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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递第七章时运不济


  一、
  童展鹏常常到陈开福家即西坡村玩。在西坡村里,童展鹏渐渐发现了两个生产队包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分田单干!童展鹏把这个秘密告诉慧珍。惠珍马上把童展鹏的嘴捂住,严肃地叮嘱:"你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让别人听见!"
  陈开福所在的生产队处在一座大山脚下,离福绵街比较远,地处偏僻。这个生产队的队长是陈祖福,有社员私下向陈祖父提议,把生产队里的田分给各家各户耕种,是暗箱操作,大家保密,不让政府知道。而且,保证公粮一两也不拖欠,购粮也斤斤完成任务。这个建议马上遭到陈祖福反驳:"难为你们想得出来这个主张。分田单干,就是走回头路,与政府对着干,政府千方百计、三令五申要农村集体化,让农民走集体道路。你们不怕坐牢你们就分吧!"
  龙凤大队第十二生产队,即西坡生产队由曾姓、蒙姓和陈姓三个小自然村组合而成,每个小自然村有十多户人,陈祖福一直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从组织生产合作社,到人民公社,陈祖福就带领着三十多户人家搞生产,过生活,赶好日子。为了让这三十多户兄弟邻舍过上好日子,陈祖福没少花心思。陈祖福雄心勃勃,曾定下过这样的奋斗目标:第一步,先解决好群众每日的吃饭问题,有饭吃,这是人生最起码的要求。要吃饭,就得种好田,提高稻谷亩产量。要使禾稻产量高,谁都会说要靠肥料。陈祖福带领全队社员挑起粪桶来到福绵街上,把每户工商人家的粪池掏空,把掏回来的大粪泼到田里。陈祖福还发动社员上山采摘树木的嫩叶堆沤,堆沤过的嫩叶成了很优良的有机肥料,施到田里,增加了田土的肥力。果然,有了肥料的稻田,禾苗长得非常好。但是,因为肥料施得过量,禾苗疯长,一路嫩绿,结出的禾穗多半是秕谷,反而减了产,人人垂头丧气。
  陈祖福要实现的第二部分的目标,就是人人有钱花。
  花钱,确实是个大问题。盐油酱醋,穿衣住宿,读书娶嫁,哪样不得花钱?可是没有进项哪得钱来花?陈祖福经过考察,发现福绵街上有机关单位建房子,需要大量石头,于是陈祖福带领社员上山开采石料,把开采出来的石头用肩挑用车拉,运到福绵街上卖给建房的单位,换回了不少现金。这项副业曾使社员风光过一阵。不幸,有一次发生工伤事故,死了社员,没再敢上山采石了,这项副业也终于停办。
  陈祖福还办过集体猪场,因为没有足够的饲料储备,饲养员工作不够热心,一年到头也养不成一头猪。集体猪场垮台了。
  陈祖福还带领社员开山种果。山是开了,也种上了龙眼、荔枝、柑橘果苗,可是管理不到家,技术跟不上,而没有了下文。
  接下来,全生产队一百多口人就只靠耕种三十多亩水田过日子了。饭是有吃,却是一饥半饱。更难耐的是没有钱花。没有钱花,家中什么事也干不成。房子坏了,只能修修补补;要建新房,那就只有摇头轻叹了。当年曾经雄心勃勃的陈祖福,看看现在每家每户仍然住着老祖宗留下的老泥砖屋,山川田园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有更使陈祖福伤心的事:社员对生产队里的生产失去了信心;对他本人失去了信任,叫他们出生产队的勤,他们竟然不听从。陈祖福无可奈何了。
  分田到户搞单干,这是政治问题,原则问题,陈祖福一听就害怕。可是不分,生产队老是这样烂下去又不好。陈祖福的心里矛盾着,踌躇着。
  "祖福哥,分田的时候不让你在场,政府来抓人,我们自动去承担责任,不会伤害你。"
  "我们要绝对保密,不让任何外人知道。"
  "即使政府知道了来抓我们,我们也不怕。我们不是杀人放火,丢人现眼也丢不到哪里去,而且坐牢的话还剩下家里的口粮呢。"
