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复员已经四年了,我也已离开了部队。四年来的时光流转,模糊了许多退伍老兵的容颜,但我的老班长依然清晰的珍藏在我的记忆里,依然亲切,依然完整,任凭岁月的风尘侵袭冲刷都不曾淡去。每每想起,心底总会激荡起一股暖流,让我的思绪又一次飘回我的新兵岁月,飞回到与老班长一起度过的日子。 老班长是我的新兵班长,是我一下车,就拎起我的提包一路嘘寒问暖把我带到新兵班的。第一眼看到老班长,我就被他身上十足的兵味深深吸引。老班长个头不高,但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军装,在他的身上就穿出了与众不同的干练,洒脱,军营历练多年铸造的笔挺身板让个头不高的他,不乏老兵应有的英武。一双明亮的眼目里,沉淀着被世风苦雨镂刻出的平静与坚毅。一接触他,老班长身上浓烈的兵的韵味就开始了对我的熏染。"老班长"不是年龄概念,而是指兵龄和资历。带我们的那一年老班长24岁,刚进入军旅第七年,在新兵连剩下的班长中,有三个是老班长一手带的兵,从像我一样的新兵时开始,直到把他们培养成部队的骨干。"老班长"是其他的班长对我们班长的尊称,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是不敢套近乎直呼其"老班长"的,只能在私下里喊两声,显得亲切。 新兵的日子是忙碌而紧张的。在两个月里,我们要完成由地方青年到合格士兵的蜕变。对我们来讲,是一次崭新的挑战,对老班长而言,就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但老班长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把我们锤炼成一个个好兵。这需要我们的不懈努力,更需要老班长无诲的教导。所以不同的场合,老班长就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训练场上是冷酷无情的教官,生活中是宽厚大度的兄长,人生路上又是指点迷津的师长。我们理解老班长的良苦用心,能体谅训练中他的苛刻,能包容管理中他的严厉,同时也感激生活中他对我们无私的关爱。老班长把他的每一个角色饰演的淋漓尽致,让我们不由的依恋他,靠近他。他成了我们离开家以后,唯一可以依耐的亲人,可以交心的朋友。 第一次感触到老班长不甚高大的躯体下,蓄积了无穷的力量是在新兵投弹的教练场。老班长作为这个科目的教练员,在简明扼要的讲解之后,一个漂亮的示范动作让在场的兵们惊叹不已。只见老班长从容地走到投掷位置,弯腰取弹,平举胸前,撤步引弹,挥臂扣腕,出手的教练弹划空伴着风声呼啸而过,48米。整个动作自然,顺畅,一气呵成,纯粹的力与美的展示,在沉寂了片刻之后,所有的新兵都惊呼赞叹,其他的班长纷纷拍手叫好,全场立时掌声如潮。就在老班长轻轻一挥,那枚教练弹出手落地的瞬间,就定格了我要成为老班长这样的兵的追求。在部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班长的高度决定兵的尺度,班长有多大的能力,兵就有多高的水平。我的老班长,他用他的高度指明了我们应该追求的尺度。 或许是部队多年的生活改变了老班长的性格,他包藏了自我的个性,显现出的是部队特有的沉稳,平时话也不多。在班里就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看我们学习条令。有时同我们开玩笑,老班长总是让他爽朗的笑飘满整个房子,那时我感觉老班长其实一直离我们很近,他跟我们一样,也有苦有乐。在早晨出操回来,我们忙着整理内务的时候,老班长就会打开班里的录音机,那首当时正流行的《流着泪的你的脸》,就回荡在宿舍里,我们一天的好心情就从那一刻开始。一天的训练完了以后,在房子里休息的我们,总会听老班长哼《想家的时候》,每当此时,我总会看到老班长的眼里总会有晶莹剔亮的东西在闪动。我知道,老班长想家了。一个服役七年的老兵,心里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辣酸甜,惟有他自己知道,我们这些刚步入军营的新兵是体会不到的。与老班长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而快乐来自于老班长的调节。在训练间隙,我们总会在老班长的组织下玩儿时的游戏,贴烧饼,丢手卷,一个个十八九的小伙,无忧无虑的嬉戏着,仿佛回到了天真无邪的童年。有时我们缠着老班长讲故事,老班长就会给我们讲一些奇闻趣事。在这里,我听到了"当今世界的四大酷","董重瑞炸碉堡"的最新版本等不算故事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老班长自己杜撰的,还是老班长的班长流传下来的,无从考证的故事我们只是一笑了之。可是在开怀一笑之后,训练的疲惫也在无意中得到缓解。 与老班长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而短暂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承袭老班长勇猛顽强的战术风格,就听到了老班长要离开我们的消息。上级部门要组织一次教学科目展示,部队领导考虑来,斟酌去,非我的老班长莫属。就这样老班长要走了,走的那一天,我们全班都哭了,一一与老班长握手,拥抱,太多的依恋也改变不了现实,我们想留但是留不住。我们忘不了老班长训练场上的一丝不苟,忘不了生活中的无私关爱,也忘不了教导我们时的语重心长。我和老班长在一起,只度过46天,但他作为引领我的军旅第一人,影响了我的整个军旅历程。 在以后的两年里,虽然我也偶尔会碰见老班长,但是每一次都会勾起我的感伤,我感觉到与老班长之间已经产生了距离感。在我留下继续服役的时候,我的老班长却走完了他的军旅生涯,要脱下他心爱的军装返乡了。我赶去送他的时候,一见面我就哭了。原以为我的老班长早已教会了我坚强,可在老班长面前,我永远是稚嫩的。泪水不住的流着,原本想好的一堆祝福的话,我却哽咽着一句都没说出口,只紧紧与班长相拥。老班长还是那样满含怜爱的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我流着泪点点头。老班长依然是那样的平静,脸上看不出他的感情,可是在他即将上车,回头再望他可爱的部队,亲爱的战友时,滚烫的泪水从他明亮的双眸滑落,他掩面而泣,他真的舍不得离开。在泪眼朦胧中,老班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胸膛还残留着相拥时老班长的体温,可老班长真的走了,走的真真切切,我的思念也跟着走了。 老班长复员了,无悔亦无怨,他用他的智慧和汗水把他的军旅打磨的光彩绚丽。四次三等功,全区表彰的"训练标兵","优秀士官",他用一个士兵的执着与坚韧铸就了一个士兵的传奇。当两次提干的机会,因他的初中学历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没有一句抱怨,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平静。在军旅路上,我的老班长走的很辉煌,但属于他的军旅路越走越窄了,最终只能离开时,他还是一贯的平静与坦然。在老班长走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我能不能再续老班长士兵的传奇,但我无法逾越老班长的高度,只能当作一个路标指引自己。士兵的传奇是属于老班长的,老班长用一颗平常心让它的结尾同样鲜艳亮丽,别人是望尘莫及的。 老班长回家了,我继续我的军旅岁月。在我遇到难事无助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是老班长,他会怎样去做,想着想着心里就豁亮了。走后的老班长成了我一生的牵挂,我想今生是淡漠不去的。虽然分手后已失掉了联系,但那份想念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老班长有一个与共和国同庆的名字,是山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