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三力离开高家大院,一路小跑奔回了家。当他把镇长的的旨意传达给一家老小时,刘氏尖叫三声,江枫长叹三声,江小小连骂三声,而江三力哭丧着脸,头摇的给拨浪鼓似的。还没等江家一家人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胡管家就尾随而至。"我说江三,你怎么光记着吃,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事。镇长说叫你吃完留下,有事要找你。" "哎呦,我的胡总管。"看见胡管家,刘氏像揪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今天要这,明天要那,不停劲的要,谁家也不是聚宝盆。照这样下去,可真没法活了。" "刘嫂请放宽心,镇长这次是绝不会难为你们的。"胡管家拍着胸脯说。 "那就托你的福,给镇长好好说说,免了我们家的那份呗。" "这我可做不了主。不过只要江大哥帮镇长办好了差事,我想镇长会考虑的。" "那感情好。不知镇长叫我们家老头子帮他做什么事?"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请老嫂子放心,镇长是官家人,干的事绝不会是什么坏事。"胡管家走到江枫面前说道:"江老师,来时大公子特意交代,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说改天要来拜访你。" 听了胡管家这一席话,笼罩在刘氏心头的乌云立刻散去。没想到在他眼里屁也不是的丈夫,镇长居然有事相求。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穷书生承蒙大公子看得起,看来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走好运。 江枫下午学校有课先行了一步,江三力也在胡管家催促下一起离开了江家。 待他们走后不久,江家大院瞬间一阵光亮。随着一声清脆而又略带苍老的呼叫,李湘婆站到了院子里。也许是工作需要,六十多岁的老媒婆打扮的依然光鲜绚丽,油头粉面,花枝招展。一手拿着玉嘴铜壶水烟袋,一手拄着根雕花桃木拐杖。李湘婆的丈夫是个杀猪的,号称响马镇屠宰"第一刀"。十多年前带着徒弟毛孩下乡干活,多喝了几杯。师徒二人回来路过响马河,师傅"第一刀"只觉得脑袋一阵迷糊,一不留神从渡船上翻落进河水中,溺水而亡。为此,李湘婆哭天抢地了好一阵子。后来多亏丈夫的徒弟毛孩照顾,李湘婆不缺吃不缺穿,还时不时有肉吃,虽守寡至今,可越活越精神。天底下事就是这么奇妙,当了一辈子媒婆的她,成就了多少美满姻缘,却没有给自己再续上。 "娘!您来了。"刘氏欢天喜地迎了上去。 "你那没出息的丈夫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娘,你可别再这样说。镇长把他请去了,说是有事要他帮忙。" "帮忙?一个连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袋的主,他能帮什么忙。"李湘婆来到屋里,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的太师椅上。"小小,快给姥姥倒杯水。" "姥姥,看把你累的,你这是又到哪家牵红线去了。" "你这没教养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说笑姥姥。"李湘婆接过小小递过的茶杯,轻呷了几口。"你说你家三力被镇长叫去了?" "是的,胡管家来请的。他们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刘氏美滋滋的说。 今天镇长的大公子回来,多年不见的一家人本该关起门来叙叙旧才是,怎么这么着急请一个外人掺和什么。都说大公子这次回来带着什么使命,难道这使命和江家有什么瓜葛?李湘婆不愧是老江湖,她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事。"姑娘,你可得长个心眼。一个堂堂的镇长大人跟你们这么个穷头百姓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会突然对你们家三力感兴趣呢。你们家那个江三力文不能武不就,他凭什么能帮镇长办事呢。" "娘!你怎么不盼个好呢。"刘氏有点不高兴了。 "是啊,姥姥。刚才胡管家说,大公子还问起我哥,说要来看我哥呢。我真希望这次我哥能不当那个娃娃头,谋个一官半职的。到那时,我看响马镇谁还敢惹我。"小小说。 "想的倒是不错,可天下没有无故掉馅饼的好事。三力回来你要好好问问,可别人家把我们当枪使了,我们还偷着乐呢。"李湘婆告诫道。 "这您尽管放心,不用我问,他会如实汇报的。"刘氏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过分。对于江三力,常年的严格管理已使得丈夫养成了早请示晚汇报的良好作风。刘氏制定的每一项规章制度,丈夫都是无条件遵守,对刘氏江三力从不隐瞒任何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于这一点,刘氏还是蛮有自信心的。 "请问这是江枫江老师家吗?"不知什么时候院内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个子不高,眼小嘴大,穿长衫戴礼帽,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满脸堆笑。 江小小来到此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谁?" "鄙人陶顺明,是江枫的的旧友。"来人脱下礼帽,微微前倾身躯,显得彬彬有礼。 "旧友?我怎么不知道。说,找我哥什么事?"小小像审犯人。 "不得无礼。"刘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是江枫的母亲,请问你找他有何贵干?" "大嫂您好。