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在心里几天的话题无从下笔,不知从何说起,每每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素心恬淡之时,倏地,芳的故事便萦绕于心,不肯离去,只是我了解甚少,也不知其中的真正原委,不敢妄自理解和评说,故迟迟耽延着。即便如此,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搅着本不平静的心,愈加纷烦不安。索性,凭着自己已有的印象,把它变成文字,一吐为快,以不必久久牵挂于心,而本能的无所事事。 (一)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芳从外地转来,插入我班。那时的农村,交通不便,天高皇帝远,终年不见一个外乡人,一个班里清一色全是本村人,对于每个人,包括他的家人一一了解的甚是清楚,早已没了新鲜感,每天两点一线的家、学校奔走着,除此,便是放学回家背着筐子到地里割草,单调而无味的生活,没有丝毫的生机。芳的到来,给我们本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生活带来了生机和快乐。芳的父母因工作,举家落户到我们村。所以,芳是我们班的骄傲,同学们像保护国宝一样的每每呵护着她,关心着她,爱护着她,一天到晚的围着她转,唯恐她哪里不熟悉而受了委屈。在那个男女生不说话的年代,男生们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稀罕,无声的为她开绿灯,打水、扫地、擦黑板之类的累活,和芳在一组的男生,干得很卖力,争抢着不让芳干,那是男生们对芳喜欢的唯一的一种表达方式,放学回家,同伴们护送她回家,我更有甚之,每每和她一起在她家里做功课,之后,做游戏,天色已晚仍不肯离去。 芳的性格很温顺,从不觉得自己从外地来,有多么的了不起,相反,总是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学习在一起,玩在一起,家里有了农村人没有的稀罕物,便拿来和同学们分享,同学们更觉着她是我们班不可多得的"香人"。 就这样,一晃我们和芳一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生活,十二岁那年我们一同升入初中。那时的初中只有两年,初中两年里,我俩真正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脾气相投,志同道合,爱好一致,文艺宣传队里有我俩的身影,田径赛场上有我俩的足迹,校园的黑板报上留下的是我俩漂亮的粉笔字,老师同学不曾分辨清哪些是出自她手,哪些又是我之笔,我们是老师眼里的宝,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不虚夸地说,我们是学校飞东飞西的快乐小鸟和天使。 (二) 不知不觉中,我们成了高中生,一年之后的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了,我们有了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我们决心大展宏图,努力拼搏,走升学之路。校区在新形势下,也有了大的改革,把各村里的高中合班,因我村当时是公社,所以,都合到我们村里了。这样一来,班里的学生多了,各村的同学也多了,呼啦啦一片,各路神仙汇聚一堂,林子里的鸟也多了,而且,从外村合过来的学生,大都是比我们大的复习生。一时间,在那个知识大爆炸的年代,炸的我俩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些年龄较大的复习生,整日没明没夜的缠在老师身后,不曾给老师留有空闲,老师即使想多关心我们也不得机会,更有的老师是从外村跟学生一起过来的,所以,那些人打乱了我们的学习环境,我们全然没了先前的那种优雅和从容。 这期间,有一个从外村来的叫强的男生,最引人注目,学习成绩中上等,他坐在教室门前挨墙的第一个位置,每天上课,都是背靠着墙,斜着身子,不看老师,全部目光都落在同学身上,还咧着嘴,面带微笑。老师每节课,觉着有讲不完的知识,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极其卖力地传授着迟到已久的知识,根本顾不上管哪位同学认真听了没有。所以,大家在认真听课的间隙,不时地瞥见那强淡淡的微笑。同学们都认为强没有认真听讲,可是,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还不错,每科保准在前十几名,渐渐地,别人也不再觉着他上课没认真听讲,他也一如既往的背靠着墙斜坐着,微笑着。 一年之后的1979年,我们一同走进了恢复高考制度之后的第三年的高考考场,我们万分的紧张,像是在接受什么重大检验,大气儿不敢喘,题目看了一遍又一遍,仍不知在说什么,到现在只记得作文给了一段材料,叫《陈伊玲的故事》,其他的全然不知,昏昏噩噩,结末,我、芳、强均榜上无名。 之后,忘却了失落,整理了思绪,捡拾了信心,我在一良师的指点下到外村复习,芳由父母的单位报考了技校,她家也由我村搬到了单位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强去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复习。 至此,我们彼此分手,各分东西,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没有任何联络方式,我们几乎失去了联系。 (三) 再次的相见,是在县城强的家里,这是我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强的父母是平反昭雪后的县城职工,他们已把家由农村搬到了县城,那时已是1983年的春天。强也已考上了军校,且已上了两年了。 那天,强请了邻近村子里的五六个同学,其中有芳和我,其他的我已不记得了。饭桌上,开饭之前,强郑重的宣布了一个重大新闻:他和芳两个相爱了,已有三年之余,今天正式确定关系,让我们做证明人。此言一出,惊得我们个个目瞪口呆,我们的心跳好像停止了,空气也好像凝固了,室内一片寂静,一时间,大家没回过味来,竟忘记了鼓掌、祝贺。当我们一个个缓过劲来时,我们嗔怪他俩不够朋友,竟瞒得风雨不透,而且,屈指数算,他俩是在班上同学们紧张复习的时候,偷偷相好的,他俩可真行,要知道,当时我们才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儿,在我们的内心从来没有过任何想法,单纯得如一张白纸,可他俩却暗箱相爱了,还瞒的严严实实,我们感叹:他俩和我们还是不是同时代的人啊!于是,我们惊呼:先罚两位各三杯酒,然后,老实交代恋爱经过,否则,被欺骗的感受无法抹平。