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彼乐土第一节浴礼前夕

　　还有麦苗，也是无聊的。
　　今夜就是她的浴礼了，她却无事可做，与浴礼无关的事她不想做，与浴礼有关的事妈妈在替她做，现在她只能无聊，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天。
　　天空有一只鹰在盘旋。麦苗觉得这只鹰很奇怪，鹰是应该盘旋在草原或者农田的上空的，因为那里有它们的食物，而现在的这只鹰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它想干什么呢？而接下来鹰的举动更让麦苗觉得奇怪了，鹰在空中扑打，又收起翅膀停了下来，然后又飞起来扑打。麦苗不明白那只鹰为什么扑打，又是在扑打什么，更不明白它为什么还能停在空中。也许鹰的附近还有一个什么东西吧，鹰就是在扑打那个东西，也落在了那个东西上。可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啊，除了鹰，除了天空和一块云，麦苗没看见别的。
　　其实麦苗的感觉是对的，鹰的身旁确实有个什么东西，确切地说是有一个人，就是妖。麦苗看不见妖，可妖早就看见了麦苗，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在看天，妖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而那只鹰也是看不见妖的，但是刚才它的爪子碰到了妖。鹰是有一点智慧的，它碰到妖以后就惊异了，然后试探着第二次去碰妖。第二次又碰到了，鹰就兴奋了，这是它平生还没遇到过的事，虽然没看见，但是它确信就在它的爪子底下确实有东西存在，于是它开始扑打。它的扑打并不凶悍，而且扑打也不是它的强项，它只是想和它看不见的东西玩一玩。它更擅长的是试探着用爪子去抓，然后在抓住后就收起翅膀停在了上面。能在空中停留也是它平生第一次，而且感觉又是特舒服，于是它就有些得意。但是马上它又飞了起来，原因是它被拔去了一根腿毛。它这才意识到危险，才知道原来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也是有攻击性的。它有些气恼了，就开始猛烈地扑打了。只是，它没再扑打到任何东西，它倒是时不时的被什么东西打上一下。这样的战斗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的，一会后，鹰就气馁了，不愿意再玩下去了，开始逃跑。但是妖是很舍不得让鹰跑掉的，她那么无聊，可下来了个好玩的她怎么能轻易放过，于是鹰跑妖就追。只是鹰越飞越高，妖就追不上了，因为妖飞不了太高。
　　此时在麦苗的眼里，鹰已经飞得很远了，于是她收回目光，又陷入了无聊之中。她蹲到了角落里，开始想她的浴礼的事。现在她最困惑的，就是她不知道她的浴礼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女孩浴水。男孩浴火。
　　女孩的浴礼在后半夜。男孩的浴礼在在前半夜。
　　女孩在浴礼时要戴上红纱结。男孩在浴礼时要戴上火焰帽。
　　女孩的红纱结要一直戴到出嫁。男孩的火焰帽在浴礼结束时就除去了。
　　女孩的浴礼只有女人参加。男孩的浴礼谁都可以参加。
　　女孩在浴礼时见不到男孩，所以也就无法当场定亲，她们只能在浴礼后另立闺阁，环纱待嫁。而男孩在浴礼时不但可以见到许多女孩，并且还可以当场选择一位中意的女孩，向她求亲。如果是在古代，男孩在浴礼时选择了哪个女孩，那么那个女孩就一定要嫁给这个男孩的，这个男孩当时就可以为他中意的女孩解去腕上红纱，继而两人共度良宵，把一场浴礼变成婚期。当然，现在已经把这些改变了，女孩可以拒绝男孩了。但现在的浴礼上，男孩仍然可以选择女孩，恰好女孩也愿意，那么从此后两个人也就出双入对了。
