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故事,却不能追溯到10年以前。 当时,人们还在叫她银秀姐或银秀嫂儿。她那会才30挂零。虽说刚殆了男人,却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婆婆又是村里多年的妇联干部,能干而且贤惠;对银秀嫂儿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每每安慰劝解,才使她不感到过分的悲伤寂寞。碰巧,那时队里的猪场弄得一塌糊涂,正准备调整换人,队长庆顺老爹便安排她去猪场喂猪。 "也好,自个从小经营过猪,手熟;再说有个事情忙着,要让女人能够混个心烦。"她这么想着,就应允了。分管着队里工作的桂芳婆正操心着猪场,也看出儿媳的心思,自然同意的。为着早晚方便,银秀嫂儿索性把被窝一抱,带着孩子,住进了饲养场。 她本是那种下得苦、耐得劳,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落闲话的女人。俗话说:猪从口里肥。可惜那年月,人口粮都紧张,何况猪呢!因此尽管她出心费力,那瘦得贴骨的母猪却变化不大。她急的不行,好似自己得了啥心病,一天几遍找庆顺老爹和婆婆想办法,才终于有了个门道:那会村后山边刚建起一溜工厂,因占着村里土地,便答应给些好处,允许去职工大食堂把菜叶、瓜皮、残羹剩糖以及淘米洗锅水之类的挑回喂猪。 于是,她就认识了在食堂造厨的大师傅老莫。他是个额头宽阔、眼睛和善、好开玩笑的四川人。在整个大食堂,他的手艺最好,嗓门也最高,随时都能听见他那爱咋唬的四川腔。但人却热情,最爱给人帮忙。 银秀嫂儿初去食堂时,见饭厅竟然那么堂皇,宽敞;连地面炤台上都一律瓷砖铺就,白的耀眼,全不似庄户人家的黑锅小灶。直把这没见过世面、本分朴实的女人看得目瞪口呆,担着两只猪食桶,只怕弄脏了地方。正束手心慌时,幸好被老莫看见,他咋唬着走过来,帮着把要担走的菜叶瓜皮之类的弄好,又指给她收集的地方,才使她没闹出笑话。 不用说,从食堂担回的食物,全成了猪儿的珍品美味,一头头吃得摇头晃脑。"只要肯吃,还愁不肯长,不怀胎,不下猪儿么!"银秀嫂儿便常欣慰得靠着棚栏,仿佛已见着母猪都拖了肚皮,在圈里踌躇,仔猪也成群结伙了。这绚丽的幻境常使她感激起工厂大食堂。于是,老莫那宽阔的前额,和善的眼睛,就在脑海里浮动起来。"就得载遇见他才好……"她心里这么希望。 再去时,那菜叶剩饭已事先装好在两只铁桶中了。"肯定是老莫干的,许是她一时心热吧……"她这么推测。谁知,竟天天这样了。而且,不管迟去早去,从没误过事儿。银秀嫂儿便不由感激起老莫来。 "可能他家也在农村吧,要不怎么知道庄稼人的好歹,喂猪的艰难呢……"银秀嫂儿这么推测,"只是,不晓得他女人也喂猪么?"她这么想时,就不好意思起来。 但不久她就知道,老莫快40的人了,至今还打着光棍。"不会吧,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女人喜欢?没有家呢?"她先不相信,待到证实时,确实替老莫惋惜,难受……可后来,似乎又暗暗高兴起来。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朦朦胧胧地萌出了一种希望。但这好的心绪,不久就又为一般寡居女人常有的那种幽怨、灰暗、失望的心情取代了。 一天天的,去食堂久了,大师傅们知道银秀嫂儿也独身寡居时,就有许多无形的目光在她和老莫之间秒来扫去,仿佛要在他们之间牵起什么似的。甚至几次,银秀嫂儿一踏进食堂,那正闹得嘻嘻哈哈的场面就一下雀没鸦静,那些做馒头的小伙,切菜的姑娘,全背着她挤眉弄眼,作着鬼脸。她知道:准是在开她和老莫得玩笑。"这叫人多不好意思,往后怎么上这儿来呀……"最初,她羞恼的不行,可过后,细想起那深隐在玩笑里面的前景时,一丝笑意就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嘴角,脸红红的,驱散了眉宇间只有寡居女人才有的那种冷寞气息。 不过,愈是这样,她的心情就愈矛盾的得厉害,恰似两人拉锯似地都挨命向两边扯着。每当向工厂大食堂去时,那宽阔的额头,和善的眼睛及那氛围里生出的关切,常常像幸福在向她召唤一般,使她兴奋,舒畅,又萌生出无限的希望。