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种深刻的淡然

　　 难得那些呱噪的家伙都不在，终于可以耳根清静地享受这许久未有的孤独。
　　 打从第一次听到＂君子之交淡如水＂，年幼的我便不以为然。什么是我所要的友情？当然是像可可般甜甜腻腻又暖到心底的＂小人之交＂了，哪会是如白开水般没有味道的＂君子之交＂呢。
　　 直到进了大学，交了那一堆狐朋狗友，整天如影随形地腻在一起才知道，亲密也会遭罪，甜也会引起窒息。
　　 于是半年来始终被包围在＂小人之交＂中的我开始怀念起高中时代的一个男孩——贝。
　　 最初与贝接触是在制作信息课要求的主题网页的时候，我所在的组决定制作一个名叫＂向隅而开＂的关于外国文学的主题网页。而我的搭档正是坐在贝一前一后的两个女孩——妮和彦——两个极有文学天赋的女孩。
　　 其实，在那之前，我与贝虽鲜有言语的交流，但对他已有一定的了解。妮与彦都同我聊起过贝，谈到文学时都是神采飞扬。从她们口中我得知贝喜爱狄更斯又钟爱李煜。听到此处，我也是眼前一亮——我也爱狄更斯，我也爱后主。
　　 ＂向隅而开＂让我真正开始从交流中了解贝，这果真是个沉稳的深爱文学的男孩。在繁忙的学习生活中，每个人都为课程与作业忙得焦头烂额时，他却保持学习平稳发展的同时在两星期内啃完了厚厚的《约翰 ·克里斯朵夫》。仅仅两个星期，若换作别人，我会不削地认为他是一目十行草草阅过情节了事。而如贝这般认真又沉稳的人定是字字句句都细细品过的。
　　 ＂向隅而开＂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与贝相互接触的机会又少了，路上遇见时仅是点头微笑，偶尔聚到一起聊聊文学，谈谈人生。那时的话语多半我都已记不清，唯有一句至今还时不时地冒出来——＂时间很宝贵，现在的我们本都该极力地向前奔跑，但我不愿为了最前方的目标而错过周围的风景。＂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一句，正是我多年来所坚持的。
　　 我们一直保持着这般淡淡的交往。直到高一即将结束，彦突然宣布要去澳大利亚。这样突然的变化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自读书以来，进入学校，交上朋友，学成毕业，向同窗告别，与好友保持联系的与人交往的模式几乎已渗入我们骨髓，从未有过如此突如其来的告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这场都还未尽相惜之情的宴席未免散得太早。
　　 一时间，我们都想与彦尽可能地多多相处，于是我们同时相伴在她身旁，晚上一起吃饭，晚自习后一同回寝室。
　　 吃饭时我们随意地闲聊，在漫无边际零碎的语句中，我由生活的细节更加了解他，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相似，正如之后他在我的同学录中所写到的一样。
　　 ＂……你我有不少的相似之处。比如你我都爱吃巧克力，你我都曾擅长朗诵，你我都很胆小，也都很内向。更重要的是，你我都喜欢文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还都喜爱紫色，还都曾做过将螺丝帽带进手指头里拔不出来的蠢事。
　　晚上一同回家时，走在彦的身边，我通常都是一个听客，很少插入他们的谈话之中。就是这样一路走一路听，却让我领略到了贝的歌声。
　　 那天，当彦提起要让贝唱歌时，我本以为是开玩笑的，如贝这般内向害羞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会唱歌呢。我与贝毕竟不像彦跟贝那般熟识，原想打个圆场就此作罢，没想到贝却一口应了下来。我正暗自惊讶，《水晶球》的旋律已飘入耳中。
　　 贝的歌声并不十分出众，却如春风般清新，温和的声音给人安心的感觉。
　　 往后的几天，都是贝一路唱，我们一路听，默默地享受这份安心。
　　 我与贝的关系的疏密似乎呈一种周期变化，彦离开后，我们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交往模式——极少近距离接触，极少深入交流。
　　 再次打破这种交往气氛是在高二下半学期的一个下午。
