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回来的路,平坦而松软,白色观音土的路面上撒着松针,零散着马尾松果。 夕阳即将隐没于远处的山峦,留有一束金色的光打在我站着的这座山顶,柔和且不刺眼,远山如墨。 我和爷爷背着柴往学校走,一路松涛阵阵,凉风为伴。 因为离家比较远,所以我和爷爷往来长岗岭,一般住三四天回一次家,一方面是为了补充山上生活所需的粮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心疼下我"受了苦"的肚子。山里的生活清苦,三餐除了"面球"也再无其他。 山野莽莽,学校周边零散住着三家人,天一迎黑就早早的"关门闭户"了,先后升起了了炊烟。如墨的山洼,静静的,偶尔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屋里摇晃着煤油灯光,山里的夜晚无边的寂寥。晚上,和爷爷脚对脚躺着稻草铺的床上,转头便看到墙角堆放的干柴和炉膛内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夜的光从墙上窗框的钢筋条间隙中投进屋里,夹杂着松林的味道,我就在这种静谧中睡着了。 山里的夜我起初并不害怕的,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才将我对这片山林的好奇转为惊恐,想要远离它了。 那是,在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爷爷送这群半大的孩子翻过山垭回家,顺便捡了一捆干柴,爬了那个山头。晚饭依旧是"面球",山洼仍然是寂寥。当天晚上,我和爷爷早早的躺下,窗外阵阵的松涛遮盖了猫头鹰呜呜的叫声,已习惯于这种情境下入眠。后夜,我被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惊醒,伴随着瓦片掉落碎裂的声音。爷爷坐起,我钻入他的怀中,但我们并没有趁夜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晨,太阳升起,山洼明亮了起来。我和爷爷转过屋角,看到学校后屋檐垮塌,房椽和屋梁裸露在外,碎瓦和空心水泥砖堆了一地,掩埋了排水沟。孩子们上学后,看到垮塌的房角,纷纷动手帮忙,学校周边的几家农户也出人帮忙清理修善。在此过程中,我爬上了学校后面的山地,在地边发现了几个大的铁夹子,齿上带着干涸的血迹,挂着动物的皮毛,山地往后便是一片幽深的松树林。正在我看向松林深处时,听到了沙沙声夹杂着枯枝被踩断了声音,幽暗的松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我心里发毛,惊恐无比,脸色煞白的转身奔向清理瓦砾的人群,哭着向他们述说我所看到的。 一番安慰后,才的知道那些夹子是专门用来抓这山里的野猪和狼的。尽然有狼!我震惊的听着他们聊着曾经狼出没的事情。难道说刚刚山地边,哪些夹子齿上的血迹是一头狼的,那挂着就是狼腿上的皮毛?踩断松枝向我靠近的或许就是那头狼,正冷冽的盯着我,一步一步龇牙靠近我。 我后怕不已,再也不敢望向那幽深的松林了!突然觉得这片山洼不只有静谧,还有可怕。 屋角清理修善进行的很快,孩子们上完了课,也领了作业回家了。我也闹着要回家,本打算再住一天的,看我闹得厉害,爷爷只好带着我回了家,赶到家的时候月亮已升起。回家第二天,我发着高烧,说着胡话,额头冒着汗,急坏了我的父母,村上医生说是我被吓着了,打个屁股针,退了烧就没事儿。 这个事情过后,我还是每天跟着爷爷去山里读书,只不过再也没在长岗岭学校住宿过了。每天来回近三十里的路程,我跑的欢实,从来没有喊过累。 到了七岁,家里心疼我,就直接在村上小学给我报了名,直接上了一年级,一起读书的伙伴多了,往来有大路,再无连绵的松林。至此,再也没有去过长岗岭。 二〇〇一年爷爷退休,也离开教书十几年的长岗岭学校。至今,爷爷经常拄着拐杖站在稻场边静静的望着长岗岭,许久后才蹒跚返回屋里,或许那里留有属于他的回忆吧。自退休后,爷爷因为气喘和股骨头坏死,而没能再去一趟长岗岭了。 今年疫情后,我骑车摩托带着妻子绕道安家河去了一趟长岗岭学校。如今,水泥道路已经铺到山上各个村庄,已看不到曾经白色观音土的路了,祖师庙已重新修葺,狮子口的路已找不见了,山顶的羊场小道已经杂草丛生,无法穿过,漫山的红叶依旧,只不过此时碧绿一片。校舍已不存在,学校的位置上种满了杨树、木瓜树和梅子树,唯独找不见那颗红椗子树,校址旁边已开出几块菜地,种着各样青菜,土肥而菜壮。曾经学校旁的三家农户,如今只剩两家了,另外一家已残破不堪,没了屋顶。 当我们跟校址旁农户家奶奶聊起二十五年前的学校生活时,扯起满满回忆,一时竟不能停。聊到曾经取水的山崖,如今仍给养着这两家农户,只不过已安装了管道,往来的道路已难以寻迹了。 走之前,我和妻子爬上了曾经拾柴的山顶,着眼望去,青山如黛,绿野千里,身后的松林只有阵阵松涛和着屡屡草香。 回来的路上,妻子坐在车后,双手环抱靠在我的肩上,静静的听我意犹未尽的说着长岗岭的过往。 长岗岭渐渐的远离了。 再回头,思绪仍澎湃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