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北京活捉明太子,南京二镇动刀兵 却说太子见周奎出来,有些高兴。连忙叫道;‘老皇亲救我。’周奎把脸一落,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刁民,竟然来我府上讹诈?给我乱棒打将出去。’奴才们一拥而上,乱棒齐下,打得太子与常来抱头鼠窜,滚爬到大街上。太子呜咽道;‘悔不听公主之言,如今走已晚矣。’此时巡夜清军正好路过,见还有敢于不雉发的,将他们二人锁住,就解送到了刑部大狱之中。 第二天,刑部主事钱凤览当值,审理犯法之人。钱凤览将惊堂木一敲,喝令太子跪下,太子却不肯跪。衙役们一棒将太子打跪在地,钱凤览厉声喝道;‘本朝早已下了雉发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你二人隐居皇城,竟然无视本朝法度,准是奸人。本官将雉发令向尔等宣读一遍,也让你们死的明白,怨不得本官。’说罢,命人高声朗读道; ‘今本朝定鼎南京,天下难军民,皆吾赤子。出之水火而安全之。各处城堡,著谴人持檄招抚,檄文到日,雉发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军民免其迁徙。其为首文武官员,既将钱粮册籍,兵马数目,亲自来京朝见。有虽称归顺而不雉发者,是有狐疑观望之意。宜核地方远近,定为期限。届期至京,酌量加恩。如过限不至,显属抗拒,定行问罪,发兵征剿。至朱姓各王归顺者,亦不夺其王爵,仍加恩养。’ 宣读已罢,钱凤览下令道;‘将此二人拉下去砍了,挂于刑部门前示众。’常来连忙喊道;‘砍不得,此非别人,乃是明太子是也。’钱凤览一听此言,却是不信。转而问太子道;‘这个老公称你为太子,你究是何人,可从实道来?’太子一想,死也得死个明白,事到如今,何苦还掖着藏着。于是站起身来,坦然说道;‘我就是大明的皇太子朱慈烺,愿求早死。’钱凤览大惊,连忙派衙役将周奎,周义传了来,问他们二人道;‘此男子从你府中而出,自称为明太子。此究是何人,可从实道来?’ 周奎颤微微的说道;‘老夫两眼昏花,不认得什么太子。来人并不知宫内之事,恐是假冒,故尔赶了出去。’再问周义,周义也辩解道;‘小的向人打听过了,此人姓刘,读过几本书,专门四下里招摇撞骗,敲诈银两。如今大胆冒充明太子,以身试法。老爷休要听他胡说。’ 常来高声道;‘既是假冒,为何先前公主与太子相见,兄妹抱头痛哭?如何第一天老皇亲与周义行君臣大礼,供应御膳?公主所赠锦衣现存于当铺之内,当票在此,可前往查证。’周义语塞,只以不是真太子回话。 钱凤览想起太监王德化住在外宅,便将其传了来,问他这是否真太子?王德化道;‘他确实是真太子,那一日从我府上逃走,不知去向?但额上那块疤怎么不见了?’王德化正是多尔袞的红人,钱凤览不敢怎么着他。走下堂去,指着周义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势利小人,太子到府,不知小心侍候,竟然用大棒打出,还是不是个人了?’骂得性起,挥起一拳,将周义打得满脸开花。伏在地上,连连告饶。钱凤览取了供词,让周义画了押,将太子与常来软禁起来,周义收监周奎取保候审,然后退堂。此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立刻传遍了北京城。 此事传到了多尔袞耳里,多尔袞命人将王德化传来骂道;‘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明太子早就被闯贼害死了,如今哪里来的野种,竟然用此事蛊惑人心?你可进宫告诫那些个老杂毛,谁要是敢乱说,小心他的脑袋。’王德化屁滚尿流的来到了宫里,对曹化淳,王之俊,杨忠义说道;‘明日过堂切不可认明太子,那个太子乃是假冒的,额头上无疤。说的宫里面的事都是听尼姑们讲的,尼姑有的是旧宫人,所以略知一二。’曹化淳吃惊道;‘太子如果活着,何不早些南逃?事到如今,明证其身,岂能保住性命?’杨忠义道;‘就是真太子也得说不认得,一来不触清廷之忌,二来不担卖主之恶名。如是真太子,摄政王自会安排。如若不是,兴许也能保住此人之命。’众人商议已定,第二日来到刑部大堂,去当证人。 太子被带了出来,曹化淳一见故主,双泪直流,泣不成声。当刑官谢陛问他们几个大太监认得此人不?都说不认得。太子冷笑道;‘我本非求活,不过是想死个明白罢了。这位杨太监朝夕在我左右,如何却不认得?’杨忠义一时慌张,连忙辩解道;‘奴婢姓张不姓杨,先服侍者非我也。’此时钱凤览自做主张,把十名锦衣常侍带了过来,问这些人认得此人否?众口一词都说是明太子。刑官大怒,下令将假冒太子与常来,十名锦衣近侍都关入大牢之内,等候摄政王处置。宛平县生员杨时茂,顺天府举人王博,越级上疏,请求释放明太子并攻击谢陛是悖恩无道,衣冠禽兽,枉披了一张人皮。谢陛大怒,将这些乱民也投进狱里,谁敢议论明太子之事,杀无赦。 钱凤览是个山东人,直性子,属留用官员。见事有蹊跷便微服私访,套来了周府仆人孙才的供词,动员御史赵开心共同上奏摄政王,辨明太子身份。这赵开心本是前明兵部的第一支笔,凡属上报于皇帝的文书,都是他来执笔。赵开心不知深浅就会同钱凤览上了奏疏,文中写道; ‘周奎既以太子为假,何留宿两日,乃始奏闻?见时公主抱持痛哭,岂陌路能动情至此?奎初与之衣食,后忽加以槌楚,情事蹊跷,何其变幻之速?现在周义口供不翼而飞,孙才之供词又舍弃不用,众口难防,信史可畏,必详查此案,不可草草审理。’ 多尔袞见奏大反胃口,传来二人责怪道;‘尔等言太子真伪皆无伤,言真不过优以王爵,言伪必众人识之乃见。晋王为明朝皇子,谢陛为明朝大臣,而凤览不逊,言晋王为无君,百姓骂大臣为无上,如此皆乱民也。除伪太子外,凡狱中争言太子无状者以及钱凤览,赵开心,皆斩首示众。’众降臣纷纷上书营救,赵开心也上书认罪。多尔袞开恩饶了赵开心,降三级使用。钱凤览死罪难逃,改为绞刑。行刑之日,钱凤览神气自若,拜罢了天地君亲师后,安然就座,对行刑者道;‘可以了。’行刑之人皆是他的属下,不忍举手。围观百姓,不下十万,哭声震天。 七日后谢陛早朝已罢,忽然对前面拱手施礼道;‘钱老先生别来无恙?’猛然扑倒,似有人拉拽,喊痛不止两条腿就肿了起来。回家数日,连连乞求饶命,浑身都是红色血印,竟然痛死。多尔袞知道此事就把伪太子长期软禁,不放不审。 百姓们哄传王德化卖主求荣,聚起数千人涌到王德化外宅,欲生吞活剥了他。王德化是个十分乖巧之人,早就席卷金银逃之夭夭了。曹化淳心里似装了块大石头,渐渐病倒。太医杜景前来诊治,对他说道;‘公公是心病,无药可治。’曹化淳满脸是泪,对杜景说道;‘当初听众人之言,开门降贼,未能殉死于先皇,遗臭千古矣。如今太子又身陷牢狱,性命不保,老奴难辞其咎,无面目下见先帝神灵。太医如能设法救出太子,老奴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先生之厚恩。’杜景道;‘太子也是我之君主,不必言报。我尽己之能力,设法营救就是了。’ 回去之后,杜景想起亲家祈八颇为侠气,家住东安县凤阿营,交游甚广,于是便收拾了一下,赶赴东阿营与祈八合计如何营救明太子?祈八听说明太子被摄政王关押在刑部大牢里,怒发冲冠,指天大骂道;‘犬羊之辈,怎敢乃尔,真欺负我中华无人了。’当下联系了好友白虎星张三,聚起了三五千人马,兴义兵前往京城搭救明太子。富户孙大壮不肯相从,聚集部众保卫来育城,不令祈八进城招兵买马。香义村生员杨凤鸣出计谋道;‘北京城内满汉清军二十余万,不可强攻。可先潜进城里三五百义士从刑部大狱将太子救出,然后号令明朝降兵反正,杀出城来。发布檄文,集合义勇。满人不足二十万,分布于黄河南北,顾此失彼,大事可成,大明可兴。’祈八大喜,便挑选了三百人随自己进城,命张三带着众人于城外接应。 谁知隔墙有耳,孙大壮早已用重金收买了祈八的亲兵小牛子,这小牛子得到了准信,就设法将计划告诉了孙大壮,孙大壮连忙进京告密,多尔袞事先将伪太子悄悄的转移到了别处,留下了一个假的在那儿充数。弘光二年四月初八,刑部大狱突然被一群暴徒攻破,祈八来到关押太子的牢房里,想背着太子往外冲。此时埋伏的清军围了上来,孙大壮指明了祈八就是贼首,众清兵一拥而上,把祈八围在了正中央。此时假太子拿出匕首一下就将祈八刺倒,祈八被捉,城内外的暴徒们都被清军剿杀。祈八,张三,杨鹤鸣等贼首被押解到刑部,逼他们供出还有没有同党?那三人异口同声的道;‘孙大壮就是同党,本约一同起兵,救出太子。孙大壮想独占其功,出卖我等,他好能乱中取事。’摄政王派人一查,果然当时孙大壮在来育城聚兵,不知何意?孙家是个大户,呼风唤雨,颇有号召力。摄政王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象孙大壮这样的劣绅,盘踞地方,左右地方官员,居心叵测,为人奸险,可杀而不可留。’一声令下,孙大壮一族以及来育城中的数万居民都被杀死,来育城被夷为平地。 经此事变,多尔袞反倒横下了一条心,声称伪太子病死在太医院里。得知此信,曹化淳吐了几口血,气绝而死。百姓们听说太子被害死,各地纷纷起兵为太子报仇,聚众数千数万的,遍及河北,山东。他们派人到南京希望朝廷派员加以承认,以便名正言顺的驱逐清人所任命的官吏,听命于南朝。只需遣一介之使,局面就会大不一样,可南明当政者却不那么认为。 却说阮大铖虽蜗居于斗室,却运筹帷幄,左右着南明政局,连皇上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万事具备,只差粉墨登场,从后台走上前台了。新皇登基,需要选拔贤良,这是通例。张慎言等阁臣提议起用刘宗周,吴珄,郑三俊这些有威望的老臣,出山辅政。勋臣们都反了天,在殿堂上大吵大闹。刘孔昭驳斥道;‘吴珄算什么东西?先皇命他剿贼,半年不出京,以致于寇焰嚣张,神京不保,如此误国之人,提他干什么?郑三俊执掌吏部,所用非人,因罪而废。哪里象我们世家,与国休戚相关,忠贞不二?’ 张慎言讽刺道;‘说的不错,你们世家功臣之后袭爵三百年,位高权重,京师三大营,锦衣卫,巡城使,哪一个美差不是你们世家子弟担当的?可甲申之变,朝廷养的二三十万京兵到哪儿去了?你们这些个功臣之后到哪儿去了?平日里除了青楼酒楼,歌舞戏院外,到哪里能找到你们世家子弟的影子?’ 刘孔昭喝道;‘你们就好,哪个一上来,门生故旧扯上来一大帮,把持朝政,上下呼应,结党营私,你争我斗的,朝廷何曾安静过一时?满嘴里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别看一个个外表上道貌岸然,人五人六的,背地里什么屎都拉。’ 张慎言道;‘不那样,温体仁怎么就用京营职衔把你给钓上来了呢?出卖灵魂换银子,出卖祖宗换利益,起码吴珄,郑三俊为人不贪。’ 刘孔昭大怒,拔出剑来就要跟张慎言拼命。张慎言撒腿就跑,让他抓不着。姜曰广假做劝解道;‘这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你当着小个骂矬子本来就不对。人家都说诚意伯连爱妾都搭上了,我在他跟前连王八二字都不敢说,怕他多心。你真是不懂事。’大伙好不容易把事情压了下来。 弘光皇帝正看得兴致勃勃,见事情很快的就平息下来,倒有些个失望。马士英喝道;‘大殿之上,岂容如此喧哗?再如此,定当治罪。依臣之见,吴珄,郑三俊争议太多,就免了吧。刘宗周一介书生,只会讲经论道,皇上如启用,也可一试。’当下散去,各自回府。 刘孔昭气愤不已,便来找阮大铖,对他说道;‘张慎言太不是个东西,姜曰广也阴损坏,得想个法子整治整治他们。’阮大铖道;‘你可先搜集一下张慎言有什么短处,然后让忻城伯赵之龙出头弹劾于他,更为有利。’刘孔昭道;‘明日我就把忻城伯请到府上,阮公可巧为安排。’阮大铖道;‘不须多虑,此事都包在我的身上。’刘孔昭告辞。 第二天早朝已罢,刘孔昭拉着忻城伯赵之龙来到了阮府。阮大铖迎出门外,赵之龙见其相貌魁伟,为人豪爽,满脸长须,颇有贤者之风。三人序座已定,赵之龙道;‘久闻阮公大名,一向无缘拜会。今求诚意伯代为引荐,以求教于大贤。’阮大铖谦让道;‘说哪里话,忻城伯才是众望所归,国之栋梁呢。皇帝命忻城伯总督京营兵马,可谓得人。忻城伯国之重臣,除邪扶正,乃是职责所在。听说张慎言等排挤勋臣,实为不妥。’ 赵之龙道;‘还是东林余孽,本性不改。外有史可法,左良玉,瞿式耜等,内有张慎言,姜曰广,吕大器等,想趁着补充阁员的机会呼朋引类,把持朝纲,左右皇上。’阮大铖笑道;‘他们这一伙人原来仗着先皇钦定逆案,排斥正人。先皇听信谗言,最终闹得国破身亡,令人痛心不已。似我等忠贞臣子被压了十七年,国事岂能不坏?莠草不除,良禾不长。不除去邪人,国事日非。忻城伯身处驭重就轻之位,如能仗义直言,大事可成。’赵之龙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从何下手?’阮大铖手掀胡须笑道;‘此事在下早已安排,可一举除奸,只待十日后便知。’二人不知阮大铖有何妙策?心存疑惑,回去静等。 刘宗周接到弘光皇帝的任命诏书,禁不住老泪纵横,感激新皇没有忘了他这位老臣。