  龙凤大队第十二生产队的社员自发地开了几次秘密会议。会议反复讨论了分田单干的有关事宜。讨论成熟了,拟写一份协议书。几次讨论会陈祖福都参加,但每次讨论他都一言不发。协议书的内容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 分田到户是各家各户的主张,决议一致举手通过,责任共担,与队长无关;
  二、 分田到户之后,生产队原来承担的公粮购粮任务各户分摊承担,并按质按量按时缴交,一斤一两都不得拖欠‘
  三、 政府有什么政治任务需要生产队去完成,各家各户要积极响应,圆满完成;
  四、 各家各户千万要保守分田的秘密,不得随处泄露。
  协议写好之后,各家各户的当家人都在协议书上签了名字,按上了鲜红的手指印。接着,焚香跪拜,宣誓严守分田的秘密。
  曾祖父觉得当队长也当服了,生产总是搞不好。分田就分吧,分了田队里的事务就省得自己去操心了。不过,在陈祖福心里,想着分田单干的事总会有被政府发觉的一天,纸能包得住火吗?政府知道了,自己就有受惩罚的一天。哎,惩罚就惩罚吧。
  自从分田单干以来,陈祖福的老伴偷偷地哭了几次,并且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了。再后来,吃了东西也少了,身体消瘦了下去。陈祖福见了的心里发急,请医生来诊治。医生说,这是肝脾抑郁所致。陈祖福拿药方去买回了药,煲了汤给她喝;她趁丈夫不注意,把药汤倒掉。
  一向吃苦耐劳、身体健康的陈祖福的老伴,她的神情和状态发生变化,是因担惊受怕而引起的。她想到分田单干不是小事,万一有一天秘密保守不住,政府来抓人的时候,被抓的一定是自己的丈夫,丈夫是生产队队长。假如丈夫被抓去坐牢了,一家人怎么着落呢?
  分田到户之后,西坡村生产队的各家各户都很自觉灵活地耕种分得的田地,上足肥料,赶上农时。收割得稻谷,比生产队时分的多了好多。除了种好田,还养猪养鸡鸭,做些蔬菜瓜果,卖了换钱。
  二,
  尹世雄服刑五年之后释放回来了。刑满释放的尹世雄已洗尽铅华,没有了当年当大队革委会主任的那种威仪和派头,甚至于笨拙了许多。
  那是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尹世雄趁童展鹏正在用餐,走进了童家,不声不响的在童展鹏身边双膝跪下,额头点地,屁股朝天撅起,嘴里说:"展鹏,我是好人中捡出来的坏种。我陷害了你,现在我来向你认罪。"童展鹏一见他便恶心,不理他。尹世雄说:"我是诚心诚意来接受你的惩罚,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罚我才解恨,你就怎么处罚吧,我甘愿接受!"童展鹏想,自己已无罪释放,还了清白;尹世雄也被判了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过节都厘清了,得饶人时就有饶人吧。最后用鄙夷的口气对他说:"你起来快回家去,我的家不是你逗留的地方。你应同我划清阶级界限才是。"
  "现在,我的政治地位比你并不好到哪里去了。我是劳改释放犯,成了人渣,而你清清白白。"尹世雄有点尴尬。
  "可是你是贫下中农。"童展鹏带点讽刺的意味。
  "你惩罚我吧,你惩罚了我才好受。"尹世雄偷偷地观察童展鹏的脸色,显出可怜的样子。童展鹏不看不理他。三岁的儿子阿成和一岁的女儿阿珠痴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男人。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尹世雄虽说成了劳改释放犯,但不知还有什么来头和靠山,怕事的惠珍唯恐太得罪他的话,万一以后又会给家庭带来什么麻烦,姑且说:"你记得自己做错的事就好了。起来吧,跪在地上多不好看,先起来一起吃饭吧。"
  尹世雄见惠珍给了他下去的台阶,顺势起了身,说:"你们这样宽宏大量,我心里感到更加惭愧。以后我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边说边厚着脸皮坐到饭桌边。
  惠珍给丈夫盛饭,又给阿成和阿朱添饭加菜,还给尹世雄盛了一碗,最后盛自己的,坐了饭桌旁。大家一起用饭,一时无话。受了感动的尹世雄一本正经地对童展鹏说:"我发誓,保证今后好好的与你做邻居,若有半点得罪你,雷打石滚,我不得好死!"
