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爱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春日的阳光有些慵懒，照着树上嫩绿的叶子。
　　我的心情格外好。昨夜的梦有种幸福的预兆，我梦到一树绚烂的桃花。新开通的马路宽敞干净，一根羽毛被风轻扬起来，在我面前起起落落，好象在故意引逗我的童心。我正专心地追逐那根羽毛，却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个男孩，坐在崭新的路牙石上，对我挤眼睛。我停住脚，肆无忌惮打量他：个子很高，虽然坐着，膝盖下那截长长的小腿几乎顶到下巴。眉目还算清秀，眼睛不大，贼亮有神，凌乱微卷的头发。男孩见我这样看他，反而有些不自然，用手挠挠后脑勺。
　　在这儿干吗呢？我象对一个老朋友的口吻。
　　我们认识吗？他完全懵了。
　　在迪厅，我们不是配合很好吗？狗记性。
　　他摸摸头，嗳，那谁，是吧？
　　刚想再逗逗他，就听到有人喊，小志，你他妈不能勤快点，放屁的工夫也去钓马子。
　　那小志冲我一笑，从地上蹦起迈着长腿就向路边的电杆跑去。我才看清他胯上有一圈挂满工具的帆布袋，随着他的步子一颠颠的。路边在架高压线，喊他的人在电杆上操作着，要他去递工具。他的牛仔裤上有许多被什么刮的三角的破洞，呲着毛边，挺个性。
　　晚上看一本闲书，有一段写着：如果你每天晚上数九颗星星，连续数九天，并在前一天晚上将一面镜子放在枕头下，你会梦见你真正的情人。我原本就是一个迷信的女孩，对此深信不疑，并很是痴迷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晚都会站在搂下的院子里，认真地数九颗星星，再把镜子压到枕头下面，安然入睡。
　　我总能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小志，互相打招呼，有时他能偷空陪我聊会儿。看得出他还是个毛孩子，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手脚乱动的样子活象个大猩猩。我这么说他时他会摆个极酷的姿势，问：有这么帅的猩猩吗？我则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第九天傍晚，下起了小雨，我有些淡淡的失落，这小雨打乱了我梦情人的计划，我原本想在今晚的梦里见到高原的，然后在第二天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他了。谁知我连个找台阶下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有些烦乱，我拿了伞，走出去。到超市买了些QQ糖，想起高原，总爱给我买，其实是他喜欢吃，不过是借我的手拿着罢了。也不知道他跟那个新来的＂同事小妹＂说清楚了没有。
　　我和高原的不快，都源自他那位新来的＂同事小妹＂。高原才向我提起时只说单位新来了位女同事，比他小，他总逗她喊哥哥，那女孩就真叫，日子久了有些理所当然缠上他的意思。我和高原的恋爱已经马拉松式地进行了三年，秋天就要订婚了，所以当他说起同事小妹的时候我没往心里去。直到那天，我们约好去看戒指，我早走了一会儿，去单位找他。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在他们单位楼下空旷的大厅里，高原低头在吻一个女孩的额头。
　　我觉得心象被电击了一下，有一刻眩晕，脚有些软。高原看到我，匆匆向我跑来，有些不自在地说，小安，那是我同事，你别误会，今天她生日。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想起我们初识不久的那个生日，高原送了我跟那个女孩同样的礼物，印在额头的一个轻吻。
　　高原并没有觉察我的不快，还要带我去看戒指。可我已经不想要他的戒指了，虽然我曾经那么渴望过。
　　那天我一直沉默，这一向是我自卫的武器。高原解释了半天，见我毫无反映，就有些气恼，说不就是亲了别人脑门一下吗，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不开化。
　　三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吻吗？
　　我不知道。三天后我打电话给他，高原有些支支吾吾，他让我半小时后到门口等他。凭着女性的直觉，我一刻不停去了他家。
　　同事小妹正趴在他肩头哭着，不知所措的高原对我的突然到来有些恐慌，试图推开怀里的人，可那双手紧紧箍在了他的脖子上。高原很尴尬。我看到了预想中的一幕，内心反而平静了。
　　高原，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扰我。