正在此时,丁魁楚来访,他是奉皇上之命前往两广赴任,受阮大铖之托,专程拜会刘宗周的。二人寒喧已罢,刘宗周打探新朝之事,丁魁楚道;‘此事休要提及,气煞我也。那高杰,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四镇,不思恢复,只是内斗。辖区内百姓,苦不堪言。高杰贼性不改,纵兵杀掠,横行无忌。延陵有一富户朱一冯,曾占了千顷滩田,颇有资财。史阁部劝他输银一万,以平民愤,朱一冯不肯。高杰一去,则追缴历代欠税四十万,朱一冯全家被抄,手指被夹断两个,也未能交足。管内富户十破八九,杀人抢掠,无有虚日。四镇劫商客,掠富户,争地盘,要粮饷,就是不肯出一兵一卒收复失地。似这样的骄兵悍将,朝廷养他们何用?’ 刘宗周道;‘四镇之害,我早有耳闻,据说将史可法挤出朝廷,捧马士英进京辅政的也是他们四人,开武人干政之先河,遗患无穷。我当上奏皇上,罢免此四人,令朝政清明。’刘宗周起草了一份奏折,弹劾四镇,要求皇帝将他们免职治罪。此奏折一到,马士英立刻将副本上了邸报,并告知四镇;‘这是张慎言与刘宗周合谋,要谋害你们四人呢。’那四镇大怒,强烈要求惩治张慎言,刘宗周,否则便要兴兵清君侧。皇帝原本就是靠着马士英与四镇捧上来的,况且要想当皇帝没有了这四镇兵,谁还认他这个皇上?赵之龙见时机已到,上奏弹劾张慎言引荐罪臣,浊乱朝纲。皇帝将张慎言下狱,从重治罪。姜曰广,高弘图,吕大器论救,全不当用。 马士英见时机成熟,便举荐阮大铖,替代张慎言之位,赵之龙,刘孔昭等重臣也异口同声的称赞阮大铖是当世奇才。姜曰广,吕大器强烈反对起用钦定逆案中人物,刘宗周上疏道;‘杀魏大中者魏忠贤,阮大铖为背后主使。阮虽有才,心术不正,乃是党邪害正之才,如起用此人,国势危矣。’ 司礼监韩赞周阅后评论道;‘先皇拒用逆案中人,国事日非,难道也是阮大铖搞的?东林一伙图谋拥立潞王,阮大铖有定策之功,比他姜曰广,史可法等人强得多。所谓逆案乃是东林党诽谤恭皇帝之妖言,如果真是恭皇帝继了位,大明江山也不会残破到这种程度。’ 太监田成道;‘阻挠贤才,东林党才能把持朝政,排挤正人。你看那刘宗周,弹劾四镇,是想翻天呢。江左一乱,皇帝怎么办?阮大铖天下奇才,我看诸葛亮也不如他。阮大铖与马士英,江北四镇,勋臣刘孔昭,赵之龙等,都能合得来,这叫做得道者多助,史可法调动不了四镇,是失道者寡助。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象现在一上朝大臣们就如同狗咬群架一般,还能干成点什么事?’皇帝闻之有理,于是便不管大臣们如何争执,不经内阁,出中旨宣召阮大铖冠带晋见。 此诏一下,倒让马士英吃了一惊,暗想;‘这阮大铖真有鬼神不测之机,我这儿正帮他忙乎呢,他却早已暗渡陈仓,把事情办成了。’晋见之日,阮大铖做好了准备,上[长江防守策],陈述三要,两合,十四隙,把那弘光都听呆了,叹为天人。弘光听罢不由得感叹道;‘自朕登极以来,众臣议论颇多,但都不着边际。上天赐朕阮爱卿,中兴我大明,真可称为帝师也。’阮大铖与众臣不同,亦文亦武,才华横溢,议论风生,句句都能叼到骨头上。皇帝大喜,特旨封其为兵部侍郎,负责江北。 阮大铖一出,东林与清流们可翻了天,纷纷上疏,称道逆案不可翻。阮大铖对皇帝道;‘臣与魏忠贤毫无瓜葛,在台府不及三月,见朝政日非,便急流勇退。王安与左光斗等东林党徒谋害恭皇帝与郑太后,臣看不过,冒死上疏,为东林党所忌,将臣名窜入逆案。当年非止臣一人蒙此冤屈,凡是与东林党政见不和的,无一幸免。贤良正人一空,奸邪盘据殿堂,方使得国事日非,天崩地坼。’ 皇帝说道;‘朕选拔人才,不拘一格。既有人才蒙冤,可一一改正,效命于朝廷。不用管他什么逆案不逆案的,只是魏忠贤死党,不可启用。’阮大铖大喜,出去一番招摇,上门求助的成百上千。想要复职,在人面前扬眉吐气,就不能舍不得银子。这些身陷逆案的旧官员,已被压了整整十七年,他们到处托门路,送重礼,马士英,阮大铖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哪里用得着贪污索贿?财礼连推都推不出,只有送进礼去,来人方能把心放了下来。马士英一向是给上司送礼,如今这些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堆满了府第,倒让马士英有些不知所措。 这接了人家的钱财就得给人家办事,朝中官员,人满为患。做了官还想升迁,此事简单,花上银子就好使。没过多少日子,阮大铖又当上了兵部尚书,大权在握。他把逆案中同党杨维垣,张捷,唐世济等四五十位臭味相投的一一引入了朝中,当年给他白眼的想方设法清除出去。很快的马士英,阮大铖就控制了整个局面。东林大儒钱谦益看到马,阮气焰熏天也竭力奉承,唯恐被摘了乌纱帽。马士英大人有大量,不计旧恶。阮大铖笑里藏刀,凡是得罪过他的,一个也不想放过。有人夜书兵部司马堂道;‘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人浊乱中原。’阮大铖见了,心中更为阴狠。 却说黄斐自登州来,想到南京去,怕被高杰,刘泽清所劫,致书黄得功,让他派兵接他一下。黄得功颇为义气,亲带骑兵三百,前往迎接。这是高杰的汛地,高兵飞报主帅道;‘黄得功带领大队骑兵,前来偷袭我军了。’高杰闻言大怒,亲带五千人马,前往迎战。此时黄得功马力疲乏,正在土桥草地上放马休息。高兵将黄得功团团围住,高杰一声令下,箭矢如雨,将黄部兵马射死大半。黄得功所骑的是千里追风马,黄得功一面用枪挑开箭矢,一面突围。三百骑兵,一个没剩,全都死于乱箭之下。黄得功的战马也中了数箭,跑了几十里,流血过多,倒毙于路上。黄得功无法,只好忍悲含恨,走小路往大营中挣扎。 高杰见事已闹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军直扑仪征城,要全歼黄军。黄军副将马岱见高军气势汹汹而来,情知不妙。密令全军退入内城,虚放烟火,以为疑兵。而全军在内城吃饱睡足,不予理睬。高军用炮轰了半宿,天明涌进了外城,却不见一兵一卒。此时马岱突然率军冲出,如同猛虎出笼一般,将冲进城内的一千多名高兵杀个七零八落,高兵大败,高杰见城中有备,只好退军。 黄得功回到大营,决心报此大仇。整顿兵马,要与高杰决一死战。史可法闻讯大惊,慌忙来到仪征,对黄得功道;‘眼下清军就要南下,江北全仗四镇主持。就是齐心合力,尚不知胜负如何?如起内战,江南休矣。’ 黄得功道;‘翻山鹞谋害于我,杀我三百亲兵,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史可法道;‘我帐下亲兵,皆是忠勇之士,可补偿于你。伤亡马匹,我责高杰赔偿就是。汝二人不和,部下谎报将军欲袭杀高军,争夺维扬,所以有此误会。大敌当前,将军身负重任,如意气用事,将成千古罪人。为国事计,暂且忍耐。世道人心,自有公论。我不忍此事宣诸史册,有污将军一世英名也。’ 黄得功虽是心有不服,却碍不过史可法之面,只好答应道;‘阁部责我以大义,不敢不从尊命。但翻山鹞必得受到惩处,并赔我战马,向我营将士谢罪。’史可法总算是压下了一头,又来到高营,责怪了一番。邢夫人一向敬重史可法,也把高杰臭骂了一通。高杰无奈,将抢来的马匹选瘦弱的还回去一百匹,借黄得功母丧,送黄金一千两。史可法又设法凑了三千两银子,总算是把一场天大的战祸压了下去。 市人流传一套谐语道;‘谁唤翻山鹞子来,闯仔不和谐,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亏杀老媒婆[指史可法]。走江又走淮,俺皇爷醉酒全不睬。’史可法勉撑危局,部下将士经常断粮,史可法也长期以菜代食,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运来的器械,粮食沿路都被四镇劫夺了去,史可法也无可奈何,根本就控制不了局面。只好往前维持,尽人事而听天命了。每日里只是独宿小舟之中,料理军务。无日无夜,酒食也无。只有一老军往来侍候,史可法也不随便支使,宁可自苦。 应廷吉对史可法道;‘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凶。客参将发,而又文昌于太阴和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阁部精通三式之学,岂不知事已无可挽回,何必苦苦挣扎于此?’ 史可法道;‘先帝变日,臣子当死。转念天下国家之重,倘继位得人,成一师一旅,或可中兴。谁知四镇拔扈至此,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当初主张册封四镇者,高宏图也。从中主张赞成者,姜曰广,马士英也。依违其间无所救正者,乃是我也。我等皆是误国罪臣,国事已不可为,只能套用[出师表]里面的一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料也。’若能将四镇之头,悬于国门,以警效尤,或可有所转机?’ 应廷吉道;‘阁部别忘了,上游还有个左良玉,虎视眈眈,居心叵测。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可怜可叹。’二人悲愤不已,却都放不下那颗赤胆忠心,只好勉为其难,独善其身,求得内心无愧罢了。 正在此时,大清摄政王派人送来一封信函,是专门交给史可法的,如知此是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多尔袞先礼后兵,老王妃沦落风尘 却说清摄政王有信交与史阁部,史可法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夫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闯贼称兵犯阙,荼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界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整军入关,驱逐闯贼,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一应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故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戮力同心,报尔君国之仇也,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聊慕虚名,予甚惑之。’ ‘国家之抚定燕京,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国也。贼毁明宗庙,辱及先人,我朝不惮征劳,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若坐收渔人之利,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敌国矣。诸君子果识时知命,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禄,位在诸王侯之上,庶不负朝廷申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例在,唯执事实图利之。’ 史可法看过后,对应廷吉道;‘清廷看来是要南下了,这先是诱降,乃先礼后兵之意。’应廷吉道;‘自闯贼西逃,各地纷纷反正,起兵之义勇,多则三五万,少则三五百,河北,山东,山西,何止二三百伙?朝廷只要出一旅之师,就可底定北方,扼清之南下,令其知难而退。怎奈皇帝登基半年有余,殿堂上从不闻北进之议论。清遣使任官,传檄而定。将帅们只知道窝里斗,谁有心前去收复故土?清皇帝现欲以正统自居,该如何答对?’史可法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上面写道; ‘史可法致清摄政王;庸臣误国,地坼天崩。国破君亡,宗社为重。太子踪迹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上乃是神宗之孙,名正言顺,按序应立。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回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兵以义动,万代瞻仰。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今逆贼未服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志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唯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史可法重赏了来人,打发了去。 