  "哎哟,我们不想听你这句不吉利的话。"惠珍制止尹世雄。尹世雄吃完一碗饭,又去饭钵里添了一碗,说:"这饭真香,嫂子的手艺真行!"他真会谄媚。惠珍见大家都吃好了饭,搬到厨下捧出一钵山鸡汤,放在饭桌上用勺子舀给各人饮用,叫尹世雄喝汤自己动手。尹世雄毫不客气的舀了一碗,大口大口的灌,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喝完了一碗汤,又吃肉。尹世雄的的牙是钢牙,山鸡肉块吃进嘴里一点骨头也不吐出来。"真的谢谢你们,让我生平第一次吃到山鸡肉,"尹世雄贪婪地又要了第二晚上鸡汤,依旧是连肉带骨一起嚼了吞进肚里,不断唠叨"好吃好吃"。
  吃完晚饭,尹世雄还不想走,来后面的院子东瞧西望。见院子里的铁丝笼里养有十多只狐狸;棚子里的山鸡正走进来向他问食,就问童展鹏哪来的山鸡和狐狸;童展鹏随意说:"从山里捉回来的。"
  尹世雄心里充满了好奇。看了狐狸和山鸡,又走到院子的另一角,那里露天摆了十二只大水缸,每次水缸里都有水流入流出,咚咚作响。尹世雄一看,水缸里养有鲤鱼,既有白的,也有红的,暗暗在心里想:"童展鹏的门道儿真多。"
  院子的另一角堆放了一些青砖,正在砌一个长方形的池子,已经砌成了一半。尹世雄问童展鹏搞什么建设,展鹏毫不掩饰的答:"砌一个水池准备养泥鳅。"
  尹世雄上童家演了请罪的闹剧,童展鹏给足了他面子。此后,他不时来童展鹏家玩,合适的时候就顺便吃童家的免费餐。童展鹏不把他当朋友,也不把他当敌人。半个月后,养泥鳅的池子砌成,尹世雄来看童展鹏怎么养泥鳅。童展鹏先用石灰水将水池清洁消毒;消毒后再把石灰冲洗干净,然后把一张胶丝网铺在池底。布好胶丝网之后,再把一些充分捣烂的污泥装入鱼池,污泥的厚度是十五公分左右,这是留给泥鳅在里面休生养息之用。这一切安排定当,就把从野外捉回来的泥鳅鱼种放入池子里。鱼种雌雄搭配,雌九雄一。过了一些日子,雌鱼产卵,雄鱼排精,精卵结合,受精卵慢慢孵化出幼鱼,喂以饲料,幼鱼一天天长大。待幼鱼长到一定程度,就把网兜整张提起,就着池子里的水洗去污泥,小的泥鳅从网眼中钻出,掉回池子中再长大;大的泥鳅留在网中,童展鹏捡出来拿去市上卖给那些泥鳅贩子。
  三、
  山坡上,小溪边,常常发现长有名贵的山草药。陈开福每逢遇见名贵的山草药就把它移回自家的菜地、路旁和房前屋后闲地栽种。陈开福甚至打算开辟一个小园子集中种山草药。这样一来,配方用药时,就省去了采药的时间和劳动力。平时,陈开福按着时令把药草的根,、茎、叶、果实分别采收晒干贮藏。不同的时令,药草中的药力和精气系在植枝的不同部位。春天药力聚在叶,采叶;夏天,药力聚在茎,采茎;秋天,药力聚在果实,采果;冬天,药力聚在根,采根。陈开福把四时采回来的药草晒干、切碎,分别装袋储存,贴上药名标记,制膏、丹、丸、散时按中医的君、臣、佐、使原则搭配使用。
  陈开福用山草药配制有现成的药粉给乡亲们购买。这盅是疳积散,那罐是止血粉。乡村间有人家的孩子得了疳积,肚子长大,骨瘦如柴,来向陈开福购回三服疳积散蒸猪肝或者塘角鱼服用,一个月后便来向陈开福报平安,康复如初。
  陈开福熬制的跌打膏药十分灵验。有人从树上跌下或者被刀斧击伤,都来向陈开福购买膏药熨贴。有人跌断的手骨,来向陈开福购回一副跌打膏药敷贴患处,三七二十一日就把断骨接上,一个月便完全康复。一副药膏还能连续使用好多次。
  陈开福把收购或者自己捉来的毒蛇、蟾蜍、蛤蚧、蜈蚣之类用上好的三花米酒生浸在一只大玻璃缸里,配以十多种中草药,像牛膝、续断,过江龙等,专治老风湿。邻近村庄常有一些患有老风湿的乡邻拄着拐杖来求医,陈开福舀出风湿药酒给他们喝。饮过陈开福的风湿药酒的人,后来都把拐杖抛弃不用了,他们的老风湿顽症给治好了。
  陈开福对于患者有求必应,从不耽误患者的治疗时机,也不趁机敲诈。给人治病治伤的时候,总是亲力亲为,鞠尽医生的职责。有人被毒蛇咬伤,他先辨认清楚是什么蛇咬,然后针对性地取出解这种蛇毒的药粉冲酒给他饮。患者饮酒服药后,陈开福用自己的嘴给患者吸伤口中的毒。病人家经陈开福医治之后给予报酬,给多少他就收多少;没带钱来的患者,陈开福照样给他治疗。乡亲们总不忘记陈开福曾经治好疾病的恩情,往往在中秋节的时候给他送来两封上好的月饼;或者在大年三十晚搬来一只大公鸡向陈开福酬谢。
