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娃娃

　　大森林里的雨滴是蓝色的，雪花是绿色的。只是没有谁知道这些，除了两个参娃娃。
　　白胡子参爷爷有一百多岁了，他常常在大森林里云游。他不喝泉水，只饮朝露。偶尔他也会坐在大椴树下，和参娃娃们玩一会儿。有时候会坐到云端去，看森林里五彩的花香化作迷雾，飘过最高的山峦。
　　白胡子参爷爷高兴的时候会带着参娃娃们一块去云游。他给参娃娃们安上翅膀，等到飞行结束，再把翅膀收回去。有时候他会忘记收回翅膀，因此有许多参娃娃拥有一双秘密的翅膀，得以在大森林里到处玩耍。
　　有两个参娃娃叫一叶和二叶。他们是白胡子参爷爷最喜爱的两个娃娃。在还没有翅膀以前，一叶和二叶生活在一棵大椴树下。春天，椴树生出了细嫩的叶子，像阳光一样透明。夏天，两场大雨的间隙，椴树开满了白中透绿的花朵。那是一年中椴树丛最热闹的时光，无数的蜜蜂围着椴树飞舞。白胡子参爷爷说，蜜蜂用椴花酿的蜜是最好的蜜，像溪水一样清澈，像爱情一样甘甜。
　　爱情？当一叶和二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们都迷惑了，然后毫无缘由地脸红了。一叶是个男孩。二叶是个女孩。
　　爱情是什么？一叶和二叶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然而白胡子参爷爷没有回答。白胡子参爷爷只是在谈到爱情的时候有点走神，完全不像他平时那样沉稳、安祥。
　　大森林里的时光有时候会很寂寞。在一叶和二叶还没有学会自由飞行以前，一叶和二叶会相互呼唤、捉迷藏，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游戏。
　　二叶会藏在一枝百合花里，一叶寻觅不见，就把百合花一枝一枝地摇过去，惹得二叶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叶也会藏在大树洞里，并在身上遮上干枯的树叶，二叶就把树洞一个一个地望过去，有时候会坐下来哭，泪水像露珠一样飘成轻雾。
　　一叶和二叶在春天时会收集那些飘落的花瓣，然而却不知道用这些花瓣来做什么。就叫它们＂诗歌＂吧，二叶说。
　　一叶和二叶在夏天时会收集那些圆润的雨珠，然而却找不到一条能串起雨珠的丝线，因此不能当作项链戴在二叶的颈上。一叶说，二叶那么好的颈和腕，雪一样白，该有一条纯美的链子。一叶说，就叫它们＂音乐＂吧，来于风归于风，风才是音乐最好的家。
　　一叶和二叶在秋天时会捡拾鲜红的树叶。那一片片火苗，一团团火焰。更多的火焰燃烧在远处的森林里和天空中。红色的秋叶不就是一幅画么？他们想。
　　冬天，大森林又多了一位客人——雪。轻盈的绿雪花铺天盖地，也给参娃娃准备了一床厚厚的被。一叶和二叶在被子下说话，瓮声瓮气的。所以他们有时候会钻出雪被看风景。森林睡着了，小动物们睡着了，参娃娃们全睡着了。参娃娃的梦里，花瓣、雨滴、红叶，全化作了诗歌、音乐和画。参娃娃睡在梦里不肯出来。
　　来年春天，参娃娃们缠着白胡子参爷爷要去四处玩耍。白胡子参爷爷带走了参娃娃们和一叶，留下二叶自己守着他们的家。二叶爬上高高的大椴树，看见蝴蝶在花丛中忙碌着，听见森林里花朵们唱起了歌。二叶发现，蝴蝶像花一样绚烂，花像蝴蝶一样美丽。而且，每一种花都只对一种蝴蝶情有独钟。一朵花的花瓣上长着细长的管子，管子里贮满了蜜，许多蝴蝶飞来了，但它们的吸管不够长，喝不到蜜。只有一种长着细长吸管的花蝴蝶，才能刚好喝到。二叶想，这个秘密只有和一叶分享才是一个甜美的秘密，而她自己，却只有孤独。二叶钻到百合花瓣中去，然而没有人来摇动百合花。二叶察看一个又一个树洞，然而不管怎么呼唤，也听不到应答。二叶又哭了。二叶不能忍受这样的孤独。即使森林中的花丛为她准备了一片花粉做的香床，即使森林中的鸟雀为她筑起一间花瓣做的小屋，她也不愿意去体验。繁花似锦的春天，空气中飘满蓝雨滴的春天，二叶孤独又忧伤。
　　当白胡子参爷爷领着一群参娃娃回来的时候，二叶见了一叶就哭。她哭了好久，连准备好了的、能说三天三夜的话也忘记说了。白胡子参爷爷拍拍二叶的头，说你长大了，你看你的头上都生出了红色的花朵。
