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与东杰的相识完全是一个偶然。介绍人是东杰单位里的工会主席,之前与紫荆并不认识,只因紫荆有一回去父亲的朋友家吃饭,而那朋友恰好与介绍人是亲戚。那位胖胖的热情的工会大姐一见紫荆便十分欢喜,定要给她说个对象,从而牵出一段姻缘。 其实说起相亲的次数,如果从字母A开始算,那么东杰应该要轮到S或T了,而紫荆才是A!当然这并不表示她没有经验。她深深懂得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的道理,心态很是放松地赴了约。初次见面是在一家电影院里。东杰对小巧玲珑活泼清秀的紫荆十分中意,而紫荆对高高瘦瘦外表俊朗的东杰印象一般。东杰平时话不多,不知怎地那天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紫荆本是能说会道的人,不想竟落了下风,对他的印象便打了折扣。 紫荆初时并不把东杰当回事儿,若即若离地与他交往着。除了东杰,当时还有两个男生同时喜欢她,她不想这么快就做决定。岂料几日后变故突如其来,喜欢她的和她喜欢的那两个男生相继远去,转眼间世界天崩地裂,紫荆从天堂跌落,掉进落寞而孤寂的深井,一颗心时不时汩汩地流出一股鲜血。她是博爱的,受伤的,矛盾的,空虚的。她其实是迫切地渴望着温情的。而这时只剩下东杰在她身边,他出现得不早不晚,仿佛就是上天专门来的安慰使者。再早一些紫荆一定会因为选择的方向太多而挑三拣四,再晚一些也许她就被另人俘虏了去。当东杰在她边喃喃低语,哦,紫荆,我是这么这么喜欢你的时候,紫荆的心顿时像被一支温暖的箭射中,又如同海浪拍打上岩石,哗啦那么一下,某些重要的东西就在这几秒种内发生了。她的心扉原本就没有关严,于是东杰挤身进去长驱直入,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她的心。 很久以后,紫荆常常想,如果她没有心血来潮去吃那顿饭,如果她拒绝了别人的好意,一切又会怎么样?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或者她和东杰确有缘分,但它显然不够多。在他们结婚之后,原有的亲密与默契已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争吵,冷战,再和解。 女人天生注重细节。为了一些随意而细小的事两人往往争执不休。东杰的逻辑是,他没有做错,就绝不让步。而紫荆则容易情绪冲动,行为偏激。慢慢地紫荆发现她其实是嫁了一个比女人还要女人的男人。他从不肯主动认错,言语上也从不肯处于劣势,不容许普通朋友送她礼物,一不开心就拿冷脸对她,而她还尚未明白到底哪儿又做错了。只有女人才会这样优柔多变,小肚鸡肠。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东杰一生气就容易犯胃病,一犯胃病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沉默、阴鸷,即便说话也是棱角分明,句句有着极强的杀伤力。 有一次口角后,东杰的胃病又犯了,翻江倒海大吐特吐,他对紫荆说,知道我的胃病为何这么严重么?我们每一次吵架都要发作一次,都是生气生出来的。紫荆脸色煞白默然无语。他无疑是在指责她,是她惹他生气从而加重了他的病情。她可怜他竟然看在眼里不见自身的短处,说出如此幼稚好笑不负责任的话来。难道说就因为她没有胃病所以该承担这样的罪名么?难道她从不曾伤心难过么?但她没有辩解,一任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终究是不忍见他痛苦,并且当时她已有孕在身,太激动怕动了胎气。 从此,一旦战争爆发,紫荆多半总是收敛锋芒,主动求和。但是怎样求和,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过程,紫荆发现男人起性子来的时候,比女人更蛮不讲理。东杰生气的方式就是不理不睬软硬不吃,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人家说女人的眼泪是珍贵的东西,但东杰显然对此熟视无睹。有时紫荆不敢哭出声,怕东杰听见,又会不耐地说,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对于这种局面,紫荆束手无策。为了熄灭战火,她只有想方设法委曲求全。 最严重的一次,紫荆做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非常惊讶的举动。那个盛夏的午后,东杰背对她躺在床上,紫荆说尽好言好语,他都充耳不闻。她木木地立了片刻,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伏在床沿上,哀哀地哭泣。地板上丝丝凉意滋润着她的肌肤,心里却火烧一样地疼痛。东杰转过身来时,脸上的神情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去搀扶她,她却没有动。她真是无助到了极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不够支撑起她的身躯。有一滴眼泪没有顺着脸颊流下,而是直接落在了手背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扑"的一声。紫荆听得真切,所有的委屈仿佛都有了去处,随那声音齐齐地砸在心坎上,阵阵奇痛。 有时紫荆退回去想想,觉得东杰也就是个任性、固执、自私的孩子,需要人宠着、爱着,平静的时候,她也愿意多想想东杰的好,东杰平素对她不错,人又老实,聪明本份。事实上,如果有把大剪刀,把那些不愉快的日子全部剪掉,他们的生活也确实是比较美满的。但紫荆无法摆脱争吵所带来的阴影。在好好坏坏的状态里频繁地进进出出,怎不令人疲倦。她看见他们的婚姻表面上宁静无波,暗里却有某些东西是格格不入的,破碎并难缝补的。她感到心里特别孤独。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多么希望回到他们当初相恋的美好时光。那时候爱情如此灿烂明媚饱满浓郁,幸福得叫人不敢相信。她一闭上眼睛,仿佛就会听见东杰在边轻柔低语,哦,紫荆!哦,紫荆!而如今,又有多少这样的爱情可以重来呢?"孤单原是心无依,旧事新愁泪湿襟;道是无情却有情,千年不过寸光阴"。是啊,有多少光阴就在这些无谓的争吵中浪费掉了呢?而他,原是她准备唇齿相依走完终生的人,怎能听任婚姻的小船摇摆不定甚至破损沉没?这不是她的初衷。他们也许都该好好地学会爱,学会宽容,学会体谅,学会珍惜。 窗外,又是一春。百花竞放,妩媚入骨。有风儿拂过,花枝轻轻地颤栗着,微微地叫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