　　——这些，都是女孩浴礼和男孩浴礼的不同之处。
　　女孩、男孩浴礼的差别，当然还有许多，但不能说了，因为女孩的浴礼是神秘的，不可以多说。
　　正因为女孩的浴礼是神秘的，所以麦苗就想象不出她的浴礼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据说在古代，人们把浴礼弄得像神会，整个场面香烟缭绕，巫觋乱舞，常把接受浴礼的孩子摆布得直迷糊。而现在的浴礼应该不是这个样子了，麦苗见过男孩的浴礼，没有香烟缭绕，也没有巫觋乱舞。只是，女孩的浴礼，她没见过。
　　女孩的浴礼一向很神秘，不但男人不可以参加，就连自己还没举行过浴礼的女孩也不可以参加。所以，麦苗就没见过女孩的浴礼，对女孩浴礼上的事也就无法知道。她的好姐妹，燕子和蕾乐都举行过自己的浴礼了，但麦苗又不能向她们去打听，因为打听了她们也不会说。她们会这样告诉麦苗：浴礼上的事，我们终生都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说了就不吉利了；只要说出去一点点，我们的任何美好愿望都不会实现，人还会变丑，还会害死很多与自己沾边的人，所以你不可以打听；而且打听了对你也不好，会有噩运的。
　　浴礼上的事，不但燕子和蕾乐不说，就是向自己的妈妈也打听不来。麦苗就不明白，男孩的浴礼怎么就不那么神秘，女孩的浴礼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什么好运噩运的，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迷信呢！
　　不过，女孩的浴礼到底会是什么样，麦苗也用不着努力去猜了，因为到了今夜，她就会知道了。
　　明天是麦苗的第十个生日，所以今夜，就是她的浴礼佳期了。
　　于是，麦苗就不打算再想浴礼的事。
　　可她总是紧张。
　　许多人，在重要的事情来临之前，都会紧张，麦苗也是这样。
　　妈妈让麦苗在白天时多睡会，免得晚上没精神，可麦苗现在却精神得很，就是不想睡。
　　外面，阳光很好，有鸟鸣，也有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但麦苗注意不到这些。她所想的，还是浴礼，不愿意想了都不行。
　　浴礼，一生一次，是孩子长大成人的标志，麦苗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然而，这一天就要来临时，她又觉得突然了，因为她还不想离开妈妈。
　　古语说：雏燕出巢，就要独自飞翔；乳狮离群，就要独霸一片山冈。这话是对孩子们说的，雏燕指的是女孩，乳狮指的是男孩。一句古语，千年习俗，无论女孩还是男孩，长大了，都要离开父母；浴礼后，都要去独立生活。
　　后天，麦苗也要去独立生活了。后天，就是过了今夜的浴礼和明天的生日之后的那一天。麦苗想，但愿后天能来得慢一些吧，不然的话，很快地就离开妈妈，好不忍心啊！
　　麦苗很想留在妈妈的身边，陪伴着她，照顾着她。
　　可妈妈说，她还不算很老，不需要照顾。
　　妈妈还说，她也要像别的妈妈一样，给自己的孩子准备浴礼，然后看着孩子搬出去，环纱待嫁。
　　麦苗理解妈妈的用意，妈妈是把自己当成了亲女儿，因为每位亲妈妈都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的。麦苗的妈妈，虽然不是亲妈妈，但她要像对待亲女儿一样来对待麦苗。
　　麦苗已经没有了亲妈妈，麦苗现在的妈妈，原本与麦苗毫不相干。是在五年前，麦苗成了孤儿，与许多孤儿一起被送到这座城市时，她才认识了这位好心的老太太。这位老太太收养了麦苗，麦苗称老太太为妈妈。但按岁数论，老太太要比麦苗大四五辈，麦苗应该称她为四代妈妈或五代妈妈才对。可老太太只让麦苗称她为妈妈，因为老太太没结过婚，没孩子，她希望有个女儿。