几年前我来过响马镇,和江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我们……" "啊——"江小小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就是那个骗吃骗喝的大混蛋嘛,害得我哥那几天像着了魔似的。哎,你不是个臭道士吗?" 江小小说的没错,来人正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自称陶了济的道士。 江小小的质询,让眼前曾经假扮道士的陶顺明脸上有点挂不住,哂笑道:"姑娘见笑了,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们,实属不得已。" 刘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是儿子的朋友,还是等儿子回来再说吧。"陶先生先请屋里坐。我儿子上学校去了,一会让她妹妹叫他回来。" 陶顺明来到客厅,先跟李湘婆道了万福,待坐定之后,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钱。"几年前承蒙江老弟慷慨照顾,陶某万分感激。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谢。这点小钱不成敬意,万望笑纳,就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补偿。" 见到一沓子厚厚的钱,祖孙三代肢体语言立刻活跃起来。小小刚想伸手去摸,刘氏立刻把手摁在了钱上。"陶先生真是客气,几年前的往事还劳你惦记,真不愧是个有情义的人。" 刘氏眼睛带着笑。老媒婆还算稳重,内心怎么起波澜面子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眼睛放光那是一定的。她轻咳一声,用桃木拐杖重重地蹲了两下地,不紧不慢地说:"像陶先生这样有情义又懂得报恩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敢问陶先生在哪高就?" "高就不敢,只是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 "看陶先生的着装打扮倒像是个官家的人,但不知陶先生是哪里人士?" "我可没那福气。"陶顺明心里犯嘀咕,这老妖婆什么人,上来就开始审讯。"鄙人河南人士,打小父母双亡,被一个道士收养。" "怪不得你扮道士如此像。"小小笑着说。 "小小!不许胡说。"刘氏可不管什么和尚道士,只要给钱就是心中的财神。"还不快给陶先生沏茶,一点眼力架都没有。" 江小小心里明白,眼前这主可得罪不起,在母亲眼里此时钱可比她这个亲生女儿重要。 刘氏双手紧紧攥着厚厚的一沓钱,心里盘算着到底有多少,是赶紧装起来好呢,还是就这么捧着?客人在她又不好离开,当面数钱又有失体面。刘氏攥钱的手已经开始冒汗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能冲进里屋,手指沾上口水,欢天喜地一五一十数钞票。 这时从院外急匆匆跑进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来到刘氏面前气喘吁吁的说:"刘奶奶,江老师被人打了。" "什么?在哪?谁打的?"客厅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刘氏赶忙把钱揣进怀里,一把拉住小孩。"你们江老师现在在哪?伤的重不重?" 一连串的发问让这位小学生有点发愣,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陶顺明走过来蹲下身体,心平气和地说:"孩子不要慌,慢慢说。" "江老师刚上完课还没走出教室,突然从门外闯进两个人按住老师就打。还好白校长带着其他老师及时赶到,轰跑了那两个坏蛋。" "谁他妈的这么大胆,敢光天化日打人。"小小听说哥哥挨揍自然义愤填膺,顺手抄起一木棍就往外闯。 "贤侄女请留步,问清楚情况再发难不迟。"陶顺明继续问道:"江老师伤的重吗?你认识打江老师的人吗?" "我不认识,不过我们的一位老师认识,说是下沟乡的人。白校长叫我告诉刘奶奶,江老师人没事,就是嘴出血了。" "你个笨蛋茶碗,你怎么就看着你们江老师被别人打啊。这群乡巴佬,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说着小小拎棍子又要向外闯。 "小小你站住。"李湘婆呵止住了小小。"一个女孩子拎着棍子满大街跑像话吗?你什么时候加入了木棍帮了。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先问问清楚不行嘛。再说了,孩子不是说你哥暂时没事嘛。" 来报信的的学生叫李长生,是茶摊高老板的儿子,因从小喜欢把茶碗扣在头上,镇上的人干脆就叫他"茶碗"。 "茶碗,他们为什么打你们老师啊。"刘氏急切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在打老师时说过,不让江老师再去找他们二小姐,不然下次就要打断腿什么的。" "二小姐,难道是下沟乡张财主家的二丫头。"刘氏好像想起了什么。 "什么二小姐二丫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湘婆桃木拐杖把地戳的咚咚响。 "娘你忘了,去年八月十五枫儿和下沟乡张财主家的二小姐为猜灯谜弄坏了人家一盏走马灯的事了。" "噢,你是说那个丑八怪。"小小也突然明白过来。"不对啊娘,那天他们两人不是呛起来了嘛,我哥不仅挨了一巴掌,还赔了人家的灯。哥哥恨她才对,怎么还去找她呢。" "你哪里知道,第二天那个蛮丫头又到学校里找了你哥哥,说灯是她弄坏的,不应该让你哥赔。"刘氏说。 "算她有良心。"小小还在气头上。 "听白校长说你哥没要她的钱,还把她轰了出去。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有等见到你哥问他了。陶先生,真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情况,让您见笑了。您先坐着,我的去看看儿子。"说完刘氏和小小、茶碗赶紧出了家门。 