多尔袞见史可法没有降意,与范文程商量道;‘河北一带,大局已定。可否发兵南下?先将福王剿灭,再灭流贼?’范文程道;‘我军兵力有限,必得利用招降,方可大举。眼下福王以正统自居,但无意北上,只想与我议和。可派一军,碰他一下,令史可法不敢轻举妄动,再作道理。’多尔袞命清将夏固山攻下了宿迁,史可法大惊,连忙调集两路兵马,前往收复。刘肇基,李栖凤率军来到了宿迁,夏固山早已将城里掠夺一空,带军又围住了邳州。刘李二将前往邳州,清军扎寨于城北,二将扎营于城南,两下都没有出兵对阵。相持了半个月,夏固山对二将道;‘尔民即吾民,吾不杀汝,好好把守城池,勿为他贼所据。时候一到,吾即来接收也。’于是下令退兵,二将以收复大捷上报。 捷报到了南京,马士英正在看戏。见了捷报禁不住哈哈大笑。其他官员不解的道;‘两城攻取,何等大事,公为何全不当一回事?’马士英道;‘诸君以为真有其事么?年底已到,防河将士,例应叙功。耗费钱粮,例应销算,此乃史可法之妙计也。’众人半信半疑,此事并不作计较。 试探过后,范文程对多尔袞道;‘江南全无与我对抗之意,可以一鼓下之。为今之计,可选一德高望重之人降伏南明将士,洪承畴可以派上用场了。’范文程来到公馆对洪承畴道;‘先皇弃世,中原无主。福王僣立,南朝昏暗,不可言状。天下无不亡之国,无不败之家。明朝气数已尽,尽人皆知。抱残守缺,非智者所为。此正是大丈夫博取功名之时,洪先生可有出山之意?’ 洪承畴寂寞多年,早已技痒。当初的那一点殉国之心,早在富贵温柔乡里消磨没了。眼看着昔日的部下一个个封王封侯,威风无比。那一颗名利之心,早就忍耐不住,只不过不能与崇祯皇帝作对罢了。今日范文程相请,正是出山的绝好机会,于是回答道;‘洪某蒙恩多年,正思报效。但不知废弃之身,当得甚用?’ 范文程大喜道;‘依摄政王之意,先生出山,将以举国付之,领太子太保,内秘书院大学士,兵部尚书,总领天下兵马。’洪承畴听罢,一跃而起,向范文程下拜道;‘范先生荐举大恩,洪某杀身难报。’范文程慌忙对拜道;‘你我二人,殊路同归。辅国开基,可名垂千古。功成之后,善待明朝宗室,就可见你我忠义之心了。’ 洪承畴道;‘元取代宋,明取代元,如今大清不取,天下必落于流贼之手。明祚已尽,天下尽知。非是我洪承畴不忠,实乃天数也。’洪承畴走马上任,进入山海关时,不禁感慨万千,仰天长叹道;‘没曾想还能活着进入此关也。’ 再说方懋第与陈洪范出使大清,带兵三千,载银十万。到了清军控制地区,摄政王有旨;只许南明百人来朝,其他人不准进入。二人无奈,只带了百余名随从进了北京,晋见摄政王。晋见之时,清人令二人行君臣之礼,方懋第抗议道;‘我们乃天朝使臣,非汝北朝臣子,如何令我行君臣之礼?’ 清人强之,陈洪范道;‘王命在身,暂且权宜从事。’方懋第道;‘此事牵涉国体,岂容权宜?’宁死不肯从命。摄政王大怒,命人将方懋第关押起来,只与陈洪范说话。摄政王道;‘明朝已亡于闯贼之手,本朝仗义兴师,为尔君臣报仇雪恨,南部诸臣不思感恩图报,反擅立福王,与本朝对立,是何道理?明朝旧臣本朝均官加一等,照旧录用。明宗藩王,世家侯封,本朝循例供养。如此对待汝等,尚不知足,难道任凭闯贼,献贼屠戮于尔等,改朝换代,就是正理么?闯贼与本朝原无仇怨,平西王求救于本朝,拯救中原生灵,免遭涂炭。本朝如不进关,明朝君臣有谁能挡住流贼,保住朱姓江山社稷?识时务者为俊杰,及早来归,均可按功论赏。倘若逆我龙鳞,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届时悔之晚矣。’ 陈洪范跪地叩首道;‘不知顺逆者,仅史可法,瞿式耜少数几人,其他皆是盲从,不晓大义。听了摄政王开导,下臣如梦猛醒,愿为先驱,导天兵南下。’摄政王大喜道;‘爱卿请起,如立大功,定以开国元勋视之,绝无虚言。’于是商定将方懋第关押不放,而令陈洪范回到南明,为清策反南明文武。 陈洪范回到维扬,经由刘泽清营地,特意前往拜会。刘泽清呼唤献茶,只见一只猿猴双手捧茶,面貌狰狞,送到了陈洪范面前。陈虽是武将,倒也吓得不轻。刘泽清见了哈哈大笑道;‘在下养了两个这样的畜生,倒是比人强得多,没有许多奸诈。陈将军行武出身,竟然如此胆怯?’于是把手一挥,亲兵们押进来一个死囚,是个逃兵。刘泽清拿起桌上的小锤,一锤将死囚脑顶砸开个洞,将脑浆舀了出来,用密水调和,且吃且谈,神色不变。陈洪范见那人尚在挣扎,连忙挥手让人拖走。喘息已定,对刘泽清道;‘亲家翁已被清朝册封为平西王,甚是荣耀。此番北去,拜会了吴将军,他曾让在下带口信与你;如能归顺北朝,不失王侯之封赏,将军可留意。’刘泽清道;‘明朝气数已尽,只在早晚之间。我等武将,只知杀敌报国,不知其他。’陈洪范点到为止,起身告别。 陈洪范向南而行,只听得后面有马蹄声,有人高叫;‘陈将军请留步。’陈洪范一看,赶来的是镇守雎州的许定国。来到近前,许定国问讯道;‘陈将军北去,可打探到恩师洪承畴消息否?’陈洪范道;‘洪先生今非昔比,已是清朝阁臣,兵部尚书,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权重位高,岂是随意见到之人?但有他写给将军的亲笔信,不知道有何嘱托?将军可拿去慢慢细看。’于是摸出信件交给了许定国,二人拱手而别。 回到了南京,复命已罢,陈洪范抽空前来拜访阮大铖。只见阮府门前,车水马龙,轿子一大排,挨挤不上。听说是陈洪范来见,阮大铖谢绝了其他宾客,把陈洪范让进大厅,分宾主坐定。阮大铖打探道;‘北朝现在情况如何?’陈洪范道;‘北朝已定都北京,顺治已在紫禁城里登基了。内阁大臣为范文程,希福,刚林,宁完我,冯铨,洪承畴,谢陛。据说李建泰也就要入阁,清朝是重用我汉人呢。’ 阮大铖叹道;‘范文程连个举人都不是,却做了首辅。宁完我乃是个偏稗,就是归顺的早了些。冯铨是看准苗头,先行一步,比周延儒有见识。洪承畴德高望重,昔日帐下,谁肯与他对阵?我朝休矣。谢陛不过是因罪而免的吏部尚书,甲申之变,才归顺的清朝,怎么就爬得那么快?曾有个与谢陛同名的人组织义勇收复失地,大家还以为是他呢,皇帝正欲封赏,他却在清朝当上了丞相。’ 陈洪范道;‘清九王也曾说过;南部诸臣归顺按原职录用。阮公今日之位,也算是显赫一时了。但依阮公之才,实不为过。’阮大铖缕须笑道;‘我曾挂一对联,上书;‘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这有儿子得养着护着,给他娶妻盖房,延师授教,博取功名。真正老了有谁管你?只要你的家财,不要你这老骨头。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只要做官,钱财美女,荣华富贵,都在其中了。你看那些土财主,积攒几代,战乱一起,金银反成了催命符。我这人不信鬼神,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只要此生活的痛快,扬眉吐气,这就齐了。我并非守财奴,只要高朋满座,饮酒作赋,极尽欢娱,畅谈无忌,虽挥金如土,我也是毫不心痛的。’陈洪范羡慕不已。 马士英落魄之时,二女嫁给了富绅越其杰的公子越金。如今马士英叱咤风云,亲朋故旧们哪个不想分一份羹?越其杰见他那个啥也不是的儿子都弄了个职方官员,打着蓟州知府的名义,威风凛凛的出出进进,所往来的尽是些达官显贵,不由得也眼热起来。他把儿子唤进房里与他商量道;‘亲家翁落魄之时哪一个搭理于他?从我这儿拿去的三十两银子至今未还,提也不提。让你媳妇跟他父亲言语一声,给我也谋个差事,也好让那帮势利小人眼气眼气。’ 越金听罢不由得笑道;‘老父如许年纪了,还争什么胜,好什么强?须知这官不是说当就能当得上的。没听说过那一套话么?‘有福自然轮着,无钱不用安排。满街都督没人抬,遍地职方多无赖。本事何如世事,多才不若多财,门前悬挂虎头牌,大小官儿出卖。’哪一个官员不是几万两银子换来的?就说那个三疯子吧,拿了把砍刀出门十几日,弄了泡银子,现在就是平贼大将军了。东城那个杀猪的张屠户,也弄了个巡按当当。反正那些地方不是流贼占着就是满人占着,当权者卖个空头文书银子就一大把,何乐而不为?就是本朝官员哪一个不是银子换来的?前任还没走,接任的就上来了。前任为了保住职位只好再送银子,后来的想赶前任早点滚蛋,也再加银子往上烧火。如不加银子,先前送的银子就瞎了,哪个肯给你退出一两一钱?官场上的事你不懂,还是留些银子养老吧。’ 越其杰却不肯罢休,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手里还有三万两银子,这就是我的棺材本了,让你丈人安排个实缺,这银子回来得快。那三十两银子我也就不要了,但起码也得安排个将军,巡抚什么的。只要是肥缺,外放也没关系。’ 越金蹩不过老父,只好央求妻子代为关说。马氏骂道;‘平日里吃花酒,跟狐朋狗友三吹六哨的劲儿哪里去了?你那个老王八爹都土埋半截了,平日里一毛不拔,总是哭穷,如今可是一掏就是三万两。须知那些银子日后都是留给你我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把银子拿来给我,此事交我办就是了。’越金大喜,将三万两银子套了来,交给了妻子,马氏打扮了一番,坐上了轿子就回了娘家。 听说父亲在前厅会客,马氏便来到屏风后窃听。从缝隙中窥视过去,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气宇不凡,是河南口音。只听得那人说道;‘如今开封,汝宁之间,有三五百伙义勇。最强的是刘洪起,原本是开封副将,开封被淹拉起了一支队伍,有兵万人,号称五万,都是散兵游勇,势力最大。南阳萧应训,洛阳李际遇,都有三二万人马。其他小寨无数,无人统辖。我已说动了此三位,起兵效忠于本朝。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山东,河南地,尺寸不可弃。豪杰结寨自固者,引领以待官军。只要命一军出颖,寿,一军出淮,徐,则众心振奋,争为我用。颁爵赏以为鼓舞,令各城堡整兵自守。我督抚率军在要害之处以策应。宽则耕屯为食,急则披甲应战,一方有警,前后救援,长河不足守也。只要授我将军之印,旬月之间,可集义兵十万。稍给粮饷,由我视便宜授其军职,我可率军作为前驱,四镇继后,河南五郡可复。五郡既复,划河为固,南连荆楚,西控秦关,北临赵魏,进可恢复故土,退可长保南都。若以两淮驻四镇之兵,恐自相争斗,反为不美。’ 马士英道;‘君言甚是,只不过朝廷并不知晓各处义勇是何等状况?容我与众大臣商量一下,再做计较。’来人告辞,马士英冷笑着走进了内府。 夫人告诉他道;‘女儿等你多时了,见你与那个河南人说个不停,未敢打搅。’马士英道;‘一个小小的推官,竟然想空手套白狼,弄个大将军当当。他要是说了算,收编的流贼都成了他的属下,一个左良玉未除,又出了个左良玉。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替他人做嫁衣裳。’ 夫人说道;‘我刚才瞄了一眼,此非甘居人下之辈,如若成事,必不为我所用。就是安排人也得是我们自己人,将来才不会尾大不掉。’小姐说道;‘我这儿正有个合适的人才,推荐给爹爹。我那老公公卓有见地,可让他前去巡抚河南,定然无错。’ 马士英笑道;‘可别提了,区区三十两银子盯着我屁股后面讨要,我本想还他三千两,羞辱羞辱他,未得其便,如今他反倒送上门来了。’马小姐撒娇道;‘都怪爹爹,把女儿贱卖给这样的人家,这些年来受了多少的屈辱?实话告诉爹爹,我已收了他三万两银子,就当顶爹爹补我的嫁妆了。此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女儿宁愿被休回家里,绝不退还这三万两银子的。’ 夫人拿起枕头披头盖脑的向小姐打过去,口中骂道;‘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你怎么就敢自己收了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妈的了?当初你要是不是把肚子闹大了,哪个逼你嫁人来着?如今却反咬一口,要什么嫁妆,亏你要得出口?’ 那小姐并不躲闪,任由母亲打骂,只是紧闭着两眼,流下了两道泪水。马士英劝解道;‘算了算了,如今咱家莫说三万两银子,就是三十万也拿得出。事已至此,就让你老公公前去领取官凭,让他做个河南巡抚罢了。’马小姐一听,喜笑颜开,飞也似的跑回了家里,将此事告知了丈夫。当晚夫妻二人恩爱不尽,马小姐已是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温存了。 越其杰摇身一变,成了个实授的河南巡抚。把人们眼热得不行,都来到越家打秋风。此时越其杰可是由猫变成虎了,抖足了威风,挑选了一些亲随,威风凛凛,气焰熏天的前往河南走马上任去了。