在大家一致的起哄声中,强不得不"伏法认罪",甘愿替芳共喝六杯酒,并承认,自己主动给芳写情书。一封封滚烫澎湃的情书,终于打动了温柔、善良的芳。 这两年,在他们各自的上学路上,一直有初恋的甜蜜相伴随,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如此的般配,他们的相爱,让我们欣喜,让我们祝福,让我们羡慕,也让我们妒忌。 (伤感日志文章 ) (四) 大概是1984年,强军校毕业,由国家统一分配到云南工作,芳技校毕业后,安排到父母所在的单位工作,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他俩唯有通过书信,相互诉说着各自的相思之苦,尽管如此,他们仍是童男纯女里最浪漫、最幸福的一对。因为他们正享受着人世间最美、最神圣的爱情。 年末,我们有幸再一次收到他俩的邀请,强不远万里,回家探亲,这对于芳将是多大的喜事啊!在我们的嬉闹打骂声中,看得出,芳对强是多么的依恋,她像小鸟一样温存的倚在强的身边,尽情的享受强无声之中传递给她的情和爱,而在她的脸上,眉宇间传达的仍是因相思太久,一时散不去的忧愁,看来他们的爱情多少带了一丝凄美的成分,让人感觉甚是惋惜,但无论怎样,他们仍让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看后激动不已,思绪万千。 正月里,他们万分珍惜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撇开不重要的聚会而呆在一起,享受着爱情的美好和热烈。 转眼间,假期已到,军令难违,作为未婚妻,芳无条件的支持他的工作,尽管有诸多的舍不得,但还是亲自送他到火车站,从此,千山万水,两情相隔。 奇怪的是,芳自车站送别回来,神情就有些不对,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出门,父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是在哀求自己的女儿。芳终于打开了门,眼睛直直的,呆呆的,无精打采,面无表情,团座在床的一角,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那样的悲伤,凄惨。在父母的再三追问下,芳说出了实情:在火车未开动之前,她送强到车厢内,发现强和一个女孩儿说话很热情,芳就追问那女孩儿是谁,为这他俩吵翻了脸,强因此还提出了分手。 芳很惊讶,几年的相爱,相思,在一刹那间幻化成"分手"二字,芳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不相信,这话能从他嘴里说出,而且,是对她说的,她整个的人怔在那里了,她无言以对,不知道怎样回答,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个事实,然而,此刻,汽笛响起,火车缓缓移动,不容她再在那里发呆,她必须马上离开,她本能的走下火车。 可怜的人儿,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那滚烫的情书莫非是假的,那长达四年的爱情难道都是骗局,当我听说此事之后,我不敢也不能相信,至今,我仍不知道当年他俩那么相爱的一对人到底为何而分手,只为和一女孩说了话吗?我想,芳没有那么小气吧!那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俩四年的感情就那么的不堪一击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觉着他们可能是在说气话吧。然而,不久,芳却收到了来自云南的一封信,自此,不再听说他们有过什么联系。(五) 我不知道,芳以后的那段日子是怎样度过的,她那呆滞的表情,让人不敢接近,更不敢去劝说,哪怕是善意的慰藉。这也是听说的,因为那时,我已没有条件见到她了,她已随家人迁至外地,她也因心情不好一直没告诉我她的去向,我和她失去了联系。 然而,芳和强的故事,一直困扰着我,我不知道,爱情,除了两情相悦,还需要什么做基石才牢靠,才有生命力。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同龄人看来都为之骄傲和羡慕的恋情,为什么不等绽放,就枯萎在萌芽里了。有幸相遇了强的妹妹,她知道我和他俩是同学,也知道我听说了他们分手的事,所以,当我问起她俩分手的原因时,强的妹妹很平淡的说了句:俩人离得那么远,不合适。我这个人,可能,一谈到情便显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对于强妹的回答,我总觉得过于简单化了,总感觉有点拿常人通俗的理解当挡箭牌,以掩盖其中的真实原因。即使这是一个原因,也应该在未走之前,提出这个问题,看如何解决,使这种思想先渗透到芳这里来,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也不至于在送往火车站的那一瞬,毫无原委的当头一棒,然后,任其随意痛苦,不顾死活。 人世间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对与错,是与非,旁人是无从下结论的,更何况又不了解内情,真正的标尺在他们自己,在他们自己内心。或许,若干年之后,他们的心能恢复到平静,但心灵的伤痕,即使愈合,也会留有痕迹,一辈子也不会磨平的。 芳是个很内敛的女孩,从她嘴里没有向外人透露过半点信息,她自己硬是坚强的撑过来了,有和她在一起上班的也是同学的我村女孩,当时和她关系很不错,也终不得其因,于是,渐渐地,大家便淡忘了,没有人再去揭她的伤疤。 之后,关于芳的消息,两年后,听说她结婚了,和本单位的一男孩,至于那男孩如何情况,一切不得而知。 而强,则扎根云南,在那里成家立业,至于,找了怎样的一个人,是否是火车上相遇的那女孩,境况又如何,也不得而知。 一切尘埃落定,历史将展开新的一页,我们为之感到欣慰,同时,更大的遗憾却留在了内心深处。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孩子都到了当年像我们一样的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然而,对于芳和强年轻时这段看似轰轰烈烈,实则经不起考验的爱情故事,这么多年一直揪着我的心,不曾放下,除了叹惋,更多的则是遗憾。很多时候,我都在假想,要是芳和强当年能顺利的成为幸福的一对佳人,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境地,至少,今天,我的心底,会因此铺就一片绚烂的爱情之花,而不会背负着由来已久的爱情疑惑,从而,少去莫名的悲凉和惆怅之绪,以真正的了然于心。 多么希望,天下所有的纯男少女,当爱情来了的时候,一定要珍惜并把握好,不要给珍贵的年少青春留下遗憾。 他们真的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