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孩子到河里去学游泳,大人给他两个葫芦,告他说: "你把葫芦系在两腋下面,头和肩膀便可以浮出水面了。"他照着大人说的做了,果然很妙。后来他想:如果把葫芦往下系一系,露出上半身,岂不更惬意?于是他就把葫芦系在腰里,着实很有趣,上半身都浮出水面了。不久,他又想:这样只能露出半截身子,还是不自由,如果把葫芦系在脚板上,不就可以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了吗?但这一次试验的结果很糟糕,两只葫芦倒仍然是在飘着,但他却被倒挂着沉入水底了。 这故事里的道理,很值得人深思。 一切真理,都不是孤立的,都有它的界线、它的极限。如果超过它的界线,向一个极端无止境的强调,本来是好的事情,好的道理,好的主张,结果也会适得其反。 譬如扫盲运动中的"速成",使人一天多认识些字,快快从文盲变成非文盲,难道不好?但在推行中,有人无止境地求速,已经速到没法再速了,他还在求速,结果竟致有些学员为此变成疯子。速成法没罪,而是使用这方法的人忘记了,即使是喷气式飞机,它的速度也是有止境的。 譬如穿花衣服。过去有人干涉别人穿花衣服,说穿花衣服就是什么作风不正派,是该反对的,进一步加以提倡,让有花衣服的人毫无顾虑地穿,有钱而不肯买花衣服的人毫无顾虑地买,使大家都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使衣服穿戴和日益改善的生活表里如一,也不可厚非;但有人无止境地强调,把不穿花衣服的画成漫画,作为讽刺对象加以奚落嘲笑,形成穿戴得好就是"进步",穿戴得不入时就是"落后",就有些把葫芦系在脚板上的味道了。有些人没钱借钱穿戴,还说是"响应政府的号召",就是这种片面宣传的苦果。 文艺创作也是一样,譬如仅仅就题材一项来说吧,有一个时期,题材很窄狭,形成了仿佛只准写 "重大题材" 、"正面人物"、"社会本质" 的错觉,再加上种种庸俗的理论批评,某些清规戒律的束缚,形成题材的千篇一律,党及时提出了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替文学开辟了广阔的写作天地,不仅对反映当前现实和历史不加限制,连人间或天上也任作家自由选择。真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但这决不是说,生活就没有重要和次要的差别了,题材的价值就完全等同了,一篇美丽的风景描写,一对爱人的低声絮语,固然同样能给人带来健康的感情和生活的美感,应该欢迎,但毕竟也不能说它和一篇壮丽的史诗价值完全可以等量齐观。但有些人不这样看,认为唯一标准只是艺术性,至于表现什么就毫无关系! 更有甚者,一看是 "重大题材" 、"正面英雄人物"、"当前政治重大斗争",不论青红皂白,就先产生排斥情感,甚至加以刻薄,作为讽刺话题,如果沿着这样的线路无止境的扩展下去,就会使我们的文艺大花园只剩下含羞草而看不见蓊郁的松柏,就会使我们的大交响乐中只听见莺声燕语而听不到人喊马嘶的战斗之歌。 生活象海,深不可测,广不可测。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戏弄生活,不要把葫芦系在脚底板上游泳。 1957年4月 赏析 "一切真理,都不是孤立的,都有它的界线、它的极限。如果超过它的界线,向一个极端无止境的强调,本来是好的事情,好的道理,好的主张,结果也会适得其反。"这就是这篇杂文的题旨。这个哲学道理是比较抽象难解的,但作者却把它讲得深入浅出,明白晓畅,而且很有说服力,这不能不说是得益于讲故事和摆事实。文章一开头便讲了个故事: 一个小孩子学游泳时,先把葫芦系在腋下、腰间,能使上半身浮出水面,感到很惬意,后来又把葫芦系在脚上,本想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结果却被倒挂着沉入水底。这个故事本身蕴含的道理,读者已有所领悟,接着,作者就把道理点破,尔后便顺理成章地联系到三个事实:扫盲、穿花衣服和文艺创作的题材中出现的问题。这些问题正是违背了事物的客观规律,不实事求是,急于求成,片面地强调一头造成的。讲故事和摆事实把抽象的道理具体化了,而且又使得理论与实际紧密联系起来,使读者对道理理解得更深刻,这是这篇杂文的一个特点。 启发联想,引人深思是这篇杂文的又一个特点。"把葫芦系在脚底板上游泳"的事,除了作者在文中讲到的三方面事实之外,还会使我们联想到"反右"扩大化的危害; "大跃进"中"人有多大胆,地增多大产"理论的荒谬; "十年浩劫"中"把葫芦系在脚底板上游泳"的事更是不胜枚举;就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是也常常做这种傻事么?看来,一篇好杂文所蕴含的道理是可以令人举一反三的,因而也更增加了它的教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