那位开封推官陈潜夫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见南京城里乌烟瘴气的,花费不少,都是用银子买官当,情知自己是没戏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封丘,联系各寨,收复失地。 萧应训等并不知陈潜夫在南京遭了冷遇,还以为这一回可是名符其实的官军了,想立一奇功,当个总兵镇帅什么的。于是集合兵马,血战一月,收复了南阳,泌阳,舞阳,桐柏四座重镇,杀敌数千,获得大捷。陈潜夫大喜,约合各路义勇,召开了隆重的庆功大会。立功人员,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由萧应训儿子萧三杰率领众将,前往河南巡抚越其杰处,报功请赏。 小人一旦的志,那可不得了。越其杰把架子摆的足足的,接见了萧三杰,并不让其他人进入大堂。萧三杰无奈,只好循礼跪拜道;‘我部已收复了南阳,泌阳,舞阳,桐柏四个重城,父亲萧应训身负重伤,不能亲自前来拜见,由末将带领有功将士前来报捷。’ 越其杰哼了两声,漫声问道;‘既然攻破了四城,收获必然不少?本抚怎么什么也没见着?’萧三杰道;‘砍得头颅三千七百六十颗,缴获器械都留做军中之用。粮食已赈救灾民,银子所得无多,已用于安抚阵亡将士家属,尚有不足。’越其杰一听银子没了影,不禁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汝等算什么义勇?纯粹是一帮贼寇。闯贼没把尔等带走,留在河南祸害地方,该当何罪?’ 萧三杰辩解道;‘这四城都是从清军手里收复来的,怎么能说是祸害地方?我等血战一月,阵亡无数,朝廷不加封赏也就罢了,如何诬我等为贼?’越其杰道;‘财物归己,不上交朝廷,不是贼寇又是什么?尔等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抚。本抚的亲家翁马士英遇到为难之事尚得求教于我,本抚明察秋毫,怎能被尔等蒙骗?若真的取得了大捷,可将所获财物上交朝廷,本抚代为请功,方是正理。’萧三杰见话不投机,爬起身来,一路大哭而去。 萧应训与各路好汉闻听大怒,都要起兵,杀入巡抚府,宰了这个狗官。陈潜夫再三劝说,总算是把众人压了下去。从那以后,人心已冷,只是结寨自保,并不进取。越其杰见各寨没了动静也装模作样的前往巡视,怎奈各寨一见他的行辕,反倒把寨门紧闭,干脆来他个拒而不纳。越其杰忙了数月,连随从们的饷银都无处去弄。见各寨都把陈潜夫奉为上宾,又嫉又怒,于是便向马士英告了一刁状,说事情都败坏在陈潜夫的身上了。马士英本来对陈潜夫就存有戒心,于是假做传唤,将陈潜夫骗到了南京。指使人弹劾陈潜夫私谒妖妇童氏之罪,将他下入大牢,判了死罪。 弘光做福王世子时,先曾娶妻黄氏,不及半年,得病而死。继娶王氏,未及三月,便又身亡。看相的说由崧克妻,所以继娶童氏,并不请封,如同嫔侍,但在宫内是世子妃待遇,上下都叫她童妃。洛阳失陷,由崧跳墙而走怀庆,而生母邹妃,继妻童氏,都是三寸金莲,好不容易带着童氏所生的金哥,玉哥,混出了洛阳城,来到了阿城。身上没有多少银两,只好靠卖随身携带的首饰勉强生活。时间一长,首饰也卖光了,金哥,玉哥饿的直哭,由崧的死活也无人知道?只听说福王被新顺王做成了福禄羹,已进了万民之腹,二人更加不敢暴露身份,只是租了间民房,悄悄的隐居。 邹妃锦衣玉食的何曾糟过这个罪?见天下大乱,李自成已成了气候,崇祯皇帝自身难保,根本就无暇顾及福王眷属,况且二人连洛阳地面也走不出去,就得死于乱兵只之手。万般无奈,邹妃对童氏道;‘咱们女人想要存活下去也只有一条路好走,好在你还年青,两个孩子我可帮着照应。这毕竟是皇家的一点血脉,怎么的也得想办法保住孩子们的性命,将来兴许有出头之日。’到了此时,童氏又有何说?只好红着脸微微点头,由邹妃又当老鸨子又兼拉皮条,生意就算是开张了。 童氏本来就有几分姿色,虽说生了两个孩子,也就刚满二十岁,乖巧可人。一下了海,居然名声大噪,成了风月场中的红人了。邹妃本也不超四旬,在宫中保养得好,也就像个中年妇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遇到了银子少,年岁大的也就接待一下,二人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日子也就不难打发了。邹妃对童氏道;‘这卖笑生意比做福王妃强多了,在宫里是几百个女人侍侯一个男人,现在是一大帮男子侍侯我一个,想来这也是天道轮回,命中注定之事。’童氏也也同感。邹妃生性贪婪,托言代为保管,把银子都抓在自己手里,对这一点,童氏有些个不满。 富商吕梁,看中了童氏,劝她从良,愿意娶她做为偏房。童氏也不愿意总这么混下去,便点头同意,与邹妃商量着拿走自己那一份银子,带着孩子跟吕梁回到山西。邹妃一听这个话,当时就翻了脸,开口说道;‘丢下我一个老婆子让我到哪里去讨生活?想要走也得把身价银子留下来,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我也不跟那姓吕的多要,拿来三百两银子给我,你愿意到哪儿就到哪儿,以后咱们再也不认识。’ 童氏哭闹道;‘我卖笑挣来的万千两银子都哪儿去了?如今我想从良你还索要身价钱,当初我可不是你买来的,把我挣来的银子还我便休,否则我撕烂了你的嘴。’邹妃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婊子,哪里还有什么银子?每日里要吃要穿,我还得帮你带那两个王八羔子,我的工钱都没处讨去,今后我饿死在哪儿还不知道呢?要银子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童氏上前一把抓住了邹妃的头发,婆媳二人就滚打在了一起。 那吕梁也知道童氏有一泡银子存在邹妃那儿,这连女人带银子一起弄到手,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在外面听得屋里面打了起来,冲进房里,一顿大嘴巴,把那邹妃打得满脸青肿,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童氏早就留心邹妃藏银的地方,寻到了水缸后面,把浮土一挖,连坛子带银子,抱着就走。邹妃想要争夺却打不过吕梁,只能又哭又骂的眼瞅着童氏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席卷而去。 这一下子邹妃可就惨了,欠的房钱,脂粉钱,米粮钱,人们都叮上了她一个,童氏与那两个王八羔子从此无影无踪,邹氏欲哭无泪,整日里诅咒童氏,恨不能生吃了她。邹氏死不了,活不成,走不了,只好倚门卖笑,拉一些又老又穷的光棍们弄几钱银子,以免饿死。一分银子就卖一回,五钱银子一条腿,就这么着也常常挨饿,肉多狼少,抢不过同行。风闻由崧在怀庆,崇祯皇帝赐其袭封,还赐给了一条镶金玉带,邹妃千辛万苦的寻找到了由崧。仗着福王太妃的名誉总算是能混个饱肚子,对儿子将童氏骂得狗血喷头,由崧也觉得有失皇家脸面,发誓绝不再认那个不要脸的娼妇。 却说童氏跟随吕梁回到了山西,没过上三个月,大老婆就冲了上来。这母老虎像疯了一般,将童氏撕咬得遍体伤痕,连随身衣裳都不许带走,把她娘三个强赶出门。那吕梁早就躲了起来,哪里敢问童氏的死活?童氏无路可去,风闻由崧在南京当上了皇帝,就把两个孩子寄放在一个农户家里,自己挣扎着赶往南京,想见上由崧一面,讨一条生路。 来到了维扬,先投奔了刘良佐大营,自报名号,是当今圣上原配的童妃,千里寻夫。将当年何时嫁入洛阳宫里,何时逃出等情说得个详详细细,一丝不漏,并有邹太后为证。此时邹妃已被迎进南京,做了皇太后了。刘良佐见此事不差,不敢怠慢,备了皇后仪仗,吹吹打打的就往南京城里面送。到了江宁,陈潜夫正巧遇上,于是行君臣之礼,便有了私谒妖妇之罪了。若知童氏命运如何?且容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神魔大战乱太极,强者为王占蜀中 却说刘良佐备仪仗送童妃进南京,此事哄动了全城,人们都出去看热闹。由崧闻听此事,连忙去找母后道;‘那娼妇找上门来了,如何是好?’邹太后气得骂道;‘这千人骑,万人踩的臭婊子,亏她还有个脸,到南京来丢我们皇家的人。你千万不可心软,就说她是假冒,原本就没名没份的,推出去就干净了。’ 田成口传圣旨道;‘妖妇童氏,假冒王妃,下有司治罪。朕做世子时,先娶黄氏,半年病故,继娶王氏,也已亡命。册封在案,有据可查。哪里有妃童氏?’ 童氏一听,对众人喊道;‘妾某月某日入宫成婚,某月某日洛阳城破,妾自具膳,奉旨用纱巾裹头,与邹太妃乱中逃出,带皇子金哥,玉哥,岂能有假?妾今已失身,何敢复偶至尊?但愿一对天颜,诉明衷曲,虽死无所憾。’ 田成无奈,只好如实回奏。由崧倒是有些心软,与母后商量道;‘看在两个皇子面上,打发些银两,让她去吧?’邹太后大怒道;‘你个没血性的东西,绿帽子都戴到祖宗们头上了,你还纵容这个妖妇?想当年就是这个妖妇差一点把我害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不知深浅,主动送上门来,算她活该倒霉。’由崧把心一横,唤来内侍屈尚忠下旨道;‘你可前去,会合锦衣卫严审姓童的妖妇,必得为皇家洗清污名。’屈尚忠领旨,会同锦衣卫冯可宗严加审讯,怎奈童氏就是不肯改口。 屈尚忠大怒,传令动用大刑。把那童氏折腾得九死九生,只好改口道;‘罢了罢了,皇爷不肯见我,太后也不肯见,今朝我必死无疑。只可怜那两个皇子无人照料,这也是天意,因果报应,作孽太多,理应断子绝孙。就算我是周王妃罢了,误听周王即位,所以前来相认。好歹放我一条生路,好留下皇嗣,有个指望。’邹太后哪里肯饶过于她?得到了供词后,密令屈尚忠将其勒死在狱里,此案算是了解了。 忽有一个朱姓男子半夜去砸宫门,大声喊道;‘我乃是福王朱常洵,前来认子,讨要孙儿。’锦衣卫大怒道;‘恭皇帝早已被贼人害死,哪里来的疯子?’下到了狱里,那男子清醒却不知被关狱中,所为何事?上了断头台也是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李自成败逃,南京正乱,此时张献忠在四川却耀武扬威,气势正盛。打下了涪州后又轻取了佛图关。蜀王只想保住成都与重庆,官员富绅们也举家避进了这两个重镇。川军主力都把守在这两个城池周围,无险可守。先前是由四川巡抚邵捷春带军驻防于大昌,其侄邵仲光进言道;‘大昌前面上,中,下三处马渡水浅难守,不如把守观音岩做为第一道关隘,后面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鱼河洞,下涌等处各布置三五百人,可保重庆不失。’邵捷春听计,就这么安排下来。万元吉道;‘兵分则弱,流贼一来数万数十万计,何以当之?’邵捷春道;‘我有老将张令,当道下寨。能开得五石弓,有万夫不当之勇,赛过老黄忠,何愁流贼?’万元吉说不动他,只好告退。 却说老将张令原本是奢崇明部下的第一员猛将,奢崇明败归永宁时,张令乘机反正,擒伪丞相郭若海,率众归降。奢崇明大怒,杀其全家。张令屡建奇功,虽已七十,却不肯服老。邵捷春甚为倚重,让其在当道黄泥洼下寨。张献忠屡次派兵攻打,怎奈张令只用箭矢牢守营寨,并不出战。黄泥洼久攻不下,张献忠气得每日里寻隙杀人,以解烦恼。 这一日带兵来到了卧龙坡,只见坡下有一茅庐,一个身着道服,头戴孔明冠的儒者,摇着羽毛扇正在那里吟诗作赋。张献忠知道此非俗人,连忙下马快步上前施礼道;‘先生是何方世外高人,却在这里隐居?’那人还礼道;‘小可严锡命,人称赛孔明,因未逢其主,虽有满腹才华,却无处可用也。’ 张献忠大喜道;‘我之谋士徐以显,潘应鏊都已亡故了,帐下缺人。我手下有几十万能征善战之士,先生可出山辅佐于我,先定巴蜀,再谋中原。我乃是张献忠也。’严锡命大喜,对张献忠道;‘我已有定蜀之策,只待明主出世,方可献之。李自成也曾三顾茅庐,请我出山。我见其非命世之主,故尔拒绝。八大王乃是直爽之人,可与共事。只不知八大王安排我军中何职?’ 张献忠道;‘只要先生帮我拿下四川,活神仙就是我的左丞相,你就是我的右丞相。眼下张令那老匹夫令我头痛,不知如何方能攻下?’严锡命手摇羽毛扇微微笑道;‘此有何难?张令虽老,却争胜好强,明日我略施小计,宰了这老匹夫,不但黄泥洼可破,秦良玉也性命难逃。’张献忠大喜,将严锡命接入寨中,大军都交给他进行调谴。 严锡命唤过孙可望对他道;‘你可单骑前往挑战,只与张令比箭。不必守约,只要将其骗到我军埋伏之处,便算头功一件。’孙可望领命,第二日一人一骑来到张令营前破口大骂道;‘老贼张令,你听好了;本将军今日专程来与你比箭法。如不杀你,今后我再不言勇。’张令不出,孙可望破口大骂。张令大怒,披挂上马,带了强弓硬弩,出营喝道;‘哪里来的狂徒,到老夫箭下找死?’孙可望道;‘我就是大名顶顶的一堵墙孙可望,箭法天下无敌。听说你这老贼也会比划几下,今日特来领教。’ 张令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无名鼠辈,真浪费了我的一支箭。