　　 那天下午，我正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贝突然跑到我的面前，邀我跟他一同去参加当天晚上的朗诵比赛。询问之下得知，原本参加比赛的那个同学身体欠佳不能参赛，便把稿子交给了贝，而贝也不敢贸然上台，才邀我同他一起去。
　　 如此仓促的决定，让我犹豫不决。在贝再三地恳求下，见他如此矛盾的样子，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到了比赛时，我们是第七个出场，听了前面几位所讲的内容才发现这似乎是个演讲比赛，暗自觉得不妙。但贝似乎不甘心弃权，于是，我们就硬着头皮上台了。
　　 朗诵时底下似乎没什么反应，水平好像也还行。但在朗诵结束后我们却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们的分数就不报了，这是演讲比赛，你们变成了诗歌朗诵。
　　 果然……
　　 后来的时间，我们都在自嘲中度过，还真是丢脸呢。
　　 不过，一同丢脸有时比一同荣耀更能增进彼此的感情，不是吗？
　　 这次事件在隔天班主任的赞扬以及我们的无地自容中落下帷幕。至今我仍然很感叹，那时我与贝如此淡然地交往着，却一起经历这般＂震撼心灵＂的事件。但我始终不能了解，那篇稿子本来就是一个人念的，为何当时他非要我跟他一同上台。直到分班前，他在我的同学录中再次提到这件事时，我才顿悟。
　　 他写道：＂……还记得那次一起朗诵对吗？这对你我都是一份苦差,不过还是把你拖过去了，我是没有这个勇气一个人走上台的，人有时是需要依靠扶持的……＂
　　 原来外表沉稳的他也是胆小怯场的，而我也会给他安心的感觉，如同他给我的感觉般。
　　 分班前，我跟其他同学一样开始写同学录。
　　 那时，我跑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三张十六开的活页纸，要求他全部写满。惹得他在同学录里大骂我无情无义，巴不得要看他江郎才尽的样子。
　　 看到这些，我暗自偷笑。但我的初衷却不是这样。我们的关系很淡，我们一起经历的事，很多已经记不清。然而很奇妙的是，我对这份淡却是印象深刻。因此，我才希望他能将他所能忆起的都记下来。
　　 结果令人十分满意，他忆起了很多，我也看到了他江郎才尽的样子。
　　 毕业后，我们的联系很少，偶尔发发短信。不过我一直很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玩心大起时，也会给他发一些测试关系的消息。
　　 第一条是以想要跟我去吃什么测试来生的关系。
　　 他选择了寿司，答案是陌生人。
　　 我说：＂真是不解风情。＂
　　 第二条是以我在他眼中是什么测试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选择了枫叶，答案是过客。
　　 我又说：＂真是不解风情。＂
　　 他说：＂不好意思，又选错了。＂
　　我说：＂我会一直给你做这种测试的，直到你做对了为止，你就等着吧。＂
　　 短信上是这般调侃，其实我对他所作出的答案并没有如此不满。
　　 此生是过客，来生已陌路。我们的交往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模式，这是浅出。即便是过客，但只是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就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共鸣，那是深入。
　　 深入浅出也许便是所谓君子之交的真意。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水＂不是一派寂静的死水，而是天上人间的落花流水；那＂淡＂不是无味而是别有深意。
　　 如今，我对贝是充满感激的。原本的我对＂君子之交＂毫无兴趣，一心追求如影相随推心置腹勾肩搭背的甜蜜。若不是贝，我至今都无法领略与之迥异的另一番感受，另一种心情——看来只是轻轻的一撇，却是生命中重重的一笔。即使遭到岁月的侵蚀，依然会留下痕迹……
　　————谨以此文献给高中时代同窗好友李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