　　高原一遍遍打电话请求原谅，我不为所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对待高原和这段已经维持了三年的感情。我剪短了头发，因为高原最喜欢我的长发。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期盼能碰到一个心仪的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嫁给他，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就有了我遇见小志前一晚做的好梦：我站在桃花缤纷的天空下，有一个高大的男孩向我走来。而我不曾料到会碰见小志这么个毛孩子。
　　嗨，那谁。一听就是小志。我没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也没问，见面就喊＂那谁＂。
　　你怎么还在这儿？看你淋的。
　　他就站在雨里，头发全湿了。我才发现脸上干干净净的小志挺帅气。我把伞举到他跟前，他躲开了。
　　没事没事，反正已经湿了。我一把拽住他，怎么，跟姐一块撑伞不好意思？
　　他指着我脑门，小样，还姐呢，别往大人堆里挤。
　　地上有一截断线，师傅让他在这儿看着，回去取工具来修。
　　我告诉他我叫＂安安＂，他奇怪一个姓＂安＂的人怎么又取一个＂安＂字来叫。小志二十岁，这中间是有点儿水分的，他应该不到二十。而我已经二十六岁，过了青葱水嫩的年龄，已经开始苍老了。
　　你骗我，我才不信，看你还是个小女生。他故意瞄了瞄我的胸，我也知道自己有张娃娃脸和一副挺小女生的身材。
　　小流氓。我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打了个踉跄，伞飞出去。他怪叫着扑过来，作势要抓我，我们开始在雨里疯闹。街上稀落的行人在看我们，管他呢，做了二十六年淑女，就不兴我也疯一下。
　　小志，你他妈别光顾玩儿，我让你干什么来了？
　　师傅回来了，小志冲我拌个鬼脸，跟过去。那截电线被修好，小志从师傅工具箱里拿出毛巾，跑过来，递给我。擦擦头发回家吧，别感冒。
　　我故意不接毛巾，仰起脸，装出一副淘气的样子。
　　自己也奇怪了，在高原面前，我是个淑女，从不撒娇耍赖，而在比我小的小志面前，我却显出了骨子里的天真。
　　小志见我不接毛巾，动手帮我擦，从他笨拙的动作中我觉出我是他第一个接触的女孩。他让我走，我站着没动。他说，你等一下，我去送你。跑到师傅身边对他说了什么，师傅大声骂他，你个狗东西，快点回来。
　　小志蹦了个高，对师傅敬了个礼。
　　我说，你师傅怎么那么凶？
　　才不呢。师傅对我可好了，象我老爸。小志对师傅很尊重也很崇拜。
　　小志一直送我到搂下，很兴奋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我等着他说完再上楼。
　　安安，我能给你打电话吗？过几天我们就要去青岛工区了。小志的神情有些黯然。
　　不忍心让他失望，我告诉了他我的号码。
　　安安，还有件事，他嗫嗫着。
　　什么？我停住脚。回头看他。
　　我想，亲你一下，就亲额头，行吗？他很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真的有些喜欢这个男孩了，是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喜欢。
　　好，就亲一下。话音刚落就觉额头有片嘴唇很用力地匆忙掠过，再看小志，已经跑出几步远了。
　　那一刻我忽然原谅了高原，也许他对同事小妹就象我对小志的那份感情，很纯真。
　　进门就给高原打电话，他不在。他妈妈说，不是去找你了吗？
　　晚上我梦见自己穿着婚纱和一个面容模糊的人举行婚礼，小志隔着玻璃门冲我喊，我听不到他说什么。
　　第二天，我给高原往单位打电话，是个女的接的，甜润的嗓音，很嗲。她说，哥，有你电话，是个女的。在办公室就这样叫哥，也真能张得开嘴。
　　我呀，小安。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你昨天不是找过我吗？有事吗？
　　哦，我是去了，在你家楼下我还看到一个长头发的痞子在亲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挺像你，要不是头发那么短，我还真以为是你呢。
　　他一定是认出我了，我刚要解释，就听那边高原说，别闹别闹，我讲电话呢。还传来女孩咯咯的笑声。
　　我的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人家正和妹妹打情骂俏，我怎么这么不开眼，偏这会儿打电话骚扰人家。我啪地扣掉电话，到一边赌气。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我没动，同事说，安，找你的。
