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邻居的侄女,四五岁的模样时,我俩在邻居家门口见过。两个农村丫头,玩泥巴时的青涩。之后我俩机缘巧合地都完美地错过县重点高中。高三那年,我们在普高重点班成为同学。后来,为了节省学习时间,我俩合租在校外一户人家。班主任是一个唯成绩论英雄的小眼镜,一天课上,他把学校的通知带给我们几个外宿生,内容是出现一切危险后果与学校无关,要我们签字画押。 她闷声地看字字句句,茫然和踌躇。我坏笑着凑到她跟前:要不,咱们玩个游戏啊?把"出现一切后果,都与学校无关。"改成"出现一切后果都不与学校无关。"她怔住了,嘴唇微张,狐疑略带崇拜地看我,还有点小胆怯,但是紧接着嘴角上扬后露出的虎牙表明了她也想试试。我也一再安慰她,"老师肯定看不见,不会发现的。谁让学校这样地撇清关系,让我们签这个生死合约?"她赞同地点点头,我俩没忍住做恶的小窃喜,笑得像个第一次做坏事的孩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太阳光被天上几朵飘悠悠云遮来掩去,教室里光线时暗时明。小眼镜不作声地走到教室门口,微低着头朝我们瞪眼良久。那小眼神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阴森带着深沉的怨气,他鼓着圆圆的脸像个充满气体的皮球,这一刻正准备找机会撒撒气。我在心里宽慰自己,他瞪的方向不可能是我。可他却终没沉住气,教室里的光线暗到了极限,我用余光扫了一下战友,她本就矮小的身躯缩在那里佯装淡定却瑟瑟发抖。毕竟初犯啊,还那么年轻,我理解她,可我拯救不了她。 小眼镜喊了我的名字,我就是搞不懂爷爷为啥给我用四声的字取名,他狠狠地读出来,吓我一跳。接着,她的名字也被叫起,感觉老师对待她的口气要温柔些。我俩一前一后跟着走进了教师办公室。还好屋里多余的一名老师知我心般走出去了,但是,没把门带上。小眼镜可以放开情绪地向我俩宣泄了。 "我本来是不打算看的,心想你俩都是好学生,也不能出什么差错。"他激动地提了下眼镜,"校长没着急收,幸好我闲着没事瞅了一眼"……"叫家长,明天早操时候,家长来,必须来!" 回去的走廊上,她哭了。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脚步缓慢而沉重,耷拉下来的校服裤腿,让我觉得她那么弱小,不光是内心的问题。我没话找话地安慰道:"明天你大姑跟我妈一起来,没事……"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掉眼泪,小心翼翼地用校服袖子擦。 第二天一早,见过小眼镜的老妈眼圈潮红,在教室墙外正眼看了看我,泪水直打转。该死的小眼镜把我早恋的事报复性地转告给老妈。我不知从何解释和安慰,她大姑看着我叹了口气,一改往常一见到我就忍不住能找出那么多夸赞的词语,摇摇头,跟我妈两个人一道回家。晚上我问妈,她的妈妈怎么没来,她说从镇里坐小客车要几十分钟,不方便,家里还有农活。我开始觉得对不起她。以后行事不再那么肆意大胆,她也越发地谨小慎微,小得让我想保护都不知从何下手。 高考那年,我的成绩只够专科,她也是。我一往无前地想逃离失恋的苦恼和这所到处是回忆的高中,她在家人要求下选择复读。第二年,她成功考入一所本科院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我记得她在复读期间给我的信笺字里行间诉说着压力和苦恼,我回信鼓励她胜利就在前方,会一直在大学为她摇旗呐喊。她相信我,也喜欢跟我在一起,她说和我相处很轻松快乐,这点很难得。 而我,一想起她,就想到那个光线时阴时明的午后,让人窒息的阴沉着脸的小眼镜,还有她毫无责怪的一个人用袖口反复擦眼睛的背影。 一起经历什么都美好,就像我现在经历着两件人生大事,她知道后,会在出差的沈阳某一个安静的地方,跟我语音通话几十分钟,用她早已不再青涩的表情和睿智的言语鼓励我,告诉我,现在的选择也是为了遇到下一段美好。而我,也立即回复她,结婚真的没那么重要,只要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