谁家的破椅子吹得那么干净，倒把屁股坐的面子给显出来了……＂
　　江小小气的浑身发抖。初出茅庐的她，嘴皮子功夫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地步，呆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还击。大黄狗看不下去了，它已把小小当成了自家人，主人受屈那是万万不能袖手旁观的。于是，大黄狗呲牙咧嘴冲着正在上下左右比划的高老板就冲了过去。
　　半路上杀出个大黄狗，这是高老板万万没想到的。而且这家伙不论＂说道＂，而是论＂嘴道＂。＂说道＂只是污染一下耳朵，＂嘴道＂可是要见红的。
　　这回该高老板惊慌失措了，她一边喊着铁蛋娘的名字，一边急急往后退，要不是铁蛋喊住大黄狗，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哈…快来看啊，快嘴婆成了快跑婆啦！＂江小小兴奋的喊道。
　　铁蛋娘赶紧制止住幸灾乐祸的江小小。＂铁蛋，你怎么能戳弄大黄去咬人呢。＂
　　＂娘你放心，没我的命令大黄不敢。＂江小小这才明白又是铁蛋哥帮她解了围。
　　＂吃饭吧。＂胡老伯来到近前招呼大伙吃饭。＂江小姐，如果不嫌弃随便吃点。＂
　　＂不了胡伯伯，你们吃。＂江小小从装饭的篮子里掰了一小块菜团团，满心喜欢来到大黄狗跟前，一边抚摸着大黄狗的头，一边喂它吃菜团团。铁蛋跑回地里，三下五除二刨回几个红薯，送到江小小手里。＂天不早了快回家吧，不然你娘要担心了。＂
　　江小小嘴里不说什么，心里的波涛已经翻腾的不行了。＂哎，我明天来帮你收稻子。＂说完抱着红薯一蹦一跳的去了。
　　看着小小远去的身影，铁蛋娘陷入了沉思，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看着儿子浑然不觉的神情，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子已二十好几的人了，每天除了不停地劳作从不关心自己的事。儿子就是个浑人，不懂什么浪漫风情，只知道守着这个穷家做本本分分的事。今天江小小一反常态的举动，使铁蛋娘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她下决心要为儿子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