可一返回,老远的看见那被炊烟、雾气、暮霭浓浓笼罩的村庄时,深隐在那里面的,不成文却又足以主宰人们命运的规矩、舆论、习惯,甚而还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什么力量,却又纷纷袭来,竟使她深悔自己的放肆,抱定决心:再去时,端入端出,再不去注意那宽阔的额头之类的了。 然而,再去时,老远见着大食堂那两个伸向天际、喷云吐雾的大烟筒时,心就不由自主地"砰砰"跳起。而且,一进食堂,他那和善的眼睛便迎接似的正朝门口张望,目光就碰在一起,他却又慌慌张张地向别处看去,似乎他本是无意中看见她的。这就叫银秀嫂儿好笑的不行,因为她分明从他眼中看见了那种焦急待盼,继又是放心满足的神情。她呢?也就丢开了各种烦恼,沉浸在一种短暂的,不为外人所知,却又叫人生出无限希望的幸福之中。 银秀嫂儿又去工厂食堂。其实正好是4月暮春天气。该换季了,她穿了件小薄棉袄,外面套件许久没穿的素花布衫。"裤子要不要换一下呢?"她思量着,就取出那条唯一的,没有补丁的蓝布裤,穿上自家做的圆口儿布鞋,浑身收拾的干净利落。临了,还对着那碎了的半面破镜照照,拢拢鬓角的散发,用一支新发卡别了……她许久没有这么精心的打扮的心情了,出门时候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幸好,春活忙忙,人都下地去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村巷。银秀嫂儿这才挑起了猪食桶,可那心情,却全不似去干活,倒像进城赶集一般愉快,舒畅,又内含着某种期待。而且,她隐约记起,这心情她似乎曾有过的。什么时候呢?哦,她想起来了!还是她离开那个度过少女时代的小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可后来,后来呢?她却不愿意向下想了,只觉得野外是这样的开阔,空气是这样的纯净,爽心;似乎笼罩着她心里的乌云,也如同天空的乌云一般被赶得无影无踪了,因而那心底也就愈加萌生出一个犹如眼前春景一样的斑斓世界来。 进了食堂,银秀嫂儿屏住"砰砰"的心跳,第一次主动去迎接那个和善、热情、关切的目光时,却落空了!她又向那忙乱的灶台上看去,眼也直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 "也许他干别的什么去了,隔会就要来吧。"她这么推测,就故意延长在食堂逗留的时间。直到有几位大师傅注意到她这身新鲜的打扮,打起趣来,她只好起身回家。 但是,一走出食堂大门,暮地,就有一种失望的苦涩味儿爬上心头。就像一种早就期待的,以为可以拿稳的,珍贵的东西却在突然之间消失了一般,叫人懊丧的厉害。 正当她泱泱地独自走着,任肩上的扁担杂乱、无节奏的闪着时,却听见有人招呼:"喂,你这就走么?" 她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这不是老莫吗!却全不似往日的满身油腻,他刚理过发,穿着一件簇新的涤卡,额头显得更加宽阔油亮;眼睛也变得更加和善热情。猛看真像30多岁的小伙。正在厂门口的宣传栏上观看着什么。 "今儿穿这么阔,去会谁呀?"银秀嫂儿禁不住有意这么打趣,倒忘了她自己。 老莫红了一下脸,连连摆手:"今儿轮休,没事转转。" "难怪食堂没见你。"银秀嫂儿没在意说出口,随即就红了脸。 "食堂那么多人,就在你也不觉得啊。"老莫也有意这么说了。 "你那脑门和声音,人再多也能听见看见呀。"银秀嫂儿小声轻柔地喃喃着。 "那么你专门注意我了?" "谁那么贱……" 两人正这么故意的、心照不宣地打趣时,厂门口涌出些人,银秀嫂儿便说要走。 "我帮你担着罢。"老莫说着就要来拿扁担。 "看把你衣服弄脏了着。" "那你还不能给洗一下么!" "村子好远哩,不耽误你啥事么?" "我正要给大食堂联系蔬菜呢。" 银秀嫂儿只觉得好笑,她知道大食堂的菜都是由蔬菜公司供给,从不上村里买菜,就是买也犯不着大师傅去呀! 她猛然又猜到,老莫儿今天在这儿是有意等她,却不说破。觉得有一种像小虫子一样的东西爬上心头,生出些痒痒的、甜丝丝的感觉来,就任老莫拿起了扁担,而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之处的顾虑,此刻她不去想,也实在不愿去想了! 