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爱如春梦


   他的剑抽离我的胸口,鲜红的血液迅速染红了我白色的长裘。他眼里划过一丝震惊,随即敛去,一抹疏淡的神色挂上眉梢。转身跨马,只在鞭子落至马背之前停了一瞬。"为什么不躲?"
   一口甜腥涌上喉头,我用力咽了回去,温热的血液从身体缺口处涌出,一滴滴融化了脚边的雪。马背上的他依旧挺拔俊朗,白袍掀动,在寒彻的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多看我一眼,我却能感受到他微微蹙起了眉。
   "躲不掉。"我朗声答,血液再次涌出灌满我口腔四壁。这一声,倾尽我毕生力气。
   下一秒,鞭子落至马背上。骏马仰天长嘶一声,举蹄疾驰而去。
   视野极处是一径凌乱的马蹄印,在素白的雪地上一点点绵延到深处去......
  芜杂红尘,繁华市井不过是一场春梦;爱恨情仇,缠绵纠葛转头成空。这一生躲不掉的爱终究伴着死亡一起走向结局。漫长的黑暗压下来,原来死亡如梦。
   躲不掉的不是你这一剑,而是俗世爱恋、凡尘纠葛。爱情早先于你的一剑刺中我。当你抱着那个女子跪在我的屋前求我救她,你举剑砍向自己手臂那一刻说的话,已经将我的内脏搅成血泥,心死人亦死。那一夜除了满地月华如霜,一池碧波曳动。烛影深处是我凉透的心。最后流泪的是我,输的人是我,在你举剑的那一刻,我比你更害怕。所以我拉开门,冰冷的月光下我满面是泪,脚步急促差点摔倒,我说:"师兄!我救,我救。"
   那些少年痴情,因爱而生,因爱凋零,光阴无改,岁月难休。爱恋成空,时光掩风流。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师兄,那夜如霜月华中,你的眸凝着那张睡颜时可曾看见我的泪,哪怕只是余光一瞥?"
   七岁那年,匈奴挥军南下,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我的家园在一瞬间倾覆,父母带着我仓皇逃离。似乎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意味着一场灾难。那次战争持续了许久,父母皆死于逃亡途中,我踏着满地饿殍随着逃难大军一路向南,饥饿、疾病让我再没有力气走下去,最后终于落了单。
   那天下着小雨,长街短衢仿佛被雨水浸湿了。原本应当人烟阜盛的街市却因长久的战争疲软下来,街道两侧都是些被饥饿、疾病折磨的人们,他们倚着墙壁,脸上写满遭受了人生大喜大悲、生离死别的痛苦。我没有一丝恐惧,因为我知道,我也是这人群中的一员,只能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痛苦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我沿着街一路走,青石板上长满青苔,雨水落在上面湿滑地厉害。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想寻一处破庙栖身,我不想死在街边让匈奴的铁骑从我身上践踏过去,或者任凭尸体被烈日曝晒被雨水漂白。
  终于寻得一处破庙,我急匆匆奔过去,却见庙里有一高一矮两道白色的身影。白衣少年轻轻扯动玉面男子的衣角:"师父,你怎么不救他们?"
   那男子长叹一声:"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他们除了生病还被饥饿折磨,我能治他们的病,却无法给他们食物,他们即便不病死也会饿死。"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男子又是一声长叹:"罢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庙门,我赶紧向前奔了几步,这是活下去的机会,我暗暗告诫自己。在他们面前双膝弯曲,跪下,额头一声声撞在湿滑的地面上。
   "求师父收我为徒!"
  那男子赶紧伸手扶起我,玉白的手指触到我的手臂上便立刻沾染上污浊。他没有在意,只是轻声问我:"为何想拜我为师?"
  那声音响在我的耳边,不染一丝杂质,清朗温润,如同古井之水,汩汩溢在我的耳边。君子润如水,君子温如玉。我这才明白这两句话原来是用来形容声音。
  "我想习得医术,不求救世人脱离疾病痛苦,只是我想让自己活下去。"
   三个月以来,我见证了太多死亡,踏着遍地的尸体一路走来,经受了至亲之人的离去,方才知道生命的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韧。如今我只是想活下去。
  男子伸出双臂抱起我,视线陡然转了几个边:潇潇风雨中一棵不断掉落叶子的高大梧桐树,庙宇顶上杂乱堆起的茅草,远处的寂寂街景与错落村庄,然后是一张少年清秀的脸,他略略仰起头看着趴在师父肩头的我,细细的雨丝落进他幽深的瞳仁里,他粲然一笑:"我叫无言,是你师兄。"
  师兄师兄。
   "师兄师兄,为什么是师兄呢?我可不可以喊你无言?"我站在竹林旁边看他舞剑,鲜绿的竹叶将他的白袍衬出幽深的绿意。他听到我这样说,忿忿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收剑回鞘,满脸严肃地看着我:"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仰脸看他,故意忽略他眼中的愤怒。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你师兄,你得尊重我。"他眉头微皱,满脸严肃。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便扔下剑过来追我,我被斩断的竹枝绊了一下,他在身后语气焦急:"无欢,小心。"
  这是跟师父上山来两个月后。师兄学剑,我学医。我日日跟随师父在药庐辨认药材,调炼药物,师兄经常会突然窜出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野花放在我的鼻翼,他的武术日益长进,有时候在我身旁站了半晌我也不曾察觉。师父经常带我上山采药,他也要跟我们一起,遇到难以攀爬的艰险石壁,他总是说:"无欢,那里危险,让我和师父去,你在这里等我。"
  我看着他坚毅的面孔,就莫名心安起来。
   "嗯,师兄,我等你。"
  那日我趴在师父肩上,疾病饥饿以及连日的奔波让我昏昏欲睡。师兄不时仰起头来看我,我微微闭上眼,师兄清冽的声音仿若穿透梦境传进我的耳朵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混沌的睡意袭卷了我所有的思绪,少年迟疑了一下,道:"你没有名字吗?"
  师父的声音微微带了些愠怒:"无言,别问了。"随后好像又转向我:"你以后就叫无欢,可好。"
  我想要点头,头却昏重至极,不受控制。少年却笑了:"无欢,好名字啊!"隐隐的对白逐渐模糊,意识涣散的前一刻我强撑着睁开眼睛,视野里只余少年展颜轻笑的俊朗面孔,以及烟雨浓深处一排排沉静的如黛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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