也罢,既然你想找死,今日就成全你罢了。你可说一下,这箭是怎么个比法?’孙可望道;‘你一个要死的人,可由你先射三箭。’张令道;‘你个后生崽子,老夫哪里把你放在眼里?你可先射便是。’ 孙可望更不答话,拔出箭来,一连三箭,都被张令闪过。孙可望手快,又连发了三箭。张令没曾想对方背信弃义,施放暗箭,躲闪不及,被孙可望一箭射中了臂膀。孙可望见状哈哈大笑,掉转马头,回身便走。张令大怒,忍着疼痛,打马便追。张令拉弓射箭,被孙可望回弓打于地下。张令再想追赶时,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四下里伏兵顿起,万箭齐飞,张令浑身如同刺猬一般,死于乱箭之中。 严锡命早已命白文选伏兵在左,刘文秀伏兵在右。张令一死,两路伏兵直冲营寨。营内见张令已死,军心大乱,四散逃命。两路兵马随后尾追,石砫兵阻拦不住,随之败退。秦良玉情知大势已去,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石砫,牢守家园。不管他是官军还是流贼,一律不许进寨。直到天下已定,蜀中只有石砫未受到荼毒。 大西军大胜,挥师直取观音岩,三黄岭。守军人数稀少,献军出四下里攀援而上,三四百人根本就难以阻挡。这两处一下,趁下马渡无备,从那里渡过河去。直捣潭家岭,重庆无险,一攻即下。先前瑞王从关中避难于重庆,士大夫与乡绅们随他而来的有几万人。瑞王是神宗第五子,诚心礼佛,对民和善。凡来交税赋的都待之以礼,厚加赏赐。并经常出银赈灾,不好女色,口碑甚佳。自幼从太后礼佛,便种有慧根。对于皇室的奢侈与堕落,痛心不已。神宗并不喜欢这个皇子,对他总是淡淡的。瑞王是与福王,桂王同日册封,但大婚之时,已是二十五岁。大婚之礼仪,较福王十分之一也不如。正因为如此,瑞王无财,所有的俸禄都用于了布施。 他常对人道;‘六布第一就是布施,法施为重,弘法救人,脱离苦海。其次是财施,赈济穷困,待人以慈悲心,佛性自生。第二是持戒,众生须守住佛门禁戒,不造各种恶业。第三是忍辱,就是忍耐一切苦痛,以身为殿堂,以求佛性。第四是精进,就是各种善事,尽全力去做。各种恶事,尽全力去阻止。第五是禪定,收拢杂念,一心求佛,明心见性,驱除魔障。第六是智慧,就是能明辨善恶,破除迷惑,以佛性待人处世。’瑞王生活俭朴,从不食荤。随其礼佛的弟子,何止千数?他把财物都用于了布施,他的举动,被皇族们看做愚蠢,头脑有病,万历也屡番申斥,但瑞王还是我行我素,为皇室祈福。 义不聚财,诸王中间瑞王最穷,难以供应军需,无人听他的招呼。张献忠打来后,自知难逃劫数,索性哪里也不走,就在府里静等。张献忠攻进重庆后,先去抓瑞王。当他走进瑞王府邸,却看到瑞王正向他的一百零八个男女弟子宣讲佛法。张献忠等人冲了进去,众人就像没看到一般,倒把张献忠一伙闹得楞在了那里。只听得坛上瑞王讲道; ‘以真为伪,以伪为真,是为邪计。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几多?堆金积丘,富贵如何?钱过北斗,难斗阎罗,不如修福念佛。一生若作恶,身死堕阿鼻。一生修善果,便得上天梯。人是自甘为恶,人是自甘堕落,人能自避罪恶,人能自得清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净与不净在于自己,任何人都无法净化他人。真如净性是真佛,邪见三毒是真魔。邪见之人魔在舍,正见之人佛在堂。’ 张献忠见属下人听得呆了,不由得大怒道;‘什么为佛?什么为魔?佛被杀,魔杀佛。强者为王,活着就才是真的。人死了哪里去寻佛?人活着享尽荣华富贵,为魔又何妨?’瑞王看着张献忠,不禁摇头叹道;‘八十亿业报,万劫不复,善哉善哉。’张献忠道;‘我可不怕什么阿鼻狱,畜牲道,就是入了畜牲道我老张也是个猛虎,照样吃人。今世落于我手,算你的劫数。速速拿出十万两银子来,饶你不死。如敢说半个不字,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有一个女弟子站起身来说道;‘大师把财物都布施了穷人,哪里还有余财?你应名杀富济贫,杀富是实,济贫是假,伪言伪行,禽兽不如。’张献忠大怒,飞起一刀,将那女弟子砍倒在血泊里,下令部下进府里去搜。忙了半天,除了点米菜,什么也没搜到。张献忠笑道;‘没曾想皇家还真有这么个不爱财的,也罢,就随了我老张,做个国师,任凭你弘扬佛法。’ 瑞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知劫数已到,命该兵解。可速速动手,休要再添罪孽。’说完双目紧闭,只是念佛,再不言语。张献忠下令将其砍头,大晴的天气,太阳高照,忽然响起了三声霹雳,将行刑的三个士兵劈死在院中。张献忠大怒,指天骂道;‘你放我下界杀人,如何又阻拦于我?’命部下取来三门大炮,炮口朝天,一顿猛轰,向天宣战。然后下令将宫内男女全都杀死,堆于一处,焚烧尸体,浓烟直冲云端。 当杀到瑞王时,砍下头颅,却不见流血。只见得一股白烟出自脖腔中,直贯云宵。在天上形成了五彩莲花,瑞王端坐云端,眼中流出泪来。众将士大惊,都跪拜在地,高诵佛号。张献忠大怒,命人将城中佛案与各家的桌子全都取来,数万个桌案堆得直入云端,对活神仙汪兆麟道;‘你可上去告诉老天,今后少管凡间之事。强者为王,不须天道。如其不然,我将杀尽世人,让凡间变成禽兽世界。’ 汪兆麟无奈,只好往上爬去。爬到半截,往下一看,数千支箭直冲着他,不爬必死。等爬到了顶端,施起法术,时辰一到,神与天通。只见头顶出现一朵黑云,越散越大,逐渐的将太阳遮住,阴风惨惨,如同到了地狱一般。张献忠与众将士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活神仙,响彻云宵。汪兆麟念动咒语,太阳微露,地上一片血色。汪兆麟运气丹田,脑中太极显现。渐渐上与天通,将真一斩断。下连数万练功的走火入魔之人,太极相通,驱除真一天心,大喝一声,真神显现,如同妖魔,青面獠牙,全是害人之心。台下的张献忠与数万将士们手舞足蹈,如醉如痴,随同活神仙的桃木剑晃来晃去。一声响雷,原神显现,张献忠伏于地上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其他人之吼叫,如狼如豺,如狐如熊,威猛无比。 汪兆麟喝道;‘天定胜人是凡夫,人定胜天是仙佛。宇宙本是一鼎炉,气行炼丹成太极。邪毒不除百病生,鼎炉不净丹难成。天与人合阴阳乱,小往大来污天庭。’ 说罢,运用轻功,飘下了高台。张献忠大喜道;‘天有万物与我,我无一物与天。扫清凡间污秽,留得清白人间。’于是调集了一百零八座大炮,炮口朝天,向天喝道;‘张献忠下界杀生,受命于天。上天掣肘,我则逆天。今日向天宣战,看谁胜谁负?’于是一百零八座大炮向天猛轰,轰得上天云散雾走,天地金黄,这一场神魔大战,有分教; 直轰得玉皇大帝屁滚尿流,直轰得太上老君掩面而逃。释迦佛不见了莲华金刚,孔圣人惊飞了三魂七魄。耶和华唤儿速回天国,穆罕默尼翻不开古兰真经。从此后环宇中禽兽当道,尘世间任由虎豹横行。恃强凌弱,只为了争当霸主。卖灵卖肉,只为了碗剩饭残羹。为了利益,亲娘老子也可出卖。为了钱财,哪还认得骨肉弟兄?甜言蜜语,为的是图谋人钱财。假仁假义,想的是淫人妻女。你救人命,须防他反咬你一口,致你于死命。扶危济困,须防他嫉妒心生,对你暗下黑手。为了尝鲜,不惜屠龙烹凤,有权势壮胆。为比豪富,可以焚琴煮鹤,有金钱开道。殿堂高耸,堆起的都是万民的尸骨。肉山酒海,吃的全是百姓的皮肉膏血。金璧辉煌,却是藏污纳垢之所。庄严肃穆,心底里装着卑贱无耻。狂妄自大,浅薄翻成自以为是。愚昧无知,冷漠翻成兴灾乐祸。一言不和,便可将对方抽筋剥骨。一事不顺,就可让对方人亡家破。以恶济恶,聚在一处为的是施展凶残。心冷如铁,为了私欲便可杀人越货。鬼域横行,尔虞我诈,只争浮世的繁华。损人利已,自私残暴,图的竟是黄粱一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邪魔偏会讲经论道。变幻其说,以假做真,妖孽变成了救世真主。满脸凶残的大多是腰缠万贯的豪富,奸佞诡诈的大多是助虎作恶的伥鬼。人心不古,天雨粟,鬼夜哭,又当如何?天道渺茫,恃强权,掌杀伐,即是公理。从此邪恶压良善,代代相传无休止。道高一尺魔一丈,众神无主乱太极。恶恶相传播四海,亿万太极无真一。重财轻义人性少,不笑娼妓只笑贫。’ 蜀中自蜀后主孟昶以来,就重文轻武,家家以读书为荣,鄙视强悍。明太祖册封蜀王,也是因为他喜好读书,所以常称其为蜀秀才,让众皇子都效仿于他,以文为重。蜀中三百年来少有大的战乱,文人学士,济济一堂。吟诗作赋,无有虚日。文人喜好华彩奢侈,挟妓纵酒视为风流。各家各户也装点门庭,崇敬浮华,相互标榜,装模作样。大家闺秀,藏于深闺,三寸金莲,扭捏作态。翩翩公子,自视风流,鸭行鹅步,摇头摆尾。风气淫糜,只重虚名。一遇到战乱,都不知如何是好?四川大乱,蜀王还是关门读圣贤之书,不问外事。重庆失陷,只知道惊慌,并不想如何退敌?张献忠命张君用攻打邛州,一攻即下。官员们都弃城而逃,无人抵敌。 此时恼了一个举人刘道贞,召集学子们道;‘朝廷养士三百年,逢此天崩地坼之时,岂是我辈隐居之日?可投笔从戎,弃文习武,招集义勇,共拒献贼。’众人齐声叫好,回去广为动员,未及十日聚起了上万义勇,保卫乡里。刘道贞向外界发布檄文道; ‘盖闻志士修名,垂节义之事。哲人守身,达顺逆之机。死贼张献忠,好杀绝天,宣淫灭类,荼毒襄阳,血洗武昌,乃豺狼虎豹之类也。彼狗盗本迫于饥寒,凶焰庸成于将相。君王国破,蜀中遭劫,此诚志士仁人投笔从戎,诛除暴逆之时。察岁星之在,我武维扬。已通谋于五路诸侯,三十六寨义士,更布露于诸君子,毁家纾难,同舟共济。试看明日之中华,犹是朱明之天下。’ 檄文一出,四下响应。有忠义肝胆的学子生员,成为中坚。重庆成都之间,起了义勇不下一二十万。张献忠令张化龙带军三万,先行开道。到了小官山,刘道贞集合了五六万乡勇,阻拦于道。曹勋一马当先,直取张化龙。二人大斗三十回合,难分高下。刘道贞将令旗一挥,乡勇们一拥而上,与献军拼起命来。献军虽勇,何曾遇到过这等不要命的乡民?抵挡不住,连连败退。张化龙见事不妙,拨马便走,献军阵势大乱。乡勇们乘胜追杀,这一战,杀死献军一万有余,伤者无数。张献忠大怒道;‘将邛州一带刁民全部杀光,老幼不留。’数十万献军杀出重庆,沿路杀戮,不知杀死几十万无辜乡民? 刘道贞与众人商量道;‘贼兵势大,各部义勇无人制约,各行其事,难于抵御。我部可派人到遵义去,求川,贵,云,湖四省总督王应熊派员坐镇,各封名号,方可合力退贼。’生员樊明善愿往,于是刘道贞便写了信件,命樊明善带五名随从,昼夜赶赴遵义。 到了遵义后,王应熊却有些不信,开口问道;‘张献忠已基本占了蜀中,就凭你们乡勇,如何能与其对阵?遵义距你处千里之遥,情况不明,这官凭印信可不是随便就可封赏的。’王应熊心里也明白,没有银子,南京根本就不认这个帐。曾有不少义勇前来讨要名号,愿听节制,不需饷银,王应熊都没敢答应。樊明善见此事难成,只好失望而返,刘道贞气得大骂,却是无法可想。 忽听说山中有一人都传说他原是内江王,刘道贞大喜。管他是真是假,只要有个共主,就可合力退贼。刘道贞将内江王请进营内供了起来,给他盖宫殿,选妃子,忙个不亦乐乎,名声大噪。各处请封的连续不断,刘道贞都假传圣旨封其为将军,都督,总兵等等,居然把一群乌合之众拢到了一处,相互支援,硬是把张献忠大军拒之门外。 张献忠见这个骨头难啃,就绕道射洪,从那儿向成都进发。射洪城里军民纷纷出逃,一老儒对众人道;‘清白世界,焉有此事?待我晓之大义,必然无事。’献军一到,老儒上城对城外喊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汝等白日为贼,就不怕王法么?’话没等说完,就被城外一箭射死。听信老儒之言的,全都遭了大难。 张献忠破了西充,南充,南充儒生陈怀西逃走不及,被献军抓住。严锡命坐在大堂上对陈怀西道;‘久闻陈先生大名,无缘相会。我严锡命也是儒林中人,很是惜才。如你肯做我门生,不但可免一死,而且高官可做,俊马任骑,财宝要多少就有多少。’ 陈怀西啐了一口道;‘蜀中儒林,谁听说过你来?屈身事贼,猪狗不如。人总有一死,岂可辱没了先人?’严锡命恼怒道;‘非我拒绝儒林,乃是儒林拒绝于我。如今我身居高位,想收个千八百的门生,不是随手拈来,岂少你一个?既然不识抬举,今天就成全了你。但死也不能让你痛快的死,先割下你这张利舌,再慢慢的消遣于你。’于是尽情的折磨陈怀西,心中很是得意。 攻下了泸州,严锡命将儒生都拘了来,命他们投降授官,否则一个不饶。有的想拜严锡命为师,以求活命。儒生方旭,钟子英厉声喝道;‘我辈受国家养士恩三百年矣,恨不能食贼之肉,以报国家。时至今日,有死而已。岂可苟延活命,遗臭千古?’想降的就缩了回去。严锡命大怒,将众人所著文章当面烧毁,唾骂不止。命人将儒生关进了孔庙,四下堆起木柴,将他们活活烧死。 只有绵州生员叶大宾,很是识时务,率士绅们迎接献军,张献忠大喜。将他们都安排了高官,与朝廷降官们平起平坐。没过几日,叶大宾道;‘蒲江军民叛乱,处于紧要之地,不可不守。’