暮春时节的野外,多么开阔啊,那淡蓝的,蓝的几乎透明的天空中,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的鸡毛似,随处都显出一片浓浓淡淡的绿色;唯有毛苕却还开着浅红、淡紫色的尾花,引得蜜蜂儿嗡嗡嘤嘤,在人头顶飞舞;云雀悦耳的鸣叫,小南风吹着,暖洋洋的,醉人心哪! 银秀嫂儿和老莫并肩在田野小道上走着老莫不时偏着头和她拉话。这如画的景色,媚人的春气,以及他们俩心中正萌发的那种情感,都使银秀嫂儿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新鲜、甜蜜和幸福。 一般说来,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30挂零的女人,再遇见男人时,冷静的理智总会战胜感情的冲动。而银秀嫂儿目下所以产生这种像少女初恋般的心境,实在和她的身世、经历有关。 啊,透过这滴翠的田野,那大山黛青色的脊梁下,便是她早先生活的地方:扯猪菜、领弟妹、洗衣衫……而后就顶替了多子女、多病灾的妈妈采茶、栽秧、务菜、种地了。末了,就像家乡的山水秀气都集结在她身上一般,出脱成一个能干、漂亮的大姑娘了,开始吸引起路人及小伙们的目光。终于,媒人上门了,那已是砸锅吃食堂,庄稼人都认为进了天堂的大跃进年月。 "噢!你们没有听说么?巫桂芳,全省都有名气的女社长,老模范!跟县委书记都平起平坐!婆婆这样,儿子还会错么?这样人家,打着灯笼上哪找去?啊?" 啧啧!小户人家,单听介绍人唾沫星儿里进出的言语,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仅见过两次面后,便在那种热火朝天,连打苍蝇、灭蚊子都跃进的氛围里,随着衣服,家常便饭,"跃进"式的结了婚;以至婚后许久了,她和男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仅在夜间,他才对她显出一种疯狂的、难以接受又不容反抗的热情,却从不管她是否有病或不舒服。在村里,丈夫的固执蛮干和婆婆的积极能干有着同样的名气!没念过几天书,从小就在干部家那种要"处处带头"的氛围里长大的小伙,成天就知道攒蛮力气带头干重活,抱起镢头抡到晚,就是谁用架子车代替人担地里送粪,他也以为是躲奸溜滑,对银秀嫂儿他要求天天都出勤大干,回家还得挑水、垫圈、喂猪、做饭,像牲口一样"犁上解到粑上"。累的她经常腰疼身困,可又无处叙苦,只有半夜咬着被角硬挺。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10年光景。直到男人修河堤,拾了一冬巨石,腊月回家时,脸色发青,睡倒了;一检查啊,是肝累出了毛病,终于一撒手去了,她到底不曾尝到过夫妻间幸福的乐趣。 无怪这阵老莫挑着担儿,银秀嫂儿竟有些陶醉了。是她怕担么?啊呀!再有那些银秀嫂儿也担上了。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这,补偿了她早先渴望过的多少幻境! 暮色临了,山腰的小道上,扯着线线,归来了背着沉重的猪菜或春笋的女人。照例,男人们收工后便要来迎接自家的女人;可银秀嫂儿的男人却从未来过,因为他根本没有怜惜体贴女人的习惯,也想不到这些。弄得银秀嫂儿在缩回望酸了的脖子之后,就听见别家男人的抱怨:"瓜熊,你没说把山背回来么!" 女人体味到男人这种独特的爱抚,常幸福的小声喃喃:"去了么,总想多弄点儿呀……" 那场景,那情趣,隐私嫂儿羡慕过,希望过,渴求过,却从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心酸的,模糊了的眼眶的泪水…… 可目下,老莫却实实在在替她挑着担儿了。 "就得也让她们看看才好呢。"直到路上蔓生的野花绊了一下,银秀嫂儿才从那梦幻中解脱出来,不由羞红了脸。她掩饰地赶上两步,对老莫说:"还是我来担吧……"她正想说"免得别人看见",担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担习惯了,你歇会儿。"可老莫却像怕她把担子抢去似的,反而走快了,直摆着手说:"你担,我担,都一样嘛。" 