  为了方便乡里人求医,每逢福绵的街日,陈开福在福绵的街头,摆起了药摊卖药。在一处街边,陈开福把别人赠送给的几面锦旗张挂起来,有一个写着"华佗在世",有一面绣有"再生父母"。锦旗下面的地摊上摆了二三十只小布袋,小布袋里装有晒干的山草药。还有膏丹丸散之类的成药。甚至把一只装有风湿药酒的玻璃缸也摆在一旁,不时有人走来地摊报自己患有老风湿,陈开福就免费把风湿药酒舀出来送给他饮。很多饮过风湿酒有所好转的患者,以后都争着来买陈开福的风湿药酒。
  一次,陈开福正在给一名青年村民治刀伤。青年伤者是在打柴时不小心让钩刀砍伤了膝盖。陈开福搬出一张矮凳,让伤者坐了,然后先用药棉浸上酒精给他轻轻洗伤口,然后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消过毒的纱布包扎。治伤步骤刚刚做完,尹世雄就带了一队手臂带有"纠察队"臂章的人来到陈开福的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药袋子。
  目前农村中的中心任务是斗私批修,公社从各大队抽调人马上来组成纠察队。他们的任务是把乡村中村民挑出来的山货没收掉,驱散集市,强迫村民回生产队去做农活,插秧抢季节。尹世雄不知怎样被抽调上公社参加纠察队。尹世雄来到陈开福药摊辟头就问:"陈开福,你知不知道目前的形势?你摆的档口不小啊!"陈开福回答:"我是平头草民,只知道吃饭拉屎,不管皇帝谁当!"尹世雄教训说:"你们搞发家致富,抛开生产队集体的活不干,要整你们了。"陈开福说:"我采药是利用假日和空闲时间,不缺工,奈何我什么啊?"尹世雄说:"你们小农经济思想根深蒂固,容易走资本主义道路。现在斗私批修,要斩资本主义尾巴!"陈开福说:"我们只是搞一点点钱买油盐,算得资本主义吗?"尹世雄说:"搞钱不依靠集体,搞个人致富就是长了资本主义尾巴,要斩!"陈开福说瞪了尹世雄一眼问:"你想把我怎么样?"尹世雄咬住耳根说:"我要把你的药材没收!"陈开福发了火,抛出浪头说:"你敢把我的药没收,我就除了你的舌头不打,来吧!"尹世雄说:"你真的敢顶风抗拒?"陈开福说:"我说到做到!"尹世雄仗着人多,有势力,坚决说:"没收就没收,看你斗得过政府!"说着,把陈开福所有药袋子收缴。陈开福忍无可忍,一气之下三拳两脚就把尹世雄放倒在地,然后坐在他的肚子上,挥动拳头打他的胸膛,骂:"你经常欺负老百姓,别人不敢打你老子敢打!"尹世雄受着打,大声求救,其他纠察队员马上围拢过来,七手八脚把陈开福擒住,用绳子把他捆了押去公社。陈开福在公社里被关押着,妻子李菊仙每天早晚都得给他送饭。
  四、
  童展鹏夫妇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就忙家务,忙好家务就坐在门口等候队长超吹哨子。在农村生产队里,每天出工都要由队长吹哨子发号令。哨子吹是吹了,社员们并不马上出门去上工,而是各家各户你观望我,我观望你,看看有谁出门了。当看到有人出门了,各家各户的人才陆陆续续的出门,一个跟着一个拉成队伍到工地去。到了工地等人齐了才开工,已是九点钟了。一到十一点半,是收工的时候了,不用队长宣布,社员群众自动一哄而散,像蜜蜂散群一样匆匆赶回家去。所以,文人把生产队做工的这般景象形容是"出工一条龙,收工一窝蜂。"
  在工地上做工时,原本只是形式上的应付,出工并不出力。惠珍就在做工的间隙把背上用背带背着的小囡转过来,掀开乳房给小囡吸吮,哺乳期她的奶特别大。生产队插秧常常拖过季节,公社党委命令福绵中学的师生停课和福绵街上的工商户停业支援农村插秧。为了把更多的时间投入插秧工作,公社党委下令把三天一期的福绵圩期改为七天一个圩期,后来改到十天为一个圩期,插秧还是错过了季节。
  即便实行了许多措施,生产队的生产还是搞不好,经济就是搞不上去。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三百多斤,每个劳动日值只有两角钱。社员看着靠生产队不行,就把心思放在自留地和搞家庭副业上。
  福绵公社全面开展了一次斩资本主义尾巴的群众运动。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大队召开生产队长会,层层布置,人员发动。各大队还组织纠察队,把社员个人种植的超出自留地范围的作物拔掉;把搞家庭副业的突出分子抓起来送公社集中批斗。
