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罢早饭,在母亲和妻子忙活着"请老"的时候,老杠头扛起一把铁锨,来到了小柳湾自家的水浇地边。 小柳湾是一个不大的沙湾,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在下游修建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小水库,使这里能常年蓄水。由于整个河湾的地形呈漏斗状,越往中间地势越低洼,所以每到雨季,河湾中间的水有时可深达五六米。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经常到这里来冒险,他们仗着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下去,触到最深处的河底后,好一会儿才将头露出水面,赢得大家的羡慕和喝彩。可是对于小孩子,家长是绝对禁止他们到这里来玩水的。前几年,就曾有过小孩子到这里游泳被淹死的先例。 通天河的西面和南面,是一大片地势平坦的洼地,这里土质肥沃,交通便利,大跃进时候修建的水渠纵横交错,是涝洼村最好的水浇地。通天河丰富的水源,保证了这里的庄稼能得到充足的灌溉,即使在三年大旱时期,在小柳湾里挖地三尺,也能淘到一个个清泉似的小水洼。将这些水洼中的水收集起来,肩挑手抬,也能够保证周围的庄稼不被彻底地渴死、枯死。所以对涝洼村人来说,这片贵女人般的土地便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小柳湾这所心叫小柳湾,是因为这里生长着几十棵大大小小的垂柳。这些柳树三三两两地分布在河边、地头,默默地点缀着这单调的田野,每年春天,它们不约而同地抖落冬日的萧瑟,换上崭新姿容,将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水中,碧绿的柳丝柔柔地探向水面,微风一吹,便会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水天交映,绿树成荫,如烟似雾,如梦似幻,是一幅绝美的烟柳画廊。 老杠头家的水浇地就位于小柳湾的西面。在地堰下边的河滩上,也有着三棵垂柳,其中一棵是整个小柳湾最大、最老的。它树身粗大,一个万年人伸开双臂,也无法将之合抱。据村民们讲,这棵树的树龄怕得有上百年了。它枝干虬曲,鳞片状的树皮一页一页地附着在上面,好像随时都有被一阵大风吹落的可能。在树干的中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每当洪水来袭的时候,滔滔的河水便从这个空洞中间穿流而过,把它当作了一个小小的桥拱。孩子们随着大人到地里干活,无聊的时候,便会到那个树洞中爬来爬去,非常地惬意。 这个空洞像人身上巨大的伤口,每到冬天,村民们都会为它的生命担心,觉得它就像已经死去了一般。可是每年春天,它又会和其它柳树一样,发芽、吐绿,垂下鲜嫩的柳丝,重新绽放出盎然的活力,令人啧啧称奇。村民父惊叹于它顽强的生命力,把它当成神树,像神灵一样膜拜、敬畏。 老杠头对这棵老柳树更是珍爱异常,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疼爱着它,呵护着它。他觉得这老树饱经风霜的树干上写满了涝洼村的历史,是这个小山村饱经风雨,不断变迁的见证;而它顽强的生命力,也是涝洼村人坚忍、勤劳、生生不息的象征,从它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和其他涝洼村人祖先的影子。 老杠头来到老柳树的旁边。如今,洪水退去,经的整个树干都露出了水面,但是洪水冲刷下来的泥沙厚厚地堆积在它的周围,将它的底部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老杠头弯下腰去,挥动铁锨,将这些厚厚的泥沙一锨一锨仔细好清理掉,将它已在河水中泡得发青树干一点一点地解放出来。 不远处有一个人,一丝不挂,正光着黑黝黝的身子向河中间游去——他正在水湾里放着渔网。渔网的一头被他固定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牵着另一头,游到河对岸,将绳子拴在一棵细细的柳树上,这挂渔网便横穿河面,架起一道严实的屏障,他在渔网前游来游去,不断地将钻进渔网的鱼儿掐死在水里。 看到老杠头,那人大声喊道:"老杠叔,忙着哪?" 老杠头抬头一看,原来是刘武。他立起身,手拄着铁锨,将下巴放在手背上,笑着说:"是你小子,咋,又在祸害咱通天河里的生灵了?" 刘武一边游来游去地捉鱼,一边笑着说:"瞧您说的,这不闲着没事,下来逮几条,做点下酒菜不是?" 老杠头说:"小婊子生的,就忘不了你这张嘴。咋,今天不是又下的绝户网吧。" "哪能哪,自打上次您骂了我,我可不敢再用那玩意儿了,这不,换了一张大网,专门抓大鱼。" "这就对了,太小的鱼咱们不能逮,还有,春上鱼产仔的时候也不能逮,要不,老天爷会惩罚咱们的,让通天河屌蛋净光,变成一条死河,到时候我看你上哪去弄你的下酒菜!" 刘武哈哈笑着说:"放心吧,到不了那一天的。"说完,便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踪影。 老杠头摇了摇头,便又弯下腰去,继续为老柳树清理泥沙。 不一会儿,老柳树的树身便全部露出了地面,就连几年前他为了保护老树而砌起的一圈水泥池也完全现了出来。他将水泥池里的泥沙也全部清理出来,又来到自家的庄稼地中,铲来了几锨新土,仔细地培在老树周围。对常年生长在河沙中的柳树来说,这些泥土能保证它能吸取足够的营养,健康地延续自己的生命。 一切整理完毕,他满意地拍了拍手,扛起锨准备离去。 这时刘武喊住了他。只见他光着身子,手里拎着一长串穿在河草上的小鱼,踮着脚从沙石上跑过来,将鱼塞到老杠头手里,说:"大叔,今天可发财了,这鱼硬是下饺子似地往网上撞,我也吃不了,你拿回去,炸炸喝两盅吧。" 说完,没等老杠头说话,便跑回河边,扑通跳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老杠头笑着骂了句:"这小婊子生的。"只好拎起鱼儿串,向家中走去。 走到路上,便时不时地有人和他打招呼,兴奋地告诉他今天晚上村里放电影。老杠头便知道儿了回来了,心中便很高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过来了,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家人正围坐桌边,等他回来开饭。 令老杠头没想到的是,和儿子一同回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 见老杠头回来,那姑娘赶忙站起身来。没等其他人开口,桂云抢先跑到她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着向父亲介绍道:"爹,这是我哥的朋友,叫王莉莉,今天跟着哥哥到咱家来玩哪。" 姑娘脸红红的,笑着对老杠头说道:"叔,回来了?" 她个子不高,上身穿一件奶白色的套头T血衫,下身是一件灰色的牛仔裤,都是紧紧地捆在身上,让她显得浑身肉鼓鼓的。满头的披肩发被烫得一卷儿一卷儿的,像是一层一层的波浪在头上不住地翻滚。 女人的相貌和穿着打扮,与涝洼村一般妇女有着天壤之别,浑身透着洋气,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老杠头一边和她打着招呼,一边放下锨,洗了把脸,一家人便围坐桌前,开始吃饭。 刘王氏和王维兰兴高采烈,热情地让着李莉吃菜,不时地给她夹菜。桂云更是开心,她紧挨着李莉坐着,一边吃,一边不住地看着她,眼中透着喜爱、兴奋和羡慕,李莉被大家的热情弄得脸红红的,十分不自在。 老杠头除了表现出主人最起码的礼貌之外,并没有多说话。他不知道这个姑娘和儿子的关系,也不知他为何把她领回家中。按说儿子在外边工作,自个儿找个对象回来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不是时兴自由恋爱吗?但兴许他们之间只是一般朋友关系。这些都无所谓,怕就怕儿子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不走正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这是他最为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