须知,老莫这会儿心里也激动得厉害呢。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怪事:有时,一个本来挺不错的男人,会轻易的放弃许多出色的女人而满不在乎。末了,却又倾倒在一个根本说不上亲近而且很寻常的女人的魅力之下,沉醉在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情网之中。老莫便是这样。这个四川乡村的孤儿,长大后参了军,当了七八年的炊事兵,来到工厂,又干上了老本行。当初,许多热心的人也给这个朴实耿直、热情能干的小伙子介绍过商店的营业员,小吃部的会计,还有一位岁数较大的天车司机。那都是几个挺不错的姑娘。可每次约会,老莫不时没有话说,就是迟去两个钟头,终于弄得年近40,还是光棍一条。 可是,不知怎么,老莫第一眼看见银秀嫂儿时,她那苗条的身影,娇柔的风韵,以及眉宇间那种怯生生的冷寞气息,都强烈的拨动了这个半植子光棍的心弦,使他激动、兴奋、烦躁不安。这似乎令人惊讶。其实任何心灵的沟通,总会许多复杂、微妙、又不可让第三者知晓的奥秘。 这阵,老莫挑着蛋儿,伴着银秀嫂儿不紧不慢的走着。是因为老在烟熏油腻的食堂呆着,还是野外的开阔、新鲜,或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开始,老莫还有点急促,这阵却坦然了。他看着那在和煦的阳光下轻拂的田禾,在指甲盖大小的砂卵石上哗哗流窜的溪水,不远处竹林果树隐没的瓦舍以及依稀显出的栅栏、篱笆……顿时,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川西坝子。那儿和眼前的陕南乡景一模一样嘛!而那幕始终隐藏在心底的往事也猛然涌上心头:也是这绣满野草的阡陌小道,也是挑着满框的猪食;每当田野升起如烟似雾的暮霭时,他便去毛苕地帮那个喂猪的少女,担回整挑的猪菜……那一切,和眼前的景象多贴切啊!而且,那个在困难期间被父母当猪或牲口一样卖掉的姑娘和银秀嫂儿又是多么相似!哪儿呢?时同样苗条、秀气的身影?是同样娇柔的风韵?还是眉宇间都有一种怯生生的冷寞气息?老莫说不上,只觉得沉睡了多年的爱情也像存放了多年的老酒一样,罪人呢!他步伐踉跄起来…… "到了,快放下,擦擦汗。"直到银秀嫂儿殷勤的递上自己的手绢,老莫才像醒了酒,一面擦着汗,一边大量着小猪场:一片茂盛的苜蓿,几颗扭曲的毛柳,两排不高的瓦屋,临近着哗哗的水渠,不远就是无垠的田野了。这,又跟记忆中的猪场多么相似!他不禁脱口而出: "要能在这安个家该多安逸哟。" 银秀嫂儿心中一热,却故意说:"别取笑别人了,高楼大厦放着不住,还看上着茅屋小舍啊!" "油炒菠萝菜,各取心上爱嘛。" "我不信,你看上这儿的啥呀?" "你还不明白么?" "你……" "我咋?" 两人的话都停住了,含羞带笑的互相看了一眼,只一刹那时却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仿佛很久很久就期待的东西…… 之后,他们又有过几次单独的往来。是因为银秀嫂儿喜欢的一头小母猪腿软,老站不起来,需要吃些骨粉,老莫便在食堂把骨头收集起来,两人一起砸碎、磨粉;又像经管儿女一样细心的喂给那头可爱的小母花猪,直到它能站立起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亲昵地斯磨他们的裤脚;或是仰着花白脑袋哼哼向他们讨吃……这些本是就充满了家庭生活气息的事儿使他们的感情贴近了许多,仿佛心中都荡漾起一股涓涓的、跳跃着浪花水珠的暖流,冲开沉积的枯枝败叶淙淙地向前奔淌了。不用说,银秀嫂儿起了明显的变化,好似枯萎的果树接上了新枝,显出一种勃发的神韵。以至引出许多路过猪场的人的惊讶、感叹。她腰间系着白色围裙,挑着猪食,接近栅栏时,身影竟是那样苗条、轻盈她头上搭块手绢,扫院垫圈,冒着热气的脸庞又是那样红润健美;倘若她只穿素布衫,挥着镰刀割苜蓿时,从背影看就简直好似姑娘一般年轻了…… 老莫呢?嘴茬上的胡子迟早刮得光光;一月理两次发,嗓门也更高了;仿佛要不这样,他心中的希望欢乐就无法泄露一样。 事情既然到了这步天地,他们终归也不是少男少女,下一步就自然该考虑实际的步骤了。老莫当然无所谓,单身子光人。可银秀嫂儿,就有许多事情让她考虑。 