  童展鹏养的几窝山鸡已经长大,可以出售了。铁丝笼里蓄养的十二只果子狸,两只猫狸和一只狗儿狸不日即将暗地里送往广州卖给酒家。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童展鹏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斩资本主义尾巴的呼声已经吹进了他的耳朵。童展鹏想,养得这批野类不知是福还是祸,得尽快出手,打算在中秋前起运,约好了一位送货去广州的司机,顺便夹货装运。可是,就在出货的头一天,童展鹏出事了,他被通知到公社接受批。
  在去公社接受批斗之前,童展鹏被认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最突出的分子。大队批斗他的当日,他被两名武装民兵从家里押到会场。治保主任勒令他站到会场中央。批斗大会开始,支书首先讲话。原先被夺了权的支书陆天啸,现在已和造反派结合了。支书讲了当前的国内外形势,强调如果我们不赶快行动起来与资本主义做斗争,中国就会有变色的危险。接着,支书号召到会群众斗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
  尹世雄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用明快的话语和清亮的嗓音揭发童展鹏在家搞地下养鸡,人工养殖山鸡和狐狸,然后运到广州卖给酒楼和酒馆。还人工饲养鲤鱼和泥鳅,生意火爆,收入惊人。与会的人静静地听尹世雄的揭发。尹世雄数落童展鹏虽然口若悬河,但眼睛却不敢正视童展鹏。为了深刻警告和教育广大社员群众,龙凤大队党支部决定把童展鹏搞垮搞臭,除了没收他是养殖的山鸡、狐狸和鲤鱼泥鳅之外,还将他抓起来进行游行示众。
  第二天吃了中午饭,童展鹏被传到大队部,陈开福正在等候,他也被传来与展鹏一起游街示众。游乡开始了,童展鹏的脖子被挂上一块纸板,上书"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急先锋",吊在胸前。肩上挑一副担子,一头是铁丝的,另一头是鱼篓。陈开福手中拿一只小锣,支书和治保主任亲自监押,一群小孩跟随在后面凑热闹。童展鹏和陈开福每到一处村庄,先由陈开福对着村民群众打一阵小锣,然后童展鹏大声高喊:"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急先锋,我与社会主义作对,没有好下场!"
  童展鹏被游乡示众,妇孺皆知,面子落尽。此后,不敢再养狐狸和山鸡,也不敢养鲤鱼和泥鳅了。他把铁丝笼砸烂,把棚子拆除,又拆去鱼池打烂水缸。尹世雄在斩断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中立了功,被龙凤大队支书安排到龙凤小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这年,他的一位堂兄过世,他强占了堂兄的遗孀;堂兄刚刚入土尸骨未寒,请问未经堂嫂同意,尹世雄就强行上了她的床。这样,堂嫂变成了妻子;带过来的一个三岁的堂侄女,就变成了他的女儿。
  五、
  童展鹏不敢养狐狸和山鸡,但还敢去杀人窝那里捕捉山鸡和狐;捕捉到了,马上杀掉享受口福,免生祸患。不时抽空去杀人窝挖山薯,挖回来煮熟当饭吃。端午节到了,童展鹏在端午节的前一天又去杀人窝挖山薯。家里的米所剩无几,快要揭不起锅了。
  山薯虽说好吃,可是挖得出来却要花很长时间和费很大力气。遇到一株粗大的薯苗,往往要开掘一个四尺多宽,三尺多深的大坑,才能把整条的山薯取出来。今次,童展鹏正好寻到了一处特别大的山薯苗藤,地下一定会长着一根特别大的块茎,心里高兴极了。想到今天碰上好运气,干劲也大了。童展鹏开锄挖掘了半个钟头的样子,突然听到从附近传出来几声人的悲叹,心头不禁一颤,停下锄来。仔细地想,这里是从来没有人到的荒山野岭,哪来的隐隐悲声呢?难道是鬼叫?不,一定是耳朵听差了,不理它,挖山薯要紧,又挥动锄挖。
  隔了不多一会儿,又传来两声长长的哀号。"我真是前世没修啊,落得今日的下场。哎,哎!"这回听得真切,确实是人的悲哀。但他的想法马上又叉开了。不,这里叫杀人窝,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旧时这里曾经死过许多大老爷,藏有不少冤魂野鬼,难道真是鬼?童展鹏一想到鬼叫,周身立即起了鸡皮疙瘩,心头怦怦直跳。
  "阿雄你这衰人真没良心呵,你这么对待我,日后你也不会有好结果!"