张献忠信以为真,调拨一万人马,发往蒲江。第二日,叶大宾故做惊慌的道;‘邛州刘道贞,举兵来犯,必得迎敌。’张献忠又派了孙可望领三万兵马,前往迎敌。叶大宾见时机已到,约合乡勇与城内的降兵士绅们一同发作,把献军杀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死伤无数。 张献忠警觉,睡觉都睁着一只眼。见四下起火,杀声震天,情知不妙。抢过一个乞丐的衣服低头垂眉的混出城去,方才脱离了虎口。张献忠咬牙切齿的发誓道;‘等我得手,将这些酸秀才一个不留,全都斩草除根,铲平反骨。’严锡命道;‘读书人认得字能记个帐就够了,过多则长歪歪肠子了。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留着也是祸根,杀其身,焚其书,方能使民心不乱,听从大王摆布。’ 张献忠率军三十万,攻打成都。成都城为龟形,城高墙厚,军民上城死守,攻打不下。严锡命四下观察,见北角楼下是用土后添的,就命曹四率军挖洞,从那儿突击。守将董卜蛮见贼兵挖洞,率军在城里对挖。洞一连上,董卜蛮率军突出,将献军杀得大败,死伤万人。城内将这洞又用石块堵上,成都坚守不下。各路义军刘道贞,曾英,李占春,于大海,王祥,杨展等不断袭击张献忠后路,张献忠弄得焦头烂额,气得整日里杀人解气。 成都守将刘进忠,索饷不成,心中有气。蜀王守着金山银山,就是一毛不拔。守城的军民百姓们都是半饥半饱,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严锡命探得此事,派人给刘进忠捎信道;‘将军如能献了成都,可授予都督之职,蜀王宫里的财物,都归将军所有。’刘进忠大喜,便与部下商定,献了成都,拥立张献忠为大西国王,蜀王宫财物众人分享。算计已定,与严锡命约了时日,就要献出成都。不知此事究竟如何?且容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天杀星施威屠蜀中,吴伟业作赋讽三桂 却说刘进忠怀有二心,对部下道;‘蜀中已全被张献忠所占,总督王应熊在千里之遥,孤守遵义,自身难保。成都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尚有何指望?虽有些乡勇闹腾,也只求自保罢了。到了如此地步,蜀王还是舍命不舍财,躲在宫里,让我等为他拼命,一毛不拔。城破之后,守军先遭屠戮,所为何来?眼下各处官员皆降,蜀军归降的也有个几十万人,不如我等也献了成都,以为进身之阶。’副将王明道;‘归降倒可,只是张献忠一进了成都,岂能容我等分取蜀王财物?不如我等先行取之,将其分了,尔后开城归降,方为万全。’刘进忠与众人都认为如此甚好。于是约定八月十日子夜献城。 华灯初上,蜀王宫内轻歌曼舞,美酒佳肴,正在尽长夜之欢。蜀王妃高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团锦簇鸳鸯碎。明月杯中寻神仙,今夕何夕美人泪。’蜀王击节伴奏,众臣僚吟唱咏和。堂上大垂手,小垂手,拨云见月,分花拂柳,美人如云,美不胜收。蜀王半醉,痛饮不止。对众人道;‘孤王不幸,藩封蜀中。异日为蜀后主,生不如死。’于是击节高歌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众人掩面唏嘘不已。正在此时,府前大乱,门人飞报;‘乱军杀进来了。’刘进忠大步跨了进来,用刀指着蜀王骂道;‘死到临头,还在这里享用,我先送你上路。’一刀将蜀王砍倒在血泪里,众军士一顿乱杀,将蜀王宫内财物分抢一空,嫔妃美女们当场奸淫,蜀王宫内先乱了起来。分罢了蜀王宫内的财物,一面打开城门放献军进入,一面抢劫富户士绅之家。城中乱兵约有十万,比献军更为凶残,更无忌讳。张献忠见城中已乱,索性放假三日,任由将士们随意杀人抢掠。三日后封刀,城里死伤二十余万,豪门大户都一派狼籍,家财被抢,妻女被淫,男子被杀。 严锡命劝道;‘人都杀光了大王给谁做皇帝去?’张献忠下令止杀,收拾蜀王宫,自己在其中居住。蜀王宫内财物被掠一空,宫女嫔妃们也死的死逃的逃,张献忠有些个恼火,对汪兆麟,严锡命发牢骚道;‘我住进这么个空屋子里面有啥意思?刘进忠手太黑,先吃个精光,就剩下了个骨头留给我老张,给他担了个恶名。’ 严锡命手摇羽毛扇微微笑道;‘昔日刘玄德进了蜀中,欲施仁政,诸葛亮道;‘正因为刘表,刘璋过于宽大,所以大乱,治乱国必用重典,小民知法不知恩,须以严法绳之。’诸葛亮治蜀沿用秦法,即细而苛,所以民心归附,能够三足鼎立。大王不如下一道严旨;军中不许私藏财物,所有缴获一律归公。按朝廷规矩发给将士们饷银,在成都建立大西国,万岁正式登基。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方能安定人心。’张献忠大喜道;‘就按你说的办,给我制订出一套法律来,我也安排六部官员,让刑部执行法律,将士们只管打仗罢了。’严锡命领旨,第三日,就发布了军中不许私藏财物的命令,一切缴获归公,将士各归其营。 这一来,川兵们可傻了眼。不上交怕治罪,上交了又实在舍不得。张献忠的老班底率先垂范,将所掠的财物一一献出,按规定得到了饷银,回营去做大西国官军。川军无奈,也只好将财物献出了一些,但容易收藏的大多没有上交。蜀王宫内的物件一样样回来了,摆放回原处,王宫像那么回事了。可是缺少宫女,显得很是冷清。严锡命想出了个办法,就是将成都的歌舞妓女们挑一些看得过眼的,弄进了蜀王宫内,侍侯大西王。这一着还真灵,张献忠欢喜得抓耳挠腮,真的是尝到了当皇帝的滋味了。 掠进宫里的妓女们顶数琼枝,曼仙二人最为出众,色艺双绝。张献忠大喜,册封二人做东妃,西妃,各分寝宫,有宫女侍候。张献忠坐在殿上让众降官按朝廷礼仪三拜九磕,高呼万岁。这当万岁就是跟做山大王不一样。汪兆麟挑选了黄道吉日,正式登基。改成都为西京,张献忠自命为大西国王,国号大顺,蜀王宫做为大西国王宫,封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设六部五军都督府。王国麟,姜鼎镇,龚完敬等为尚书,刘进忠,王明等有功降将为大都督,孙可望,艾能奇,李定国,刘文秀等都是大将军。各处降官原职留用,有的州县没官的,就在当地选拔,按才录用。张献忠此时占据了全蜀,是个真正的大西国王了。 大西王首先临幸东妃琼枝,谁知这东妃不识抬举,宁死不从。张献忠大怒道;‘千百个朝廷官员都拜伏在我的脚下,你一个臭婊子竟敢败我之兴?’于是将琼枝砍成肉酱喂了狗。西妃曼仙倒是竭力奉承,歌舞弹唱,无一不精,把大西王喜欢得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夹江县没有县官,严锡命推荐了一个贤才吴勇,做了知县。吴勇上任后,招了一些同类,在夹江狐假虎威,县官当的很有劲头。属下向他进奉一些鲜荔枝,吴勇吃着可口,忽然心血来潮,想将此美味献给大西王,有机会再升为知府。他怕路上坏了,就放了点盐,派人送进了王宫里。大西王打开一看,荔枝有些坏了,下面还放了盐,不由得心中大怒。立派近侍王珂前往夹江,将吴勇处死。严锡命闻听此事,心中大惊,连忙上奏道;‘万岁切不可因小失大,吴勇杀叛贼数百,人才难得。他本是个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万岁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大西王一听说的在理,于是准奏,又传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珂你回来吧,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了。’此圣旨至今尚存。 蜀中官员大多都归降了大西王,把守各处的明军也都换了大西国名号,归顺的川军多达七十五万。最令大西王头痛的就是那些个科考不上的酸秀才,软硬不吃,封他个大将军,把金印送了去,也被赶了回来,就是不肯归顺。严锡命收了些门生,但都是名气不大的,难以服众。成都大儒颜天汉是士林领袖,蜀中名流,严锡命几次相请,颜天汉都不识抬举。严锡命知道他桃李满四川,有些忌讳,也就暂且容忍了。怎知道颜天汉脑后长着反骨,让严锡命抓了个正着。 严锡命知道最难治的就是这些读书人,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心里头坏着呢。四下作乱的都是这些读了几本破书,自认为正统的儒门子弟。这些人极有煽动力,蛊惑愚民跟大西王作对,可杀而不可留。但国有常法,必须杀之有名。严锡命派出门生们秘密监视着这些人,重点就在颜天汉身上。果然不出所料,颜天汉的弟子赵义臣装扮成一个货郎,想混出城去。严锡命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经过仔细搜查,果然发现了颜天汉写给外面的乱党密信,称已联络了一些川军将领,会同成都学子,里应外合,共灭献贼等等。严锡命破获了这惊天的大案,连忙进宫密报大西王。张献忠大怒,传旨将颜天汉等人抓了来,严刑审问,非得让他们供出同党不可。 颜天汉与他的弟子们都是些硬汉子,宁死不招,大骂不已。严锡命私下里对大西王道;‘颜天汉党羽甚多,是腐儒们的领军人物。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些臭老九脑后都有反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求大西王下一决心,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定人心。’ 大西王传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西国选拔贤良,读书人都来西京参加科考。凡是不参加的,就是与大西王为敌,杀无赦。’ 此旨一下,各处将读书人都押解到了西京,由大西王亲自监考。考场设在了西门外青羊宫,防守甚严。考题只有一项,就是拉了一根绳子,离地约有四尺高。凡是比这根绳子高的一律进入宫内,内设两道密门。学子们都比这绳子高,就逐一进了内门。第一道门只有几个士兵防守,一进到第二道门,就被门里的士兵将头一刀砍将下来,尸体扔入事先挖好了的深坑内。仅这一次,就坑杀了学子一万有余。只有欧阳直,樊可求,身高不过绳,取为状元,随军做个书记。 大西王下令有学问的都可来西京献治国策,委以高官。前来献策的络绎不绝,献了策的都没了踪影,大西王国刑部档案上记录处决乱民二万二千三百六十七人,都是献策者。严锡命道;‘商鞅有言;议政的皆是乱民,可杀不可留。小民只要守法就是了,不准议论法律,国家方好治理。’ 大慈寺庙里收藏了一名朱姓藩王,被人举报了。按大西国之法,大慈寺里的一千多个僧人都被砍了头,寺庙里的财物都归举报人所有。这一下子人们可发了疯,奴仆们纷纷举报主人图谋不轨,主人被捉,祸连九族,家财按商鞅之法,都归了奴才。不到一个月,犯法被杀军民总数为二十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一人,亲属下狱屈死的为三十二万八千三百人。因私藏金银被杀的川军十万三千一百人。 大西王对众人道;‘西楚霸王才是千古一帝,敢于杀伐决断。当初若是不坑杀秦卒数十万,岂能威震诸侯,入主咸阳?如今川军六七十万,乃是我的心腹大患。有朝一日也反戈一击,我比蜀王能强得了多少?’汪兆麟道;‘内炼精气神,外炼杀邪人。道成归天庭,劫后见天尊。’张献忠恍然大悟,唤来魔兵道;‘军中十五岁以上之川军,邪魔缠身。上天有旨,毁其鼎炉,散其魂魄。’这些魔兵头中太极都与大西王灵犀相通,一点就破。当夜一齐动手,将旧有的川军杀死了七十五万,刘进忠成了个光棍都督。 大西王令全体官员随同汪兆麟一起练大周天之法,先用百日筑基打通任督两脉,冬至子时六根震动,众神后天返先天。修炼一千零八十天,群仙化尽,金丹成熟。活神仙偈语唱道; ‘丹田本是一太极,其间星群无数亿。阴死六来阳生九,谁知我身在哪里?’ 众人修炼,太极相通,都觉得飘飘欲仙,其乐无穷。凡不修炼者,被视为邪魔缠身。每日上朝,就令骜犬挨个嗅其气味,十余头骜犬一上殿,就有十余个官员被杀。说也奇怪,凡是修炼者,骜犬一概不咬。 汪兆麟开始修炼神魔大法,每夜子时,御一处女,共需一千零八十名,方可练成。汪兆麟动用魔兵专门搜寻处女,拘于密室,以备其用。凡是用过的一律归天,以求洁净。这一日正在观看星相,测算时辰,忽见客星侵犯帝星。汪兆麟慌忙进宫,向张献忠密报此事。当夜是曼仙侍侯万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倒上了一杯美酒献给了大西王。张献忠道;‘我喜用大碗,此小杯爱妃可自用。’西妃撒着娇道;‘万岁就喝了这一杯,也给奴婢一个脸面。’说着就递到了张献忠的唇边。张献忠一把夺过,转身就给曼仙硬灌了进去。顷刻之间,曼仙七窍流血,死于地下。张献忠大怒,命将宫人全都处死,一个不留。将各大户妻女掠了来,暂时顶替。