虽说自己目下没了男人,身子由着自己。可还有孩子,婆婆,户族,长辈;再说娘家也还有父母,尤其是一个兄弟,刚调到公社做生猪收购员。这事总得征求他们同意才好。况且,村里人怎么看呢?以前有过例子,那些闲话,单唾沫星儿也会把人淹死……这么想着,银秀嫂儿就仿佛看见那从门闹窗后透出的各色鄙夷的目光,分明伸向自己脊背后面的各种手指;或者有人从对面走过,便刻薄地"呸"地吐出一滩白沫……她不由浑身颤栗起来,才觉得事情并非想象的那般容易,先前的兴致不觉冷落下来,感到事情需要慢慢合计才好。 果真,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微妙、糟糕。自老莫第一次和银秀嫂儿来猪场后,闲言碎语就像见不得光明的蝙蝠张开了翅膀一般,在幽暗的角落飞舞起来。再加之银秀嫂儿的婆婆是多年的老先进,老干部;银秀嫂儿本人又年轻、秀气,居寡后,早引起村里几个半楂子光棍的眼馋。村前的夏么爹,装着拾粪,天天来猪场闲逛,像在集市上看牲口的牙口、走手一样,前后左右大量过银秀嫂儿。只是都碍于桂芳婆婆的名声和面子,那些怀着不同心思的人更是挑灯拨火,闹得村早已是洋洋洒洒的了。那情况就好比银秀嫂儿和老莫如果生活在一起,田里的稻子就结不了穗似的那么严重! "这儿往后叫我在村里怎么活人呢……"最初,她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心静时,慢慢细想:这样让人指责议论的事情在村里不是经常有么!久了,人们也就淡漠或被又出现的"新闻"取代了。因此并不后悔,倒激起她思量起实际的法儿:"这事,最要紧的是需婆婆同意才好……" 然而,当她认真思索起到底怎么想婆婆开口时,却又忧虑畏惧了。她感到,婆婆对她是关心、体贴的;无论吃的穿的,她都像所有老人对儿女那样:"先尽你们,我人老了,不咋的!"这话不止一次的使银秀嫂儿心里荡起过暖流。婆婆也是很年轻就守寡的,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再嫁,而且,就是因为这个,落下个好名声;再加上婆婆又是户族的老辈和多年的妇联主任,因此威望以至很高。碰着啥事,只要有人说句"这是桂芳婆婆说的"!马上就会产生一种什么力量,人们一般也总肯听的。婆婆也为此深感自豪:"没男人,我不照样撑家养口,把公众的事干的呼呼么!"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些,银秀嫂儿的心里就好像添上了一堵忧郁的阴影…… 直到这年中秋,婆媳俩坐在小院,都顺着爬满藤儿蔓儿的篱笆看着月亮,呆坐冥想,直到那种缺乏男人的冷落气息寂寞得让人难受时,银秀嫂儿才鼓了几次勇气,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完了,就慌忙的低下头,心可就像接受审判一样"砰砰"跳了起。 "就是帮你担猪食的那个人么?" 银秀嫂儿一听,简直就像被掌握了全部罪状似的更加慌乱。 可婆婆的声音却平静,听去就像平时解决妇女啥事端时那么不露声色。其实,她心里着实恼火。尽管从桂芳嫂儿到桂芳婆婆,她自己守了一辈子寡,但在她看来,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才称守规矩,有德行!她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尤其是寡妇女人都应该像她那样才对。 可目下,银秀嫂儿竟要嫁人!又是自己的儿媳!这简直像在她心口扎了一刀,往后,自己的脸面网哪儿搁呢?又怎么拿自己打比方去教育村里的女人呢?前些日子,村里闲言碎语时,桂芳婆婆就憋了一肚儿的气,没想到这是真的!以她的脾气,真恨不得痛骂儿媳妇一顿才好。可作为和各种脾气都打过交道的妇联主任,却知道那不是办法…… "唉,德录要还在的话……"桂芳婆婆怀念起儿子,动了感情,竟伤心地哭了起来。银秀嫂儿也红了眼圈,劝着婆婆,看来事情再不好提起,于是就拖了下来。 挨到第二年正月,乡村那成双成对走亲访友的男女拨动了银秀嫂儿的心弦,她又鼓起勇气,把事情都提了出来。可桂芳婆婆已经打定了主意:儿媳要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同老莫成家!