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有辆三轮车。 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就蹬着这辆三轮车。这辆车不大,我也分辨不出它是什么颜色。车上起着黄色的锈斑,粗糙的黑布座位上,有白色针脚缝过的痕迹,车底深凹下去,有的地方甚至用木板拼接,车把因为断裂而缠上黄纸胶带。车上还常常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看起来和这辆生锈的旧三轮车并不是很相称。 经常看到的场景是:夏天,爷爷光着膀子,雪白的毛巾搭在他黝黑的肩上,稀少的头发象刚收割过的庄稼茬,每一根都艰难的挑着一颗汗珠,稍一颠簸,汗珠就滚落下来,掠过他脸上横亘的皱纹。奶奶坐在后面,一手抓着车的侧杆,随着车摇摆的规律,一手整理着车里滚来滚去的几颗白菜。估计是下了地,三个车轮上都沾着厚厚的泥,在水泥路上印下了一道道轮印。 这辆三轮车陪伴爷爷很多年。也许,他就是用这辆车把奶奶娶回了家,用这辆车接送爸爸上学,他用这辆车,为他的家带来幸福和收获?后来,爷爷载着我。 我戴着顶小花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嘴里叼着冰棍,兴奋的在爷爷的车斗里跳来跳去。爷爷骑的很慢很慢,不时的转身,伸出大手摸摸我的后脑勺。他的手又大又结实,粗糙,还长着厚厚的老茧。他带我到田里去,把我稳稳的安置在车的绑板上,叮嘱我不准乱跑,自己扛着根铁楸往田野的深处走去。渐渐的,爷爷走远 了,我瞅了一眼脚下的三轮车,不由得心痒起来,麻利的跳上车的前座,学着爷爷的样子蹬起脚踏。车稍稍动了下,我得意的昂起头,使劲一踩,车把瞬间歪向一边失了控,车轮滚动了一下翻倒下来。我从车上摔下来,滚进田边的排水沟,沾了一身的污泥,漂亮的花裙子成了土黑色。不知是因为摔疼了,还是怕爷爷的责备,我坐在泥里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我爬起来,望着昏黄的天空和无尽的田野,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啊?远远的,田野里,一个人影弓着背,左摇右晃着,急忙的往这边赶过来。 他是爷爷!他连忙把我抱起来,一边帮我擦身上的泥土,一边很严厉的责备我。我从没见他这么凶过,低着头任他骂,过了一会儿,他火气小了点,转变成短短的一句话,"马上天黑了,回家吧。"我低着头,他扶着我坐在车座上,推着。我坐在车上,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的背影里都充满了后悔和自责。 过年时,我又回到老家,爷爷已经换了辆灰色的电动车,崭新的锃亮的车把,车座也是软软的皮做的,车身是不锈钢材质,一看就很结实耐用。我问他那辆旧三轮呢?他说在仓库呢,太旧了,不能用了。我推开仓库的门,看到了那辆车,灰蒙蒙的布满了蜘蛛网,我走近,摸了摸那个曾经被我摔变形的车把,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忧伤,爷爷老了,他的车和他一样,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