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和扎布渐渐熟悉了,成了要好的朋友。 在这个猴群里,桑子只能听懂扎布的话,猴语她听不懂。好在扎布懂,他不但懂,还能说。在扎布的指导下,慢慢地,桑子也能和猴子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山洞是在一个悬崖边上,悬崖下边是万丈濠沟,如果不小心摔下去,会摔成粉身碎骨。山洞离崖上有十数丈,除了斜长的树,和树上缠着的长藤,便是一块一块的岩石。每一棵树之间相隔少则三五米,多则十数米。猴子攀爬起来毫不费劲,可是桑子,那么小,想从一棵树爬到另一个棵树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脚下深不见底,攀爬是极其危险的。桑子的一举一动,都有猴子们跟着,就是平地,出去都有猴子跟着。 桑子留了下来。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寒来暑往,转眼五个春秋过去。春天的百花开,秋天的黄叶飘黄,时光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夏天的时候,桑子跑到山洞里的河中游泳。洞里的水清凉,特别适合夏天玩耍。桑子和扎布会沿着这条河游啊游呀,一直游到洞外,沿着河流游很远。冬天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洞,看漫天的雪花飘,看白雪如何在树枝上绣成一串串的花朵,如何在草尖羞涩地跳舞,轻轻一跳,飞落到草丛里。 总有四个猴子跟着。这四个猴子,桑子给它们各自取了名。那个鼻孔粗大的,就叫它粗鼻子;眼睛特别红的,叫它红眼睛;嘴巴特别大的那个,叫它大嘴巴;还有一个,就是原先捉鱼给她吃的小个子,几年过去,它的个儿还是那么小,桑子把它叫做小鱼猴。 桑子长大了,基本能听懂猴语了。它们,也能听懂桑子说的话。扎布的语言功能也恢复了很多,现在,他已能流利地毫无障碍地跟桑子对话。 桑子想着逃,她一直没有忘记回家。但她知道独自出逃,如果没有方向,如果没有救援,在森林里无异于自取灭亡。森林是如此之大,就算找得着方向,也要一个月才能走出森林。如果辨不清方向,极有可能永远走不出这个山洞周围。 桑子要争取外援。爸爸已失去了联络,自从她被引进这个山洞,她就再也没见过桑尔爸爸,也没有家里人的任何消息。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完全不可知的多年失去联系的父亲身上。现在在身边的只有扎布,桑子认为,她首先要争取的人便是扎布。 扎布失去记忆有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经过桑子一点点提醒诱导,他慢慢恢复了记忆。 他说,他来到这个山洞里,是因为一只狼。 扎布两岁的时候,母亲意外去世。扎布有个奶奶,长年瘫痪在床。父亲春树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天天都要出去做事,有时是去山上砍柴,有时是去捡蘑菇。山里的蘑菇,长着各种不同的样子,颜色也不尽相同。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灰色,有的是黑色,还有的开着漂亮的花。父亲春树总会带着扎布,让扎布坐在父亲做的背篓里,捡蘑菇的时候也不放下来。春树一边捡一边跟扎布说话,也不管扎布听不听得懂:扎布,这是紫袍侧耳,颜色带白色,可以吃;这黄黄的蘑菇,叫深凹杯伞;这个小一点,叫羊肚菌,味道可好吃哩;这是金针菇,这是猴头菇,这是牛肝菌,这是茶树菇……这些东西啊,今年你摘了,明年它又会长出来,无穷无尽,森林,就是我们的宝库啊。扎布哪里懂这些,在父亲的声音里,扎布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扎布却发觉已经到了家里。 然而,这样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扎布三岁的时候,父亲最后一次带他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扎布记起最后一次父亲带他出去的情形。父亲照样将他放在背篓里,背篓里放有一天的干粮。扎布在背篓里可以站着,累了的时候可以坐着,他很快乐,每次父亲带他出去,他都觉得是一次开心之旅。因为每次出去,都能见他很多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有时候,父亲也会介绍给他听,大多时候,好奇的他会自己寻找。