　　我接过话筒劈头就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彻底完了。
　　安安，是我，小志。
　　还以为是高原打来的，没想到是小志，我不由缓和了口气，怎么，有事吗？
　　安安你有空吗，我就在你单位门口，我想见你。
　　小志，我在上班，下了班行吗？
　　安安，就一小会儿，几分钟。小志恳求着。
　　好吧。我放下电话，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跟同事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
　　小志骑了一辆山地车，头发特意梳过，一件白色的长T恤，还是那条破仔裤。见到我，很高兴，把车子支好，，双手垂在膝边，必恭必敬的样子。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有什么事吗？
　　安安，我们要去青岛，三个月才能回来，临走想看看你。
　　我们对视着，我心里在想高原，他会不会在我出来这会儿打电话？
　　小志塞给我一个小纸包，骑车走了，师傅在车站等他。
　　纸包里是一对水钻发夹，配我的短发，漂亮极了。
　　高原来接我下班，我并没有象往常那样用手环住他的腰，和他保持着距离。他很粗鲁地抓过我的手，按在他的腰上，我的手心捂出了汗，但我始终没动一下。我知道他也感受到了我无声的抗议。
　　高原直接把我带到他家，这样也好，当着他父母的面，把话挑明，从此再无瓜葛。谁知他家没有人。
　　屋里很乱，我局促地不知是坐是站。与高原，忽然间变得这样陌生。空气有些僵持，在我转身的瞬间，他从背后抱住了我，脸贴在我的背上，灼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到皮肤上。我一直避免和他太过亲热，就算一切迟早会发生，也该在有了一纸婚约以后。
　　高原，别，这样不好。我试图挣脱，却被他越抱越紧。
　　小安，我们结婚吧。以前的事别计较了，大家扯平。高原含着我的耳垂，我觉得半边脸发烫。
　　扯平什么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亲了别人，你也让别人亲了，不是吗？他箍紧了我的身子，似乎不满足这样的耳鬓厮磨。
　　高原，这原本就是两码事，你看到的跟你所想的不一样。我不愿他把小志看成那种被我用来报复的人，这样会玷污了我们的感情。
　　怎么不一样了？就算报复，也没必要找个痞子，还把自己搞成这副小太妹模样。
　　我一下子怒了，大声反驳，小志不是痞子。
　　你看你搞得这副德行，这么短的头发结婚怎么盘头，准是那个痞子撺掇你的。高原使劲揉我的头，发夹被他弄掉了，还扯下几根头发。我一把推开他，捡起发夹，幸好没坏。
　　高原，你怎么变得这么野蛮，把对你＂妹＂的那份疼惜用到我身上，也让我说你点好吧。我气势汹汹摆出一副和他斗争到底的样子。就算我有什么不对，也是你负我在先，再说我给你打电话就表示已经原谅你了，你却只顾跟别人打情骂俏，不睬我。小志是个挺好的孩子，比我小六岁呢，我不可能跟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样吧？！我觉得自己短发挺好看，凭什么你不喜欢我就不能剪？！再说，我搜肠刮肚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高原吻住了唇。他的吻温柔缠绵，不单是索取，还有经久不绝的给予。许久之后，我们都恢复了平静。我在心里还是爱着高原的，不然我不会任他这样霸气地吻我。
　　小安，你变了，我喜欢你喋喋不休冲我发泄的样子，以前你一生气就不说话，让我觉得心里没底。
　　你也是，如果不那么粗鲁，不那么大男子主义，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小安，你还愿意嫁给我吗？高原温柔地让人不忍心拒绝。
　　可这头发，我有些后悔，怎么盘呢？
　　不盘了，戴个小皇冠，穿上婚纱，一定像个洋娃娃。高原忽然间傻了一般，目不转睛看我。真的，小安，你剪了头发显得好小，你不知道那天看你和小志一起撑伞回家，你们有说有笑，我有多嫉妒，你跟我在一起可都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淑女。
　　还不是你喜欢我才那样的。
　　爱情就是这样，如果爱一个人，她的一嗔一笑都能左右你。高原整天腻在我身边，我把女孩刁钻的秉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高原从没这么在乎过我，早把同事小妹抛在脑后。我们商量九月结婚，尽管我们天天腻在一块，我依然坚守最后的防线，高原是个很君子的人，总能发乎情止乎礼，我觉出他对我的尊重，更加坚定了跟他相守一生的决心。
　　五一时，单位组织去青岛旅游，高原不让我去，威胁我说如果我丢下他一个人去，他就去找同事小妹。我也半真半假说你以为我上去那玩吗，小志在青岛等我呢。虽然都是玩笑话，可彼此心里都有了阴影。
