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庵里的那些鬼事 前言 卧佛庵是个地名,据说这里真的曾有过一个小庙,真的住过尼姑,但是否真有卧佛就不得而知了。 卧佛庵真的太小,在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但它也绝不容小觑。它北靠起义门的城墙,起义门原来叫中和门,它是武昌古城九大城门中唯一保存至今的城门,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在此打响第一枪,中国的历史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 卧佛庵的南边是保安街,这是一条长而窄的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东边就是有名的起义街,当年的起义军就是从保安街经起义街冲进城门的。起义街上有一座清真寺,从清代开始,这里就聚集了大量从陕西来的回民。紧挨着清真寺的是一个监狱的中转站,它有着高高的大铁门和装着铁丝网的院墙。由于保安街的东头和起义街呈十字交叉状,人们也叫这里为十字街。十字街的繁华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中期,武汉方言有很多也来自这里。 星火内衣厂厂房的外墙将卧佛庵的东边拦得死死的。整个卧佛庵就像围在了"口"字形的圈内,只在四个转角处留有出口,南边两个是圆形拱门,窄得连一辆小轿车都无法通过。北边两个就更不用说了,曲里拐弯,不是当地人根本发现不了。这里以私房居多,高矮不一,造型迥异。仅有的公房就是两排低矮的平方和卧佛庵的旧址。 就在这里,居住着一两百户人家,他们上演了一幕幕离奇的故事,演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也是在这里,有着我童年全部的记忆。但是这些都将掩埋于钢筋水泥之下,于是我拿起笔,记录在卧佛庵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贵米走了 贵米在卧佛庵绝对算得上是个名人。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正是快要上学的年龄,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可我被爷爷奶奶成天关在院子里。我只能透过镂空的院墙了解外面的世界。我发现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高高瘦瘦、面庞清秀的中年男人,他挺胸抬头,穿一件永远不白的白衬衣,他就是贵米。 贵米从不与人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脸上的伤是如何添的。小时候,我曾想偷偷地跟着他,看他会做些什么新奇的事,但每次都被大人发现:"真,你要死啊?贵米是个疯子,你居然跟着他后面跑?"紧接着,耳朵一阵生疼,我被揪回了家。 贵米从不发疯打人,在我的眼里,他就如邻家的叔叔伯伯般的亲切,只是不能读懂,他忧郁眼神里藏着的故事。我尝试去问爸妈,贵米的事。他们不耐烦地甩出一句:"读书读迂了!姑娘家的莫学得那岔?"(岔在武汉话中是多管闲事的意思) 我不懂读书会读迂了?大人们不是常说,读书使人聪明么?所以只要有人谈贵米,我就凑过去听。 "你看到贵米了没有?他才走过去。"隔壁的胖奶奶进我家院子里对我奶奶说。 "看到了哦!造孽(可怜)哦!娘老子都不在了……"奶奶把刚洗好的衣服甩到撑好的竹篙上,扭头说,"不晓得这几天在外头是怎么样过的?" "等下端点吃的给他,听说居委会的婆婆们一直都在照顾他。"胖奶奶突然凑到奶奶耳边,神秘地说:"肖太婆,你晓不晓得,贵米爹出殡那天,听说叹了口气,人没死,但还是拖走烧了。"说完,胖奶奶帮奶奶抖了抖要晒得衣服。 "人没死怎么能烧呢?"我忍不住又岔了。 "真!大人说话小伢少岔嘴!"奶奶扭头发现我,就是一顿吼。我吓得跑进屋。 贵米成了我心中永久的谜。我曾偷偷去看贵米住的小屋。那房子就是卧佛庵的旧址,中间是公共厨房,四周是四间房,住着四户人家,北边两家,南边两家,每家都不大,十五平方左右。贵米就住在南边东头的小屋里。听说有人在这里真的见过鬼,长发白衣,飘来飘去。记得奶奶也曾说过,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最容易看见鬼。我轻手轻脚地溜进去,心"怦怦怦"地乱跳,匆匆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屋内阴森可怕,寒气逼人,我吓得撒腿跑出来,感觉身后真的有个女鬼正龇着牙笑呢! 关于贵米,我再也不敢多看多打听,只是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到十五岁,鬼就不会来找我了。以后的几年中,贵米出走的次数越来越多,出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看到贵米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居委会的那些婆婆有的相继作古,有的年纪大了,也无力再过问贵米的事了。到八几年后,就再也没人见过贵米,就这样,他淡出了卧佛庵人的视线。 直到我成家后,有次和长我几岁的同事闲聊,他居然说他也曾在卧佛庵住过几年,我们都谈到了贵米。他告诉我一些贵米的零星的事情,我的好奇心再次勾了起来。我拜访了街坊中的老人,又缠着父亲不停地问,终于弄清了这个苦命男人的故事。 贵米,姓姜,一九四二年出生。姜爹爹在十字街做点小买卖。姜婆婆就生了他这一个后,就再也没怀上。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一堆孩子啊?所以姜家把这个孩子看得格外宝贵,取名贵米,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还有什么比米更珍贵呢? 解放后,姜爹爹进了废品收购站,这可是拿国家工资的单位啊!由于孩子少,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比别家要好很多。此时,贵米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家人给他正式起名叫姜贵新。 我父亲回忆说:"贵米聪明,成绩又好,年年考第一。他是整个卧佛庵孩子学习的榜样。但是贵米性格内向,说话太少,我们和他也玩不到一起去。而且他很小就得了癫痫病,姜婆婆把他看得很紧。" 贵米一路顺风顺水,考取了武汉大学生物系,成了老师们都喜欢的高材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姜家就应该从此过上和卧佛庵人不一样的生活了。可偏偏在时,一个女孩的出现,改变了贵米的人生轨迹。 "那女孩是个归国华侨的女儿,和贵米同窗,性格活泼大胆。贵米暗恋人家……"父亲的叙述,让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庐山恋》中的耿桦和周筠,俩人真心相爱却阻扰重重,电影是以喜剧结束,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现实版中的贵米的父母,得知此事后,立刻托人在乡下给贵米定了一门亲事。贵米一个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愿意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相守一生呢?可贵米是独子,一贯地孝顺,一贯地沉默寡言。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成天精神恍惚,一不小心头磕到校园的台阶上,醒来后就疯了。不说话,不认识人,就是走,不停地走。姜爹爹也从此一病不起,临死前,姜爹爹说:"贵米命苦,他不疯,也没个好下场,谁让他喜欢上资产阶级的小姐啊!"然后一口气没上来,过去了。 最可怜的是姜婆婆,没有工作,就靠着政府给的补贴金一人照顾贵米。死前眼睛怎么都闭不上。是街坊们帮忙料理了后事,居委会几个婆婆轮流地照顾贵米。 贵米走了,他带走了卧佛庵人的骄傲,也带走了卧佛庵人的伤痛。我常想,谁导演了这一场悲剧呢?是父母的愚昧胆小,还是贵米的懦弱自卑?是教育的不健全?还是当时社会思想的禁锢?也许都有。贵米疯了后的怪异出走,也许是他想挣脱思想牢笼的内心呐喊吧! 贵米,你的魂魄究竟停留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