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相遇前

　　文/毛路
　　马来西亚珍拉丁湾，酒饱饭足之后，我本打算在躺椅上打会儿盹。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吸引了我，倒不是因为她的声音有多么动听，而是因为她讲的是四川话。
　　＂老子要结婚啰。＂她声音中的某种无奈和我身上的八婆细胞，让我憋住跳起来认老乡的冲动，决定继续往下偷听。我扭头扫了说话者一眼，她穿着红色比基尼，带着墨镜，看不出年龄。她身旁还有另一位女人，穿着白色比基尼，清秀娇小，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多岁。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下面还有话，只是＂嗯＂了一声，等着她先说。果然，她说自己并不确定要不要嫁给他，决定结婚是迫于家庭压力，加上男人也催得紧。那个男人吧，属于是跟他过一辈子会不甘心，但扔掉又舍不得的类型。末了，她问对方，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白色比基尼女人半天没有说话。我坐起来，假装环顾四周，其实眼睛的所有余光都在瞟那个女人。她皱着眉头，一副思考的神情。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你娃儿运气太好了。你跟内个一起弄么巴适（大概：你和他在一起这么好），为啥子我没得你这样的运气？＂红色比基尼女人没等她说话，又开口了。
　　＂我不会把那归为运气。你知道有首歌叫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吗？《爱在相遇前》，我一直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么一个人，能给我真正的幸福，同时又因为跟我在一起而幸福，而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为了方便，特将对话转换为普通话)
　　我重新躺了下去，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白色比基尼女人继续说：＂你知道感情中，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不是被一个混蛋伤害，而是当感情到了无法挽回那步，你发现那个混蛋原来是自己。我的第一任丈夫是我的初恋。他是一个很靠谱的男人，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情绪化和内心不安，以及毫无根据的怀疑折磨他。当初他提出离婚，你们都骂他是个白眼狼。他确实离开了我，但其实是我慢慢将他推开，亲手葬送掉了他的爱。只可惜离婚以后，我才明白了这一点。
　　那种精神上的悔恨与痛苦，连带着肉体也痛苦起来，像是有只手捏着你的心脏，使劲挤呀挤，让你浑身痉挛，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一切停止。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但是我不知道那一天来到之前，我该如何生活。唯有死貌似可以结束那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是的，我割腕自杀过。＂
　　红色比基尼姑娘说：＂天呀，真想不到。当时你没想想叔叔、阿姨他们？＂
　　＂痛到一定程度，根本就想不到那些了，只想赶紧让一切结束。不过你也许会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成。因为我看到了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他。那个站在未知的未来里的未知的他。他在召唤我。让我等着他，让我不要抛下他，把他独自留在世上。然后，我用尽所有力气，为自己叫了救护车。＂
　　我能感觉到，红色比基尼姑娘此刻跟我一样，屏住呼吸倾听着，不愿意漏掉一个字。
　　＂那段时间我骗大家，说我去旅游了，其实我是在住院。出院后，初恋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不过我还是逐渐好起来了。这时候，我遇到了第二任丈夫。＂
　　＂啊，那个我知道。虽然这几年我不在国内，但你那个高帅富老公的传闻早已漂洋过海了。听说是个万人迷型的，英俊、慷慨、多金。＂
　　＂嗯，他可以说是能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心的男人。所以我打算跟他离婚的时候，你想想我的压力有多大。父母就不用说了，朋友们也觉得我疯了。他是个好人，说实话床技也一流，但我跟他无法交流。他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比如，我有个朋友那时候婚外情，他不了解前因后果，就将那个朋友完全否定掉，觉得她样样都不好，让我不要跟她接触。我跟他说，她犯了错不代表她就没有闪光点，就没有值得我交往的地方。但是他根本无法理解，对他来说，世界只有两种观点，他的观点和错误的观点，容不得别人的半点异见。他只能在肉体和虚荣心上满足我， 我要找的那个人，应该在精神上也能满足我。他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救过我的命，那个能让我完全忘却自己的初恋，让过去一笔勾销的男人。当然，当初我还是很犹豫的。这时一个交集并不多的老同学，在酒桌上的几句话，帮我下定了决心。
　　他说：其实很简单。你想想你放弃了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最好的结果又是什么？你敢不敢为了那个最好的结果，去承担最坏的结果？你能不能接受最坏的结果？能接受，你就放弃他。不能接受，你就好好跟他过。
　　我想了想，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孤老终生。
　　最好的结果，是遇到那个人。那个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的人。
　　不久，我就跟第二任丈夫离婚了。
　　又经历了几个男人之后，他终于出现了。出现得那么低调，没有书上说的什么雷鸣闪电，什么电光火石。认识、约会、上床，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情节，时间让我们相爱，接触的日子越久，越觉得他就是那个人。是他让我明白了，我不需要跟自己的过去一笔勾销，正是那些东西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这个让他爱上的人。跟他在一起之后，我发现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卑、多疑和敏感的小女人了。我们相互吸引，彼此信任，无话不说，甚至可以开诚布公地讨论我们的性幻想。现在我觉得吧，结婚不结婚都无所谓了。一张纸不会让我爱他更多，也不会让我爱他更少。你觉得这都是运气吗？＂
　　红色比基尼姑娘说：＂不，是勇气。＂
　　我终于按捺不住，坐起来扭头说道：＂你们是四川的嗦？＂