扎布喜欢动物,喜欢植物,喜欢采蘑菇,喜欢跟随父亲,父亲到哪他到哪,扎布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父亲在,一切便都是安全的。 扎布一点儿没有想到,父亲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也会丢下他不管,一个人独自去了远方。那天,扎布跟随父亲出去,父亲想砍一些树来建房子,家里的房子还是四十年前的房子,有几根梁朽得厉害,有一处开了很深的裂缝。父亲担心这梁支撑不了多久,他得砍些树来加固。于是他沿着他走过无数次的山道往山上走,虽然房子附近也有大树,但父亲不想把它们砍了,这些树是房子的保障,有了树的荫蔽,家才像个家。 于是父亲走了很远。 桑子说:你父亲其实不走那么远就好了。 扎布说:不,我们村庄的人从不在近前砍树,都会走很远的路去砍。 桑子说:那些树怎么运回来? 扎布说:他们有办法,山上不是有条河么?这条河从很高的山上流啊流啊,一直流到我的家门前,又从家门前流向远方。父亲他们就是靠着这条河,将木材放进河里,然后,在家门前取回来就可以了。 桑子说:多好呀。 扎布说,那时候他还只有三岁,还小。只记得父亲开始砍树的时候,便将他放了下来,然后自己寻着合适的树砍下来。父亲绝不会连着砍光一个地方的树,砍一棵树父亲便要走过好多树再来砍第二棵树,结果,父亲越砍越远,大约把他忘了。结果,一只狼经过扎布的背篓,看到了背篓里的扎布,于是便将扎布叨走了。 那只狼尾巴很粗,像扫把一样在地上拖,背部是黑色,腹部是白色。脸部是黑色,只有鼻梁上和额头上各有一小撮白色。嘴巴很尖,眼睛看人的时候,是十分深邃的,有阴狠、防备、机灵,还有狡猾。扎布还从没看见过狼,当时就被狼吓坏了,大声哭了起来。狼听他哭,便叨起他飞快地跑了。扎布远远地听到了父亲的喊声,朝他的方向追来的声音,但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便彻底消失了。 扎布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哭不出声儿来了,他停止了哭泣。这只狼似乎并不想吃他,叨着扎布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山冈,最后在一个山洞里停了下来。 洞不很大,刚够容纳狼一家。原来这是只母狼,山洞是它的狼窝,里面有四只狼崽,看到母狼回来,忙忙地跑过来,在母狼身上寻找着乳头,找到后迅速吮吸起来。母狼温顺地躺下来,任凭小狼崽子们在它的腹部拱来拱去,窜来窜去。母狼的乳头很饱满,大约是胀得厉害,它看着坐在一边因惊吓哭得一丝儿力气也没有的扎布,眼睛里满是温柔。原来,母狼是想把扎布变成它的孩子,或者,是把扎布看成了它的孩子。 扎布哭累了,也饿了,便爬到母狼身边,吮吸了母狼的另外两只乳头。 扎布在狼窝里活了下来。 扎布在狼窝里生活了好几个月,渐渐地跟狼崽子们熟悉了,对母狼由畏惧转为亲近,再也不怕它了。扎布跟狼崽子们常常出了山洞玩耍,逐渐看清了这个地方所处的位置。狼们所居的山洞竟然与猴群所居的山洞在一个悬崖边上,隔着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只是狼洞更靠近悬崖上面,狼出来,踩着一棵树,用力一蹦即上去了。为了小狼崽子们的安全,母狼煞费苦心,既要隐秘,又要安全。而这个洞几乎满足了它们所有条件,离平地不到一丈距离,出洞时有树蔸可支撑,上去有树衔转。 可是,母狼却忽略了一个最危险的因素,它必须出去觅食。有一次,母狼出去寻食,便没有再回来,小狼崽子没有了母狼的照看,四散奔走,最后全都散失了。留下扎布一个人孤零零,他只得自己去找吃的,采摘山里的野果子以填饱口腹。因为他对山里有毒无毒的果子认不全,结果在采摘山果时误食毒果,昏迷不醒。被路过的猴子发现,将他拖到了现在的山洞。白猴知他是误食中毒,在野外采了一些树叶,揉碎里塞进了扎布的嘴巴里,最后,扎布醒了过来。 从此,扎布便有了另外一个家。长年与猴共处,把人类的语言丢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桑子的出现,扎布就真成了一只猴了。 桑子说:那只狼会不会被你父亲或别的什么作猎物打死,做了下酒菜? 扎布顿觉悲伤,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随即他又说:这么多年了,也不知父亲在不在,奶奶好了没有。 桑子趁机说:你想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