　　白胡子参爷爷夏天又领着参娃娃们云游去了，这次他带走了二叶，留下一叶守候他们的家园。一叶爬上高高的椴树，惊奇地在白色的椴花丛中，发现了一只巨大的蜂巢，那里面贮满了晶亮的蜂蜜。一叶找了一片巨大的树叶，偷偷地取了一点蜂蜜，藏在地下河的洞穴中。他想，像爱情一样甘甜的蜜，一定要等到二叶回来共同品尝。
　　早晨，森林中的雾飘飘洒洒，时尔遮住一片树林，时尔又露出一片花丛。雾行走到哪里，哪里的风景就如同幻境。黄昏，森林中飘起了蓝雨滴，雨滴在叶片上、在悬崖上、在小溪间，汇成一串或一帘珍珠、一泓碧玉，原来，音乐也可以有自己的颜色和质地。一叶突然感到时间过得这么缓慢，缓慢得足可以看清一滴雨溅在树叶上、如花开放的过程。大森林生机勃勃，一叶也认识许多植物和小动物，他并不缺少朋友，然而，他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白胡子参爷爷领着一群参娃娃云游归来，椴树花已经谢了，那只蜂巢也不知去向。一叶急切地拉着二叶去地下河的洞穴里取蜂蜜。二叶喝了一口，她的脸刷地红了。一叶好生奇怪，也喝了一口，他的脸也刷地红了。第一次，他们知道了爱情的滋味。
　　白胡子参爷爷忘记了向一叶和二叶要回翅膀，因此一叶和二叶各自拥有了一对透明的翅膀。他们经常在夜间跑出去，到月亮湖里偷看月亮仙女洗澡。月亮湖和月亮仙女美得令人心醉，然而每次看到月亮仙女脱下那飘飘的裙裾，一叶和二叶都羞涩地掉过头去。美也会让人害羞？还是害羞让人更美？这时候一叶会把目光转向二叶，他发现二叶也如月亮仙女一样美。二叶发现一叶那灼灼的目光，羞得更厉害了。
　　一叶和二叶白天出去玩耍，来到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那里的花朵连成潮，蝴蝶织成霞，他们想，花朵是为蝴蝶开放的，也是为他们开放的。
　　白胡子参爷爷又云游去了。这一次，他是一个人走的。参娃娃们都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一对一对的参娃娃哭哭笑笑，他们都沉到爱情梦里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尝到过甘甜的蜂蜜。
　　一叶担心二叶会乘着翅膀偷偷跑掉，再也不回来，所以把二叶的翅膀藏起来了。二叶也有着同样的担心，所以她也把一叶的翅膀藏起来了。最后，他们把藏翅膀的地方忘掉了。所以他们再不会飞行。他们常常手挽手出行，在杜鹃谷住几天，在松鼠的家住几天。二叶说，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可以飞到月亮湖看月亮仙女。一叶说，有一个仙女就够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宁愿不要翅膀。
　　有一个雨天，起初的雨滴是蓝色透明的，后来雨越下越大，变成了白色的雨箭。二叶想去看看那片百合园，刚刚开放的百合是不是被雨淋伤了。二叶和一叶在迷茫的雨雾中走向百合谷，大地上到处是被砸落的花瓣和树叶。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百合谷的入口。森林中到处都涌动着白茫茫的水流。突然间，二叶发现了什么，好像是她丢失的翅膀，二叶上前去抓，却一下子被流水带走了。一叶哭喊着二叶的名字，然而除了茫茫雨声，森林中什么也听不见。
　　三天之后，雨停了。一叶和二叶再没有回到他们的家园。参娃娃们说，一叶和二叶找到了翅膀，他们云游去了，昨天夜里还看见他们和白胡子参爷爷从大椴树上空飞过。参娃娃们还说，其实他们没有找到翅膀，他们是被蜂群邀请到野蜂谷做客去了，因为有甘甜的蜂蜜，所以不愿意再回来。参娃娃们又说，其实，他们不用翅膀也是能云游的，因为有月亮仙女帮助他们。
　　这些都是传说，其实一叶和二叶还生活在参娃娃们中间，而且，他们也拥有了一群自己的参娃娃。其中有一对也叫一叶和二叶，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只有他们知道，大森林的雨滴是蓝色的，雪花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