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团圆盛九莉和邵之雍 从头到尾,都觉得这是一段漂浮在半空中的恋情,若有似无,若即若离。像坐在飞机里能望见的云朵,像站在山腰能看见的烟雾,像躺在床上能梦见的境遇,迷人撩人诱人。但是,触手却不及。 语言读来信手捏来,实则独具匠心,不浓郁不矫饰,质朴精准,颤动入骨。絮絮幽幽、静静缓缓地讲着九莉的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穿插,纵横交错。小时就被过继给伯父,称自己的母亲为二婶。父母离异,母亲环游各国。九莉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永远是在理行李。她母亲传授给她的唯一一项本领也就是理箱子。自小无根蒂,飘若陌上尘。 对色彩有着无餍的欲望,衣物在她眼中都鲜明生动。湖绿麻布衬衫、碧蓝雕花土耳其玉腰带扣、柠檬黄绣红花绿叶对襟长袄、淡茶褐色斜纹布窄脚袴...这样一个色泽分明的女子却漠视政治黑白,对其坦然淡然超然。也许爱上一个人真会是爱上他的全部。长相、性情、职业、家庭。又或者爱上一个人,会自动将他的好锐化,将他的坏柔和。眼前的他便是以优点勾勒出来的他,他的缺点全成了模糊不清的远景。 看不见如胶似漆的腻,闻不到热烈轰动的眷,可盛九莉分明爱得疯狂爱得灼眼爱得夺目。即便邵之雍是走狗汉奸,即便邵之雍是有妇之夫,即便他朝秦暮楚,即便他见异思迁。九莉读他写的长信,去他的住处,听他的言语,看他的神貌。微笑道:"你决定怎么样,要是不能放弃小康小姐,我可以走开。" 邵之雍不是不明白,有一次他写信给比比说:"她是以她的全生命来爱我的,但是她现在叫我永远不要再写信给她了。"再娇艳惹人的花朵也会枯萎变黄,再明亮柔美的脸庞也会色衰变暗。不过,信虽断了情却未了,九莉的爱恋是漫长的,遥遥无际,铺展延伸。划过锋利的刀刃、轧过尖刺的铆钉、穿过带毒的箭头,留下一地暗红带紫的血迹,任其在人生的钛白布匹上蔓延浸润。 也许爱得更深的一方注定伤得更深。从一开始伏笔就扎根了,九莉曾写了首诗:"他的过去里没有我,寂寂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里晒成太阳,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我要一直跑进去,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呀!’"之雍看了显然不喜欢,他的过去有声有色,不是那么空虚地等着她来。 之雍回上海来打电话给九莉,听到他的声音,她会突然一阵轻微的眩晕,安定了下来,像是往后一倒,靠在墙上,其实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他睡着了,她望着他的脸,黄黯的灯光中,她有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她会觉得他的眼睛有无限的深邃,但是又想,也许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神秘有深度。她这样依依恋恋,绵绵延延,但于某日一早,睁开眼睛,双臂围住他颈项,轻声道"之雍"时,却觉他们的过去像长城一样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但是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 九莉孤单却傲然,冰冷却热烈,弱小却坚强。她往常从不落泪,她不是顾影自怜的女子。她往常从不卑微,她不是乞讨爱情的女子。她往常从不愚昧,她不是随波逐流的女子。但自始至终,她视他为知己、为爱人、甚至为丈夫。全文清丽淡雅,洁净纯粹,却透出疼痛欲裂之感,渗出苍凉哀伤之意。 邵之雍并非器宇轩昂正义凛然的白马王子,盛九莉并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美女子,他们之间的爱恋不气壮山河不璀璨夺目不美满无缺。但正是这两个灰色人物的灰色爱情,构筑了这芸芸众生,填满了这庸庸生活。很多笔灰色的融合,竟也变成了炫彩。 爱情会生疼。九莉会觉得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她靠在藤躺椅上,泪珠不停地往下流。 爱情像梦境。九莉会梦见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 她醒来会快乐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