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快开门啊!" "呯呯!" 一声急促的叫喊声和捶门声突然闯入我的耳朵,我心里忽然生出半惊讶半惊喜的感觉。 "来了,等下。"我回应着。心里有些奇怪地想到:这村子里的人一年半载都不会踏来这个小诊所一步的,不管有事没事,甚至平时碰见我也是不冷不热地点点头抑或一脸嫌弃的避开,即使有什么病也是用祖传的偏方治啊,难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放下手中的笔和纸,走去开门。 打开门,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脸色憔悴神情紧张,裤脚和鞋子还携带着泥土,看来是刚下田回来没多久吧。"怎么了?快进来说。"我招呼着。 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手脚和脸部都被白布包裹的一个孩子进来,随后妇女也跟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极度驼背的老妇人,刚才没发现她,可能是因为她的身子吧。 "大夫,俺的伢儿(小孩)前几天哭喊说身子痒痛,就给他服了一点药,前天刚好点,今天又发病了,还肿成这样子。"男人的声音带着哭涩。 "啊!我看看。"我望下他怀里发出"嘤嘤"的哭泣声的"白团子",可以说全身都被布料缠绕着,只剩下眼睛和鼻子侥幸逃过一劫。孩子的泪水被白布挡住了,他痛苦地呻吟着,看着都令人心痛。 我让男人坐下,慢慢掀开白布,一股很浓很奇怪的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一团一团黑麻麻的草药掉落下来。突然,一直没说话的老阿婆尖声叫起来:"哎呀!你这大夫怎么不小心点,你看你都把药方弄掉下来了。" 我吃惊了一下,男人看向老阿婆,可以说是严厉地盯了一下,她顿时缩下头,把想说的话重新吞进肚子里,神情有些生气和无奈。我回过神来继续一层一层掀开白布,那药物也随着掉落。一旁的阿婆用手捂住心口,似乎她的心也随之一块一块掉落。 白布已经掀开完了,露出了肉体,按理说小孩子的皮肤明明就是白里透红的,然而现在却是红得发紫,而且肿大得可怕,就连脸蛋也是一样。"呜呼呼~"孩子的母亲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孩子的父亲急忙把浑浊的眼睛往外看去。 我触摸着孩子的肿肉问:"疼不疼呢?"孩子抽泣着回答:"不疼,但是很痒,叔叔,我可不可以抓一下。" "不行,你手上也有伤病,会感染得更严重的。"我制止住孩子的小手说。 这应该是普通的皮肤过敏症的,可是怎么会如此严重呢?难道是。……我低头看了那些发着恶臭味的药方。 "大夫,我的伢儿怎么样?"男人着急地问。 "对不起,大兄弟,孩子的疾病变得更严重了,我的诊所没有配应的药物和器材,要到城里的医院才行啊。"我叹了口气说。 "啊!这……这……"男人支支吾吾地。 这时,在一旁的阿婆一下子怒叫起来:"你这人连小孩子的病都治不好,还当什么大夫" 刚要去打电话的我被突然的怒叱声给惊呆住了,耳根不由得发热,连忙解释:"老奶奶,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小孩前几天发病时来找我,我就可以治好了,但是现在变得更严重了,就是因为……" 阿婆打断了我的话,尖锐的目光盯着我说:"刚发病时谁医不好啊,我们用祖传的药方都可以治好了,我看你们这些大夫都是一个德性,让我们去大医院,就可以要我们更多的钱。" "走,把孙子抱回去,别花着冤枉钱,我们用祖传药方治。"阿婆说着就往外走去。 "不行啊!"这下子我更着急了,"大兄弟,你听我说你们那个偏方要不得,孩子病得更严重就是因为它啊。" "你这人胡说什么,你不治,还不让我们治啊,看你是想要钱想疯了。"阿婆在门口怒叱。 "不是,老奶奶你说错了,我不是想要你们的钱,是真的那个偏方要不得,不然孩子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这人不得钱了,就诅咒我孙子。"阿婆气急了,继续谩骂我。 "呜哇哇……"孩子被吓哭了。 "好了,娘你就别吵了。"男人大喝了一声。 这下子,阿婆也就不做声了,不过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我。"大兄弟,请你要相信我。"我恳求地对男人说。"嗯~"男人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微微点头。 男人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下后,他神情黯然的低下头看着抽泣的孩子,粗糙的大手温柔抚摸着孩子干燥的头发,孩子痛苦的神情和抽搐的身子慢慢平静下来。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孙子吧,不要去医院受罪啊!我会多烧香拜祭你。"阿婆在一旁求神拜佛。 因为这个小乡村与城市的交通极为不便,很久,救护车才到,很久,才返回城里。 "医生,我的伢儿怎么样了?‘’医生刚从病房里出来,男人就上前问。 "你是小孩的家属?" "嗯!快说怎么样了?" "小孩子,原本只是皮肤过敏,但是受有毒的草药的刺激感染得更严重了,我们已经帮他开刀泄脓出来了,在住几天院就没事了。"医生看着资料单说。 "啊!还要住几天院啊。" "当然,要想治痊愈了,还要几副上好的药物消炎才行。"医生没有看到男人脸上难堪的表情又说,"对了,你们先去交医药费吧。" 男人沉默着垂下头,双手搓着大腿,并没有行动。 "有毒的药物?"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怪气的气氛便找话题,"医生,那药物不是止痒解毒的中药吗?" "是的,原本它们是祛风止痒、清热解毒的良药,但是它们附带着有毒的金属元素和残留的农药,还有伴药的水质有问题。你们那里有工厂吧。" 这下,到我沉默了。 随后,护士拿来一张医药费单子递给男人,男人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单子,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浑浊的眼睛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波动荡漾开来,眼神瞬时坚定下来,手握得紧紧的。 我的心境也似乎随着那丝波动有些荡漾的情绪,我想我知道他想要表达的了。 我上前拿过账单说:"大兄弟,我忘了和你讲了,这费用我的诊所已经帮你交了,难道你不知道村里的人要是有我治不好的病而去城里的医院的话,所交的医费由主医院代表报销了。你看,我这记性,嘿嘿,见谅了。"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根本没这条规约。 男人有些吃惊地望着我,护士也有些疑惑看着我。我走近护士小声地在她耳旁说:"等下,我再去交钱。" 回诊所的路上,在车里,望着乡间道路、田野的夜色,很宁静,很漆黑。 回想起当初被分配到这个小村庄时的情形,那时是不愿意的,又听别人说这儿的环境好,民风淳朴。只不过,来到这里后才明白村民的淳朴是对于不是某些身份的外来者来说,还有一年前有工厂搬迁到这儿来之后,自然环境什么的,一切都变了。 回想起刚来时,听到村民说的一句话:"有事没事千万不能去医院看病啊,不然病没医好,下一顿你就喝西北风。" 回想起酸臭的偏方如同恶魔的眼睛。 回想起小孩被病魔折磨时楚楚可怜的泪眼。 回想起驼背的阿婆对我把偏方丢掉时那怨恨的目光。 回想起那对父母对我的帮助时感激和羞愧的眼神。 打开诊所的门,开了灯,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没写完的一封信,我想我确实要写一封信了,不再是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