没过多久,身负轻伤的江枫,在小小和刘氏的陪同下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见到陶顺明,江枫一下子没能认出来,在家人的点拨下,恍然大悟的他上前和陶顺明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你今天这身装扮我真不敢认你。我妹买关子说家里来了贵人,我还以为是高敬唐呢,没想到是你老兄。说说吧,这些年干啥去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江枫见到自己敬重的故人满心欢喜,完全忘了刚刚才挨了一顿揍。 "一言难尽。这几年我走了许多地方,增长了不少见识。"陶顺明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知道的事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在你的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 陶顺明微微苦笑了一下,探出身子看了看江枫脸上的伤,不知怎的心里一阵辛酸。"先不忙,我住在镇上的顺意客栈,晚上咱哥俩再好好唠唠。" "正合吾意。"江枫已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来就来了还住什么客栈,搬来我家住,我要好好向您讨教。" "这不合适,你一家老小多有不便,再说我此次来还想向你讨教一二呢。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得先向你的家人说说二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心还悬着那。" "是啊哥哥,你怎么惹那丑八怪了。"小小也关心的问。 江枫收起笑容,换成一脸的不高兴。"我哪敢惹她啊,是她在骚扰我。" "是嘛,有意思。哥,说说。" "小小,老实呆着。"李湘婆不明白一个千金大小姐为啥纠缠一个穷书生,莫非她对我外孙有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陶大哥,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自从去年八月十五遇见张财主家的二小姐,不知怎的,她三天两头来学校找我。"江枫生气的说。 "找你干吗?"陶先生、小小、刘氏几乎同时发问。刘氏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找儿子麻烦,陶先生是想知道后续事件是怎么发生的,而小小纯粹是出于好奇心。 "刚开始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可后来她去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没那么排斥她。几个月前她突然说,她要和我谈那个。" "谈那个?"小小凑到江枫近前追问。 "就那个,"江枫看了陶顺明一眼。"按照现在新名词来说就是爱情。" "爱情?哥,啥是爱情。" "哈……"陶顺明大笑起来。"江老弟,你这是走桃花运了。" 爱情这一新名词,对于刘氏虽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桃花运的含义她再明白不过了。刘氏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早该谈婚论嫁了,如能攀上财主家的千金,确保儿子今后衣食无忧。同时刘氏也担心,人家有财有势的大小姐和咱们一个穷的叮当响的教书匠门不当户不对,是有点异想天开,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嘛。"什么桃花运,我看是霉运。枫儿你也不想想,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你一个穷教书匠,不相配。" "话可不能这么说,爱情是不分贵贱的。看这意思张家二小姐是看上江兄弟了,但不知江老弟是不是也有情呢。"陶顺明追问道。 "啊—"小小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哥,你不会是真看上那个丑八怪了吧。" "张家二小姐长得很丑吗?"小小左一个丑右一个怪的,让陶顺明有点好奇。 "她嘛,这么给你说吧,人家的鼻孔眼朝下,她的却是朝上。" "小小!不许胡说。"李湘婆生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一个女人是不是个好女人,要看屁股是不是够大,脸蛋光鲜有什么用,能生儿育女才是正理。对一个家庭来说,什么最重要,传宗接代啊。女人来到这个世上,任务就是传递香火,不然……" "姥姥,求求你了。"李湘婆好不容易逮住个施展才艺的机会,尤其是当着外来客人的面准备彰显一下本媒婆的功力,不巧被不长眼的外孙女止住。"姥姥,你这套说辞我都听了近百遍了,现在是新政,要讲新思想。" "什么新思想?新思想也得遵从老规矩。"李湘婆没好气的说道。 "好好好,你老人家就在这守着老规矩吧,我可要去找新思想喽。"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小小干什么去?"刘氏问道。 "好事,我也要去找我的爱情。"小小又是一阵风似的飘出了门外。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李湘婆气的直戳拐杖。"这哪像个姑娘家。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姑娘家疯跑自己找什么爱情,成何体统。我说大凤啊,你们家小小可缺管教。" "娘批评的是,回头我好好管教。"刘氏赶紧安慰娘。 陶顺明已到江枫房间里,两人相谈甚欢。毛孩派人请回了李湘婆,说是接了一单好活,请老太太过去庆祝庆祝。现已是傍晚时分,刘氏突然想到当家的还没回来,心里不禁一阵发慌。难道事情办得不顺利,还是镇长又留他吃晚饭了。这该死的,怎么也不叫人捎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