  千真万确,是人在说话而不是鬼叫。不,是鬼叫也不怕。听老人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呢。只要头脑清醒,胆气壮,什么鬼也不怕。童展鹏这样想定了,丢下锄头拿起钩刀,十分警惕地在周围寻找,看看是人还是鬼。一会儿,发现一位老者搁在一个旧日挖山薯挖成的土坑里,屁股朝上,头和手足向天。老人被卡在土坑里,手脚无法用力,动弹不得,更别说想挣扎的起来。童展鹏手里紧握刀柄,蹑手蹑脚地走近老人-不,是鬼也不怕-定睛一看,哦,不是别人,原来尹世雄的老子尹十二,便问:"十二伯,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尹十二睁开眼睛看见有人,绝望中产生好奇,反问:"你是谁?"
  童展鹏告诉尹十二,他是西坡村人,来这里挖山薯。尹十二也自报家门,说说家庭的不幸。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我来这里已经三天了,但不明白是怎么来的,我怀疑是我的逆子世雄嫌我老了,只会吃不能做,成了累赘,雇人帮手把我抬这里来丢掉。前几天是我过生日,世雄去市上买回两斤猪肉和一瓶老米酒,还杀了一只鸡,说是给我庆贺诞辰,好言劝我饱食一顿。我醉得不省人事,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等我酒醒过来,就是这个样子。哎,狼心狗肺的杂种,一定是他雇人偷偷地把我抬来这里喂野兽。"又饥又渴的尹十二停了一会儿,吞下一口唾沫缓了缓气,又说:"我来这里三天了,又饥又渴,没法起来。人家做老子,我也做老子,可是人家生的是孝子,我就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前世没修啊!"童展鹏发现在尹十二旁边不远的地方放有一只箩筐和一条竹竿,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十二伯,我背你回家吧。"
  "不成,"尹十二不同意,"既然我这逆子不要我了,回去我也不会得好过。你就让我在这里给吃野兽掉吧!"
  "不能,我必须把你背回家去。我见死不救,会损寿的。我把你背回去,叫世雄好好孝敬你。"
  "你错!"尹十二咳了一声说:"世雄这衰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的心挖出来连狗都不吃,不巴望他了。也罢,算来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回去只会添加家庭的负累。既然我来了这里,就省下世雄埋葬我的花销。"
  "不,你想开一点,不能这样归终。别人会耻笑。"童展鹏喝了一口水,又把水壶送到尹十二嘴上让他喝水,然后说:"而且我见死不救,天理不容。我背你回家,你们尹姓人会关心你的。你们尹姓这么多兄弟,只要每人给你一口饭吃,你就不会饿着。"
  童展鹏费了许多唇舌,终于说服了尹十二。他把尹十二拉出泥坑,把带来的水让他喝够,然后蹲下去让尹十二趴在自己身上背他下山。童展鹏背一阵歇一阵,费了不少力气和时间,才把全身无力的尹十二背回到东坡村。
  童展鹏把尹十二的遭遇向东坡村的尹姓族人交待。尹姓人听清楚了尹世雄的行为,个个义愤填膺,一致声讨,痛恨族中出了尹世雄这么个败类,丢尽了尹姓人的面子。众族人议论纷纷,为避免再出现这个事件,决定在祖宗祠堂开个族人大会,去抓尹世雄。尹世雄的家人告知,他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原来,尹世雄见童展鹏把把父亲背了回来,知道事情不妙,两天前已悄悄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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