　　五年前，因为一场战争，有一座城成了废墟。这座城，正是麦苗、燕子和蕾乐的家乡。麦苗、燕子和蕾乐当时去城外玩了，侥幸没死，但她们失去了所有亲人。当她们被送到另一座城市时，麦苗还算幸运，被这位老太太收养了，而燕子和蕾乐，都是在学校里长大的。
　　麦苗对现在的妈妈很感激，自然不愿意离开她。可妈妈总是说：等我需要照顾的时候，你再回来。妈妈总这样说，麦苗也只好同意。
　　麦苗妈来找麦苗了，手里捧着几件新衣服，想让麦苗试试新衣服合不合身。但她没看见麦苗，她睁大眼睛把麦苗的屋子扫了个遍也没看见麦苗，最后只好问小百灵：麦苗呢？
　　小百灵不答。小百灵一向只回答麦苗的问话，而对别人总是不理不睬的。
　　麦苗妈有办法对付小百灵，她很随意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转身就走。
　　小百灵立刻走向阳台，对蹲坐在角落里的麦苗说：麦苗麦苗，你妈妈偷你的书！她现在跟在我后面！
　　麦苗妈刚才只走到门外，然后就转回身跟在小百灵的后面，也到了阳台。麦苗妈看到麦苗，马上就心疼起麦苗来：你咋不睡会觉呢，明天还要守岁呢，不困吗？
　　浴礼和生日连在一起，要守岁，守岁时半宿一天不能睡觉。
　　麦苗抬眼看着妈妈，看了好一会才轻声说：妈，我不困。
　　妈妈把麦苗拉起来回屋试衣服去了。
　　妈妈一边帮着麦苗试衣服，一边不住地唠叨：
　　搬到新房子后，别太懒了，天热了要洗澡，天冷了要加衣服。
　　别饿着自己，不喜欢吃家里的饭就出去吃。
　　也别总回来看我，也别总不回来。
　　别忘了按时去银行领生活费。
　　快点找个好男孩成家。
　　妈妈不一定需要你养，但需要你幸福。
　　以后衣服旧了要扔掉，别舍不得。
　　一个女孩子不用攒太多钱，该买的东西就要买。
　　经常换换发型，打扮得漂亮点。
　　夏阳那孩子丑是丑了点，但人不错，等浴礼后，你可以和他试着处一处，也许就能处得来呢？
　　晚上做噩梦了，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听听妈妈的声音你就不怕了。
　　小百灵太吵的话，就让乐乐给她换个程序，别让她动不动地就吓你一跳。
　　每天多喝点水，少看点电影。
　　过双月节的时候，最好能成家，把一家人都带回来。
　　出门要小心，离酒疯子远点。
　　你现在的朋友都不错，以后也别交奸猾狡诈的朋友。
　　别去伤害别人，也别被别人伤害。
　　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
　　妈妈的千言万语，把麦苗变成了点头虫，点一次头说一句：妈，我知道。
　　衣服试完了，麦苗流了泪：妈，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同所有的妈妈一样，麦苗的妈妈用爱惜的眼神看着麦苗，慈祥地微笑着，轻轻地为麦苗擦着泪，柔声地安慰麦苗：孩子，你已经过了十个双月节了，该离开家了。哪个过了十个双月节的孩子不离开家呢，除非疯子傻子。我的女儿不疯也不傻，哪能还赖着妈妈呢？去吧，长一双翅膀，去独自飞翔，我的女儿呀，长大啦！
　　天黑时，麦苗睡了一会，没睡实，总做梦。
　　梦里，麦苗又玩起了她的那些胡拼乱凑的破烂玩具。小时候的麦苗很喜欢自制玩具，她对花很多钱买来的现成玩具很不感兴趣，而是常常摆弄着自己胡乱制造出来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她制作玩具的原料都是家里随手可取的东西，瓶子、碗、勺子、报纸、书、笔、镜子、梳子、笤帚、拖把……她可以把这些东西做成小鼓、大鼓、小房子、大房子、飞机、飞鸟、小猪、小狗、小汽车……许多东西会被她弄坏，许多东西还会被她弄得不知去向，常常令大人们哭笑不得。但因为她玩得投入，很少哭闹，大人们也就不责怪她，只是说她太淘气了，长大了还不扒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