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曲:喇嘛哥 那音 演唱:斯琴巴图 编曲:那音 父亲从草原上来城里看我,带着一身青草的味道,甚至他的裤管上还有马粪的污渍。这一切她都毫不在意。我突然发现有时候父亲整整一个下午都坐在窗前,仿佛窗外遥远的地方正在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的戏剧,我有时候也不禁好奇的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可是窗外除了楼房还是楼房。那时,心底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酸酸的。 父亲老了。这是那个骄傲的父亲吗? 老实说,年轻的时候,我不喜欢父亲。我觉得父亲没有担当,懒惰,清高,优柔寡断等等。但是等我到了中年,不得不承认很多东西越来越像父亲,比如莫名的孤独,比花朵还柔软的内心,甚至那种骨子里的清高和越来越眷恋的亲情,都像极了父亲!只是不承认而已!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上少有的几个文化人,他会写一手流畅的汉字,能用蒙古语讲述整篇《杨家将》,他对杨六郎充满了无比的感情,有时候我恍惚觉得他可能把自己当成那个儒雅的杨将军了。他的珠算很好,嘎查里分什么东西总请父亲过去算账,那时父亲就像一个很有成就的先生,优雅的喝茶,眼睛柔软的看着算盘,仿佛朝圣的教徒。 尽管这种种优点,我们父子有很深的隔阂,我那时还是很看不起他的。我的大爸是草原上勇敢的摔跤手和训马手,他耿直和刚烈的基因全部遗传给我,我也喜欢直来直去处理一切事情,不喜欢父亲那种温开水一般的处世态度,父亲胆子小、懦弱,遇到事情就没有主意,我最看不惯他但凡一点小事都去请教大爸的样子,大爸对他的溺爱使得他永远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其二使我们父子有隔阂的主要原因是我非常憎恨他对待额吉的态度,他对额吉的藐视简直是无法理喻。 他一边吃着额吉做的饭,一边挑三拣四的指责额吉的饭菜种种不是,他一边游手好闲骑马去别人的蒙古包里喝茶,一边还埋怨额吉本事不大,干活不够利落。反正他是从头到脚没有看上半点额吉的意思。这一切使我对父亲充满了愤怒,一个为她生了6、7个子女的女人,用自己一生的幸福也无法换来父亲对她少许哪怕是虚假的赞许。额吉的不幸使我对父亲充满了怨恨。我的这种怨恨终于在我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三年爆发出来。之前父亲的权威从来没有人敢直面反击,他还没有这种思想准备。所以父亲被他9岁的小儿子突如其来的反抗击碎了整个世界。 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很有意思,开始诋毁或者看不惯母亲的时候,父亲一般要在称呼上凭空给母亲长上几辈,他会在母亲的名字前面加上祖奶奶等高的吓人的称呼,譬如他开始叫额吉"我的祖奶奶,又活不下了"这就说明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那天,当他因为什么小事情又开始谩骂母亲的事情,我正好在场,我就冲着父亲很不礼貌的大声呵斥:你再要这样对待额吉,等我长成男人后,拔了你的皮。那天我清楚地记得,显然父亲和母亲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们不会想到他们9岁的小儿子爱憎分明的表明立场。对于父亲而言,他更没有想到,他的权威顷刻之间被他的小儿子土崩瓦解了。那时父亲就惊愕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我,然后像一个长路归来的旅者,疲倦到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转身走了。 父亲落寞的离去,我也有突然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的童年结束了,一个孩子开始早熟其实是一件悲凉的事情。 我在体校上学的时候,父亲来看过我,那时我正好训练受伤,在宿舍里躺着,我的一个队友十分兴奋得跑来说这个消息,隔着窗,我看见父亲正从窗户往里望着我,瘦瘦的,见我看他,他反而有点羞涩的看着天空,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自言自语的说:城里的路真宽。我理解它可能是想化解见面的尴尬气氛。当他知道我受伤后,转身出去了。一会回来气呼呼的背着我就走,快到校门的时候被我的教练挡了回来,教练好一顿劝说才算平息。 后来我听教练才说,父亲知道我受伤后,就去找队长理论,甚至大动肝火,从头到脚把队长数落了一遍。教练给我描述这一切的时候,我根本无法与那个懦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我以为教练是在演绎父亲,不过后来教练的一句"你的父亲像护犊的老牛,不管不顾的样子真好"的感慨等我自己做了父亲的时候才深深的理解了父亲反常的行动,并深深的感动。 父亲的爱是深沉的,是无声的。他可以不爱自己的女人,但每一个做了父母的人,一定爱自己的儿女。在儿女受到伤害的时候,哪怕是懦弱的父亲其实内心里都会有巨大的能量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和父亲的隔阂直到我学校毕业候才彻底缓解。那时候父亲已经老了,我等分配工作的那年,整整在家住了半年。岁月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会把一个人的性格都能重新雕刻。这时候父亲居然有点像母亲了,话多,絮絮叨叨,他从一睁开眼就开始和我聊天,他谈话的内容非常广泛,哪怕是从草原上刮过的风开始,到今年的庄稼长势结束,事无巨细。也就是从那时,我第一次听他说他和额吉的婚姻,他的婚姻是爷爷一手做得住,等他带着驼队拉盐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娶回来快半个月了。父亲说他的婚礼,他不在。他甚至毫不避讳的讲他的初恋。那眼神像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 等我自己成家后,我仿佛理解了父亲的心境。但我也曾经十分坚决的表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应该不善待自己的女人,父亲就沉默。直到有一年,我的哥哥和嫂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争吵到要离婚的地步,父亲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大哥,临了还说,我说话有道理,大哥听我的。我知道父亲说我说话有道理就是指我对母亲的态度。因为额吉有一次和我说:你父亲现在对我很好,你父亲常说,小儿子读书多也最懂道理,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父亲对读书人的敬佩和尊重令人动容,尽管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其实没有读到多少东西。我大学毕业后,家里来人,父亲总是很神秘的说,我家的小儿子是大学生,他甚至会翻箱找我的荣誉证书表明确有其事。听母亲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把我获得的各种金牌保留下几枚作为父亲炫耀的工具。 母亲去世的前几年,他们俩没事的时候,还老说起我9岁冲撞他的事情来。父亲常给母亲说,某某就是你的保护神,那一定是长生天派来专门保护你的。高兴的时候还站起来示范。 父亲是孤独的,我听过他放牧时,在空旷的草原唱过长调。那忧伤的歌曲仿佛能揉碎草原上冗长的风,寂寞而空灵,沧桑而惆怅。 前两年,父亲得了一场大病,走路有些艰难,常常一个人住着拐桩在自家的草场上溜达,现在父亲无论多么热闹的场面,他都仿佛置身之外,不悲不喜。 有时,看到父亲的安静,心里莫名的悲伤,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还是无法抗拒岁月的侵蚀。 今年,我因工作的原因,每天奔波在路上,屈辱、愤懑、诋毁、陷阱防不胜防,人一旦生活在关系和怀疑的漩涡,心是累的。我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清醒有时是一种煎熬。但是看看父亲,我已经预测到,我终将会老成父亲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就想到父亲,不悲不喜。有那么一刻,我真地相信有长生天,父亲专注的目光一定在寻找他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