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上一茬,换下的令其上城值夜,敢于懈怠的当时就杀掉。 李自成听说张献忠也在蜀中登基,勃然大怒。命李过,赵光远带兵二十万,前往讨伐。顺军攻下了保宁,却遇到了献军李定国,刘文秀率大军前来迎战。这两人先行入川,一向单独扎营,所以与魔兵有所不同,军纪较好,战斗力较强。李自成退归西安后,攻下了汉中,汉中守将赵光远归顺了大顺王,深得大顺王器重。李过命赵光远做为先锋,先行开道。正遇李定国来迎,二人大战了二三十个回合,赵光远不支,回马便走。李定国,刘文秀随后追杀,顺军大败。李过见献军立足已稳,各处关隘险道均有强兵把守,军粮转运困难,于是便收军回去复命。李自成大怒,杖责了李过三十廷杖,贬为参将,准备雄兵四十万,御驾亲征。马守应出班奏道;‘蜀道天险,易守难攻。清军虎视眈眈,必得先定宁夏,甘肃,方可图蜀。我愿意带军前往,稳固我军后方。’李自成大喜,命马守应带兵三万,平定宁夏,甘肃。 却说北京城里多尔袞七月命人迎接顺治皇上,孝庄皇太后,定都北京。明朝臣子都归顺了清朝,随班跪拜,按原职留用。起初清人雉发,身穿满服。汉人仍旧穿着明朝服饰,头留长发。满汉分左右各站一班,并无混杂。御史毛羽健想拔个头筹,便先行雉了发,换上了满服随班上朝。到了殿堂之上,汉官让他站到满官队伍里,满人不留,说他是汉人,将他又赶了出来,无处可站。毛羽健一怒之下,出班奏道;‘凡是归顺本朝文武官员,军民百姓,都应令其雉发易服,以防其反复,存有二心。’汉官们认为不可,相互争论不休。 摄政王道;‘毛御史言之有理,既然归顺本朝,还是雉发易服为宜。可颁布雉发令,半月之内,一律雉发,易服可缓。’光时亨出班奏道;‘当年毛羽健在京城里纳了个小妾,被正妻探知。乘驿车飞速赶到京城,坏了好事。毛羽健惹不起那河东狮子就上奏裁减驿站。十几万散兵游勇无处谋生,才兴起的流贼。闯贼就是驿卒起事,乱了天下。毛羽健表面上是直言进谏,实际上乃是乱世奸佞,不可听其胡说。’ 毛羽健揭发道;‘光时亨久欲南逃,怀有二心,所以反对雉发,怕绝其退路。’光时亨不敢多言,回去收拾一下果然南逃,投靠弘光皇帝去了。第二日早朝,项煜等六七个文臣都不见了。多尔袞大惊,马上下令雉发。京内外乱了一个多月,才强逼着军民百姓都雉了发,分不清哪个是满哪个是汉了。 却说吴三桂自得了陈圆圆后,托言身体不适,既不剿贼,也不上朝,整天跟陈圆圆卿卿我我,在营中一住就是半年。吴伟业鄙其忘君父大仇,贪恋红颜,写了首[圆圆曲]不胫而走,传遍了大江南北。吴三桂命人寻了来,只见吴梅村写道;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动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空侯妓,等取将军油璧车。家本姑苏涴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浆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谁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熏天意气连宫掖明目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惊坐客。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衷弦向谁诉?白晢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抵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传来消息满江乡,乌红经十度霜。教曲妓师怜尚在,涴溪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君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尽延致。一斗珠连万斗愁,关山飘泊腰肢细。错怨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常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吴三桂读罢恼羞成怒,将诗稿摔在地上。陈圆圆读罢叹道;‘妾出身娼门,徒然给将军抹黑,也难防众口。只是吴梅村不知将军的苦衷,以为将军真的为贱妾忘了君父之仇。将军可向摄政王请战,前往讨伐闯贼,以堵天下之利舌。’吴三桂道;‘清人此来志在不小,我暂且观望,看看风向。谁知这些文人却说三道四,令孤王徒添烦恼。可命人用万金买断此诗稿,有妄言者,从重治罪。’于是吴三桂派人前往南京,欲买断[圆圆曲],重新添过,以新代旧。吴伟业拒绝修改诗稿,天下文人无不传诵此诗,吴三桂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范文程随同顺治皇帝也来到了北京,他被户部安排在前明魏国公徐达后人所居住的府第,很是宽敞。范文程不喜奢华,对户部道;‘闯贼烧毁了刑部,尚需修建。这个府第过于宽大,可将刑部大堂安置此处,我住在后面就足够了。’官员们也知道范文程的为人,就把刑部大堂安排在府前,范文程关心民情,也常在后面听一听刑部审案有无大的出入?有了范文程的监督,刑官们哪一个也不敢胡来。摄政王想要在占领区内收税,范文程呈上了十二张图,做为进谏。有[难民妻女图],[刑狱图],[寒窗读书图],[春耕夏耘图],[催科图],[卖儿图],[水灾图],[旱灾图],[战乱图],[吃人图],[浸婴图],[卖妻图]。孝庄皇太后见了不禁眼中流泪,特别设立了育婴堂,传旨各州府都拿出部分银子来,收留弃婴。摄政王收回了征税的旨意,与民休息,暂不课税。各处将士用战利品做为饷银,采购军粮。 范文程发现,虽然经过两场浩劫,京城内的奢华恶习没有什么改变。别说官宦人家,就连一个杀猪的家中婆娘也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四下招摇,仿效着贵夫人的举止。钻营的,跑官的,送礼的,请客的,不厌其烦。范文程原本是个很随和的人,也不想总拒人与千里之外。到了八月节,便约请三品以上的官员们带家眷来府上共度中秋。 接到了邀请,可把各家忙乎得够呛。男人们挖空心思准备既不俗,又能拿得出手的礼品。女眷们则准备服装手饰,个个大显风彩。到了八月十五,月上树梢,官员们带着家眷们骑马坐轿,齐聚大学士府,送上了礼物,登记上册,然后分品级入坐,唱答酬和,好不热闹。 范文程见时间差不多了,让下人到厨房里去请夫人陪客。众女眷们听说夫人亲自安排酒宴都争先恐后的涌入厨房,来请一品夫人入席。进了厨房里只见到三四个半老婆娘在那儿忙着,哪里有范夫人的影子?贵妇人问这些下人道;‘范夫人去哪儿了?’一个厨娘指着身边一个同样穿戴的女人道;‘这不就是范夫人?’众人大惊,慌忙施礼拜见。范夫人道;‘我闲不住,厨房人手不够,下来帮一把手。’于是换上了一件干净衣服随众人入席。 此时菜肴端了上来,每人面前一碗猪肉炖粉条,一碗烧豆腐。有米酒,馒头米饭,随肚量自行料理。范文程道;‘没什么新鲜菜,都是贱内安排的,诸位可随意。’于是边吃边喝,与众人谈天说地的,很开胃口。这些京官们吃惯了精美佳肴,对于这等饭菜却难以下咽。有人小心的问范文程;‘大人官居一品,皇上赏赐想是不少?’范文程道;‘皇恩浩荡,自不必说。但本相亲朋故旧甚多,等我俸禄举火的就三百余家,所以向来量入为出,不敢大手大脚。’众人感叹不止。等辞别时,门人把各人带来的礼物全部退回,言明相爷从不收礼。从那以后,京官们也都收敛了奢华,跑官钻营也是白忙一气。 魏国公徐文爵不愿降清,生活无着,代人受杖换一点碎银。这一次对方使上了银子,衙役们打完了三十杖还打个不停。徐文爵见闹误会了,连忙高喊道;‘过了十几杖了,我非是犯人,乃是徐青君也。’刑官大惊,连忙喝住。范文程从后厅走了出来,问徐文爵道;‘本朝照常发给世俸,汝为何不领?’徐文爵道;‘祖先打天下,后人丢天下,无颜侍奉二朝。这个宅子也是祖先自建的,非是太祖皇帝所赐。’范文程当下便命刑部与家人迁出,将此宅子又归还了徐文爵。徐达后人居然靠这个宅子活了下来。 正在此时,传来了南明调动大军,准备北征的消息。原来是高杰激于史可法之忠义,决心北上,收复故土。如知高杰能否成功?且容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钱谦益屈身事权奸,马士英息事除大悲 甲申年八月中秋,,南京城里过得还是非常热闹,与太平年景没什么不同。人们似乎都忘记了四个月前发生的惨变。家家张灯结彩,户户走亲访友,君亡国破不过是人们佐酒的谈资罢了。阮大铖入阁成了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气焰熏天。在中秋佳节,遍请南京城内文人骚客,学子名流,在阮府中以文会友,共度中秋。钱谦益也接到了请柬,不敢不去。华灯初上,月色明朗,钱谦益乘轿来到了阮府门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落轿之处,挨挨挤挤的进了阮府。 大厅内早已坐满了宾客,钱谦益见儒林名流,诗坛八俊,无一不到。见了钱谦益,只是点头致意,并不起身。阮大铖是个豪爽之人,见钱谦益到来,很是热情,请他上坐。钱谦益死活不肯,阮大铖也不相强,随他叨陪末坐,落落寡欢。 昔日受逆案牵连而罢官免职的如今也都衣冠楚楚前来赴宴,这些人见了钱谦益这个东林魁首,诗坛领袖,竟如同见到一条落水狗一般,斜目而过,不置一词。钱谦益坐在那儿如同芒刺在背,十分尴尬。 众人落座已定,美酒佳肴,海味山珍,堆满了餐桌,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官员们也为此弘大的气派所镇住,赞叹不止。三巡已过,阮大铖做为东道主,起身说道;‘今日中秋佳节,文人盛会,不可冷落。可唤了几位秦淮名妓歌舞一番,佐酒助兴。早就听说有位李香君很是可人,色艺双绝,乃是秦淮魁首。本部愿出白金万两,请其前来,共度良宵。’众人齐声喝彩。 门生吴德对阮大铖道;‘听说这李香君自从被侯恂的公子侯方域梳拢后就不肯接客了,如今不知道住于何处?’阮大铖道;‘侯公子风流倜傥,眼界甚高,既然他能看在眼里的,肯定错不了。一个妓女而已,只要见了银子,人尽可夫,哪里有什么名节可言?只要寻到她现住何处就是了。’ 吴德道;‘这个却是容易,闻得李香君曾拜钱公为师,哪里有老师找不到学生的道理?’阮大铖对钱谦益拱手道;‘那么就麻烦钱公辛苦一遭,务必把李香君请了来,我等在此虚怀静候。’ 钱谦益道;‘李香君虽出身娼门,却性情刚烈,卖艺不卖身。自跟了侯朝宗后,已经从良,再不会客。下官前去,也不知能否请得动?’阮大铖道;‘在坐的都是南京城里的硕儒名流,哪一个不强似那侯朝宗?钱公只要用心去办,不怕她不来。’钱谦益无奈,只好与吴德带着银子前往一试,阮大铖看着钱谦益的背影,冷笑不止。 寻到了李香君的住处,李香君正约了几位昔日的姐妹在一起共同赏月。见钱谦益到来,众人很是兴奋。李香君道;‘我们姐妹胡乱写了几首咏月的诗,正分不清高下呢。老师来的正好,可为我等品评一下,以见分晓。’钱谦益苦笑道;‘老夫今日前来正是遇到了难处,只有香君可搭救于我。’ 李香君疑惑的问道;‘老师何出此言?’钱谦益道;‘阮公置酒高会,遍请南京士子名流,老夫也在其中。众人仰慕香君芳名,聚集万金相请,定要一会。老夫拗不过众人,只好勉为其难,来此告知。’李香君问道;‘哪个阮公,让老师如此恭敬?’钱谦益道;‘就是现在的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文坛魁首阮大铖。’ 李香君一听此言,将手中茶杯一摔,厉声骂道;‘我当是哪个阮公呢?原来是那个无耻的奸贼。当年跟着魏忠贤害死了魏大中,如今得了势就残害士林,把陈贞慧,吴应毓等都抓进了大狱,还想方设法坑害侯公子。似这等蛇蝎阴险的小人,老师如何也屈尊移驾前往捧臭脚?’ 钱谦益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解说道;‘为师的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国事艰危,凡事该忍就得忍。那阮大铖就如同困在笼中的老虎一般,一困十七年,不得施展。众人在笼外用枪乱刺,猛虎咆哮如雷,就想咬人。今朝冲出笼来,能不吃人?阮大铖才气有余,心术不正。若是善加使用,容他做一个都督,巡抚,也可是个得力的鹰犬。但如今他大权在握,我辈生死荣辱都掌握于马,阮之手。不虚与周旋,更触其怒,连性命都保不住,何论其他?’李香君道;‘老师一向教我以忠义节烈,香君谨承师教,不愿屈身事奸。有死而已,不须多言。’钱谦益无奈,只好辞去。 见钱谦益独自出来,吴德作色道;‘阮公翘首以待,诸公殷殷盼望,如今空手而归,让阮公这个面子往哪儿搁?