　　小志走后来过电话，长途话费很贵，说上几句我就赶快挂机。小志不知道我去青岛，我更没想去找他，青岛那么大，我去哪儿找？
　　我们一行十几人在栈桥附近住下，每天统一行程。我喜欢海边凉爽干净的空气，和晚上海水拍堤卷岸的呼啸声。离开青岛前夜，我的凉鞋被海水泡开了胶，我给领队说了声，就独自出去找地方修鞋。天还飘着蒙蒙细雨，潮湿的马路两旁种着粗壮的银杏树，我提着鞋，在这样一条古老的街上走着，明天就能回家了，可以见到高原。如果他在，我会让他背我走这段路。正想着，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青岛也有这样无聊的男孩吗？一抬头，我们不约而同喊出来：
　　小志！
　　安安！
　　终于体会到他乡遇故知的感觉，那份亲切溢于言表。就在我和小志为了他乡的偶遇忘情谈笑的夜里，高原正醉得一塌糊涂躺在同事小妹怀里，不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我庆幸那会儿我碰到了小志，不然我整夜想着高原，而他却在同一时刻背叛了我的滋味更令我难受。
　　我和小志坐在旅馆的门口借着灯光聊到半夜，看他离开我才进去。
　　小志来送行，给我一对蓝色的小耳钉。小志跟着我们的车拐过街角，用手围成喇叭冲我喊：安安，我喜欢你！
　　看着那个长腿的孩子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拨通高原的手机，告诉他我在回家的途中。
　　下了车就看到高原，很憔悴，下巴冒出青青的胡茬。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同事们取笑他，高原，才分开七天，不至于想媳妇想成这样吧？弄得我不好意思。高原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小安，我会用整个生命来爱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那一刻我觉得无比幸福。
　　从青岛回来以后，我明显地发现高原变了，他学会了抽烟，我并没表示反对，只是他戒了酒，对酒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他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有一天，我揽过那颗憔悴的头，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高原，你有事瞒着我对吗？
　　高原不语，拼命抽烟，因为我抱着他的头，他把烟送到嘴边时烫到了我的胳膊，一个红色的小泡。高原慌得不知怎么办，小安，我不是故意的，用嘴去亲它。不疼，真的。我笑笑。他趴在我的膝盖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我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来帮你分担。
　　小安，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和我有关，机械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知道了那个我遇到小志的夜晚，发生的一切。
　　高原他们在一起喝酒，后来同事小妹去了，他们灌她酒，高原怕一个女孩子喝醉了不好，替她喝了，结果是自己醉得不醒人事，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和同事小妹在一张床上。
　　我的嗓子涩得像塞了根木头，不知不觉掐破了手臂上的泡，竟然不觉疼。
　　我能接受心灵的不忠，却无法原谅身体的背叛。我不能和一个跟别的女孩亲热过的男人同床共枕。
　　我和高原结束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妈妈说，高原是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男人，小安你怎么就这样轻易放掉了到手的幸福。我没有说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这样对高原、对我都把伤害指数降到了最低。奇怪我并没有因此痛不欲生，也许是我还爱得不够，没有遇到那个能让我包容和原谅他所有错误的人。
　　除了高原，除了小志，我想老天还会安排我和别的男孩相遇，人生有太多的机缘巧合，我以平静的心态怡然等待。
　　又是一个桃花满枝的春日，美丽可爱的安安，就在她充满浪漫幻想的时候，被她的男主角撞倒在路边，一段完美的爱顺理成章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