于是,她竟反问银秀嫂儿:"是婆婆亏待了你么?……" 之后,时间隔的更久,银秀嫂儿受到了老莫得鼓励和自己的心声的召唤,实在无法忍受时,态度坚决地把事儿又提了出来。 桂芳婆婆却叫来日渐长大的孙儿,叙说自己旧社会会抱着吃奶娃都苦熬过来,何况现在!指责银秀嫂儿:"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已经懂事,想自己投来羊羔版气球的眼神的儿子时,银秀嫂儿再无法坚持,只是夜半蒙在被子里哭了许久,伤心极了。 她就是有和村里闲言碎语做对的胆量,可要对抗桂芳婆婆,那不就等于和户族长辈,社队干部以及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主宰着全村人命运的势力做对吗?那她还想不想在猪场喂猪,在村里生活下去呢? 着期间,老莫曾和她商议,去找找她在公社当生猪收购员的兄弟商量;要是他站在公社干部和兄弟的立场出来说话,事情不就好办么! 果真,那个少年老成,留着偏发,挂着两支钢笔,正写入党申请书的毛猪收购员,见了从小把他抱大的姐姐,异常亲热,忙乎着又打开水,又订午饭…… "到底是兄弟……"银秀嫂儿心底泛起一股暖流,更使他有勇气把事情的原委掺着自己的希望说出来。 "怎么,你要再嫁!"谁知兄弟听完竟感到惊讶。在他看来能给公社党委员桂芳婆婆做儿媳已是很幸运的事了。只是看着姐姐委屈的神情,才和婉了口气:"不过,桂芳婆婆是老干部,老模范,连公社书记有事都要和她商量,这事我总要取得她同意才好,既然她不同意……" 还说什么呢?银秀嫂儿走出公社大门时,脸色苍白,浑身颤栗,恰似山野里夜娇娇在秋后迟迟开出的尾花,又遭霜打了一般,枯黄萎缩,全无了生机…… 事情也就这么一年年拖下来了。 老莫那边呢?那个心地朴实、善良耿直的厨师,始终题他喜欢的女人着想,不愿使她受到委屈。即使见面,也不再提及那事儿了。只是早先爱说爱笑的开朗性格变得孤独古怪起来,抽上了烟,还养成了喝寡酒的习惯…… 银秀嫂儿,不,她现时已快40了,大伙便按习俗喊她银秀婶儿了。她仍在喂猪,路过猪场的人常看见,她腰间系着黑白难分的围裙,挑着猪食,接近栅栏时,脚步蹒跚,背也有些驼了;她头上搭块黑皂巾,扫院垫圈,脸色也憔悴得多;至于她穿着土布对襟布衫,握着镰刀割苜蓿时,从背影看,已完全是个老太婆了…… 事情到了近年,农村情况好起来,粉房、豆腐房一办,有粉渣、豆渣喂猪,无需再去工厂食堂里担猪食。银秀嫂儿虽不再和老莫见面,但一想到人世间还有个互相依恋的人,夜静更深还能回顾在一起时的那些甜蜜的场景,似乎也深感欣慰和满足。这种恋情虽说独特、怪癖,但谁又能说不上珍贵、纯洁、美丽的呢? 大约在她们结识了10年之后的春节,老莫做好工厂会餐的筵席,独自返回福利区,虽说已近午夜,但佳节良宵,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家属楼上,一面面浅绿、姓黄、淡紫的窗帘上依然透着柔和的灯光;孩子的欢笑,甜美的音乐,以及恋人们相依的各式剪影…… 老莫狠狠地摔掉烟蒂,回到单身楼——这儿往日灯火通明,如今单身的姑娘小伙都回家探亲了,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若明若暗的零星灯光。老莫步伐踉跄,推门进去,就抱起酒瓶……醉了,醉的再也没有醒来…… 过来许久,银秀婶儿方才知晓。最初,她手里拿着搅猪食棍,却又一圈一转的找着猪食棍;到下午就支持不住,病倒了,整整睡了两天,醒来时正是夜半,从门缝窗格里透着星月隐约的光亮。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那头小花母猪——她最喜欢的和老莫一起治好了的小牲灵;它下得崽早已成群结队了…… 附:我的姐姐当年跟着个外省的男人好了,我爸妈担心那人欺负我姐姐,硬跑去把我姐从外地拉回了家,后来在媒人介绍下我姐嫁给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人家,现在过得极不幸福,她自己脾气也不好是一方面原因,更多的可能还是对当年耿耿于怀吧!还有我姐夫确是一个很一般很无能的男人,希望天下的女子都可以尽自己心意嫁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