阮公是个极要强的人,钱公可三思。’钱谦益万般无奈,回到府中,对爱妾柳如是道;‘阮大铖置酒高会,遍请名流,非逼着我前往去请李香君不可。我碰了一鼻子灰,无计可施,还求娘子救我。’ 柳如是闻言不由得眼中淌出泪道;‘自从贱妾脱离娼门,洁身自好,只陪相公一人,已是心满意足了。如今让贱妾再度抛头露面,岂不让人贻笑大方?’钱谦益道;‘阮大铖心如蛇蝎,得罪不起。娘子暂且委曲一回,日后老夫定当重报。’说着就跪了下来。柳如是慌忙将其拉了起来答应道;‘我去就是了,可容我梳妆打扮一下。’钱谦益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打发吴德先回去报信,自己随后就到。银子是不敢留的,退回相府。 不消一刻,钱谦益带着柳如是已到。众人一见,果真是天人。身穿七彩舞衣,微露半乳,如奶油一般,令人销魂,那天鹅般的脖颈上,悬挂着一串梅花项链,正中是一块白色钻石,镶着金银,兰宝石环绕,贴在酥胸前,大放异彩。三寸金莲,欲露不露,罩在裙子里。柳如是头戴玉冠,旁插孔雀翎,秀发长披,如同昭君出塞一般,骑在俊马上,缓缓而入。阮大铖慌忙上前,接过那玉笋般的纤纤小手,将柳如是扶下了马。众人齐声赞叹钱谦益真是艳福不浅。柳如是分花拂柳的来到了大厅中央,向诸位道了个万福。弹动琴弦,调准曲调,乃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阮大铖本是轻车熟路,技痒难耐,亲为击板,柳如是启动樱口,动情的唱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祗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蒲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吟咏已罢,众人齐声喝彩。阮大铖亲自搀扶柳如是坐于上座,亲为斟酒,极尽殷勤。柳如是尽逞技艺,与众人应酬答对。酒酣兴起,与阮大铖厅前相对起舞,闹了一夜,才尽欢而散。 却说侯朝宗也约了几位好友在船中赏月,酒入愁肠,不禁长啸道;‘君亡国破,禽兽当道,歌舞于漏舟之中,酣饮于积薪之上,可不愁煞人也。’陈子龙道;‘闯贼有个牛丞相,南朝又来个马丞相,都是畜牲当道。马士英赶走了正人刘宗周,请来了邪人阮大铖,小人在朝,君子在野,国事日非,愁又有何益?’ 侯朝宗道;‘陈公正好凑了付对联;‘两朝丞相,此马彼牛,同为畜道。二党元魁,出刘入阮,岂是仙宗?’此联对得如何?‘ 众人大笑道;‘甚是贴切,明日就贴于马士英大门上,羞他一羞。’汪琬道;‘南朝怪事就是多,这事越少官越大,郡县越小官越多,财越缺是官越富。吏部衙门前有人写了个民谣,上面写道;‘都督多如狗,高官满街走,相爷只要钱,皇帝但吃酒。’殿堂之上,只争些个没用的。马,阮,勋臣们主张给逆党们平反,高弘图,姜曰广他们不肯。平反后那些魏贼余孽又要为[三朝要典]正名,为了三案争执不休。光时亨,项煜等南逃官员阮大铖又要追究他们降贼之罪。就是没有一人张罗过如何收复失地,把守江淮?马士英身为首辅,阮大铖身为兵部尚书,占着茅房不拉屎,只顾着往怀里捞银子,整人害人。这样人主政,南朝还能有什么希望可言?’众人议论纷纷,且饮且骂。一个个喝得烂醉,天明散去。 第三日,不知何人?将中秋所撰对联真的就贴到了马士英的府上。马士英气得大骂,让锦衣卫访查一下,谁人如此大胆?阮大铖对马士英道;‘不须细查,准是复社,几社那帮吃饱撑的无赖文人干的好事。这功名是忙出来的,文章是闲出来的,除了那一伙闲出屁来,又喜欢舞文弄墨的浪子,谁能琢磨出这样的对子来?南宋就是因为讲学太盛,国势为衰,导致灭亡。本朝又兴起讲学之风,南北学院社团成百上千,各执一词,互争雄长。长此已往,如何了得?这些人都辱骂你我是权奸,是奸党,称史可法等东林党是正人君子,应由史可法主政,姜曰广,刘宗周辅政。若让这些人得势,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马士英道;‘马上下令取谛乱七八糟的学院社团,将那些妖言惑众的家伙抓起来,休让他们逃了。’阮大铖道;‘皇帝张罗着选秀,修建三殿,可借这个机会,抓住皇帝之心,不令其听信谗言。皇帝在宫中有事儿干了,也就没心思过问朝政了,马公可大展才华,整顿朝纲。’马士英也赞同此事。 第二日,马士英就上奏皇帝道;‘皇宫大内灵芝显现,乃中兴之兆。选秀在即,宫殿狭小,可修建三殿与选秀同步进行。’皇帝大喜,当下准奏。姜曰广反对道;‘不可不可,不就是木头潮湿,长出了几簇蘑菇狗尿苔么?兵饷短缺,百姓流离失所,官员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此时修建三殿,天下选秀,岂不荒谬?马士英包藏祸心,乃是一代权奸,不可信其谗言。’ 马士英骂道;‘我是权奸,你就是老贼。皇上选秀名正言顺,于国何妨?你不思如何筹措粮饷,只想着限制着皇上。先皇就是听了你们这些东林邪党谗言才把江山丧失了的。’ 姜曰广道;‘忠奸不并立,有马士英这个权奸这个阁臣我也不干了。’于是当下辞官回乡。皇帝正伸着脖子看热闹呢,见姜曰广不干了有些扫兴。 马士英骂道;‘还当自己有多金贵呢,也就是一块没人搭理的臭肉。你走了天也塌不下来,别让一个苍蝇搅脏了一锅汤。’ 姜曰广骂道;‘你这误国权奸,将来遗臭万年,狗都不吃你的肉。’阮大铖上来帮腔道;‘姜大人走好,小心别闪着。回去开个书院,招一些门生,骗点银子花,比在这儿混事儿强的多。’姜曰广见皇帝只信得着马阮,不纳忠言,执意建殿选秀,就真的挂冠而去,倒省了马士英,阮大铖费一番手脚。 对于得罪过他的人,阮大铖一个都不想放过,想寻找一个机会,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大悲和尚的到来,给他提供了这么个机会。却说正在众臣准备拥立潞王之时,钱谦益密报潞王道;‘望气者报称镇江银山寺上面有天子气,殿下可前往应运。’潞王轻车简从,就来到了银山寺烧香拜佛,用假名租了间僧房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到后园赏月,猛然看到崇祯皇帝身披袈纱,头戴僧冠,在河边对着明月泪流满面。潞王大惊道;‘原来皇上逃了出来,煤山之言,乃是谣传。’连忙上前跪拜,高呼万岁。 那和尚倒吃了一惊,问潞王道;‘卿是何人,如何认得寡人?’潞王启奏道;‘万岁受惊了,臣子是潞王,不知万岁脱险到此,望赦臣失迎之罪。’那和尚道;‘朕一向有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保驾,并未曾遇险。只是三月十九日崇祯上吊煤山之时,太祖皇帝托梦于朕,令务必到南京显现真身,回归本位。’ 潞王听得糊涂,不由得动问道;‘人们都传说万岁自尽于煤山,南都大臣们正在寻求监国之人。万岁既然到此,何不明告诸臣,以解众惑?’和尚道;‘朕并非崇祯,乃是建文皇帝之后,先皇世杰之子,承基便是。太后吴氏,已随先皇而去,朕一向隐居休宁,佛号大悲,外人并不知晓朕之身世,爱卿何由得知?’ 潞王大吃一惊,慌忙爬起,重新见过,对大悲道;‘钱谦益,申绍芳二臣说银山寺上面罩五彩祥云,有天子气,原来却应验于建文之后?当年燕王起靖难之军,众臣多叛,建文皇帝下落不明,却原来还在中原?’ 大悲道;‘先祖高宗皇帝见李景隆都叛降于燕王,京城不保。不愿意受辱于燕王,带领贴身锦衣卫出狩于杭州。先前误听了齐泰谗言,拘押了齐王,周王。临行之前,不顾众臣反对,下赦书赦免了二王,还归藩封。齐王感激高宗皇帝不杀之恩,愿誓死效忠于高宗皇帝。燕王篡位后,齐王回到青州,四下打听高宗皇帝下落。高宗皇帝见燕王不肯放过于他,便与齐王取得了联系。齐王忠心不二,会同三位王子,起兵勤王,欲扶佐高宗皇帝重登大宝。但行事不密,被小人李拱,曾明深所卖,齐王与三个皇子同时遇难,法器被烧,只留下幼子也被废为庶人,严加看管。高宗皇帝带部下出狩苏州,藏于寺庙,将士们也都换上了僧服,家眷托名为尼,不令外人知晓。传到朕这一代,国事已非,燕王之后丢了大明天下,朕心如死灰,受命于太祖与高皇帝,携带玉玺与传位诏书,前来南京,向燕王灵位问罪。’ 潞王闻听此言,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暗想自己也是燕王之后,若容这大悲羞辱于先祖,多有不妥。于是好言劝道;‘朱姓同祖同宗,不宜同室操戈。待臣将此事告知诸臣,再做计较。’当下辞去,匆匆赶到南京,将此事告诉了钱谦益,申绍芳二臣。二人也吃了一惊,随同潞王前往拜见大悲,果然与先皇崇祯皇帝一般无二。 大悲对二人道;‘齐王护驾有功,不可无后。燕王大逆不道,不可受享于太庙。潞王虽是罪臣之后,念其不忘旧主,可以赦免。朕此番前来,乃是代天行命,不问俗事。只是将太庙灵牌整肃一下,就脱去这个臭皮囊,回归天庭。’钱,申二不敢多言,拜辞而去。 大悲四月初一来到了无锡海会庵,接见了潞王,潞王苦苦相求,大悲就是不肯回头。初十来到了南京,住进了芙蓉庵。潞王命近侍李承奉前去监视,不许大悲胡来。李承奉软硬兼施,寸步不离,直到中秋节,也没有出什么意外。李承奉见大悲整日里只是念经颂佛,也就疏忽了。中秋节约了几个好友,喝得烂醉,一觉就睡死过去。 大悲见无人监视,起身就向太庙寻了去。到了玄武门,大门紧闭。大悲把门敲开,对守门锦衣卫道;‘朕欲进太庙清理灵位,卿可带路。’锦衣卫是南京人,却不认得崇祯。见这和尚疯疯颠颠的,不由分说,将大悲关了起来,明早问话。 第二日,报了上去。忻城伯赵之龙见此大案,亲自前来审问。见了大悲,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下拜,连称罪该万死。后来听得这不是崇祯皇帝,乃是建文之后大悲,就变了嘴脸,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妖僧,竟敢冒充先皇,惊扰宫廷?’ 大悲喊道;‘朕领太祖皇帝旨意,特来整顿灵位,汝是何人,竟敢阻拦?’赵之龙问道;‘汝自称是建文之后,可有证据?’大悲从怀里掏出了传国玉玺,十几张历代传位诏书,太祖皇帝赏赐给皇太孙的玉佩递上去道;‘这些证据,尽管去看。朕并不要皇位,只想清理先皇灵位,正本清源,好做个了结。朕与崇祯同年同月同日生,时辰也半点不差。崇祯之喜怒哀乐,朕全都知晓,心灵相通。朕时辰已到,必得归于神位。可令钱谦益,申绍芳前来侍驾,朕之护卫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与朕相约共归天庭,汝等凡人,不通上天。’ 赵之龙见案情重大,不敢擅自做主,与马士英,阮大铖商量如何处理?回到府中,阮大铖思想再三,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便将所有得罪过他的东林党人,以史可法,姜曰广,高弘图,钱谦益为首,申绍芳,周镳,侯朝宗,陈贞慧,刘宗周,黄道周,瞿式耜等一个也不漏下,全都进了黑名单,这一次可将清流们一网打尽。阮大铖编好了名单后,兴冲冲的来找马士英道;‘这一来可将与你我作对的一网打尽,出一出这口恶气。’马士英看了名单摇头道;‘阮公也太歹毒了些,那些人骂我是权奸,也不是毫无根据。我并非想要与东林作对,而是东林不容我。此事不宜牵连,可速将大悲处死了事。皇上也是这个意思。’阮大铖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退出了。 此案案情重大,赵之龙将大悲头上罩了个头巾,加以审问定罪。一切都是走走过场,以大悲乃是化外之人为由,可以免跪。大悲被定了死罪,但却不上刑场,长期关在牢里没了音信。直到第二年三月十九日,就是崇祯上吊一周年之晦日,看守们发现大悲也在牢里上吊而死,头上蒙着头巾将面目遮盖,尸身被遵命火化,案卷也无影无踪,就算是了结了此案。钱谦益,申绍芳略加辩解,便不再问,只是警告他们以后不许乱说。 阮大铖才气虽高但心术不正,身为兵部尚书,从不关心北伐之事。他早就看得出来明祚已尽,非人力可挽回的。但他憋了十七年的那口恶气必须得出,银子也得要,管他亡国不亡国呢。他早已与清朝方面取得了联系,是通过冯铨进行的。南京方面的重大事情他都通过冯铨透给了清廷,只是利用自己的地位与清人讨价还价罢了。 陈贞慧,吴应毓这两个已经落网,但侯方域始终没有抓到,据探听是躲进高杰大营去了。这高杰十分娇横,连马士英也不敢惹他。阮大铖可不是轻易饶人的手,高杰不听招呼,干脆搞他一把。阮大铖用重金收买了一个高杰帐下的亲兵,利用夜黑风高之时,一把大火将高杰新建成的府第烧个精光,高杰被烧得焦头烂额,所有奇珍异宝荡然无存。高杰认为这是神灵责怪他不忠于王事,决心出兵北伐,收复失地。史可法大喜,尽全力支持,并让许定国等都听从高杰的调动,整军北伐。自己约合其他三镇,统兵二十万,作为后援。 高杰整顿兵马器械,发布檄文,大张旗鼓,兴师北伐,这是南明的第一场大的军事行动。若知北伐能否如愿?且容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